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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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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他茫茫然地在外头游荡,直到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思考,他才回转家门。

    月华已上,浓重的霜露,却无法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意。

    因为,心早已寒透。

    当他活该吧!谁教他要痴痴爱着一个早已心有所属的女人呢?遍体鳞伤也是他自找的。

    这么多年来,这滋味他早已尝尽,无数次在暗地里为她黯然神伤,然而痛过之后,他仍是执迷不悔。

    拖着疲惫的身心推开房门,一踏入房中,他马上灵敏地察觉到不对劲,尽管是在黑暗之中,他仍能感受到房中另有人在。

    “谁?”他本能地喊道。

    低低软软的声音由角落传来:“你回来了吗?”唐逸农一震。

    嫣儿?她怎么会在他房中?

    他迅速掌灯,看清了抱着枕头蜷在房间一角的语嫣,他挑起眉。“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你。”而且等了好久,他都不回来,害她睡着了。

    眉心又打上一个结。她等他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在这儿?”

    “他告诉找的。”她觉得自己好乖,有问必答。

    唐逸农心知肚明,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大哥。

    他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有事吗?”

    “你是不是很生气?”她小小声地问。

    他抿着唇,硬是不答。

    “嫣儿不乖吗?”他还是不看她。

    语嫣急了,上前拉住他的手。“你骂我好不好?不要不跟我说话”圆滚滚的泪珠儿挂在眼角,眼看着就要滴下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他说了好多话,而且好凶,可是她都听不懂,一定是她太笨了。

    她好怕他再也不理她,那她怎么办?她想看他,想让他抱,可是他不见了。

    她一直哭,一直哭,所以那个人就叫她在这里等,一定等得到。

    太阳公公回家了,可是他没有回家,她好担心,还以为他不要她了。

    眼前的小脸写满担忧,唐逸农真恨自己如此没出息,就是硬不起心肠对她。

    叹了口气,他向她妥协,也向自己的心妥协。“我不骂你,也不生气了。”

    “真的吗?”她又惊又喜。

    “真的。快回房睡觉去。”

    “不要,人家要跟你睡。”她赖进他怀中。“我连枕头都带来了。”敢情这是有预谋的?

    唐逸农差点栽倒,以为他听错了。

    白天才刚亲得心猿意马,晚上又吵着要跟他睡,她当他是圣人吗?

    他一点也不想大半夜和自己玩“天人交战”的戏码!

    “不准,回房去!”要真依了她,她的名节就全毁了。

    “不要。”她反而将他抱得更紧,拿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博取同情。“人家怕嘛都没人陪我,外面又暗暗的”

    “我找岚儿陪你睡。”他随口点了个丫鬟的名字。

    “不要。”

    “桑语嫣,你不要无理取闹哦!”心里头烦躁得紧,火气也上来了。

    “人家就是只要你嘛,别人我又不认识,我会怕呀”她愈说愈小声,扁着嘴不再出声,委屈的泪珠盈满眼眶。

    “你”他吸了好几口气,压下满腔挹闷。“就一晚,否则免谈。”承认吧,他就是见不得她伤心,注定被她吃得死死的。

    语嫣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有总比没有好。

    唐逸农这才拉开被子。“睡吧。”语嫣展开笑颜,开开心心地钻进被窝,仰着脸看他。“你不睡吗?”

    “你先睡。”唐逸农拍拍她的脸,替她盖上被子。

    他只答应陪她,可没打算与她睡。

    “是。”她应了声,吮着拇指乖乖闭上眼。

    反正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安心了。

    唐逸农无奈地摇头,拉开她的手制止她孩子气的举止。“别吮自己的手指。”

    “好。”她改拉他的手凑向唇边。

    她可真“听话”啊!

    唐逸农再一次叹息。

    他叫她别吮自己的手指头,并不代表她可以吮他的呀!

    真是服了她了。他还不晓得嫣儿小时候有这么可爱的小习惯呢!

    “别玩了,快睡!”他抽回手,低声命令。

    这一回,语嫣很乖,没再做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均匀的鼻息,显示她已沉入梦乡,小脸看来是那么的恬静无邪。

    是老天听到他的祈求了吗?语嫣如愿忘却所有悲愁,重返最原始的纯与真但,他从来就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呀!

    “嫣儿,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别再折磨自己、折磨我了!”他俯下头,轻抵着她的螓首,痛楚地低语。

    浅浅吻了下她的唇,他闭上眼,止住流泻于眼底眉尖的深愁。

    “呀”一声惊呼,成为扰醒唐逸农好眠的罪魁祸首。

    他半茫然地将眼皮撑起,眼前所看到的,是端着洗脸水进房的丫鬟,比较称得上特别的,是她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以及那副见鬼似的表情。

    怎么了吗?他自问着。

    意识稍稍清醒,他留意到自己的头正枕在一片柔荑软上,不像是枕头,枕头没这么舒服;再来,有一只小小柔正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

    “都是你啦,老母鸡,呱呱叫,把幽哥吵醒了啦!”细细的女音,带着怨怼传入耳中。

    嫣儿!

