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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槿宁默默将脸庞偏过,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下投影出淡淡灰暗,佑爵的话或许是出自真心,却因为是真心,更让她不安。在北国的日子,她已经鲜少去回想怀念,虽然在宝月公主的和风牧场,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便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活的清净,没有任何纷乱争斗。
“你还在介怀当年之事?”穆槿宁挑眉看他,低声询问,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绽放,宛若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当年我救你,只是不想让自己这辈子受良心谴责,看到比我更苦的人,就快要死的人,只是想拉一把而已。”
“你明知道我为何专程来看你一面,绝不是这么简单。”佑爵紧蹙眉头,胸口愈发沉闷纠痛,穆槿宁极力撇清,仿佛彼此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他愈发笃定,他当初不曾庇护穆槿宁,自然是伤她极深。
“你也明知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无论生死,都会是他的皇后。”穆槿宁的眼神定在他的身上,面色死白,不愿拖泥带水,斩钉截铁地拒绝。
如今北国国力增强,佑爵看似亲切,却也是个有野心的年轻帝王,北国的版图虽然比不上大圣王朝的,但身为寒冷国度的名族,素来以骁勇善战的骑兵闻名。佑爵自从铲除了北国手握大权的臣子,将权力紧握在手,奋发图强,自然不愿北国成为其他国家的囊中之物。自小佑爵便是去他国当了质子,为了不让子孙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北国强大起来。
她已经打定决心,既然没有太多时日,便不愿再跟任何人多做纠缠。
即便,佑爵专门为她而来。
即便,他的感情并非虚无。
“在北国的时候,你有一刻想过这辈子会是我的女人吗?”漫长的沉默过后,佑爵才再度开口,初次来到大圣王朝不经意遇到了她,当年她已经嫁给秦王为妾,他不曾多想,直到她被惠王送到北国和亲,他才正视自己的心。只是周折之后,他跟她还是擦身而过,他的心中是一片荒芜,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一言不发就走。
穆槿宁默默望着他的眼,两人四目相接,她依旧是默然不语,但那双平静的眼瞳之内,却早已写好了答案。
或许,他们只是有过一瞬间的默契,有过一阵子的愉悦,但人生原本就很难持久,他兴许该知足。
“你的心意如此坚决,我即便把你抢过来,也胜之不武。”佑爵苦苦一笑,低声喟叹一句,笑容充满苦涩的自嘲,或许坐在高处的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都是像穆槿宁这般的女子,一旦认定,生死不弃,寸步不离,全心全意。收回撑在桌案的双手,他站直身子,凝眸睇着穆槿宁黯然的眼瞳,语气万分复杂。“看着你,真让我羡慕他。果然,相处的感情都抵不过可怕的回忆,你始终对他死心塌地,娶你为后,他这辈子没什么好可惜后悔的。”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她平和至极地挽唇一笑,笑靥淡然,宛若盛夏开放在艳阳之下的白莲,皎洁,美丽,荣辱不惊,不会轻易走入任何言语之内的陷阱。无论,是讨好,赞美,还是羞辱,都鲜少能够撼动她的心。
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也会为爱而恨,也会为恨而改掉最初面目,在很多人眼中,她有太多不足,根本无法驾驭如今的地位。
缓步走到穆槿宁的身旁,佑爵敛眉,压低嗓音,在她耳畔低语。“在我们北国有这么一句话,救人一命,定有福气。在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我绝不会发兵,你安心休养身子,别想太多。”
“你能这么说,我自然就心安了。”
穆槿宁扬起脖颈,抬起眉眼,唇畔含笑,她没有资格要求佑爵做出更多承诺,即便是数月的安宁,也已经是他给的极限。
“等我回了北国,会继续派人送多些药材来。”一阵暖流渐渐流淌过佑爵的心头,能看到穆槿宁的笑靥,依旧让他心情复杂。他能为她做的并不多,却也不想见到穆槿宁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
“殿下。”
这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唤,却生生打断了佑爵的思绪,他的心口泛出莫名的酸意,仿佛寥寥数字,就将他轻而易举拉回了从前的时光。
“我的病,非药石可医。因为跟殿下有些交情,我就不瞒你了,免得你日后失望。”她不曾收回笑容,唇边依旧隐约闪耀光华,神色一柔,心平气和。
佑爵怔在原地,始终不愿相信,正因为如此残忍的话,穆槿宁居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仿佛她跟他坦诚的是平凡无奇的故事,而绝非是她即将走入人生尽头的可怕命运。拳头紧了紧,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把她的话听进去,眼底一片濡湿,为何上苍待他如此不公?即便他不会带走她,她也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为何非要让这个曾经救了他性命的女子如此坎坷不顺?
