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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庄本以为这是梦,然而这却是真中之真。
马车一路狂奔,车辆颠簸不休,小庄的心也像是这车子一样颠簸混乱,混乱中透过掀起的窗帘看出去,雨中的龙都灰蒙蒙地。
林立的屋宇极快地从眼前一闪而过,耳畔只听到哗啦啦地雨声,马蹄踩着雨水跟地面发出的激烈声响,以及远远地压在天边,似有若无的闷雷声,就像是阴云背后藏着一头野兽低低咆哮。
成祥这几日在龙都里转来转去,差不多把每条街道都弄得一清二楚,也早想好了出城的路线,如今天公作美,这般灰暗凌乱的雨天,却是最好的掩护。
成祥不再出声,只是紧紧看着前路,判断路向,以及细听身后侍卫追踪远近,如此一路狂奔,惊险重重,终于冲出了城门。
马车毫不停歇跑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停了,小庄自觉浑身如散了架般,几乎起不了身。
车门打开,有人探头进来,戴着个圆形的斗笠,一抬头,露出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鲜明的眉眼,还未开口说话,先带了两分笑意:“小庄,是我。”
小庄抬头看他一眼,已不知要说什么。成祥半跪往前,双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把人抱在怀中,转身下车。
外头薄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一直落雨,空气也似是湿漉漉地,又带着一抹初秋的凉意,小庄扫了一眼周遭,却见树木掩映,入眼都是濡湿的绿色,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身旁人,却对上成祥双眼,就像是雨幕之中的星辰,却有着灼热的光。
雨滴从他的斗笠边沿滴落,一串串地仿佛帘上挂着的水晶珠,晶莹剔透……成祥一转身,玉珠串子也随之变了方向,如被风吹歪了似的,缓缓坠落……
小庄眨了眨眼,又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但……
一路不带停歇地奔逃,成祥全身都湿透了,小庄靠在他胸前,感觉他的怀抱冰冷,臂弯却十分有力,很是可靠。
他的存在,却如此真切。
成祥把马车停在外头,放马儿在院中的草亭中避雨,马儿跑了一路,便低头喝雨水,又去扯草吃。
进了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地尘埃气息,把湿淋淋地雨气挡在了外头。
小庄双足落地,转头四看,问道:“这是哪儿?”
成祥跺跺脚抖落身上雨水,道:“听说之前是个庙宇,近年来荒废了。”
小庄回头,看着成祥通身湿淋淋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下,只问:“你的衣裳都湿了,那伤如何了?”
成祥把斗笠除去,抚了把发上的雨水:“没事!”
小庄唤道:“你过来。”
成祥走上一步,又伸手拧拧衣裳上的雨水,怕碰到小庄,便往旁边撇开:“怎么了?”
小庄道:“我看看你的伤。”
成祥一愣:“不、不用了……”
小庄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成祥道:“好吧,给你看就是了。我就怕你看不得这个……其实真的没事了,我这两天养的好好的呢。”
成祥说着,便把衣带稍微松开,露出健壮的肩头,将衣裳掳下,露出胸口的伤处。
小庄原本垂眸,此刻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心也随之凉了一凉,她的腿上曾有过伤,可是此刻看到成祥身上的伤处,眼中忍不住发热。
幸喜那伤虽然看来不轻,但伤口却并不曾开裂。小庄的目光上移,望着成祥,终于忍不住道:“你……着实是太冒失了,你的伤还未曾好,怎么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
成祥忙把衣裳扯起来遮住伤处,才道:“我瞧你也不喜欢那丞相府,恐怕在宫里也没什么好的……你在这地方多呆一天,我想着也就揪心一天。”
小庄皱眉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在府里好端端地,在宫里也是,太后不知多疼我。谁让你这样自作主张的?”
成祥看她:“真的吗?”
小庄转开头去,沉声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怎么样?若是给人捉到……”
成祥满不在乎:“不怕,我都想好了,我们走的远远地……就算是真的不走运给捉住了,我就说是我赖河蟆想吃天鹅肉,狗胆包天绑了懿公主……要杀要剐就随他们去……总之跟你没有关系。”
小庄蓦地回首,提高声音:“说什么!你当这是好玩儿的吗?”
成祥被她一瞪,觉得那个眼神又凶又美,竟震的他胸口一窒,有种缓不过气儿来的感觉,隔了会儿才说道:“我……我没有啊,我这辈子没这么正经过。”
小庄瞪着他,不再说话,眼中却亮亮地,带怒带气也带着泪。
成祥望着小庄的眼神,沉默片刻,才笑了笑,小心地蹭上前来。
成祥低头望着小庄,慢慢说道:“我是说真的,我没有当这好玩儿,也不是玩笑,我是真的想跟你……你要是好好的跟解少卿,那也就算了,可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天晚上你跟他说什么‘各自清净’,你若留在那府里,真的能清净吗?以你这什么都闷着的脾气,不知哪天就把自个儿闷死了……我一想到,就一刻也等不了,索性豁出去拼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干看着的好。”
小庄无法面对他的眼睛,低头轻声说:“我……我说过不让你乱来,你怎么就不听?我生也好死也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早先在我落水的那一刻,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了……以后要怎么过,都无关紧要,何必你来多事!你好好地回到乐水去,何其自在,做什么要把自己陷入这个局中……”
成祥抬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肩头,低低问:“真的生我的气了?”
小庄不答,成祥低低说道:“小庄,别不理我,我最怕的可不是杀头,就怕你不理我,真的……”
小庄忽地抬手,用力将他一推,厉声说:“那你怎么不问我最怕的是什么?”
成祥身子一晃,愣住了:“什……什么?”
