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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咏琳跪在墓碑前，神情麻木。回国那么久，她终于是来了。有人说近乡情更怯，可是当她真的看到父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爸爸还是笑得那样慈祥。她悲哀地发现竟没有自己想象的歇斯底里，只是心口钝钝地疼痛，一刀一刀，她仿佛一刀一刀地被凌迟，痛到极处，竟是麻木。
“爸爸，女儿不孝，女儿来看你了。”方咏琳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她放下花束，伏在墓碑上，眼神空洞，思绪也仿佛飞得很远。
“爸，我一直恨他，我恨他害死了你们，可是我的确该恨自己才对啊！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六年前非他不嫁，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可是真是可笑，折腾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我的父亲，你们一定怪我不孝对吗？我知道，我知道，我恨不得和你们一起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昨天又被他骗了，我傻乎乎地竟然又相信了，你们说，女儿真的很没出息，又不是被骗一次两次了，怎么还是会上当？明明知道他从来不爱我，不过想折磨我，可我还是忍不住，我怕了……我害怕，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已经死心了，每次一见面我们就吵架，吵多了就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他永远不会改变主意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活着真是比死还累呢……”
“不过你们放心，女儿不会再做傻事了，那种事我一辈子做一次就够了，我会好好地活着，不会让你们失望，他……我不恨他了，真的，我再也不为了他伤心了，你们放心，我马上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方咏琳小声的，缓缓的叙述，她靠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慢慢移向自己的腹部，眼泪悄悄地滑落。
“我不会要他的孩子，他若肯放我走，以后我就好好地嫁人，好好地生活，如果……如果他还不肯放过我，我也认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就是我的噩梦，做了六年终于醒了，可是你们再也回不来了……我怕，我想你们……”
方咏琳靠在墓碑上颠三倒四地说着各种话，又哭又笑的，叙述着小时候的趣事，时光无情，曾经被捧为掌上明珠的女儿顷刻潦倒陌路，爱了十二年的男人弄死了自己的父母，侵吞了自己的家产，纵然寒心纵然痛恨，生活还要继续不是么？再悲惨也不会有人来可怜自己，她明白自己连诉苦的机会都没有了，再哭再累也得自己忍着，受着。她要自己活得很好，绝不会如了那个混蛋的心意。
等到方咏琳起身的时候天色已晚，跪了整整一天，她的下半身已经毫无知觉，走几步后如同万箭穿心，下身麻木却如同蚂蚁千万只叮咬着，没走几步她摔了一跤，她本能地用手挡住小腹，一愣，随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流到嘴里，又腥又咸。一切，终是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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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这个……三个多月了吧？”
“沈医生，帮我做了吧。”方咏琳神色平静，仿佛说着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
“您再考虑考虑吧，孩子大了些，对母体伤害很大，而且……周先生今天凌晨刚醒……”谁都知道这些天方氏一夜之间亏空，改名为周氏集团，而周子衡和方咏琳这段七年前就不被看好的婚姻又一次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周先生昏迷的这段日子周太太从未来看过一次，周太太这时候把孩子做掉，准又是非议一片，保不准这个孩子是谁的呢。
“我知道，可是子衡说是女儿他不要，您帮我做了吧，我想再怀个男孩……”
方咏琳的眼角渗出了细微的泪，沈医生估摸着这话的可能性。周子衡和周太太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男孩更能继承周氏的财产也是无可非议的。他叹了口气说：“周太太，那你们再生一个吧，这是第一胎，而且三个月有些大了，恐怕以后很难怀上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子衡的脾气。”方咏琳惨白地笑笑，“如果可以我就不会再这里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了，万一再生一个男孩……我会对不起那孩子一辈子的……”
“别说这样的话……周太太，你还年轻，和周先生的路还长着，以后再生男孩吧。”沈医生安慰她说，“那我尽快给你安排手术吧，拖得越久越不方便啊。”沈医生终是妥协，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谢。”方咏琳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她或许还是变了，以前的她一副大小姐脾气，哪受得了半点委屈？如今却处处强硬冷淡的模样，沈伯伯心头又欣慰又心疼，却帮不上什么忙。
方咏琳拿着单子站在手术室门口，走廊上静静的，她屏息想听听里面的声音，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捂着小腹半弯着腰出来了，她的手上青筋暴起，显得手愈发惨白。她的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密密的细汗，没走几步便痛苦地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低低地哭泣，看得人心头堵得慌。
会有多痛？打掉一个孩子会有多痛？那本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血肉相连，怎么爱护都不为过，可是今生今世她都不要那块肉了，这样的迁怒真的正确吗？
正在她晃神的时候，医生带着口罩出来了：“谁是方咏琳？进来吧。”
方咏琳不吭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地走进去。里面的光线昏暗，手术台边围着几个医生，明晃晃的刀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她的心一阵一阵地向下沉，竟想呕吐出来。
“医生，不！我不做了！”刚刚躺下，方咏琳终于哭出来，她挣扎着爬起来。
医生似乎看惯了这种场面，声调都不变一下：“那就赶快出去，我还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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