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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开,他看着手边的杯盏,半晌,才淡淡启齿:“我听闻,这段时日,皇兄是待你极不错的。”墨九沉默着没有作声。
不错吗?她好像无法反驳,那人天天来她房里,言语之间,有关心也有温柔。他赏赐下来许多东西,连不识货的她也都看得出,样样皆是名贵精致。他没有再对她粗鲁,举手投足间,他的眼中,常常带着点点爱怜,这些,她不是没有看到。
如果撇去种种,他待自己似乎是好的。可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强留自己于宫中。她忘不了那一夜,他狰狞的表情,他所说出的一字一句,她也忘不了那一夜,她是怎样的惊怕,怎样的绝望,无论如何哭叫如何哀求,他都置若罔闻。
她所认识的“辰扬哥哥”忽然不见,她曾以为的真实转眼就全变了是的,她忘不了,她忘不了他施于她的痛苦,那么他好于不好,之后待她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兴许再过一阵,皇兄就会封你做妃,届时的言墨九就不再以往的言墨九,这个时候走你不觉得可惜么?”男子的声音不快不慢的流淌出来。
像是玩笑又似乎不全尽然,闻言,墨九只毫不犹豫的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做妃子。”皇宫很大很漂亮,不仅如此,皇宫里还很冰冷很复杂。皇宫令她生畏,也令她更想念起乌府的一草一木。
衣食无缺也好,甚至是锦衣玉食也好,不管有多少个宫女伺候,可她宁愿回去乌府,回去二少爷的书房,做他的小丫鬟。为他磨墨,誊写账簿,给他倒茶,摆置用饭,虽然每天只在住处与书房往返,但那样的日子却是简单。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回去,我只想回去,而且大少爷他们”“是啊,我差点忘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做妃做嫔你不稀罕,是因为你想着你的少爷们?所以你才要急着回去。”那俊美无双的人稳稳坐在桌前,他的神情却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你费尽心思想着法子,是为了你的少爷么?为了他们你找我前来,为了他们你求我带你出宫。
可你嘴里的大少爷又待你如何?我看他打你的时候可没顾惜半分,那时你面无人色,晕倒之前还不忘喊着救命,这些,你都忘了么?”早时的事被他突然提及,墨九一时愣住。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胆小如你,为了他们动足脑筋,连死也不怕了?”“我该说你傻好呢还是该欣赏你的勇气好呢,那么我应该要答应么?”他悠悠的说着,像是在问她又仿佛只是自问。墨九不由自主提起了一颗心,却见他一挑眉,话头蓦地一转:“他是我皇兄。你呢?你是我什么人?你认为,我会为了你去背叛自己唯一的兄长?”
他嘴上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其中还夹杂了丝丝冷意:“莫不是我脑门上写了‘来者不拒’这四个大字?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你哪里来的自信?你又凭什么呢?”
微弱的烛火一跳一跳的,在那张精致脸庞上投下一片诡秘的阴影。她诧异的看着他,猛然发现,他眼里的墨色是深不见底的黯。
在这浓郁幽深中,有一点微光若隐若现,就如那跳动的烛火,一下一下,令她莫名的心生不安。自认识他起,他就是嘻嘻哈哈的,从来没有摆过王爷的架子。他长得比女子还好,可出口直接,嘴里冷不丁的冒出几个粗鲁的词儿,能让人吓一跳。
她一直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这“奇怪”并不是不好,只是因为她从未遇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就好比天上飘着的云,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他洒脱豪爽,无拘无束,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里面闪出的光彩耀眼而炫目。与他对视时,他投来的目光有着敏锐也有着了然,于是,她便下意识的有了一种感觉,无需开口,甚至不用问询,在漫不经心的背后,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其实与他相处是很轻松的。有时他会捉弄她,有时他面不改色的说出一些话,让她无言以对,哭笑不得,但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的表情,此时此刻,他吐出的字句犀利而尖刻,带给她无措的同时也带给了她些许的难堪。
墨九一边怔怔,双唇开开合合,一边呐呐道:“我没有我没有确定我、我只是”“只是什么?你只是暗下约我前来。
然后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只是想要利用我,帮你私逃出宫?”墨九睁大了眼睛,一点一点涨红了脸:“不是的,不是不是利用”
“哦?”邬尚煜举起杯盏,不紧不慢的浅饮一口“你找上我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么?”“因为我是王爷,在宫里总有门路总有办法。即便我皇兄怪责下来,我堂堂一个王爷也定能承受这后果,而那时,你已远远离了皇宫投入你少爷们的怀里,其余的便是事不关己了。
对不对?”“你只欲自己脱身,在你脱身之后,我会如何,你顾及不得,或者说,你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顾及。”
“待你得偿所愿,接下来你只需在他们面前哭诉些句,说一说你是如何的苦,如何的难,如何的思君心切,如何的坚贞不二,表一表忠心顺便再赚来些怜惜。我本以为你是天真尚不懂事,可其实,你懂得不少,是么?”
