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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梓云宫时,小川子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郁心兰问了出来,郁心兰打赏一个二两银子的錁子,小川子不敢接,郁心兰则轻笑道:“办差不力,一会儿要挨板子的,留着买些伤药也好。”小川子顿时抖成了狂风中的树。
郁心兰与赫云彤没理会他,径自侯在殿外,早有宫女唱了名,一会便有太监来引路,一路行到东暖阁,这是接待亲戚的意思。
东暖阁除了淑妃娘娘还有王夫人、郁琳、忠义伯夫人王氏和几个不太认识的贵妃,每位贵妃身后都站着一两名少女,显然是她们的女儿。
郁心兰乘进门的一瞬迅速掠了一眼,心里惊艳了一把,这淑妃娘娘还真是个大美人。
二十一二的年纪,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最勾人的,是她通身的娇柔,若无骨的杨柳楚楚可怜,可以刺激任何男性荷尔蒙激增,恨不能为她上天摘月下海捞针。
郁心兰撇撇嘴,暗想,为何她嫁入敬国公府三年不育,进了宫两个月就有了?明明敬国公世子有庶子啊。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人已经规规矩矩行完大礼,跪在地上,却没听淑妃叫“平身”,反倒听到淑妃那如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同王夫人拉起了家常:“二姨母真是好福气,女儿们个个如花似玉,原本我已觉得玫妹妹、琳妹妹已经很漂亮了,却不曾想兰妹妹还要更胜一筹,生生把本宫的几位嫡妹、庶妹给比了下去,难怪太后她老人家都喜欢得不得了,亲赏了一支极品羊脂玉的玉如意呢。”话音未落,郁心兰的身上就被数道又忌又恨的目光盯出了几个大洞。
郁心兰只说了声“娘娘谬赞。”便懒得出声了。赫云彤却不能不答,她一来有意同郁心兰交好,二来看不惯淑妃那副柔弱娇嗲的样子,便向淑妃道:“娘娘为何不让我弟妹站起来回话?说起来,我大弟与弟妹成亲三个月了,十分恩爱,若是万一已经有了身孕,这跪长了,就可不太秒了。”
赫云彤是世子正妃,早先在太后宫里已经见过礼,只需纳个万福便行,这会儿早已坐下,捧着彩釉缠枝百合杯品茗了。
淑妃自认品级还是高出赫云彤一级的,只是听她抬出了子嗣问题,不好驳了她,若是不依,仿佛自己想谋害定远侯的嫡孙似的。于是只能笑道:“是本宫疏忽,平身吧。”
郁心兰谢恩起身,淑妃又赐了座,郁心兰又得谢恩,搭了点锦墩的边坐下,其实这样坐下还不如站着,于是又悄悄往里面挪了挪,重心好不容易稳了。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儿,郁琳老早就不服气,这会儿便问道:“不知四姐肯不肯将太后老祖宗赏的玉如意给小妹开开眼界?”
郁心兰轻轻一笑,“对不住,我已差人送回侯府供着了。太后老祖宗赏的玉如意,若是磕了、碰了、碎了,那可都是大罪。”
郁琳只能轻哼一声,她的确有交接时故意害郁心兰拿不稳的打算,可这会儿也没辙了。
郁心兰感觉淑妃一直在观察她,便垂眸看地,面色平静温然。淑妃正想说些什么,殿外太监又在唱到: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到。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隔着珠帘行了礼,淑妃忙让平身,又道:“都是自家亲眷,不妨事,进来坐吧。”
于是又要重排座次,原本坐在次席位上的忠义伯夫人和顺国公夫人让出座位,郁心兰也又往后挪了两步。
秦小王爷一坐下,便不住瞅向郁心兰,嘴里却同赫云彤说话,“几年未见,知道二哥回来了,却总是抽不出空,至今未去拜访,实在失礼。先代小弟向二哥问个好,改日子有空,一定去贵府上坐坐。”
赫云彤礼节性微笑:“您贵人事忙,说什么失礼不失礼,有这份心便成了。”
秦小王爷与赫云彤客套几句,又同两位王夫人和几位贵夫人问候一圈,便将目光转向郁心兰:“赫云嫂子也在。”郁心兰起身福了个礼,却连一个字都不回他,反正因着上回赢了他万多两银子,关系也不可能好了,何必假客套。
十二皇子将眸子转了过来,仿佛是私下交谈那般问秦小王爷,“慎之上回说的,在上巳节上为你抚了一曲的郁家小姐可是这位赫云嫂子?本宫记得那只曲子十分幽怨婉转。”秦小王爷忙回道:“正是赫云嫂子,那只曲子新奇美妙,臣也一直记忆犹新。”
两人一对一答,声音并不小,郁心兰只觉得热气直涌上面颊……气的。
上巳节本来就是未婚男女踏青郊游,顺带相看相看的时节。女子抚琴吹箫、男子呤诗作对,都是为了在意中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同时将自己的美名、才名散播出去,以便能结门好亲事。又不是一男一女私下幽会,谁没过这种时候?
