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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她的眼都变成了黑色。
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僵持着。
看不清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她不必虚伪,冷淡,只消跟每一夜一样陪伴在皇上的身边,虽然这一次有些不同,他不曾平静入睡,而是坐在她的身前。
他的执着淡化了他一身寒意,让她突然没有那么多俱意,她最终鼓起了勇气,想要开诚布公,但一阵低沉的嗓音,传到她的耳畔,或许因为夜晚过于安静死寂的关系,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却又听得出往日不曾察觉的感情。
“不要相信任何人。”
紧紧攥着巫服,他的话,似乎可以劝服她,但即便不相信任何人,她的下场就不会变的悲惨吗?她终究。是离开雁群的孤雁而已。云歌安然地想着,心中却没有任何怨怼。
“云歌,除了朕,任何人说的话都不要相信。”
秦昊尧依旧望着她,哪怕是在黑夜,他依旧可以抓牢她的身影,胸口掠过些许沉闷,如今的境况格外糟糕,但都来得及挽回。
闻到此处,云歌这才察觉跟预期料想的有些出入,他不只是劝服她,不只是告诉天真的自己这个皇宫存活的规矩,而更像是……他不会坐视不管,哪怕外面的暴风雨再大,他也会为她撑起一把伞,让她不被风雨动摇,不让她觉得冷,也不让她觉得难过。
他的这一句,更像是将她纳入自己营内的承诺。
即便他的声音听来算不上是温柔,但云歌还是觉得温暖,宛若在无助狼狈的时候,能有人扶一把,就已足够。
“平白无故的受到皇上的恩惠,云歌无时不刻想要报答。不管别人在想什么,哪怕因为巫女的头衔往后还会有人找上我,我也会断然拒绝。”云歌交握着双手,她厌恶说谎,当初见到夏采薇的时候以为她是急切想要孩子,以为她是一个慈母,身为女子,云歌更是理解夏妃的心愿。但此刻,她突然更想相信眼前的男人,哪怕他看来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秦昊尧是整个皇宫的主子,他最有资格教训自己,但他至今不曾,她当然心怀感激。她并非毫无血肉的人,两个多月的日子,让他们不再针锋相对,不再处处多疑。
秦昊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跟往日谨慎缜密的君王判若两人。“朕信你。”
“皇上为何相信我?可否为我答疑解惑?”这三个字,宛若在透着凉意的秋夜之中,他信她,她甚至一头雾水,不着边际,这句话为何说的如此轻易?
“只是想要相信罢了。”随着他的话而来的,还有轻松的笑声。唯独在无人看到的阴暗夜色之内,他才能不必隐藏掩饰对她的真心,三年前……争吵,对立,冷战,痛苦,让他们彼此煎熬,因为他的自私,他让她苦上加苦。如今,他不想再走过去的路,不想再犯过去的错。
云歌很清楚,他依旧不曾告知她答案。
“云歌。”他低低呼唤她的名字,黑眸在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光,他面对她的瞬间,总是心头柔软,再冷漠无情的心肠,也几乎化为一滩清水。
这一回,他会毫无保留,只求彼此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她在听着,细微的银铃,就像是风吹过的声响,宛若在人耳畔低声细语。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他这么问,似乎并非闲谈,并非没有任何用意。
云歌怔了怔,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静在她给的沉默回应之中,秦昊尧扯唇一笑,唯独此刻黑眸之中满目荒凉,心中一片荒芜,她自然不曾看到,更不能感同身受。
他并不相信人还有下辈子。
他曾经对穆槿宁说,他要的只是这辈子,哪怕再短暂,他也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像是一双有力的手,一分分扣住心爱之人的脖颈,让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几乎要窒息而亡。
而她许给他的,只是下辈子。她笑着跟他说,下辈子他一定要早早订下她。
如今再次相见,相隔三年之久,世事变更,却容颜不改……这,是否就是他们约定的下辈子?
