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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沈夫人见得胡嬷嬷的样子,少不得看她一眼,淡淡道:“又没外人在,有话就说罢!”
“老夫人,我恍惚听得说,桐少爷有了意中人,只是瞒着大人而已。”胡嬷嬷犹豫一会,才把从丫头们口中听到的传言说了出来,“收拾书房的翠眉偷偷跟我提起,说道桐少爷前阵子经常作画,画完又揉成团丢掉,有一次画完还烧掉了。她一时好奇,在字纸箩中拣得一幅揉皱的画瞧了瞧,画中人却是一位极美的人儿,只是冠服有些奇怪,瞧着好像是男装,因悄悄藏起了。据她说,桐少爷这阵子又重新画了一幅画,晚上看书时都会瞧一瞧,然后又悄悄合在书里了。她收拾书时偷偷瞧了,画的还是同一个人。”
“这……”沈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半晌方道:“桐哥儿性子像愿之,我只担心他婚事上头有阻滞,果然如此么?现下不知道画的是哪家府里的姑娘?若是好人家的姑娘,少不得为他作主,偿了他的心愿就是。只是他既藏藏掖掖的,就怕那姑娘出身不好。如今且先不惊动他,你叫翠眉进来,着她把那偷藏起的画像给我瞧一瞧!”
翠眉今年十五岁,生的小巧玲珑,甚是娇美,因为她识字,得以在沈天桐书房侍候,便自觉在丫头们中高人一等,倒时常怀了红袖添香的想法,只是沈天桐对她视如不见,不由有些泄气。这回偷藏得沈天桐丢弃的画像,自然生了心思,便把此事告知了胡嬷嬷。现下听得胡嬷嬷让她带了画像进去见沈夫人,不由暗喜,以为这是邀得沈夫人信任的好时机。
见得翠眉把一张极力抚平过的画像呈上来,沈夫人伸手接了过来。才看了一眼,沈夫人就一掌拍在案上,抖着手道:“我就知道,将军府就是我们沈府的克星。”
胡嬷嬷见势不妙,忙挥手让翠眉下去,又小心关好门,这才小声道:“老夫人,画像中的人和将军府有关么?”
沈夫人有气无力的把画像递给胡嬷嬷,胡嬷嬷接过一看,一时大惊失色,喃喃道:“怪道桐哥儿画完要烧掉,原来画的不是姑娘,却是将军府的白哥儿。”
“作孽啊!”沈夫人捶胸道:“因桐哥儿他娘身子弱,桐哥儿自小便养在我跟前,百般呵护着长大。好容易如今有出息了,高中科举,又是探花郎,我自以为有结果了,谁知他却爱好男风。这叫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祖宗?”
“老夫人,将军府这白哥儿长的太肖女娃,怕是桐少爷平素见的姑娘少,一时迷了眼,这才……”胡嬷嬷顿了顿,劝道:“如今趁着府里热闹,多多请些闺秀过来,让桐少爷见识一番,引开他的注意力,彼时有了合眼缘的,赶紧的定下来,自然绝了他现下的心思。”
“也只能这样了。”沈夫人叹了一口气,一时想起当初的沈愿之,府里何尝不是百般设法,只他最后还是弃官和那姑娘双双远去了。现下沈天桐喜欢的并不是姑娘家,情况更严重。
胡嬷嬷捏着画像又端详半晌,把画像递到沈夫人跟前道:“老夫人,我总觉得这白哥儿就是女娃。瞧这模样儿和这身段,若是换上女装,哪有一丝儿男娃样子?”
沈天桐所画的画像,着墨虽不多,但蒋白的样子却活脱脱现于纸上。这会沈夫人听得胡嬷嬷这般说,又记起安平侯夫人对蒋白的评价,由不得再次看起画像来,皱眉道:“确是越看越像女娃。妹妹是安平侯夫人,和将军府走的近,我请她明儿往将军府走一趟,定要探个究竟回来。”
却说这天一大早,折桂服侍蒋白换上一套新做的春衫,束紧了腰带,一抬头,却呆住了。
蒋白也怔怔的瞧着自己的胸前,虽没有像折桂之前所说的那样肿起两大坨,但这轻薄合身的春衫一穿,细腰一握,胸口那隆起的地方却无法遮掩。
“折桂,怎么办?穿了一整个冬天的棉袄没觉着如何,这一换上春衫却成了这个样子,这要怎么见人?偏今儿天气暖和,纵想再套上棉袄也不成了。”蒋白对着铜镜一照,捂住脸道:“呜,我不敢看了,实在太突出。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宽大一些的衣裳!”折桂往衣柜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一套水天一色宽袍子给蒋白换上,又另找了一根腰带给她束上,退后一步看了看,点头道:“这套好,不特意瞧着,也瞧不出什么。”
才装扮好,外边便有丫头来道:“白哥儿,安平侯夫人带着姐儿来了,说要见你呢!”
