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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谣不敢见姬桓。
她无法忘记那个孩子的眼睛,那样干净……而她的手,满是尘埃污秽。
清和在门外拦了姬桓,却没拦住。
门开了,复又关上,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最后落在床边。月谣强迫自己闭上眼,然而睫毛不断地抖动,终究张开了眼。
姬桓脱了靴子和外袍,坐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搂着她的腰,极轻地说:“这么久没见,一回来还是看不见你,忙坏了吧?”
月谣点点头,一言不发。
“我在外边,很想你。你呢?”
月谣闷声说:“我也是。”
姬桓摸了摸她的头发,发觉她情绪并不是很高,便问:“打搅你休息了?”他看了一眼外边日光正浓的景色,解了她方才来不及解掉的发,“我陪你一起躺会儿。”
月谣抓住他的衣襟挡了一下,动作不是很大,很快又缩回去了,姬桓敏锐地察觉她的抵触,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躺下去将她抱了个满怀。
月谣哪里有心思真的休息,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姬桓,你杀叛军的时候,有杀过老弱妇孺吗?”
姬桓也没有睡觉,手搭在她的腰上。
“没有。”
“那如果遇上了呢?”
姬桓道:“没有如果,没有遇上就是没有遇上。”
月谣闭上眼,什么都不说了。
姬桓感觉她心里有事,可她性子倔强,不想说的事情,是怎么都不会说的,他只能大致猜测发生了什么。
“只要不违背大义,该做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若我真的在叛军中遇上了老弱妇孺,且真罪无可恕,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月谣笑起来,闷闷的,过了好久才说:“以前你可不会这样说。”
姬桓也笑:“近墨者黑,被你带坏了。哎——!”腰间一阵剧痛,八成是被拧青了。
最近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坏习惯,总喜欢拧他,下手又狠,腰上已经好几处淤青了。
“我都是你教出来的,要带坏,也是你带坏我!”
姬桓忙说:“对对对,是是是,我教坏你。”
躺得久了,慢慢也就有了困意,待近暮色,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清和又轻又急地说:“大人,许真许大人在外等候,说是有要紧的事。”
月谣睡得浅,嚯地睁开眼。姬桓还在睡,平日里这样的动静早就弄醒他了,可近几日他连日奔波,身体已经十分疲乏,因此睡得深。
她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一番穿戴费了一些时间,清和就那么候在门外,因重伤刚愈,体力仍有不支,脸上泛起了一丝苍白。月谣握了握她的手,发觉一片冰冷,叮嘱道:“看你,都什么样子了,这几日不要来伺候了。等伤好了再来吧!”
清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婢子已经好了很多了。”
月谣沉下脸,将特意拿出来的披风给她严严实实地捂上,“好不好的,要廖大夫说了算。”说罢大步下楼,抓过一个丫鬟吩咐,“去把廖大夫请过来。”
清和
追了两步:“大人,真的不用麻烦廖大夫了,我……”
“乖乖回去歇着!不要让我生气!”
清和还想说话,可月谣已经大步拐出了月亮门。她只得停下,纤白细长的手指抓着披风,慢慢低下头去,脸上晕开两团红色……
许真明白了月谣的意思,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停止过酷刑,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月谣看着供状,目光落在落款的签字上。
“这不是大宗伯的笔迹。”
许真忙说:“这是华胥如意的供状。”又补充,“就是他的大公子。”
月谣看着他,“为什么不是大宗伯的?”
许真吞了吞口水,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些,“大宗伯……已……咬,咬舌自尽。”头顶传来拍案的声音,他膝下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逼死他了?!”
许真道:“小人哪里敢,只是照常用刑,他受不住,就自尽了。”话刚说完,便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的声音,紧接着头皮一刺一痛,伴随着瓷碗落地开花的声音,滚烫的茶水就那么从他脸上流了下去。
“蠢东西!谁让你折磨死他的!”
许真不敢喊疼,伏在地上不住地告饶,又说,“虽然不是大宗伯的亲笔供状,可有他家大公子的供词,应当,应当……”
月谣捏着那份供词,一团火慢慢压了下去。
大宗伯已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华胥如意虽然不是他父亲,可有这份供状在手,大司寇也难逃一劫。
她想了许久,见许真还伏在地上,不由一阵烦躁,呵道:“起来吧!”