可郁心兰已经嫁人了,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却提起这话,似乎郁心兰出嫁前中意的是秦小王爷似的,这让赫云彤听了心里会作何想法。
郁心兰尽管心中怒火腾腾,面上却是不显,仍只是淡然地研究地下石砖的印刻图案。
但旁的人却不平静了,一会儿不屑地看看郁心兰,一会儿又同情的看看赫云彤。
赫云彤也憋了一肚子气,恨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将这种事端到台面上来说,这不是分明要靖弟难堪么?
淑妃却觉得这个话题好,立即轻笑道:“真这么好听么?那,赫云大奶奶便弹与本宫听听。”说着又掩嘴笑:“不会只愿弹给旁人,却不愿弹给本宫听吧。”不说她最后这句话暗指的意思,只说这命令的语气,就好象郁心兰是艺伎一般。
郁心兰站起身福了福,神色淡然道:“回娘娘话,非是臣妇不愿,而是不能也。那日只因工部李郎中的几位小姐和五妹琳儿感情相邀,臣妇有感于白云山的高壮幽静,信手而弹,曲调如何,现下早已不记得了。娘娘若是想听,不妨商量商量十二殿下和秦小王爷。”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立即象被豁了两巴掌似的,脸涨的通红。人家根本就不承认是为秦小王爷弹的!而且那曲子人家自己早就忘了,秦小王爷还“记忆犹新”,这算是什么事儿?惦记别人的媳妇?传出去不被言官弹劾才怪。
淑妃也下不了台,人家都忘记了,总不能继续要郁心兰弹那只曲子,若不是调那只曲子,她便不好再让郁心兰抚琴,出嫁的媳妇只要伺候公公和婆婆,在聚会抚琴的,都是未出阁来许亲的少女,因为她们需要展示自己的才艺。但她也不可能让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弹,把皇子和王爷当成卖艺。
这算是淑妃一帆风顺的人生道路上第二次坎坷,头一次是先夫过世。这阵子巴结她的人可不少,她说出口的话,虽不象皇上那般有绝对的权威,但基本上也算是一呼百应,言出必行。
可偏偏刚刚开口要求郁心兰弹只曲子,就被郁心兰一个软钉子给堵了回来。
她满心期待郁心兰能识相点,主动提出来换首曲子弹好,让她下了这个台。
郁心兰明显就没干过搬梯子这种体力活,向淑妃福了福复又坐下,只把个淑恨得银牙咬碎。
忠义伯夫人看出女儿难堪,忙转移话题,谈起淑妃肚子里的孩子。十二皇子赶紧表态希望能再多一个皇弟,淑妃终于缓过口气来,连忙假装忘记了之前这段小插曲,欢天喜地谈起皇上赏赐和期许。
赫云彤冲郁心兰眨眨眼,郁心兰抿唇微笑。
王夫人看不得郁心兰得意,回头瞪她道:“一点眼力都没有。头一回觐见淑妃娘娘,又是自家表姐,怎么不上去敬杯茶?”