小庄死死盯着他,说道:“我最怕的不是丞相府如何,也不是皇宫如何,横竖我养在宫中,又嫁了过去,躲不过,只能受了,我也早就知道,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死过一次的人,我又怕什么?没了富贵荣华?会身败名裂?都不是……我最怕的是……”
成祥脸色一变,迟疑着唤道:“小庄……”
小庄后退一步,摇头道:“你别过来!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我指望你能明白的,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好好地离开乐水,怎么会身受重伤?怎么会在这里犯下这杀头诛九族的罪行,是!你是不怕杀头,可是、可是我怕……我、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尤其是为了我,你怎么就不明白?”
成祥站在原地,通身都酥酥麻麻地,无法动弹。
小庄回头,泪便洒落下来:“你这样闹有什么好?你当若是你真的给杀了头,我……会好端端地无动于衷吗?”
成祥怔怔站了会儿,终于走上一步,伸手轻轻拉住小庄衣袖:“小庄……你别哭……别气恼,是我、我错了……”
小庄甩开袖子,不理他,成祥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中一拉,张开双臂紧紧地就把她抱住了。
小庄挣了挣,却无法挣脱,只是咬住唇忍着泪,但是越忍,泪越是拼命往外涌。
成祥抱住她,叹息似的说:“你方才推了我两下,碰着我胸口的伤了,可真疼啊。”
小庄不寒而栗,蓦地睁大双眸。
成祥又道:“可那不是最疼的,我这儿疼。”他握住小庄的手,把那柔软的小手按在自个心头去。
小庄的手指贴在那结实的胸前,感觉底下心脏怦怦跳动,如此蓬勃而激烈,叫她也跟着惊心动魄。
小庄缩了缩手,却又停下,手指头微微蜷起,抖了抖,复又张开,贴在成祥暖暖的胸口。
成祥低头注视着她:“是我错了……我错了,好小庄……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你要是怕手疼……你就咬我一口,使劲咬发发恨……”他把胸口衣裳一撩,眼巴巴地望着小庄。
小庄又气又笑,把眼角的泪擦去,心道:“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么……为什么我遇到他,原本不该有的脾气也有了,原本不改动的心思也动了……在落水之前,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这样?但凡是我想也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都落在他身上了。”
小庄也不知这是福是祸,两人相识,是幸或不幸,可心里却是酸甜苦辣,泪冲着眼睛,有种忍不住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却非是难受。
“刚才……真的碰到伤口了么?”小庄止住哽咽,吸吸鼻子,悄声问成祥。
方才她一时发作,用尽全力推了他两把,此刻心有余悸,生怕伤到成祥。
“没有!”成祥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再说,碰到也没事儿,你那点儿力气才多大。”
小庄只好瞪他,她的眼中还带着泪光,如此含嗔瞪视,于成祥眼中,却更是十万分动人。
成祥小心地抱抱小庄:“其实你说的对,是我犯了混,其实不光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个儿,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发了疯地想,想咱们俩就这样在一起,想这么抱着你……所以一时一刻也等不了。”
小庄听着这样的话,便觉得脸颊发热,心里酸酸楚楚:“你真是……疯了,唉。”
成祥见她仿佛不生气了,便大着胆子,低下头去在小庄脸上极快地亲了口,才将她放开。
小庄一刻恍神:“你干什么?”
“没……”成祥忽然有点心/猿意马,忙低头去拧衣裳,含糊地说,“我浑身都湿了,别把你也弄湿了。”
小庄叹了口气,往前一步,伸手抬高,想要落下,却又不曾,只是看着成祥。
——他鬓边的发丝上带着水珠,有的落下,有的将落未落,脸上的胡茬近来越发乱了,楞眼一看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只有一双眼睛,灼热明亮依旧。
小庄迟疑了会儿,手掌终于在他额顶轻轻拂过,把上面的雨水拭去,成祥一愣,而后眼中就多了明显的笑意。
小庄先又看了看成祥的伤,见无碍,才道:“你该多准备一套衣裳,这样冷的雨,会着凉的。”
“我不怕,我身体好着呢。”成祥听着她婉柔的声音,心花怒放。
小庄的手又软又嫩,又有些暖,成祥站着不动,任由她一点一点地抚过自己脸颊,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喉头一动,身体忽然有些绷紧。
小庄的手停在成祥腰侧,轻轻按了按,迟疑地问:“这里是什么东西,硬硬的硌手?”
成祥愣神儿,低头一看,才恍然大悟,伸手在怀中往下掏了掏,便掏出一个布包来,道:“是你给我的黄金飞天。”
小庄有些窒息,望着那布包打开,果真里头是金灿灿的黄金飞天,小庄问:“你……一直都带在身边儿?”
“哪能呢,我怕我毛手毛脚,丢了怎么办,又或者要是给人看见了……万一也跟温风至一样眼睛贼尖贼尖的认出来,那不是大事不好?”成祥说着,便笑道:“我跟猛子来龙都的时候,没地方落脚,就在城隍庙里歇着……后来出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东西藏在城隍爷爷的脚下,那个地方没人敢去东找西找的,保险。”
小庄见他竟还想的颇为周全,便微微一笑。
成祥道:“我打算出来的时候,就去城隍庙把她取了,我还有银子呢,你看。”
成祥说着,便又掏出一个包来,里头有个锦绣钱袋,也有两个银锞子跟元宝。
小庄怔了怔,看着那两个“吉祥”“如意”的银锞子:“这是……御赐之物?”
成祥道:“是啊,是皇帝给我的……你把这些收着吧?”
小庄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一事,抬手往腰间摸去,手指探来探去,小庄的心顿时凉了半边,喃喃惊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