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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亲王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虽然里面吵架的声音很低,可纵观整个军营,有资格和舒卿哲争吵的女人并不多,且舒卿哲的脾气,倘若不是他宝贝妹妹嘉平公主,他又怎能忍受别的女人在他帐篷里吵嚷,还不早点了穴道将人扔出去了。
这兄妹俩平日关系好得很,竟能吵起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且一向气死人不偿命的舒卿哲竟然真的动气,一向温婉的舒静君竟然也和哥哥争吵,想必不是小事……这种时候他贸然介入,究竟合不合适,会不会令里面的人感到无措尴尬呢?
犹豫片刻,不放心占据了上风,最后还是掀开帘子,踏步进了去。
只见舒静君微垂着眼帘,眼睛红肿,见了他以后低头默默行了礼,也不说话。那边舒卿哲脸黑如炭,鹰隼一样的眼眸一瞪,双手抱拳,僵硬道:“见过殿下!”
睿亲王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免礼。你们两个怎么了,外面就能听到吵架的声音?亏得周围一圈都没有人,否则让大伙儿听见了多没面子。”
舒氏兄妹方才吵架吵得忘情,没顾虑周全,此刻听了以后脸色都有些发僵。
舒静君觉得无颜站在这里,忽然俯身又行了一礼,道:“皇叔找哥哥说话,嘉平先行告退了!”
说完匆匆就要走。睿亲王阻止不及,见她已经匆匆掀帘子去了外面,赶紧三两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卫严严实实护送静君回去。那几人遵从王爷的谕令,将舒静君围得像个密实的铁桶一样,不让外人看到她哭红的眼睛。
睿亲王眼看她走远了,方才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自门边回到帐中。只见舒卿哲大刀金马坐在虎皮大椅上,拧着身,侧着脸,面无表情瞅着桌子上的一盘糕点,竟然一眼也不看门外,貌似对妹妹的去留丝毫不关心,一付赌气至极的样子。
这帐篷里只剩下两人。睿亲王也不摆王爷的架子,走过去拉把椅子坐在舒卿哲对面,笑道:“怎么了,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难道这么不欢迎本王过来?”
他虽然忧心忡忡,却小心不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舒卿哲默然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竟似有些心灰意冷:“殿下,你知道卑职不是针对你。”
舒卿哲总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很少看见他真正颓唐的模样。睿亲王一怔,知道他是真难受,不禁收起了笑容,温言道:“那你是和你妹妹赌气了?发生什么事儿,竟让你俩闹得这么僵?不如你说给我听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本王能开导你们一番呢。且亲兄妹哪里有隔夜仇,看静儿都气得哭了,你若一时拉不下脸,早晚还得本王去劝。”
舒卿哲一拍桌子,欲言又止,看了睿亲王关切的眼神,半天才恨恨道:“女大不中留!她,她,她简直眼光忒差劲,瞎了眼了,竟看上那李修文!”
睿亲王只觉得一口鲜血涌到嗓子眼,脸色霎时就白了。脑子嗡嗡嗡地,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修长的手指用力抓紧桌子角儿,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哑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又道:“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你不要乱说!”
“我哪里有乱说?!”一股火气简直压不住,舒卿哲跳起身来,背着手在帐篷里乱转,面红耳赤怒发冲冠,看起来竟像困在笼子里毫无办法的野兽一样。
睿亲王眼睛紧紧盯着他,等他终于发泄完心中的焦躁,能坐得住了,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睿亲王绷紧了脸听着,开始面色铁青,极为严肃,听到最后神情却缓和起来。舒卿哲性子冲动暴烈,他的性子却稳重缜密地多,因此不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考虑事情也更深刻周全。
“卿哲,是不是你想多了?静儿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当初本王陷入重围,多亏静儿舍生相助才能留下一条性命。她一向急公好义,见不惯恃强凌弱,你方才又一味地袒护,激起了她的脾气,这才吵起来的罢?且吵架时难免言语偏激,口不择言,又岂能当真?”
