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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位大哥,你还不打算吃点东西?”她颇为无奈地又叫他一声大哥。
这块石头可真硬,她追问再三,他依旧连个名字都不肯说,她又不好直接叫他李正。
“不了,宁主簿的情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早晚都是要死之人,吃不吃东西实在不重要。”见她吃得咂巴有声,李正棱角分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笑意。
“嗯,也是,反正你也不在乎你父母老婆孩子的生死。”宁天歌边吃边点头,似乎全副心思都在点心上。
李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缓缓握拳,闭起眼睛痛苦地紧皱眉头。
半晌,他说道:“正因为在下在乎家人的生死,才更要死,只有死了,他们才能活。”
只有死了,他们才能活。
宁天歌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看来她又猜对一层,墨承果然对他那些手下的家人有所控制。
想起之前走进大牢的那张陌生面孔,那应该是墨承的人,如此说来,李正家人的处境也不会好过。
正寻思间,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这都是今天第三拨了,这回来的又会是谁?
前面那些普通牢房的犯人也充满好奇,这牢房里天天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没有,自从死牢里来了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之后,虽不至于有多热闹,但也足够让人新鲜的了。
待脚步声近了,宁天歌懒洋洋地抬起头,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眼睫狠狠地抖了好几抖。
仙人下凡了!
她瞪直着眼睛,就那样看着一袭白衣飘飘而来,洁白无瑕得好似天上被洗过的云絮,轻风飘拂地行走在肮脏昏暗空气浑浊的大牢中,带进纯净清透的天山落泉,将此间的污浊之气涤荡一空。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刻停滞,在这一尘不染的男子面前,没有人不感到自惭形秽,偷偷将脏黑的双手缩回自己的衣袖。
“冉院正,这里脏得很,你将药交给本官就好,何必非得亲自走一趟。”刑部尚书跟在其后,小心地避过走道上的沆洼。
若非冉忻尘深受皇帝看重,这牢里的又是一级重犯,他又何必亲自陪着进来。
“不可。”冉忻尘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回答,“昨日那药物是我临时调配,药效尚且不明,需我自己看过方能确定,如若效果不好,今日还得再服一次。”
宁天歌的眼睛虽然看直了,脑子却不直,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对劲,稍一拐弯,便知道不对劲在哪儿了。
药效尚且不明,需他自己看过方能确定?
若真不明,那也应该在昨日就确定,怎地今日才来?若那药果真无效,人家还不早就咬舌头了。
“原来如此。”刑部尚书讪讪一笑,跟在后头不再说话。
这两天过来的人一个个的品阶都比他低,脾性却个个比他大,他这一品大员反倒处处要陪着小心,实得叫人憋气。
说话间,冉忻尘已走到里面,他的步子迈得一丝不乱,眼眸也似从容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然而那眸色里却带着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一眼就找准了宁天歌的位置。
快速地查看了一眼她的气色,他似乎悄悄地松了口气,再看到她身上所盖的羽被,还有置放在旁边的暖炉与点心,他似才大为放下心来。
宁天歌将他的神情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不由好笑又不解,这冉忻尘……似乎哪里不一样啊。
“冉院正,你是特意进来看我的么?在这里见到你可真令人倍感亲切得很哪。”她嘿嘿一笑,在牢里也不忘招他的烦。
果然,冉忻尘脸色一变,扭过头去,“陈大人,麻烦你打开牢门。”
刑部尚书手一招,后头立即上来个狱卒开锁。
冉忻尘抬腿就走了进去,对牢里的污秽视而不见,似乎并未感觉到这里与外面有何不同,刑部尚书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咬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宁天歌实在忍不住地弯起嘴角,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着,眼睛里欣赏着对面赏心悦目的风景,这人的洁癖什么时候被治好了?