    这下他可全醒了,整个人惊跳起来。

    他本是不打算睡的,可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就小睡了下,他记得昨晚明明是靠坐在床边休息的,怎么会不知不觉躺到她胸前去了?

    他皱着眉。“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他不当替身,绝不!

    “可是幽”

    “醒了就快回房去,免得让人误会了。”

    “那幽哥”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要真这么念念不忘,那就去找这个名字的主人,他认了!反正再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此。

    在感情的世界中,可以傻,可以痴,但就是不能愚蠢,不能盲目,一切就到此为止吧,他不想再蠢下去。

    狠下心下去看她,他让丫鬟将她带了出去,命令自己别去在意她失望的小脸。

    没料到的是,他千算万算,也绝对算不到流言的威力会这么惊人,不过才一会儿工夫,语嫣“夜宿”他房中的事,便已传得人尽皆知了,看来是他低估了三姑六婆闲磕牙的功力。

    走出房门,接二连三收到各个角落不期然投来的窥探与侧目,以及喁喁私喃的精彩内容,他开始觉得自己快疯了。

    来到厅里用早膳时,兄嫂及语嫣都已在座。

    他抿抿唇,在自己惯坐的位置上落座。

    小嫣儿端着碗,绕了半张桌子,改坐到他身旁,很讨好地冲着他笑。

    他刻意地视若无睹,默默喝他的清粥。

    唐逸幽的心思是何等细腻,很快便察觉到他们一来一往的怪异。“怎么,闹翻了?”他闷不吭声,埋首猛吃。

    “回答我的话!我不相信这桌吃了二十多年的食物有这么美味。”

    “大哥!”唐逸农沉声叫道。“你相信那些蜚短流长?”

    “你是说,没这回事?”他神情不大自然地避开兄长灼亮胖光的逼视。

    “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想哪样你又知道了。”谷映蝶凉凉地哼道。

    “你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最不入流的那样。”老拉着大哥夜夜春宵,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那你拉着人家未嫁的大姑娘一觉到天亮就很入流了?”她也不甘示弱。比嘴上功夫,她可不输人,好歹也让他尊重一下她这个大嫂,别老没大没小。

    “蝶儿!”唐逸幽好笑地叫了声。“留点口德。”说得好像逸农是摧花魔似的。

    这两个人呀,打一开始就不对盘。映蝶是性子太冷、太傲,而逸农是心疼嫣儿,老说他没眼光,放着好好的婉约佳人不要,去讨个刀里来剑里去的女人当媳妇儿。

    “本来就是。”她咕哝了声,但还是乖乖开了嘴。孤傲如她,这辈子从不依谁,却在碰上这个痴情的傻子之后,妥协地做了他。

    唐逸农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变了好多,印象中那个冷得不带一丝人性温暖的杀手寒月已离她好遥远了,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沉思的眼,不由得飘向身畔情之所系的人儿。

    她呢?标缈迷离的情,究竟归向何处?为何如此难以捉摸?

    语嫣看他光是盯着她,粥也不吃,实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于是她偏着头,好天真地问:“你是想吃我的嘴嘴吗?”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逸农,这”唐逸幽好错愕。

    “呵,你就是这么教她的吗?好一个正人君子。”逮着机会,映蝶又开始说风凉话。

    唐逸农的头更痛了。

    他知道这种话听进不知情的人耳中,会有怎么样的想法,而他却无力解释。

    真是无语问苍天哪!

    唐逸幽神情复杂。他明了弟弟对语妈的感情有多深,但也不能

    “逸农,你听我说,”他停了会儿,小心地措词道:“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嫣儿,你就必须慢慢地教会她,不可以”

    “大哥!你真的认为我是这种人吗?”倘若他存心欺她无知、趁隙占她便宜,语嫣昨晚就会成为他的人,他又何谓这么辛苦地压抑自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对不对?幽。”

    “蝶儿,少说两句。”唐逸幽无奈地看了眼娇妻。

    他知道蝶儿并没那个心,只是存心想呕呕逸农罢了。

    “太看得起我了,谷映蝶。我还没无耻到这种地步,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轻哼道。

    “你们在吵架吗?”自认看出一点头绪的语嫣问道。“不要嘛,别骂我的幽哥。”小手环抱住他,维护意味甚浓。

    “这”什么情形?用了他的名,却不是喊他?唐逸幽不禁瞪大了眼。

    “你要是有办法,我佩服你。”他朝困愕的兄长去了句话过去。

    语调很淡,但唐逸幽却听出了其中深浓的悲哀。

    他了解他的境况,和一名“孩童”根本没法讲理,一旦心里头有了根深柢固的认定,旁人很难去纠正。

    “要我说几遍,别动不动就抱我。”唐逸农皱眉扯下她的手。

    别人怎么想,他并不在意,但嫣儿的清誉,他却不能不当一回事,只因他一时的不忍,以致情况演变成这样。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出荒唐而可笑至极的闹剧,唯有狠下心来,不再理会水灵星胖中令人酸楚的渴盼,对嫣儿才是最好的。