“是,是!谢大人。”
“你先回去,调集人马,等我的消息。”
许真连声应是,快步退下了。
月谣思考了一会儿,将供状收好,大步走了出去。然而刚一出门,手便被一股大力拽住,拽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扑入那人怀中。
“你……!”
姬桓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看那样子,已经听了许多。他的目光有些沉冷,“你要去请旨?”
月谣问:“你都听到了?”
姬桓点头,他道,“你不要去。”
“为什么?”
姬桓抽出她收好的供状,一一读了,月谣想抢回来,却被他抓着双手挡开去,强抢又怕争执之下被撕破,不由喝道:“你还给我!”
供状上的名字不止有大司寇,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眼扫去,竟都是那些曾与月谣作对的人。
他心底一惊,容色严厉起来。
“大宗伯已经死在了纳言司,你本就有严刑逼供之嫌,再拿这份供状排除异己,太招人耳目了!反而给自己带来祸患!”
月谣道:“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兄弟们报仇,我等了多少年?我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姬桓按住她的手,“过刚易折,你该收敛些。”
月谣一把甩开他的手,“就是不收敛又如何?天下兵马大权大半在我手,我怕谁!”
姬桓厉色道
:“那你有没有数过,平乱之后的王师还剩下多少人!?不足十万!你知道十一城每个城有多少兵力?大多超过十万!经此一战,帝畿已经元气大伤,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月谣不语,狠狠地看着他。
“眼下王权交替,最是不稳的时候,你不该因那些私人恩怨再生事端!”
月谣趁机夺回供状,虽然快速,却还是被扯破一个角。她死死地捏住,对上姬桓的视线,冷冷地说:“他们就是死于私人恩怨!死于——不公。”
姬桓伸出手去,却没能拉住她。
天阴了,风儿忽起,吹动她的裙角微微飞扬,带动落叶扬起,发出飒飒的轻响,像是孩童妇孺的哭泣,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无力又痛苦地挣扎着……
太子现在对月谣是又依赖又害怕,因此要拿到他的旨意并不难。
大司寇衣冠整齐地站在月谣面前,看着她身后明火执仗的纳言司衙役,不由笑了:“果真是风水轮流转。殿下刚许了左司马大人彻查旧派作乱一事,这么快就来拿人了。”
月谣道:“有人供出大司寇也参与此事,为了证明大司寇的清白,请跟我走一趟吧。”
“都道纳言司刑讯手段不比我刑狱差,看来今日,我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又说,“不过只要能证明清白,皮肉便皮肉之苦吧。”他掸了掸十分干净无尘的衣裳,抬头大步往前走,嘴角甚至微微笑着,半点看不出惧意。
待他走后,许真上前,问道:“大人,可要将大司寇家眷一同入狱?”
月谣瞥了他一眼,他立马缩了缩头,回头对下属道:“大司寇家眷连同府中人员,全部下狱!”
“严加搜查,定有蛛丝马迹。”月谣向许真投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人快速散开去,将大司寇府翻箱倒柜地搜起来。
如今的大司寇府,就像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婴儿,任人随意着墨添彩。
许真捧了一个盒子出来,里边全是与姚氏私下往来的信件,每一字,皆与大司寇的笔迹极为相似。
月谣瞥了一眼木盒,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当夜,大司寇阖府入狱,纳言司哭喊震天。
“大人,您是三朝元老,百官之首、威赫犹在,这件事,老奴思来想去,只有您出面才能摆平。否则事情闹大了,于太子、于国政不利啊!”高丰跪在大冢宰塌边,小声又急切地说。
大冢宰自叛乱平息后,就回了自己的府邸,如今他的长子参与叛乱,已经入狱,但是因为大冢宰的缘故,府内其余人员并不受牵连,也算是幸事一桩。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众所周知大冢宰忠心耿耿,若说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能不忠于大虞,只有大冢宰是不可能的。
也正如此,只有大冢宰出面保人,大司寇才能平安无恙。
大冢宰受了不少折腾,面色仍然不大好,但却字字清晰:“多谢高内侍告知,老夫自会安排。只是老夫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接下来,可能需要高内侍多加留意,多多告知了。”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