少顷,冉忻尘走了出来,尾随而出的刑部尚书大出一口气,“冉院正,我们快些出去吧。”
“陈大人再等等。”冉忻尘不急不徐地指了指宁天歌的方向,“皇上命我定期为宁主簿看诊,今日正好是看诊之日,我还需为宁主簿诊了脉才能走。”
刑部尚书脸上的笑容顿时快要挂不住,自进了大牢之后就一直在练的闭气神功几乎就要破功。
“陈大人若是公务缠身,也可不必在此等候,稍后我自行出去即可。”冉忻尘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刑部尚书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道:“好好,那本官就先出去了,安王殿下遇刺的案子本官还需加紧去查,就不陪冉院正了。”
“陈大人请便。”冉忻尘点点头。
刑部尚书脚底抹油,走得很快,唯恐慢了就被这一出完了又一出的冉院正再召回去,宁天歌托着下颌,觉得这事有意思了。
冉忻尘向来避她如蛇蝎,连碰过她的手都要来回洗上三回才罢休,今儿个他倒主动提出来要替她诊脉?
好,诊脉也就罢了,可离皇帝规定的日期还有两日,她都没有算错,以冉忻尘一丝不苟的行事风格,也万不可能算错日子,那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狱卒见顶头上司走了,以为也没他的事了,况且他并不清楚这位冉院正在宫里的地位,于是也想跟着走。
“牢门还没打开。”冉忻尘有丝不悦。
“啊?”那狱卒回过身来,“不是把脉吗?他把手伸出来不就行了。”
“把门打开。”冉忻尘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
狱卒碍于刚才刑部尚书对他的礼遇,也不敢太过怠慢,只得给他开门,嘴里难免嘀咕两句,“不就是把个脉,真麻烦。”
“本院正给人看诊,难道还得向你解释不成?”冉忻尘的脸色趋于生硬,“你可以出去了。”
狱卒被他这架势唬得一愣,没想到这仙人也会有脾气,呆了呆才道:“那可不成,这是朝廷重犯,要是跑了我找谁去。”
冉忻尘抿了抿唇,抬步走了进去,“你若是不放心,就先把牢门锁上,半个时辰之后你再过来。”
“这……”狱卒眼角抽了几抽,认命地锁上门,“那也成,过会儿你若是好了就喊一声。”
冉忻尘吭也不吭,冷眼看着他上锁,狱卒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就走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大牢里恢复寂静,他才回过身,却见到歪头歪脑盘腿坐在草堆上的宁天歌正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
心里一乱,刚才面对他人之时的那种冷淡与自持似乎弃他而去,想起今日为进大牢而给自己找的这些理由,突然就觉得荒诞无稽。
几乎想要拔腿就走,可牢门已经落锁,他就算要走也得等上半个时辰之后,当然,他只要喊一声狱卒就会进来,但他心里又不想这样做。
轻咳一声,他往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看了眼身上比雪还要白的衣衫,不由立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烂草发怔,总不能让他蹲在地上为人诊脉吧。
“坐这儿。”一角羽被递了过来,一只素白的手在上面拍了拍。
冉忻尘见确实没得选择,只好掀起衣摆坐了下去。
“冉院正,莫不是我在这里住得糊涂了,我怎么记得还没到日子呢?”宁天歌颇为纠结地掰着指头,瞄着他的眼角里却见他脸上飞快地红了一下。
“伸手。”冉忻尘正了正神色,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又是冉大院正特有的板正之态。
她绷着笑,乖乖地把手腕朝上伸了过去。
温和的指腹贴上她的肌肤,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一颤,她把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今日的冉忻尘未免也太过不正常了些。
冉忻尘微扭过头避过她不加掩饰的直视,极为认真地把着她的脉,皇帝的旨意只是借口,担心她在牢里丢命倒是真的。
宁天歌确实猜不到他的心思,或者说,猜到了也不敢相信,她良好的自我感觉从来不是用在这种地方。
“冉院正,你不觉得这里很脏么?”她故意说话岔开他的注意力,“我在这里住了两天,身上也很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