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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姬手执灯笼走出寝宫。四周一片静谧。
宫容挑的这棵大树高耸笔直,整个人闲适的躺在枝桠上,白衣翩跹。
宫容仰项灌酒,宽袖垂沓玉臂半露,衣带松开衣襟半敞,泼墨青丝随风逶迤。脚上抬,姿态风/骚撩人。
宫容扒了扒衣襟,脖颈到锁骨在通明的灯火中皎洁一片。
宫容自顾自的灌酒,嘴里还哼着调儿。模模糊糊的,像一曲童谣。
宫容显然是把这里当做自个的地盘了。央姬瞬感不好,这雾里看花,愈不真切愈是迷人。
尤其还是这样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偏生她又飞不上去,拿什么来采?
宫容醉意阑珊的轻笑开了:“央姑娘有言在先,怜香惜玉和被怜香惜玉,自古只有这两种选择。”
“然?”
“自古有偷香和被偷香。宫容偷了央姑娘的香,央姑娘不是恨的牙痒痒还咬了宫容一口么?”
“然?”
央姬只觉仰着脑袋看他,太辛苦。难怪人思考的时候要垂首扶额,这头仰的愈高,脑袋愈发迟钝。
宫容善心大发的提点道:“宫容今日不偷香。”
不偷香,大晚上蹲那么高的地儿作甚!
央姬也笑:“千岁说的像是央儿盼着你来偷香不成?”
宫容轻拉腰带,白色的锦带翩跹落于她的脚尖。锦袍大开,只剩白单半遮半掩,分外香艳。
宫容是醉了,醉了自然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打紧的。
“非也。今日宫容不偷香,而是被偷香。”
央姬蹙眉问道:“千岁是哪里不痛快么?”
宫容讽刺的笑将起来,“痛快?哈哈,痛快?何为痛快?”
宫容癫狂的笑开了,笑的央姬毛骨悚然。还未等鸡皮疙瘩下去,宫容宛如猫一般的呜咽起来。
宫容转脸看她,天上与地下之遥,隔阂成无法跨越的溯流。
“央姑娘给那个臭小孩喂药……”
“央姑娘还给他掖被子盖毯子……”
“央姑娘还温声细语的哄他……”
……
……
“央姑娘那么疼他……”
“非亲非故的就因为他不长命么……”
……
……
“宫容倒盼着不长命的是自己……”
“……如此姑娘便能只疼宫容了么?”
……
……
“姑娘不疼宫容了……”
央姬心疼的不行,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千岁,央儿上来陪你好不好?”
央姬言罢,便要爬树,粗糙的树皮很快把衣衫刮破。偏生树是一柱擎天顶头才有庭盖,下面光溜溜的连个可搭脚的旁枝都没有。
央姬试了几次都跌了下来。
央姬懊恼的捶了捶,仿佛在捶着他的胸膛,“千岁,是央儿不好。”
宫容何止是委屈啊?
宫容控诉道:“这个臭小孩,拿我的兵权,拿我的封地就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
“……为什么连我的女人都要抢……”
一想到那个臭小孩说不准还窝在央姬怀里。宫容满腹的酸水瞬间倾盆。
央姬第一次见识宫容这副样子。他把自个的锦袍扯了扔了,又扯着单衣。
还一脚蹭着枝桠踢靴子。
咳,咳。
宫容只差没扒裤子了。
瓷玉胸膛大开,酒气绯红。踢了靴子也罢,脚懒懒的蹬着,找有毛刺的小枝勾足衣,枝头簌簌作响。
足衣总算被勾了下来。
真是别开生面。
央姬想,他是真的醉了。
有个瓷瓶被抛了下来,央姬刚好接住。
宫容猛然一脸肃穆,命令道:“央姑娘,你把这药服了。”
央姬一个激灵,这喝醉的千岁不会吃错药了吧,这要是给错药了……
宫容又恢复到了冷淡状,居然还拉了拉衣襟,自言自语,“怎么连腰带都没了……”
冷淡的宫容道:“央姑娘现在就服了这药,到明早脸上便会起水痘,届时自然不用伺候十皇子了。”
央姬心里也清楚,这是一个好法子。
这十皇子朝不保夕,她若一直随侍下去,到时候真没了的话,她定脱不了干系……
可是,可是。
可是晚上他还靠在她怀里说自个的娘亲是不是像她这般……
央姬在犹豫。
宫容利诱道:“央姑娘服了这药,宫容明日带你远离京城。”
“就我们两个,你为农妇,我为农夫。宫容让了兵权,让了封地,只要姑娘。”
宫容从不轻易承诺,其间分量可想而知。
央姬心里涩然,却不得不拒绝:“千岁,千岁给央儿时间可好?”
“就因为他才八岁,就因为他朝不保夕,就因为他可怜,对央姑娘而言,宫容没有他可怜,对吧。”他光脚狠狠的踢向枝桠上的毛刺。
“千岁……”她还来不及说。
他打断她,“央姑娘,宫容给你讲个故事。”
央姬预感接下来的故事不是她想听的。
宫容猛灌了好几口酒,玉白的指头都在痉挛,胸膛起伏不定。他拼命的克制。
晌久过去,满月当空。
宫容又回到纤尘不染的小千岁,连声音都是飘忽的。
“央姑娘可曾想过,宫容到底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家人在否?”