舒卿哲一脸不服,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亲兵通传,说是军医求见。
原来这军医过来竟是为了白檀举。白檀举之前负气打伤了自己,虽然当时硬撑着没有倒下,其实他激愤之余下手太狠,回去就已经重伤咳血不止。军医诊治过后,普通的药草无法对症,要动用珍贵的丹药却需要请示戎昭将军,并且记录在案。要是普通的小兵也就罢了,军医未必会费心,但白檀举身为偏将,掌一方兵权,身体又岂是儿戏?那军医不敢耽误,这就来找舒卿哲了。
舒卿哲一听,脸色大变,忙让那军医去取药草,接着便去看望白檀举。睿亲王也跟了去。
此时白檀举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舒卿哲见了他又气急又心疼,骂道:“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一掌打死自己?半死不活地白白浪费伤药!”
白檀举面色羞惭,想说话却也没力气。他的两个跟班赶紧跪下求饶解释。睿亲王先仔细看了白檀举的伤势,他从军多年,见过的伤势海了去了,虽然不如医者精通,也能看出个大差不离。白檀举伤势虽然重,却不是那种治不好的。
睿亲王放下心,冷眼扫了帐内一周,将闲杂人等清了出去,门外看守严谨,帐内只留舒卿哲、白檀举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校尉。
睿亲王沉脸道:“白偏将怎么受的伤,你们一五一十说给本王听。”
那两人面面相觑,偷偷看了白檀举一眼,又看了舒卿哲一眼,支支吾吾不敢答言。
舒卿哲哼了一声,冷淡道:“你们做的好事,以为能瞒天过海么?!本将军和殿下早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妄想狡辩,给本将军如实道来!”
以睿亲王和舒卿哲在军中积威之重,那两人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自然不敢再接着隐瞒,便将事情都说了。这番话有许多是舒卿哲和睿亲王不知晓的,听着听着两人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那边白檀举脸涨的通红,攒足了力气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殿下,将军,此事错皆在我,你……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舒卿哲闻言举起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半天,最后落到白檀举胳膊上,怒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哼哼,你们三人倒是胆子大,欺上瞒下,把本将军置身何处?你们三人一个都跑不了!”
睿亲王冷冷道:“你们三个胆大包天,当军法军纪是儿戏么?今日本王代戎昭将军惩罚你们,念在白檀举这次是初犯,且已经受重伤,免除杖责,三人罚俸半年!倘若以后胆敢再犯,本王必定严惩不赦!你们可服气?”
三人哪敢说一个不字,连连叩头谢恩。
连舒卿哲都说不出什么。睿亲王这般处置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任谁也不能说这处罚重了。
这档事情处理完,睿亲王与舒卿哲并肩走出了帐篷。外面已然天黑,弯月高挂漆黑的夜空,周围遍布点点繁星。一阵凉爽的风儿吹了过来,令人神清气爽。
舒卿哲默然半晌,忽然道:“听了他们的话,看来那李修文也不是一无是处。”
睿亲王轻轻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明月清辉倒映在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使这无限尊贵的脸庞更添了一种迷人的魅力。
舒卿哲又沉默了半晌,走到一棵槐树旁,忽然重重一拳擂上去,浓密的树叶簌簌响了起来。舒卿哲恼道:“可凭他粗浅的功夫竟然敢妄言喜欢我妹妹,真是猪八戒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哼,我舒卿哲怎会让他称心如意?!倘若给静儿挑了这么一个弱书生当丈夫,我怎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又怎么对得起妹妹?!”
舒卿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浓烈的感情却足以感染任何人,睿亲王却默然无语,甚至有些走神。他背倚着那棵古槐,在淡淡的月光下,真是身如修竹,翩然如仙。可他英俊沉稳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一丝落寞。
睿亲王道:“虽然你觉得他很自不量力,本王却认为他很有勇气。你不觉着他活得很坦然么?”
他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他喜欢谁,就去说,就去做,本王真的……”真的有一丝羡慕他。至少如无意外,他的生命会很漫长,他所追求的是有机会的。
——而自己,命止于三十岁的梦魇,根本,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往前伸!他一直都在用理智来压制感情,因害怕短暂的欢愉后,会让心中最珍爱的人陷入永无止境的寂寞与痛苦之中!
——“我岂止是羡慕他,我简直嫉妒他!”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舒卿哲眼睛瞪着他,似乎很不服气,反驳道:“所有的穷鬼都想一夜变成富翁,做白日梦又需要什么勇气?!我还是看不上他!你也许会觉得我偏激,对他有失公道,但那也只因为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最好的妹夫人选!他……他文武双全,为人仗义,坚定果决,重情重义!是我舒卿哲最好的朋友和最佩服的人!只是……”
“只是天意弄人,你为什么偏偏成了她的皇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