郁心兰还没回答,赫云彤却看不过眼了,“哟,我说亲家太太,你这是在教女儿呢?可别忘了,心兰已经是我赫云家的媳妇了,开口之前,晚辈我劝您先三思啊!”要说赫云彤是真讨厌王夫人,这仇还是几年前结下的,郁老爷没纳侧室,有几家官员曾想开口保媒,都被王夫人骂了回去,于是王夫人妒妇的名声便传开了。后来听说了赫云彤追打丈夫一事,逢聚会便要绘声绘色说道一遍,仿佛这样强调赫云彤泼悍,她头上那顶帽子就能摘下似的。
因而赫云彤很看不起王夫人,我是悍,但我敢认!更加讨厌她,王夫人每说一会,平王妃都要气个倒仰,回家就要数落赫云彤一次,把赫云彤给憋得,当媳妇的不能跟婆婆吵啊!
王夫人被个小辈赌了话,心里顿时不痛快了,“哪有长辈在这说话,晚辈插嘴的道理?别以为自己是世子妃便能作威作福,我可是不怕的!”
赫云彤也火了,她这人性子随了侯爷,与人结交只看合不合眼缘,从不看什么门槛身份,也不以势压人,王夫人说她作威作福,真是撸了她的逆毛了。当下便夹枪带棍地反击回去。
屋里的人便开始劝,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爷颇为尴尬,这时说走不好,不走留这听两个女人吵架,耳朵都会聋掉。
忠义伯夫人劝了妹妹两次没劝住,心头火也上来了,扭了头不再理她。
郁心兰朝沉雁好言相求:“请姐姐帮我母亲抚抚背好么?”又向赫云彤道:“还请大姐消消气,这时淑妃娘娘的宫殿,也得给娘娘一个体面。”
赫云彤哼了一声收声,喝了口茶道:“我这时给弟妹一个面子。”言下之意淑妃的面子是不卖的。王夫人也重重哼了一声,由着沉雁顺背。
沉雁见王夫人气消了,便要退回原位,脚一迈,不知怎的往后一滑,“扑通”一屁股坐到地上。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个弹指后,王夫人持续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回身去打沉雁,抓着沉雁的头发撕扯……因为她的假发被沉雁给勾了下来,露出头顶半寸左右长的短发,还好不是雪白的头皮,不然脸真丢大发了。
淑妃娘娘又急又气,指着身边的两个婆子骂:“你们都是死人吗?不会扶王夫人去内间安置安置?”
那两人都是有品级的嬷嬷,却也只能忍着气去扶王夫人,沉雁也只得跟进去,王夫人的假发还挂在她胸前呢。
秦小王爷眯着眼睛往王夫人的座凳后瞄,他之前用余光看到郁心兰的袖袍抖了抖,因时余光,不能确定她是否扔出过什么东西。但他相信那名女官摔到绝非偶然,必定跟这个小女子有关。
郁心兰也跟去了内室,身为女儿当然要关心一下嫡母,可王夫人从镜子里一看见她就开始抓狂,手边抓到什么砸什么。郁心兰往大柱后一藏,什么都没砸到,还笑嘻嘻地道:“母亲消消气,都是几个亲戚,不会将您的……这个样子说出去。”
王夫人听了更恨,抄起梳台旁的一个青花听风瓶就要砸过去。那两名嬷嬷不乐意了,语气嘲讽地道:“王夫人这是将梓云宫当成您郁府的后宅院了吧。”
王夫人心里一咯噔,顿时从暴怒中醒过神来,砸坏了梓云宫的物件,可不是赔不赔得起的问题,而是尊不尊敬皇上、淑妃娘娘的问题,就算淑妃有心替她遮掩,可这宫里有多少双耳目,谁又知道谁是谁的人?
但王夫人事后曾与郁玫合计过,认为闹鬼和脱发应是郁心兰的手笔,今日在几位沾亲带故的贵夫人和十二皇子、秦小王爷面前丢了脸面,这口气要她怎么吞得下?
