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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在王爷的身边,并不开心,琼音跟随主子的时间虽短,却看得出来。”
琼音沉默了一路,到了淑宁宫,才说出口。
在秦王府和后宫,她根本无从比较,到底哪里才能让她更加愉悦,或许,两处地方都是一样的。
她在后宫更开怀么?并不如此。后宫之主要招架的人,要面对的事,并不比王府轻松简单。
“人生在世,会有自己的底线,要有尊严,要有情感,要有喜悦,如果没有,就是行尸走肉,就是活死人。”
她淡淡睇着淑宁宫的宫殿,面色不改的泰然处之,跟方才激怒的模样有云泥之别,身边不时经过几个对她下跪行礼的宫人,她下巴一点,随即走进了淑宁宫内。
她不是十来岁的黄毛丫头,或许,对于幸福两字,她早已没勇气去触碰了。
眼神一凛,她扶着圆桌坐下,也不知是否在方才互相拉扯的时候,撞到了右臂的伤口,她微微蹙眉,伸手抚上那一片微微濡湿处,望着指腹下的浅红,双目最终变得阴暗。
“主子,宫里有传言,说秦王要去征战东疆。”琼音端过来一碗温热的杏仁茶,话说到一半,穆瑾宁已然面无表情的生生打断。
“我听说了。”
她接过了这一杯茶,抿了一口,视线继续落在绣盒上的彩线,并无任何诧异,更无任何不舍。
“是为了不让王爷在战场上牵念分心,郡主方才对王爷,才那么冷淡疏离?”
琼音沉默了须臾,才淡淡开了口,望向眼前美丽端庄的女子,只看她闻到此处,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不曾听到一般的漠然。
“皇上最近的十天,去了珍妃那里一回,之余的三回都是来的淑宁宫,槿妃如今已然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钱公公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笑意,双手抱拳,给穆槿宁深深弯了腰行了礼,在他看来,这便是一个最值得道喜的好消息。
穆槿宁不疾不徐放下雪儿亲手裁剪下来的蓝色绸缎,手紧紧攥着有着银色花纹的华贵缎子,眉头的愁绪,从未褪下。
她昨夜的梦境中有哭泣的念儿,却并非是如今的模样,而是刚出生的粉嫩小娃儿,包裹在灰白色布衣改制成的襁褓中,他每一声毫无意识的哭泣。她正在寻思着,等过了几日,让琼音去看看念儿,顺带捎去一件她亲手做的春衣。只要她能够稳住在宫中的位置,自然能见念儿,这回虽然跟秦王分道扬镳,唯独有一点她是清楚的,杨念养在他的王府,绝不会出事。
“公公,皇上近年来都开始喝补身药汤了?”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五指松开,手腕一翻,光洁粉嫩的指甲无声划过桌缘。
有一回她亲自给深夜还未歇息的天子送去提神补饥的宵夜,无意之中见到周煌捧着一碗药膳到天子身边,她的心中,隐约有些狐疑。
“小的记得前些年皇上并无这个习惯,这些都是周煌周公公一人负责的,不经过别人的手,约莫是从今年年头开始的。”钱公公愣了愣,这件事极其隐秘,宫中知晓的人并不多,他脸上再无任何笑意,低声道。
穆槿宁眸光一转,神色温柔,轻叹出声:“皇上是得了病?”