“哦,晴姐儿来了,我出去瞧瞧!”蒋白好些时候没见着宋晴儿,这会听得她来了,不禁喜动颜色,扯扯衣裳,看看胸口那地方确实不太突出了,这才冲了出去。
稍迟些,安平侯夫人先送了宋晴儿回府,马上坐轿子到了沈府,俯到沈夫人耳边说了一番话。
沈夫人虽有心理准备,这会还是吃一惊道:“将军府好好的,为何要将一位姐儿扮成哥儿养呢?”
“我也疑惑呢!”安平侯夫人笑道:“自打去年在冷泉宫避暑回京,蒋老夫人可是藏着那白哥儿,不大让她出来见人了,男娃更是难得见她一面。倒是各府里的夫人领了姐儿过去,说要见见的话,蒋老夫人还令她出来见人。那会我就嘀咕了,怎么只让她见女眷们,单不让她见男娃们呢?这会春季,天气暖和,自是要着了春衫的。早起我领了晴姐儿到将军府去,只说多日不见白哥儿,却想见见。蒋老夫人令人请了白哥儿出来。待得她领了丫头出来,我见她着了薄薄的春衫,走路不似往时那般挺着胸,却半窝着胸,甚是奇怪,自是多瞧了几眼。这一瞧不要紧,却是瞧出东西来了。她穿的衣衫虽宽些,但那凹下去的腰身,凸出来的胸,分明是一位姐儿,哪儿是哥儿了?况且她也十三岁了,说话声音依然悦耳,哪有一丝男娃变声后那难听的嗓音?我既留了心,自是不动声色观察着,见她确实没有喉结,皮肤又细腻,抿嘴笑时,娇俏动人,比先时更添艳色。毫无疑问的,她确实是一位姐儿。”
“将军府让一位姐儿扮成哥儿混在男娃堆中学武,和太子殿下和蜀王等人师兄师弟的乱叫,只怕别有用心罢!”沈夫人和尚婕的旧怨且不提,只想着沈天桐因随顾秋波到将军府学武,几次三番被蒋白打肿了眼,三年前在御前作诗更被蒋白压了一头,如今沈天桐居然画了蒋白的画像藏起来,只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恨声道:“她扮了男娃,博得太子殿下等人的情谊,自然是想做太子妃的,这还用提?”
安平侯夫人本来也有意让宋晴儿角逐太子妃之位,自打那回听了安平侯的分析,便打消了念头,只是听得沈夫人猜测将军府把蒋白扮为男娃养,其意在让蒋白攀上太子,以备做太子妃,却觉得此话太过,不由笑道:“将军府把女娃扮成男娃养虽奇怪,但若说她们是想白哥儿做太子妃才出此计策,我看着却不像。”
不管如何,不能让蒋家的姐儿当上太子妃!沈夫人冷泠一笑,若是让蒋白当上太子妃,自己永无机会压过尚婕一头。
当年,沈夫人偶然见得蒋镇一面,为他的风采所折服,其后府里令人上将军府探口风,将军府却说蒋镇无意娶亲,沈夫人只得绝了念想。谁料蒋镇打了胜仗回来那一天,尚婕当街拦马,很快就嫁进将军府中,把还待定闺中的沈夫人气了一个倒仰。后来沈夫人嫁进沈府,但心中终是郁结,病了数年,幸得夫主沈三爷悉心照顾,这才好转过来。待得生儿育女,前尘往事自是慢慢淡去。日子过的好好的,不想沈三爷突然得了病,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当时打听得一位云游四海的神医恰好来京,忙忙令人去请,却得知神医被将军府请了去诊治尚婕,尚婕却没有病,不过是又有了喜而已。神医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沈府家人在将军府守了半天,还是没见着神医的面,后来一打听,说是神医早在后门走了,已出了京,不由大悔。没多久沈三爷就死了,沈府一片哀声。至年底,尚婕却产下第六个儿子,将军府一片喜气洋洋。自此,沈夫人深恨尚婕,处处跟她作对。
眼见沈夫人脸色阴晴不定,安平侯夫人知道她想起旧事,想着事隔多年,沈夫人应该想得通了,遂又劝道:“姐姐,当年的事实是阴差阳错,倒不能怪蒋老夫人。她若知道沈府派了人守在门口,定不会让那神医从后门走的。”桐哥儿喜欢了白哥儿,若是姐姐还这般记恨,桐哥儿必不能如愿的,可惜了。
“当年的事就罢了!”沈夫人咬牙道:“如今将军府把一位姐儿扮成哥儿,混在男娃堆中,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现下引的桐哥儿神思不属,却该如何是好?”
