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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徒哭喊逃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逃出封邑;几个大寺的首脑都被趁乱拿下,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只道他们都死在了战乱里;军器场、销金窝、燕子坪和侯府都安然无恙;县令传书朝廷,上表山溪蛮出山掠劫、小镇上下众志成城守护家园;山溪蛮正撤出封邑,大首领托全程陪伴、引路的红波卫给宋阳带上问候;小捕和蛮子首领也算有交情,带了卫士替宋阳去相送……传报不断,等到三更时分,封邑内又恢复了平静。
几座大寺的重要和尚全都被抓了下狱,附近的佛徒们没有了首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闹事……但‘山溪蛮冲散佛徒’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想要以后和尚再不兴风作浪,还是得先找出‘病根’究竟是什么。
宋阳没回家,带在县衙内,等候着红波卫审讯那佛徒首脑的口供,静坐中突兀开口:“先前可能想得复杂了,应该不是燕顶。”
和尚来找常春侯的麻烦,只能用‘莫名其妙’或者‘没事找事’来形容,不止宋阳,几乎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怀疑是受燕国师指使,可整件事里最让宋阳想不通的是,和尚这么闹,与自己丝毫无损,国师这么做根本报不了仇。最简单的,只要宋阳把谭图子交给和尚,立刻就风平浪静了。
国师的手笔,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而宋阳又请山溪蛮出山,本就是为了证实国师到底与此事有没有直接关系。
燕顶自己就在燕子坪吃过大亏,即便他不知道上次设计自己的也是宋阳,这次一听说常春侯封邑在燕子坪,肯定也会加了提防。燕顶是什么人,岂会在同一个地方惨败两次。
佛徒们进入封邑,被山溪蛮冲了个乱七八糟,完败而归,连大寺方丈都被生擒活捉……若背后策划此事的那个真是国师的话,除非想到了对付蛮子的后招,否则绝不会让信徒进入封邑。
一想到这件事和国师无关,宋阳都不打算理会了,坐在烛火前,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不知不觉里,坐在他对面的任初榕,已经头枕着椅子靠背睡着了……
宋阳笑了笑,对郡主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去牢里看审犯人,不用惊醒初榕,可没想到的,才刚刚起身,突然一个红波卫闯进来:“销金窝烽烟示警,三台起火,大难临头!”
销金窝传来‘大难临头’的警讯,任初榕一惊而醒,宋阳也被惊的不轻,蛮人来袭是做戏,怎么会真有敌人?此刻情形不明,又哪等得及细探,宋阳先请红波卫去知会罗冠代为照看小镇,继而召集回鹘卫赶往销金窝,郡主也传令红波卫留守小镇,以防敌人调虎离山,同时又命石头佬再度出营赶往出事地点,她自己则与宋阳同行……
骑兵一路急行,才刚赶了半程,对面顾昭君就迎了上来,在他身后还跟了大批工匠,人人脸色仓皇,显然惊魂未定,老顾一见宋阳就气急败坏的喊道:“常春侯,你得赔钱!”
宋阳一见老顾没事,立刻放心一半,追问:“敌人什么来路?还有…赔什么钱?”
“你自己去看!”顾昭君本来就是找宋阳的,见面后就此转向,与他们一起重返销金窝。
顾昭君脸色不怎么愉快,不过看他的样子,至少不是‘大难临头’,不知怎么会传起这么个烽火讯号,宋阳放心同时,眼前也升起个的问号,当下不再多问快马加鞭赶往销金窝。
等靠近销金窝的时候,没想到整整一支骑兵队伍,所有的战马全都发出惊嘶,仿佛发现了什么危险,任凭骑士如何抽打,绝不肯再向前进。
而此时,众人已经能清晰听到一声声嘹亮啼鸣,夜风中也裹杂了阵阵腥臭,宋阳若有所思,转头望向老顾:“鸟?”
老顾咬牙:“还有个傻子!”
宋阳愕然加纳闷:“干嘛来了?”
“吃饭!”
宋阳骇然:“伤了多少人?”
所幸,顾昭君摇了摇头:“没吃人……傻子管着呢。”
问答之际,宋阳翻身下马,神情已经变得啼笑皆非了:“你能说明白点吗?”
“工地上养了成群的猪羊,本来是工匠的伙食。被刘二拿来请客了。”跑了这一阵,顾昭君总算恢复了些,不再那么郁闷了……心疼自己的猪牛羊马还在其次,主要是刚才他着实被吓着了。
入夜之际封邑大乱,蛮子喊叫着冲杀,顾昭君早就得了通知,提前关闭工地约束手下,免得惹来无妄之灾,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全没想到,封邑中安静下来不久,遽然大地传来阵阵颤抖,一大群怪鸟浩浩荡荡冲进工地……当时不光工人,就连顾昭君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谁可都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大伙一窝蜂似的往外跑,有人惶急之中点燃了‘大难临头’的烽火讯号。
是刘二请客,不是敌人来袭,宋阳又好气又好笑,算是彻底放心了,可是等他赶到销金窝、看到眼前情形时,却再次大吃一惊。
始终跟在他身旁的任初榕也瞪圆了双眼,激动之下全忘了男女之防,双手死死抓住宋阳的胳膊:“怎么这么多?”