“为了男人,还不止是一个男人”邬尚煜摇了摇头,嗤笑出声“小九子你的胃口可真不小。”
他虽是在笑,可他脸上阴霾,眸中一点暗光跃动着愈来愈盛。他语气中的恼怒之意不难听出,这不带停顿的一席话直直砸在墨九头上,立时砸得她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好半天,墨九都未回过神来。
她一再的问着自己,他在说什么?她是否是听错?可她的耳朵没有聋。那言语间的挖苦,讥讽,刻薄她是听得再清楚明白不过,的确,她是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想要约他一见。她也确是有事相求。
她想求他帮一帮自己,求他带自己离开皇宫,从而跳脱出这痛苦难捱的一天又一天,但她没有“确定”过也没有“自信”过,可以说,她是根本没有把握的。
她不否认,她有苦苦的思索过,该要如何才能让他答应。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求与不求,是她的事,答不答应却不是她能决定的。她无法勉强也无法动摇,她已想好了,她也有了被拒绝的准备。若不是怡妃,她不会想到去求他。
决定了去求他,是因为她仿佛看到了绝望中生出的一点光亮。他带给她这一丝希望。兴许因为他是王爷,兴许是因为她相信他会有办法,还因为他帮过她,他是个好人。
他和宫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将她从坤宁宫里救出来,他为她不平,为她与皇上争论,他还闯来这里看她点点滴滴她都记在心上,这点点滴滴都令她觉得温暖。
她承认,出宫之后会是如何,她真的没有想过。她满心满脑只想着离去,接下来的,她还来不及去细想。后果会怎样?皇上会怎样?他会怎样是否会被她连累?是否会受下责罚?这些她统统都没有考虑到。
所以是她错了吗?若是仔细思量过,那么,她还会不会约他前来?若是知晓这其中风险,那么,她还会不会开这个口?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诚实的说: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如他所说的“事不关己”
“利用”这个词,与她来说实在太重“利用”这个词也将她描绘成一个太过可怕的人。她不是的,她没有要“利用”他。“利用”二字,像是包含了“手段”包含了“陌生”
“利用”二字那么刺耳,生生的将她与他隔出了好远好远她有着许多牵挂,因为这份想念,所以她焦急。离去是因为想着放在心里的人,但是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因为留下不是自愿。因为苦痛孤寂无处倾诉,唯有自知。
因为每一个夜晚,她都强忍着害怕,努力咽下抗拒,承受着那个人的亲近。因为这样的日子令她压抑的无法呼吸。难道囚禁就这么无止境的继续下去?
永远不得自由?浑浑噩噩中,望不到尽头,看不见出路,皇宫就像一个冰冷巨大的黑洞,就快要将她整个儿的吞噬。
这一切,他该是明白的啊是他告诉自己,不能硬碰硬,她还记得她在他怀里痛哭,她还记得他脸上不忍的表情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要这样说呢?惊愣过后,胸口处沉甸甸的,不适憋闷生出了酸生出了涩。
除了委屈难过之外,她还觉得有一些的受伤。“怎么了?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他的声音悠悠响起,调笑般的,暗含着讥嘲。她慢慢的垂下了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沉默,不语。一双晦暗黑眸紧锁着面前一个纤瘦的人,没有漏掉她半点的表情变化。
见她不出声也不反驳,在那精致眉眼间弥漫的恼怒之色蓦地加重。邬尚煜嘴上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怎么认同?
兴许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我倒颇有兴趣听一听。”她还能说什么呢?就算反驳,辩解会有用吗?他会信吗?长久的安静过后,墨九很轻很轻的开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