“桐哥儿现下也是探花郎了,正是该说亲的时候。下个月初八佛诞日,各府里有名目的姐儿都会往子母庙里祈福,趁着这个时候,咱们也带了哥儿上子母庙里去,没准就能相中某家的千金,成就良缘呢!”
“说的是!”沈夫人点头,稍稍安下心来。
四月初八佛诞节前一晚,下了一场小雨,一早起来,微风轻拂,空气中散发着花草的清香,显见是一个晴好的日子。
丑时未刻,蒋白就被叫了起来梳洗,香汤沐浴后,吃了斋饭。尚婕自是嘱了许多话,又笑道:“白哥儿,你待会拜完佛,换了女装,从此也能簪花涂脂,堂堂正正做回一位姐儿,再没有人笑你肖女娃了。”
蒋白一心想做回女娃,只是扮了男娃多年,这会忽然要易装,还是免不了有些胆怯,摸摸自己的脸道:“要是我易了女装,会不会被人笑肖男娃?”
“噗!”蒋玄和蒋青在旁边全笑了,捶桌道:“有可能有可能!你瞧你,虽然一副女娃样子,可是小时候老学我们说话,还跟在我们身后踱方步,见了女娃又爱扮老成,现下猛然穿回女装,这些动作儿还能全部改了不成?若是改不了,自然会被人笑你肖男娃!”
“呜,怎么办怎么办?”蒋白本来忐忑不安,听得蒋玄蒋青的话,又多了一丝不安,转头向尚婕道:“要不,等我先学学怎么做女娃,学完再易装?”
“白哥儿,你本来就是女娃,怎么用学?”莫若慧见蒋白苦恼,过去拍拍她的手,笑道:“不用怕的,你这阵子跟着我学刺绣,镇日坐着,已是斯文了许多。待穿了女装,着了裙子,自然娴雅起来了。”
“真的?”蒋白抬头看莫若慧,见莫若慧把乌黑的头发挽起,戴了两朵小小珠花,上身穿的银红纱白绢衬里对襟衫子,豆绿滚边比甲儿,下着白杭绢拖裙,娇俏动人,不由羡慕,想着自己马上也能穿上这么一身了,倒忘了刚刚的担忧。
贺圆见得蒋白的神色,自然也极力安抚了几句。又拿出准备给蒋白穿戴的行头检看了一遍,见没有遗漏,这才收起了。因笑道:“寅时二刻了罢,咱们也该出发了。子母庙可是卯时正启山门的,趁着各府里的夫人姑娘还没出发,咱们先到庙里,上完香捻完结缘豆,给小白换了女装,正好出来见过众人。随道跟各府里的夫人说道小白当年因体弱扮作男娃养的事儿,省的她们惊诧。过后再择日子请了各府里的夫人姐儿过来相聚,让小白畅快的和各位姐儿说说笑笑。再不必一亲近,就要承诺娶她们过门。”说的众人皆笑了。
尚婕一边笑着,一边吩咐人准备出发,却另想起一事,转头和蒋白道:“白哥儿,你若易回女装,你是女娃之事自然也瞒不了乔香巧,待她听到消息,受不得打击,有个三长两短可该怎么办?不若这会先着人去跟乔博等人说一声,让他们帮忙瞒着罢?待以后再想法子告知她实情,省的她伤怀。”
“祖母,香巧知道我是女娃。”蒋白不由抿嘴笑了,过去猴在尚婕身上,嘀咕了一会儿话,又摇着尚婕道:“看,我还好好的,所以呢,我是女娃这个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其实没碍。”说着尚婕笑了起来,只用手戳她的额角道:“你是没事儿,我们可是担足了心事儿!”
“走了,再不走就迟了!”蒋玄嚷嚷着,过来扯了蒋白道:“看在你今天就要易装的份上,我把那匹乌云马借你骑一骑,我骑你那一匹。可怜啊,以后你穿了漂亮女装,就骑不得骏马了。”
“白哥儿今儿不骑马,和我们一起坐轿。”尚婕牵了蒋白出大门,笑道:“待会换了女装,更是骑不得马。只怕以后出门都要坐轿子了,什么乌云马白云马,全留给玄哥儿你自己骑好了。”
“骑不得马了!”蒋白有些感叹,“以后出门都要闷在轿子里,夏天也要闷着?”