是啊,怎么这么多,粗略一看,面前的泰坦鸟至少上百头。不过,眼前这支刘家军‘人数’虽然多了,但大都瘦骨嶙峋,看来是有阵子没能好好吃东西了。
……
几天之前,二傻、哑巴和木恩三人进山,他们没直接去找大鸟,木恩受宋阳所托,要先去蛮人老巢请大首领出兵,不过是冲散一群普通汉人,全无危险也全无难度,大首领痛快答应,全当出去玩一趟,之后二傻等人才去寻找刘家军。
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刘二就寻到了自己的刘家军,规模比着以前扩大了许多,应该是自己繁衍外加收编了新的小族群。刘家军的首脑未变,对二傻依旧友善,当年的‘刘四’也长成了大鸟,初见到昔日主人,刘四不认得了,直到听到口哨,才跑过来和二傻亲近。
二傻找到自己的‘队伍’,开心之余也看出大伙都‘面带菜色’,这可把二傻给心疼坏了,琢磨着自己得请客,带大伙吃顿好的…他有自己的傻心眼,分得清远近亲疏,军器场是宋大人的买卖,不好去大吃大喝,销金窝嘛…顾老头和自己好像不是很熟。
这才有了刘家军大闹销金窝,好在刘二驯鸟的本领惊人,泰坦鸟凶残冷血但还肯听他的约束,冲入工地之后,受他约束没去伤人,反正眼前的牲畜也足够它们饱餐一顿了,而且人都四处乱跑,想吃还得追,牲口都被关在圈里没处逃。
……
宋阳吸溜着凉气,先开声大吼:“刘二,我进来了,别让大鸟啄我。”随后正要进去,承郃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语气坚决:“我和你一起。”
宋阳没劝,他倒是有把握,即便怪鸟发狂,他扛了郡主也能逃得掉,两人一起走入销金窝,刘二约束住队伍,带上木恩和哑巴,乐呵呵地跑过来,挺开心的样子。
其实刘二这次闯下了不小的祸事,怪鸟把工地撞烂了、吃掉大量牲口,这些都无妨,唯独一样:谁能保证,一百多头大鸟这次吃顺口了、认识路了,下次没有二傻领着就不会再来?
下次再来,说不定就是血腥惨祸……宋阳本想骂二傻几句,可一看他那副高兴模样,心也就软了,苦笑着叹了口气。
二傻挺关心他的,见状皱眉:“怎么了,有麻烦?我帮你。”
宋阳更啥也说不出来了。
任初榕的心思不比宋阳差,他心里的顾虑,郡主完全能想到,轻声道:“要不…养起来吧!”
泰坦鸟以后肚子饿了,可能会来封邑觅食,那就给它们牛羊,不让它们饿,天天吃得饱饱的,自然也就没事了。
更重要的,这一百多头凶禽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就算傻子也能想得到。刘家军听刘二的,刘二听宋阳的,如果真正训练得当,这支‘队伍’的战力,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真要是能把它们握在手里,常春侯实力大涨。
只是…任初榕又该苦恼了,这些猛禽的饭量,怕是天底下养着最贵的鸟了,钱啊。
二傻哪知道承郃的苦恼,听说她有意喂养自己的刘家军,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左手捉住宋阳右手拉住承郃,想要说什么,偏偏又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晌,也只说出几个字:“山里荒了…鸟都快饿死了…”随即,嘴唇一个劲地哆嗦着,再说不出来一个字了。
宋阳略显意外,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只道是二傻一时兴起拿顾昭君的牲口请客,追问:“山里荒了?什么意思?”
木恩走上前接过话题:“这两年里山中几条大的水脉出现了些变化,水变得有毒了,毒性不强,普通人喝了也无妨,但还是影响到鸟兽草木,外表看上去没太多变化,但实际上山里荒了许多。”
说完,稍稍停顿一会,木恩又解释道:“应该是三年前那场地震吧,或许是地下的水脉改道了,流经了有毒岩的地方吧;或许是深处的毒水被荡漾出来,与水脉汇合在一起,总之,和那场地震脱不开干系的。”
宋阳反应很快:“那山溪蛮呢?”