放下手中的听风瓶,王夫人一栺郁心兰,原是想叫她过来服侍,好生挑剔几句,却又怕她使坏,便转向郁琳道:“去给我把她赶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后面这句是对郁心兰说的。
郁心兰一脸惶恐地福了福,“母亲不愿见到兰儿,兰儿出去便是,只求母亲您息怒,万万莫气坏了身子。肝肾不好,头发长得很慢的。”
郁琳原是在嘤嘤地哭,之前朝秦小王爷抛了几十个媚眼,也没得到半点回应,方才母亲又在秦小王爷面前失了礼仪,疯子一样的扭打沉雁,只怕她更加难嫁入晋王府了,这会儿听母亲说是郁心兰干的,顿时暴怒了,跳起来吼道:“你为什么要掀母亲的假发?”音量之大,只怕整个梓云宫前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人人都知道王夫人的头发是假的了。
王夫人急惊之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郁心兰用尽全身力气才绷住没笑出来,勉强挤出一抹委屈,掩面哽咽:“妹妹你作什么睁眼说瞎话?明明是那位姐姐掀的。”然后掩面退出内室。
东暖阁个人面色古怪,定是听到了郁琳的吼叫。赫云彤急急地拉着郁心兰告退。出了大殿立即爆笑出来,完全不顾形象地前仰后合。郁心兰没那么夸张,却也笑得媚眼弯弯。
赫云彤笑得肚子都痛了,才勉强止住,一边哎哟一边道:“沉雁这一跤摔得真是太巧了。早听说你嫡母不待见你,没想到真是……这下子活该!”
郁心兰笑而不语,天下哪有那么多巧事,早在泰安宫外候见的时候,她就打起了王夫人假发的主意。也是赶得巧,沉雁这名宫女,衣着打扮与众不同,脖子上戴了一个金项圈,因不是宫妃,上面不能镶坠玉石,她便坠了几个折枝百合,童子拜寿的坠件。可能是金子不足,坠件都是扁扁的,有棱有角,很容易勾到丝啊、发啊、线啊什么的。
郁心兰使她去给王夫人顺背,这些坠件肯定在王夫人发间蹭来蹭去,又丢了两小块冰到沉雁脚下,很快化成了水。宫里的地砖都打磨得光可鉴人,沾了水极易打滑。也没指望一定成功,不过若是成功了,以王夫人的脾气肯定要扭打一下,那些水渍自会被裙子擦了去,也不怕被人发觉。
赫云彤又笑了笑,向郁心兰介绍屋内那几个贵妇,有几位家中支持十二皇子,其他则支持十四皇子,但都沾亲带故,不是王丞相的本亲就是姻亲,谁让他儿女多呢?不过看样子,联姻政策也许并没让这些人家与王丞相同心,还是有各自的算盘。
郁心兰和赫云彤回道瀛台阁,天色已擦黑了,太后娘娘休息了两个时辰,再次升座,晚宴马上要开始了。
晚宴便随意多了,宫女太监们撤去各位夫人小姐们面前的小几,换上大的圆桌,众人一次坐下,边听戏边吃佳肴,吃了一会之后,便有人开始穿梭于各桌之间敬酒。
郁心兰邀上赫云彤向赫云家族旁系的几位夫人敬了酒,又跟今日结交的周夫人、聂夫人、陈夫人喝了几杯,觉得有几分醉意了,忙回坐休息。
她前世的酒量极好,这副身体却差了些,一下子没控制住酒量。
刚坐下不久,以为面色偏黑的中年贵妇,带着一个同样是黑皮肤,却长得很漂亮的少女到旁边那桌敬酒。郁心兰发觉少女频频看向自己,便冲她嫣然一笑。少女顿时脸红了,踌躇了一下,便端杯来,敬道:“我敬赫云大奶奶一杯。”
郁心兰奇道:“你认识我?可我……还没请教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少女的脸更红了,低低地回道:“我是忠信侯府三小姐。”
原来是四弟赫云飞的未婚妻岑柔,真是人如其名。
郁心兰忙拉她到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道:“还真是个美人。”岑柔羞红了脸,“哪及得上大奶奶,我这脸,擦一尺厚的粉,还不知有没有大奶奶这般好肤色。”
郁心兰挺喜欢这个略有些害羞的小姑娘,便教了她两套美白面膜的调制方法和使用方法,又写了张对美白有益的食材单子给她:“你们成亲还有六个多月,能起效的。”
未出阁的闺女哪敢跟人谈论自己的婚期,岑柔立即跺了跺脚,羞臊道:“大奶奶怎么打趣人?”