“世事总难以两全,你要穿漂亮的女娃裙子,就得舍弃骑马这件事。”蒋玄摇着头,自和蒋青上了马背。
蒋白眨巴着眼,终是和莫若慧同坐在轿子内。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到了子母庙山门下,见得山门已开启。却听得庙祝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早来了,正在庙内上香,还得禀告了她们之后才敢放人进去。
因子母庙本是皇家所建,在佛诞节这天,照例和往年一样,午时之前,只接待宫中来人和各府里的诰命夫人。主持一早得到消息,说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会领了福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于卯时正到子母庙祈福,哪敢怠慢,早早就着人启了山门,洒了香花,不许一个闲人上来,另领了人候在山门。待得把尚太后和尚如贞接了进去,又听得人来报,说道将军府夫人和哥儿姐儿来了,也不敢怠慢,只得向尚太后和尚如贞禀了一声。
尚太后和尚如贞身在高位,平素出宫不便,这会既出来了,却不想匆匆回去,因听得主持的话,尚太后笑道:“今日是佛诞,若因我们之故,使得他人没法上来祈福,却是我们之过。如今我们也上了香,各府里的诰命夫人等,自然放她们进来。”待主持出去迎接尚婕等人,见得顾元维和顾正充往另一边去逛了,尚太后这才笑向尚如贞道:“尚婕早前跟我说,白哥儿会在佛诞日这天换回女装,我们可赶了一个巧,正好撞上她换女装的时刻儿,倒要瞧瞧她着了女装是何模样,瞧完才回宫。”
“我也好奇她换了女装是什么样子?”尚如贞笑吟吟的道:“她眼下也十三岁了,正是最青春靓丽的时候,一矣换了女装,想必极漂亮的。正充见了,必定喜欢。这太子妃的事,还得早些确定下来。”
尚太后三年前叫周嬷嬷拿凤头钗赏赐给蒋白,试验顾元维是否喜欢蒋白时,就曾跟尚如贞说过,太子妃人选最好还是在尚府里选出来。又暗示过或会为顾元维娶了蒋白为福王妃,言下之意是让尚如贞不要跟她抢人。隔了这些年,尚府姑娘们虽长大了,却资质平平,极让尚如贞失望,不由再次打起蒋白的主意,这会假装忘记尚太后当初的暗示,自顾自道:“正充先前在将军府学武,和白哥儿可是和睦,这要见她换了女装,必定惊奇的,倒要听听他有何感想。”
尚太后正喝茶,差点呛着了,待要说什么,又想起蒋白毕竟被顾元维抱过了,自己就不相信尚婕还好意思把蒋白许给别人。到最后,她终还得来求自己的,自己且等着,这会不必多说。至于太子妃人选,且再慢慢的在各府里挑一位出色的姑娘就是。上回在冷泉宫时,沈夫人带着一位姐儿,天天往紫光殿中请安,那姐儿也伶俐,相貌又好,且着人细访她是何品性,若是好的,选了她当太子妃也不错。
这会庙祝等人殷勤的迎了尚婕她们进庙里。待她们先在大殿前上了香,捻了结缘豆,这才迎进早已设置好的静室,又置了蒲团给女眷们跪坐,只让蒋白跪在中间,另请了庙里的高僧进去念经。
卯时过后,各府里的诰命夫人也各领了哥儿姐儿到达子母庙。沈夫人是卯时三刻领着沈天桐和沈天樱来的,待见得沈玉照也领了顾秋波上来,母女厮见完毕,这才在佛前捻了香,袖了结缘豆,到静室中说话。沈天桐和顾秋波听得顾元维和顾正充来了,却去寻他们说话。
见得沈天桐他们不在旁边,安平侯夫人笑道:“适才上来时,倒见将军府的轿马停在山门外,想必蒋老夫人领着哥儿姐儿先来了。”
“将军府哪里来的姐儿?”沈玉照这阵子没有过沈府,沈夫人也没主动跟她说,她倒还没知道蒋白是女娃的事,这会道:“那莫若慧不能算是将军府的姐儿罢?”
“王妃还不知道呀?”安平侯夫人一笑,把蒋白是女娃的事说了。
沈玉照听得此事,也讶异的不行,心下寻思:先前秋波常说白哥儿女里女气,太肖女娃,还取笑她爱钻女娃堆,没出息。谁料到白哥儿真是女娃!只是秋波这般注意白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桐哥儿一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