    “人家就要。”每一次他都会依她,她也以为这次不会例外。

    “离我还一点,别来烦我!”他退开饭桌,低吼了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幽哥,幽哥”语嫣一急,跟着追了出去。

    急转直下的剧情,看得一对小夫妻一头雾水。

    “搞什么?据说昨晚不是还像对交颈小鸳鸯吗?怎么一会儿就变天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摸不清状况的映蝶喃喃自语。

    “要命的男性尊严受了伤害,你不会懂的。”搂了搂爱妻,唐逸幽随之感慨一叹。

    “幽哥,等等嗡帳─”唐逸农加快脚步,想抛开身后恼人的叫唤。

    “幽唉哟!”一声惨叫,唤住了他的步伐。

    磨破了皮的手肘,擦出细细血痕,她咬住下唇,泪儿涟涟地望着他僵直的背影,渴望他能回头给他怜惜的一搂。

    唐逸农终究没能狠得下心。转过头,远望跌坐地面的她。“有没有怎么样?”“痛”她伸出磨破了皮的手掌。

    他硬是让自己别开脸,冷声道:“自己的伤,自己想办法抚平,我爱莫能助。”他知道这么说很残忍,然而,他的伤又有谁能抚平?

    他们之间虚幻的情,只是一则讽刺,从来就不该存在。

    “我不会呀”她万般委屈地说着。泪珠儿滚滚落下。

    她好疼。本以为他会疼她,会抱抱她,可是他没有他是不是想把她丢掉,不要她了?

    想到这里,心慌的泪更是止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要他把她丢掉,她要和他在一起她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狗儿,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哭乱了它的心。

    “别哭,嫣儿!”她的泪,如一汪大海,淹没了他绞疼的心。他定不掉,他现在只想牢牢地将她楼进怀中!

    “嫣儿会乖,嫣儿会很话,别不要我”她急急抓住他衣裳,保证着。

    “嫣儿”他该拿她怎么办?

    她要他,可,她分得清他是谁吗?

    这才是他最深的痛呀!

    “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你乖不乖,也不在乎你听不听话,我只希望你眼中看到的,是真真确确的我,可你却办不到”他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怎么办?她好心急、好用力地去想偏偏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好气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笨?

    她急得都快哭了。

    “对不起,嫣儿太笨了,幽哥,别生气。”又是这个名字。

    他心灰意冷。

    “我算什么?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他自嘲般地道。

    “幽哥”他的眼睛没有下雨,但是她觉得他好像也在哭“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名字。”语调空寂,似有若无,像在对空气说话。

    桑语嫣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胸口在痛痛。“幽哥,谁欺侮你,我帮你欺侮回来。

    “这样,他就不会难过,她也不会痛痛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一再将他伤得这么深?

    “我说别这么叫我,你听不懂吗?”他失控地狂吼出声,扣住她纤细的肩,不顾一切地喊出堆积在心中的沉痛:“一而再,再而三,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利针,一次又一次刺向我的胸口,扎得一颗心鲜血淋漓,面目全非,我受够了!如果你真的忘不了他,那就正大光明地去爱他,去和谷映蝶一较长短,别来招惹我,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痛,你到底明不明白!”语嫣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话好大声,她只觉得头被轰得昏昏的,一句都没听懂,可是她知道,他非常生气。

    “幽哥嫣儿做错什么了?”她问得好无辜,又好可怜。

    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还不懂吗?没有什么谁对谁错,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是你的爱,如此而已!”

    “爱?”那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如果他真的这么想要

    “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来给你。”这样,他就会开心了吧?在哪里呢?他亦自问。

    “我要是知道,就用不着这么痛苦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愚蠢,说得再多,她又能懂多少?

    “你听清楚,桑语嫣,我要的,是你能爱我,真心爱我!但你能吗?能吗?如果不能,就不要再来烦我!”

    “爱你”这回,她好像有点懂了,让他好痛、好痛的人,是她吗?“一定要爱你,才可以和你在一起,不然就不行吗?那那我会很努力地爱,你告诉我要怎么爱好不好?”童言稚语,字字刷心。情之一字,岂是想爱就能爱,心之一物,又岂是想给就能给?她再怎么努力,都给不起他要的。

    “不了,我不再强求。”心已灰,意已冷,只剩满怀凄凉。

    他虽离她那么近,可语嫣却莫名地觉得他有如在天边

    “你是不市讨厌嫣儿了?”她怯怯地低问,心好慌。

    又是这句话。

    为她心痛欲绝,她却永远只会无知地回应,不懂他爱得伤痕累累的心。

    他何苦?

    他为谁心痛?为谁断肠?

    被了,他真的厌了这种对话。

    “对,我讨厌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别再跟着我!”唐逸农一股脑儿吼出心中的悲郁,他转身狂奔,像头负伤的野兽,只想找处没人的地方,独自舔伤。

    语嫣呆立原处。

    他话中的厌烦刺伤了她。

    他说他讨厌她,他真的不要她了像只被丢弃的小狈,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