木恩摇了摇头:“山都荒了,他们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食物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在商量着迁徙了。”
宋阳皱眉:“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再穷也能接济下他们。”
少有的,木恩那张除了阴森都没什么其他表情的老脸上,显出了一个苦笑:“我也是这次进山才刚刚知道的,自从奉你为主,我几乎不去探望同族。”
宋阳是‘九色不沾,诅咒在身’之人,木恩率三百山溪秀跟他就没打算能再活多久,木恩轻易不回山中,也是因为她现在和诅咒有染,害怕会通过自己把厄运带给同族。
宋阳摇头苦笑,老太婆迷信得没法说,但是对同族的爱护也一样没法说。
承郃又再咬牙了:“帮!天一亮我就落实此事,采办粮食送去山中……”
没了食物,蛮人迟早牵走,任初榕要留住她们,何况也不光是‘利用’关系,宋阳和山溪蛮互相帮忙,早就算得是朋友了。
宋阳转目望向任初榕,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报以一个微笑:“没办法了,只能再找父王借钱。”
几千山溪蛮,上百泰坦鸟,凭现在的常春侯,真的养不起了。
直到天色大亮,刘家军才吃饱喝足,由二傻带着,风驰电掣般地返回山中巢穴。宋阳等人也返回衙门,小捕送过山溪蛮回来了,承郃忙碌不休,向家里借钱、安排粮食采买这些事情……计划总不如变化来得快,山溪蛮、石头佬以及刘家军,原以为他们都是能自给自足的,没想到统统要养起来。
还有这次刘家军开饭,把销金窝弄了个乱七八糟,工程损失着实不小,老顾现在没说啥,但宋阳又哪能不赔。
宋阳知道钱是好东西,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缺钱过,阿夏从回鹘给过的赏赐丰厚,不过‘聘礼’部分,是给人家红波府的;而赏赐给他这个王驾的,珠玉辉煌贵重,而这些珍宝还都有另外一份‘价值’,比如黄金刀上,有前辈护持圣火王篆刻的咒文;比如火芯玉树,曾是回鹘开国大可汗晚年闲趣,亲手雕琢的…
这些东西的确值钱,但都不能变卖……宋阳眼珠转来转去,琢磨着来钱的法子,任初榕无意中瞥见了他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你别想了,就算真想出来也是歪主意,没准又得惹祸,还是安稳些吧。”
的确,宋阳想来想去,也就是个劫富济贫……
这个时候,本来在工地清算损失的顾昭君,脚步飘飘从外面走了进来,宋阳疑惑:“这么快算完了?”
过了这半晌,顾昭君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气,笑着说道:“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刚刚收到传书,有朋友上门,赶紧收拾收拾,一起去迎一迎。”
还不懂宋阳发问,就有红波卫来传报,有一支队伍来到封邑边缘,请见常春侯,对方客气得很,而报上的名号异常古怪:谢门走狗。
宋阳意外之余,也觉得开心,笑道:“帛先生来了?”
“不止,还有你媳妇!”
……
去迎接谢门走狗的路上,顾昭君大概说了下,这次帛先生把谢孜濯送过来,一是出于安全考虑,谢孜濯在南理,要比在大燕安全得多;另一则是表明‘结盟’的态度。或许是担心小捕、承郃会不高兴,老顾还加重语气,特意强调了句:“那门娃娃亲,说穿了,就是当年谢胖子用来做人情的手段,现在两家都倒了,没人会在放在心上。”
宋阳哈哈一笑,没多说什么,其实也不用多说。
初榕、筱拂已经知道了宋阳的身世,自然也晓得谢孜濯是他的娃娃亲,听了老顾的话,姐妹两个相视一笑,心里倒并没什么别扭感觉,充其量也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即便与燕国反贼合作,宋阳也一直当自己是‘宋阳’,而非付老四。宋阳根本不再姓付,之前那门子好像‘阴婚’时的亲事,他理都不理,这一重小捕和承郃都明白得很。
不久之后,宋阳一行半途迎上了谢门走狗的队伍,对方人数不算多,总共二十余骑,帛先生打从老远就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过来,一如既往假惺惺地笑着,点头哈腰:“劳动常春侯大架亲自迎接,帛胖子诚惶诚恐,不敢当,不敢当。”
他和顾昭君一直有联系,宋阳回国后发生的事情和封邑内的状况大都了解,以他的心思,当然不会在公主郡主面前再喊宋阳‘姑爷’。
帛胖子喊过自己的夫人,一个劲地客气着,拦都拦不住,非得给公主、郡主请安,又和顾昭君、相熟的几位奇士一一打过招呼,礼数周全无比,之后才说明来意,和老顾先前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变了个更委婉的说法,至于‘娃娃亲’,他根本就没提。
跟着谢孜濯下车来到近前,本是名门之后,奈何家门不再,她要按平民对贵族的礼数见礼,宋阳哪能受她的跪拜,他不好做什么,任初榕从旁边伸手拦住了谢孜濯,随即略略一惊:“你的手好凉。”说着,把对方的双手笼在自己的手心里,给她捂暖。
“我身体不好,自小就这样了。”谢孜濯轻轻把手抽了回来…并非拒绝郡主的友善,仅只因为两对父母先后遭难,从此再没了亲人,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了。
承郃也没介意什么,只是笑了笑:“镇子很清静,宋阳是好大夫,修养一阵就无碍了,到时候让筱拂带你进山去打猎。”
谢孜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无盼望,也没什么欢喜,她笑只是因为听到了郡主的善意,应该向对方报以微笑。
小捕早就面带惊讶,上下打量着谢孜濯,口中啧啧有声:“居然真的是个瓷娃娃呢,好看得紧。”
谢孜濯仍是点头、微笑、目光里不见喜色、神情中也看不到烦恼,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两只手都是凉的……也就觉不出凉了。
漠漠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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