“他一直在白费力气,虽然我以前总是装作不知,却也清楚自己来日不多,兴许就在明日,兴许就在下个月初,虽然并不一定,却也没太多变数。看着他这样,我的心已经很累了,若是殿下也这样,我一定无力承受。”穆槿宁的眼神清明,一眼就看穿佑爵脸上的惊诧错愕和悲恸慌乱,她说的字字清晰,每一个字宛若扎在佑爵的心头,即便是在决心抛弃跟刘皇后之间的情意之时,也不曾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被这般无情的真相击倒,离开的时候判若两人,仿佛心不在焉,灵魂出窍,直到走到半路,才蓦地惊醒,仰天望着湛蓝天际,眼底满是一片惊痛。
碧轩宫的双门,再度轻轻掩上,似乎不曾有任何人来造访。
一片清辉,落在她的脸庞,她默默移开视线,望向菱花镜桌上的那一枚鲜红的平安符,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缓缓走到镜子前,一脸平静地坐下,打开面前的紫檀木匣子,睇着其中的物什,许久不言不语,宛若神游天外。
日子虽然平静,却依旧过的飞快,转眼间,已然是七月初了。
“皇上!”
眼前的景象宛若一瞬间虚华模糊,秦昊尧费力睁大双目,却也几乎要失明般不安,刚上完早朝,和几位臣子商讨了军机大事之后,原本正要用午膳,蓦地听到噩耗,当下他恨不能飞奔到碧轩宫。
耳畔传来太监宫女的呼唤,一路上每一张面孔似乎都被扭曲成悲伤模样,从雍安殿到碧轩宫,并不太过遥远的距离,居然让他走的发了一身汗。
即便如此,他不曾放慢些许脚步,相反,走的更快。碧轩宫的双门,已经被打开,从外堂到内室,服侍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个个泣不成声,秦昊尧冷着脸,喉结上下浮动,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口鼻处的呼吸有些急促,依旧不曾平息。
“都给朕闭嘴!”
秦昊尧不悦地皱眉,低喝一声,这些陆陆续续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太过杂乱,从头至尾扰乱他的理智和心绪,此言一出,每个下人屏息凝神,个个垂着头,不敢轻易抬头,生怕再度惹恼君王当下就被迁怒拉出去斩了。御医也不免有些畏畏缩缩,他身为医者,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还是畏惧秦昊尧的威严气势,跪在床前,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嗓音掩饰不了悲恸和颤抖。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
他只听得到前面半句,后面的话语,却只看得到御医的嘴张张合合,分明听不清楚半个字。
秦昊尧的脚步不无踉跄,即便被敌军包围,实力悬殊,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彷徨失落,他紧紧抿着薄唇,黑眸冷然死寂,一身黄袍无法带给他些许暖意,相反,只让人更觉得他不可靠近的冰冷。扶着床沿,他默默坐下,沉睡的女子宛若平日模样,对,跟前天晚上,跟昨日晚上一模一样……国务繁忙让他无法整日陪伴着她,但这两个月,几乎每一夜他都会来看她,听着她均匀平静的呼吸声,他才安心离开。
只是如今。他探出右掌,停留在她鼻尖的那一瞬,他才惊觉他的手都在轻微发抖,他在心中威吓她无数遍她不许死,但也无法更改如今冰冷的事实。
她,没有任何气息呼吸。
赵尚说过,她或许在两年多前沉湖那回就无法回到世间,只是因为他的威吓逼迫,最后一抹魂魄无法放下稚嫩婴孩,才会恢复神智活过来。但这一口气,如今彻底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