如果是,药膳房没有半点动静,天子四旬出外,有些年纪,不比正当年的男人,却也不像是身体虚弱的人。她看着钱公公的神情有异,心中波动,愈发明显。
钱公公沉默了些许时候,面色格外凝重,“这一年来天下并不太平,刚建造了行宫又修筑了江源大堤,肃清朝纲让王朝损伤元气,派遣秦王去南骆镇压了陆子彰,皇上终日伤心劳肺,身子是不比往年。”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年初的时候……那便是天子冷落沈熙而开始召见宠幸朱雨亭朱贵人的时候,去了朱贵人那边也该有六七回,直到……朱雨亭发现自己怀着皇嗣暗中笼络了黄太医偷了药流了胎儿,皇上跟穆槿宁达成共识,才不太临幸朱贵人。皇上既然喝的是普通的药汤,治的是费心的病症,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怕圣上得的疾病,是跟朱贵人有关。
越想越觉得自己忽略了疑点,穆槿宁记得朱雨亭在行刺那一夜,喊过一句话,便是秦氏狗贼,你的日子到头了,她处心积虑潜入后宫复仇,就不该生生放过每一回靠近天子的机会,那一场剑舞,那一曲词曲,想来不只是给天子最后的献礼,而是……为自己这一生动荡凄绝的命运而歌,而舞。
穆槿宁提醒天子小心防备朱贵人以前做了手脚的时候,天子虽然一脸平静,但眼波有一分闪烁,而这两个月来,天子临幸妃嫔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到别的宫里坐坐,一两个时辰之后便离开。
或许,天子早就察觉到身上的变化,却又是难以启齿的隐疾,才让最信任可靠的周公公打点这些琐事,连那一碗药汤,也是决不让别人碰的。
她眼底的复杂眸光,一闪而逝,随即再度绽放了端庄平和的笑容,朝着钱公公柔声询问。“公公不知这药汤是出自哪位太医的药方?”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钱公公摇了摇头,这并非他职能范围所在,皇宫的很多事,都是压的严严实实的,一些小道消息,也不可尽信,更不可乱传。
连谁为皇上诊治,这位宫中的老人都不曾听闻,这也实在太过古怪蹊跷。这世上的任何人,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越是压的密不透风,越是让她揣摩心中的猜测或许便是真相。
“我记得钱公公你跟我提过,当年余叔将我在宫中的时候托付给你,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吧,这么多年过来了。”她站起身子,眸光落在眼前的钱公公身上,她看人并不喜欢用顽固守旧的眼光,从余叔那里得知,钱公公以前也是长工的儿子,若不是家里贫穷,也不会沦落到宫中当公公,跟同是同乡玩伴的余叔多年来保有联系。穆槿宁看过不少为非作歹的太监姑姑,但惟独钱公公还有为人的耿直,这也是她愿意倚靠他的原因。她不愿因为对方是奴仆而看轻蔑视,这也是她当主子的原则。
钱公公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走,语重心长地询问一句。“娘娘,你回首往事,会觉得幸福更多吗?”
穆槿宁微微怔了怔,钱公公唤着一声娘娘的时候,她仿佛还身在迷雾之中,并无察觉到是在叫唤自己。
她,久久默然无语,心中怅然,仿佛胸口藏着一把古琴,每一跟琴弦,都绷得很紧,富有张力,只要落下哪怕一颗尘土,都会崩裂开来。
她当然无法自欺欺人,但生活在后宫的女人,要想得到幸福,唯有先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被顷刻间颠覆。
那一场夜宴之上,朱雨亭是死在她十步之内的距离,她若要不重蹈覆辙,还未报复便先身士卒,那就不能跟朱贵人一样软弱无力。
“人的一生,绝不会只有幸福,就像是我们尝到的滋味,绝不是只有甘甜一种。我比十来岁的时候,看到的更多是我曾经拥有的和如今得到的,这些便已经胜过世间许多人。钱公公,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不知道珍惜。”穆槿宁垂眸,眼波流转,宛若上等琥珀流光,惆怅渐渐消散,她不愿自怨自艾。
再度抬起脸的时候,她的眼中一片澈亮,宛若最干净的山泉,穆槿宁浅浅一笑,语气却格外坚决。
“我自然是幸福的,无论被人怎么想,无论别人怎么说。”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是跟朱雨亭一般死不瞑目。
朱雨亭被侍卫抬出去的时候,即便断了气,流了一地的血,却还是睁大着幽怨狠毒的双目,那一幕,穆槿宁即便到了如今,还历历在目。
“上回公公跟我提起的事,沈熙果然是看清楚了,但那个人是何人,我心中也已有数。”穆槿宁淡淡说起,面目沉静,从容自若,告知她沈熙的手中握有皇后秘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钱公公。她顿了顿,将眼神移开,转向窗外的景致,冷冷的嗓音,穿透过温和的空气。
“皇上之所以迟迟不曾治罪皇后,也有这人的关系。”
“娘娘心中有办法了?”钱公公沉下眸光,凝视着穆槿宁的背影,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