郁心兰以袖掩唇,轻笑道:“若换作是我,就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活脱脱是朵黑牡丹。”岑柔更羞了,只知跺脚,不知如何回话了。郁心兰便换了话题,聊些日常的女红什么的。
岑夫人已同那桌寒暄完毕,过来叫女儿,郁心兰忙向忠信侯夫人见了礼。忠信侯夫人知道这是三女日后的大嫂,有心拉拢,便邀请道:“过几日是小女的及芨礼,我给定远侯府下了帖子,大奶奶一定要来。”郁心兰满口应承。
待忠信侯夫人与岑柔走远后,纪嬷嬷又过来耳语,郁心兰忙跟着纪嬷嬷离席。
出了瀛台阁,穿过三道小型广场,绕过一个小池塘,便是后宫中的群院了。所谓三宫六院,是指后宫中大型的宫殿和院落,是给嫔妃以上居住的,群院则是小型院子,给中下等的宫妃居住。靠西南角的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院,是从前玉才人的居所,郁心兰躲入竹林中,接过纪嬷嬷早就备好的筝,十指轻压在弦上,只等纪嬷嬷的信号。
天色全黑,这种无人居住的小院子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郁心兰在竹林中清晰地听到纪嬷嬷轻唤了一声:“殿下节哀。”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暗号,表示皇帝来了。黑暗中隐隐传来长公主的哭声,郁心兰轻轻拨动琴弦,一曲何蛮子似有若无地飘荡在空中。
建安帝原是在瀛台阁听戏,一折慈母泪让他想到了生母,想到了今日亦是她的祭辰,于是只叫了一个忠心的黄公公,来玉竹苑祭奠一番。
远远的,便听到何蛮子的曲调缓缓飘来,还夹着幽远的哭声。
建安帝眉峰一聚,站在院门口向内望去,却见一名宫装妇人跪在大厅烧冥纸。建安帝原本想调头就走,耳边听到黄公公轻叹一声,“长公主殿下也记得今日是玉才人的四十年祭辰呢。”原来已经……四十年了。
建安帝心中一酸,便迈步走了进去。在一旁帮着烧纸钱的柯嬷嬷见到圣驾,慌忙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没料到皇兄会来,忙行了大礼,略带期盼地问:“皇兄是来祭奠母妃的吗?”
其实以才人的品级,是不能称母妃的,建安帝不喜人提及自己出身微贱的母亲,并没追封玉才人谥号,听到皇妹一问,只是点了点头,接过黄公公递来的香火,微一颌首,上了香。
长公主绝美的脸上泪水如溪,“其实母妃殁了之时,臣妹才三岁,对母妃的印象十分模糊,全屏柯嬷嬷一点一点讲述。”
建安帝蹙了蹙眉,他兄妹二人后来转给辰妃带养,辰妃对他们并不好,但好歹名头听起来高贵些,正要斥责皇妹两句,告诉她,他们算是辰妃名下的。
却听长公主话锋一转:“臣妹记得的,都是皇兄对臣妹的庇护……”然后长公主生动形象地会议了幼年时的种种,被罚跪挨打时,是皇兄悄悄送来了治伤的灵药和仍有余温的馒头,天寒地冻时,皇兄省下自己的炭火给她取暖。
长公主回忆得深情并茂,还几度感动得哽咽,建安帝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当初没有封号封地,仅有的一点皇子俸禄,根本不够用来结交官员,是皇妹将她的封赏和月例全无保留地支援他,为了剔他讨父皇开心,没日没夜地绣千寿图……建安帝的心越来越柔软,看向皇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
长公主适时地掏出帕子掩面痛哭,边哭边道:“臣妹出嫁时连封号和封物都没有,嫁妆比权臣家的千金还寒碜,臣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全拜皇兄所赐,心中无时无刻不感念皇兄恩德。”
建安帝面色柔和,拉起长公主道:“好了,朕知道皇妹的一片忠心……唉,这几年你也吃苦了。”兄妹俩终于言归于好,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儿。
长公主乘机道:“自靖儿懂事起,臣妹便教导他要誓死忠于皇兄,即便忠孝不能两全,也要先尽忠,后尽孝……靖儿虽说是九殿下伴读,可他与大殿下、二殿下他们一样亲近,他怎会干出那般伤天害理之事,还请皇兄明查啊!”