央姬呼吸一滞,前世那三年,他就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千岁,不问世事不染纤尘。
千岁就只是千岁。
宫容嗤笑:“央姑娘莫不会以为宫容是这树里面长出来的吧。”
央姬哑然,只觉咽喉被扼住,说不出话来,就等着他来说。
“我倒宁愿自个是从树里面长出来的。”
悲伤的故事还有无法停止的噩梦,或许从不曾远离。
“央姑娘一定想不到,宫容其实也是有爹有娘的。央姑娘是不是觉得宫容无所不会?比起我的爹啊,宫容还差远着呢……”
究竟是不是差远了谁能知道?央姬只觉宫容已是举世无双。
说到爹啊……
宫容是想说故事的,反而说不出来了。
“罢了,说爹作甚么呢,爹在宫容十三岁的时候离世。爹没了,咱们就说娘吧……”
宫容怪异的笑了起来,“宫容一直怀疑自个是不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
“宫容的娘,怎么说呢,美丽端庄,如皓月高贵,比璞玉精致,比世间的绝大男子还要博学通达。整个家族里没人能挑出娘一丁点的错儿。爹对娘更是情深一片。”
宫容在回忆。这些记忆已然久远。
“宫容眼里的娘,千好百好,就是不苟言笑。”
宫容手背在脑袋下面,闲悠悠的躺着。
“没有娘,也没有今日的宫容吧。宫容一直以为是爱之深责之切。”
“记得六岁的时候我爬树上来着,爬的有现在这么高,被娘发现了,娘就命人把树下面的旁枝全部给砍了,砍的光溜溜的,还泼了油。宫容下不得,娘把所有下人都差走了,任宫容在树上饿了三天三夜。宫容还记得树好粗啊,宫容怎么抱都抱不过来,手脚一滑……”
央姬的心跟着一滑,跌入悬崖。
“爹是不赞成宫容习武的,可是宫容就是拗着性子拧上了。因着宫容怕极了那种感觉。没想到娘还来检查宫容的武艺,第一次带了十个高手汉子,娘说练武不得怕疼,娘还吩咐了谁敢手软就剁了谁的手,结果么……”
“爹身子不好,娘就让宫容不眠不休的抄经文,有次连抄了五天五夜,抄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爹说娘就是太要强,爹说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宫容都信了,她是自个的娘啊……”
宫容从左脚搭上右脚,再从右脚搭上左脚,闲适的紧。
宫容面对着月光轻笑:“宫容来之前都想好了,一定要把自个说的比十皇子还惨,看来宫容是失策了。”
他是失策了。算了,还是捡重点吧。
宫容这次是抽回了手,两手搁在胸膛上,来回掰着。
“直到十三岁的时候,爹猝然离世。”
宫容陷入回忆。那一晚啊……
“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舍得废了他?匪玉公子,文武惊才,逢女逐之……”
“正是他是我的亲生子,我尚留他一命,若不是看他还有用处……”
“他可是一脉单传,断子绝孙的话……”
“他是我的儿子,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也由我来割……”
“那一晚,我被自个的娘下了药,被人绑了起来。娘和叔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要割也得由她来割。我才知道,爹都在骗我,哪有什么爱之深责之切,娘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娘说她留着我还有用,就先阉了好了。”
“那一晚,爹尸身未寒,娘就拿着一柄雪亮的利刃,还跟叔讨论说,我都成大人了,该怎么割才能除根……”
“娘说了,要割就要割的干干净净……”
央姬蹲了下来,捂着钝痛的胸口,“千岁,千岁……”
故事到此为止。
宫容反而莞尔一笑,希冀的望着央姬,“央姑娘想好要跟宫容走了么?”
央姬还未说话,宫容翩飞而下。
宫容捡起地上的衣袍,若无其事的穿了起来。
宫容一身酒气,醉眼分外明亮,摇曳着狡猾的笑意。
宫容很快穿好袍子,专注的束腰带,“央姑娘当真信了?”
他很是遗憾的叹息:“宫容今晚又是色/诱,又是利诱,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还是姬门出来的女子聪慧,没被宫容骗到。日后宫容再也不小瞧姑娘的脑瓜子了。”
宫容敲了敲她的脑门,一把夺去她手上的药。
“行了,这里面可不是能出水痘的药,而是……”
宫容凑近她,邪气道:“宫容本盼着央姑娘吃了这药,陪宫容一度春宵呢……”
他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宫容转身要走,她哽咽道:“千岁……”
“何事?”
“央儿陪十皇子一程,陪千岁一生。”
她一把从他的背后抱住他。
……
……
“央儿恨不得做千岁的一只狗,可以理所当然的黏你,赖你,缠你,烦你。”
“又恨不得千岁做央儿的一只狗,怜你,宠你,抱你,哄你,怎么地都不够。”
她说:“千岁,你要相信央儿能够自保。今生,我要堂堂正正的站你身侧,而不是躲你身后。”
“说的像是你有前世一样?”宫容一身酒气摇摇欲坠。
他是真的醉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央儿这里,都只有千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