无人知晓这一个秘密。
在他守在断气的穆槿宁身旁的那一夜,他绝望之际,满心凄楚,即便她死,他也无法跟她而去,那也是这辈子他最对不住穆槿宁的地方。
唯独他记得自己跟她说的最后一句。“下辈子换朕,为你情断柔肠。”
那是他对穆槿宁的承诺,如今,是他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自从见着了她,他才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有滋味,哪怕是愤怒生气,又有何妨?这三年来,面对后宫妃嫔,没有欢喜,也没有愤怒,他对于她们而言只是皇上,只是皇宫的主子,从来就不是丈夫。她们对他而言,只是后妃,只是可以同床共枕的女人,从来就不是妻子。
他不曾让彼此待在黑夜太久,点亮桌上的蜡烛,唤来候在外面的宫女,如今已经是深夜,没过多久,宫女端来了专门为皇上做的宵夜。
“朕看你也该饿了。”秦昊尧看着她的面容,不禁莞尔,看似寻常的一句,却早已让人觉得窝心。
云歌望着他推到自己面前的碗碟,无论多么困窘,他总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他,如今放下了心防,她将他动了筷子,眼波一闪,才握住银箸,夹了一口菜。
在宫里,似乎每一日都会发生古怪的事,就像是她不过是一个外族女子,进宫不过三月,居然能够得到皇上的恩赐,跟他一道用膳。她无法预见,到底将来还会发生何等样的奇迹。
但她对秦昊尧的敌意,不曾越变越深,他虽是一个冷漠的君王,喜怒无常,但他对自己并无恶意。
甚至。她已经得到他足够多的眷顾。
说来也不该,她居然在今夜,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个虽然看起来很难相处没有半点人情味的男人,却自始至终让她安心,不再忐忑难堪。
“朕看你这身装束上的图腾有些古怪,给朕说说看。”等着宫女收拾了桌子之后,他们一道走回内室,秦昊尧似乎当真不曾将她当成外人,解开身上的黄袍,躺上床去。
云歌垂眸,久久望着领口的红色图腾,娓娓道来:“大食族因为百年来都住在凤栖山下,山野之中猛兽不少,为了保护自己,大食族世代尊崇蛇为神兽,每年都有节日给神蛇送去祭祀的礼品。这图腾也是出自久远的习俗,族人若在山中遇到神蛇,决不能宰杀,一定要放行,以示诚意……”
秦昊尧看似只是随意询问,倚靠在床头,神态透露出淡淡的慵懒疲惫,听上去也是漫不经心,唯独他清楚,穆槿宁是极其惧怕蛇的,在秦王府内有一回屋内进了一条小蛇,她当下就大惊失色。而她可身穿绣着红蛇图腾的巫服,从未流露出任何喜恶,一切都如此泰然处之,难道也是伪装?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跟穆槿宁相似之人,而正是穆槿宁。
但她除了长相相同之外,任何一处,都更是陌生的。
若是穆槿宁遭遇贵人相助,九死一生之后,哪怕想要回到大圣王朝,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跟他重遇,更没有必要假装跟他毫不相识,即便……她对他有所怨恨,她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一定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来让他深陷其中。
“朕对巫女一事很感兴趣,你是否也是自小就被族内的大巫医挑选出来,学习了许多年的巫术?”
秦昊尧黑眸半眯,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他看上去并非十分专注,因此云歌不曾放在心上,据实以告。“是。”
她的答案,却让秦昊尧的眼底闪过一道晦暗情绪,他只觉得此事太过古怪,但依旧不愿相信她是跟穆槿宁毫无关系的人。他不愿放弃,眉头轻抬,俊美面容上浮现自在笑容。“你既然是大食族的圣女,在巫女之上,对巫术自然精通。”
心中有些为难,云歌垂着长睫,不知该继续逃避还是将一切坦诚,紧紧握住双拳,她沉思的模样,落在秦昊尧的眼底,却让他愈发心痛。
哪怕看着如此相似的神情,哪怕看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却还是处在煎熬之中,还是处在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之中,他没有哪一日停止过对她的想念,没有哪一日不再费力克制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渴望,他可对任何人都残酷无情,唯独这一次,他看着她的时候,必须一遍遍说服自己,等待的越长,结果会越好。他不能容忍,功亏一篑,白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