建安帝轻轻一叹:“后来去查看过被顶的山石,确属山崩……也是天意,不提也罢。靖儿的伤养得如何了?”“慢慢能走了,只是不能用力,看起来还有点跛。”
“让他好好养伤,好利落了再来当职。对了,刚才抚琴的是谁?”长公主笑道:“便是皇兄赐给靖儿的媳妇。臣妹想到母妃最爱这支曲子,因而叫她来弹奏。”
建安帝点了点头,“叫她进来。”
纪嬷嬷忙去唤人。不一会儿,郁心兰抱着古筝过来,并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大厅内已燃气数只蜡烛,建安帝细瞧了她两眼,笑道:“生得真俊,模样儿倒也配得上靖儿。”
郁心兰乖巧又讨好地道:“臣妇谢皇上赞赏。”建安帝今晚被皇妹勾起了满腔柔情,遂温和道:“你同靖儿一样称朕皇舅吧。”
郁心兰推辞了几次,才乖巧地唤了声:“皇舅。”建安帝大乐,从腰间解下一方玉佩,赏了她。
那玉佩色沉如墨,纹理细致,没有半丝杂色,在烛火下泛出墨绿色幽光,属墨玉中的几品,佩上雕有两条玉爪浮龙。
郁心兰吓了一跳,有龙纹的物件可不能随便接,忙请皇舅收回,建安帝眸光深沉的看着她道:“若不是你,朕与皇妹也难得如此深谈,你也该得些赏赐。”
皇上竟知道是她出的主意!郁心兰真是被骇住了,当皇帝的果然睿智且多疑。她忙跪伏下去,诚惶诚恐地道:“自臣妇嫁入定远侯府,得蒙婆婆真心疼爱,一心想在婆婆面前尽孝。婆婆言谈之间屡次提及皇舅的恩典,只因无法亲自面圣谢恩,常常泪湿衣襟,故而……故而……臣妇胆大妄为,还请皇上责罚。”
建安帝这才笑了,“好了,朕何时说要罚你,赏你就拿着,不可乱用。”
郁心兰闻言窃喜,再三谢了恩,才爬起来,将玉佩小心收入怀袋之中。建安帝见她如此谨慎,心下更是愉悦,瞧了瞧她的服饰,薄责道:“礼部怎么没为你请封号怎么说都是朕嫡亲的外甥媳妇。”
长公主接着话道:“那就请皇兄给兰儿个封号吧,免得她逢人便磕头,宫里的地砖又硬。”
建安帝呵呵一笑,想也不想地道:“先封你个四品诰命,与靖儿同级。”郁心兰忙又跪下谢恩。
几人便说说笑笑回瀛台阁。郁心兰寻了个故称赞淑妃:“真是臣妇见过最柔最美的人儿了,也只有皇舅才配拥有。”
建安帝听到郁心兰赞美自己的宠妃,便笑问:“你去了梓云宫?她赏了你什么?”“娘娘愿接见臣妇,就是臣妇的荣幸,哪还需要赏什么。”
这马屁怕得比较高杆,每天奉承建安帝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早听得两耳起茧了,郁心兰从他在意的人儿着手,说淑妃如何如何出色,不就是赞他眼光好。建安帝脸上的笑容更舒坦了些。
秋分宴散后,众朝官与世命妇叩首谢皇恩,出了宫门,各自乘车回府。郁心兰与赫云连城同车,将怀中的玉佩拿出来给他看。赫云连城面露惊讶之色,旋即又转为担忧。
郁心兰看着他的脸色问,“怎么?不要吗?”赫云连城摇头道:“是我的事。”没有相应的地位,忽地一下得蒙圣宠,其实是件危险的事,因为嫉恨的人会向你下暗刀子,除非背后有一个强硬的靠山,让这些人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她的靠山使他,只是他现在还不够强大!赫云连城默默搂着妻子,心里盘算着早些上值,一定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