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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诺查丹玛斯预言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如约而至。同年夏末,十八岁的我独自踏上夜行列车,跨越一千公里的国土,奔赴华立理工大学报到。四个月后,我见识到人生中第一场风雪。
当夜,在没有暖气的学生宿舍之内,我颤抖着双手,给暗恋了五年的女孩写了生平第一封情信。一封匿名的情信。忘不了的,那个印象无法忘记,除非我死,即使我死,也是忘不了。
带着那印象,进入意识的异次元,或进入你的心中。在某一个次元上,我的意识,这个印象,永远地存在着。
是因为我忘不了,从某个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在剥落,一切都在淡忘,熟悉的人影渐渐褪色,褪成灰色,一片片从眼前飘走。我举起双手,太迟了,一切都太迟。
好像浮在天空中的云,离得好远。我检视空白的记忆,那是属于我的最美的回忆,它在那里。多年后,我再看看,它依然在那里。
忘不了的,那是无法忘记的。在梦中,在忽然的意识中,它存在着,那是永远的。即使我为之痛苦。即使我为之愤怒,但是那个印象,不能磨灭的,微笑,浅笑,轻咬的牙,短发,浅色的着装,你,你,蓝色,天空一样。
笑,光芒,太阳,温暖,晴天,是蓝色的,好明媚,你,你,您,你,是,系,不错,不会忘记的,不会消失,回忆中,更真实,更清晰,无可替代。连背景都忘不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天真地以为,某些东西是我的,命中注定。
不管她在那里,不管她已经怎样,只要我一招手,只要我喊一声:“回来吧!”她是不会拒绝的,一定会回来,但那只是在梦里,只是梦,我虽然神智不清,但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痛苦于那日渐清晰的印象,越是美丽,越是悲伤。
摆脱是无用的,忘记她是不可能的,纠缠是无益的,结局只好凄美。美丽沉溺于伤痛之中,哀愁潜于其下。
一切可能只是虚幻,忘不了的虚幻。如今,追忆似水流年,再痛也不会切肤,但是有些东西却越显得美丽、和亲切。那是一种若即若离,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缘。
是的,我清楚知道,我们只有缘,没有份,但我的心,仍将永远永远地默默守望。整整一个学期,足足五个月时间,我没有剪过一次发。
以至于在这间和尚与恐龙齐飞共舞的理工大学,竟有许多猥琐男看着我的背影暗中意淫。
说来可笑,那些白痴想必是太久没见过真正的女人,才会以为我是一个身材窈窕的淑女。这都算了,偏偏还有那么几个可恶的变态同学,居然无耻到明知我的身份还时不时地从后偷袭,摸臀搂腰无所不为!
“干你娘亲,老子是堂堂真男人大丈夫,你们这班禽兽,当我是伪娘还是基佬?!”“哎哟,小心心,摸一下又不会怀孕,别这么小器嘛。”
“我靠,你丫真他妈恶心!给老子滚!”我一脚踹开老金那个人渣,暗下决心这次寒假回去,一定要把头发剪掉。说起来都是逆反心理作怪,中学时代老是被学校抓头发过长,往往才两三个星期就要剪一次发,搞得我严重怀疑学校是不是收了理发店的钱。
于是一上大学,我就把心一横,决意要留长发。现在头发还没留到肩部,但我已经彻底受够了,大一的寒假终于来临,当晚我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在这趟南下的夜行列车上,我依然孤身一人。
其实我有参加学校的同乡会,据我所知,在全校范围内大概有近二十个所谓的同乡,但在我上大学的城市,我居然悲催到连一个高中同学都没有。别人由南中国跑到大东北去都还有一两个旧同学照应呢,不得不承认,我果然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肯再等两天,也可以跟那几个大一的老乡一起南下,但问题是,我不愿意。原因有二:首先,我和他们不熟虽然说已经过了一个学期。
但我和他们既不同系,又住得远,平时基本不见面,况且他们几个在同一所高中毕业,只有我例外,未免显得太过另类。其次,我真的归家心切到,连一天都不想再等。那封匿名信已经寄出一个月了。
仿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我很想寄第二封信向对方挑明身份,但如此一来,就会显得我很下贱。虽说几年之后我就可以毫无廉耻地向每一个人承认这一点。
不过在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我考虑要不要在寒假期间约她出来见面,给她一点暗示,我虽然还没下定决心,但我真的很想早点回去。
列车上的人并不算多,我的意思是,持站票上车的人不算多,当然,始终还是春运期间,每个座位上都有人,但起码不像那些北上列车那样连落脚地方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我将背囊放上行李架,向一个正在发呆的姐姐示意我的票是靠窗位。“哦。”那位扎着长马尾的姐姐看了我一眼,十分可亲地笑了笑,然后往旁边让了让。一瞬间,我被她电到了,我这个人一向肤浅。
由小到大,只要随便一个稍为过得去的女孩向我真心诚意地露齿一笑,基本上都能把我电到,一个不小心,我还可能会莫名其妙地爱上她,最极端的情况下,我甚至会变态到,默默暗恋她五年以上。
五年前,那一次仿如命中注定般的邂逅,与及那一个纯洁无暇的轻盈浅笑,就是这样突然而永远地印刻于我的心中,然而,当日那位向我送出微笑的女孩却对此一无所知。显而易见,这种微笑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凶险。
而眼前这位姐姐的笑容,就令我再一次感觉到同样的危险性,更甚的是,这位姐姐似乎比我心中的女神更加妩媚。
尤其是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瞳,仿佛一眼便看穿了我,而且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她似曾相识。
很多年之后,我总结出如下规律:当我觉得一个女人似曾相识的时候,通常都意味着我和她之间,有一个人要为对方倒大霉。“这位同学,你要坐进去吗?”见我呆望着她不动,她便笑说。
我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我一坐下,就发现对面的两位乘客明显又是一对学生情侣。
他们正在旁若无人地靠来靠去,讨厌得要命。我一向认为在公共场合秀恩爱应该注意分寸,因为你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激恼别人
现在这个距离,我随时可以用一记直拳将这对狗男女轰到车顶上去。我略带不爽地扭头看向站台,几分钟后,列车开始离站,渐渐加速。
顺利的话,十二个小时之后我就可以到家了“你是哪间大学的?”旁边那位姐姐忽然问我。“华立理工。”我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
“咦,好近哦,我是迪大的。”确实很近,从西门过去,走路也不过十分钟左右。要是在大学林立的中心区倒也罢了。
但事实上,我们的学校地处偏僻,那附近严格来说,只有这两所大学。“你也是一个人吗?”我看了看四周。“不是哦,我的朋友在后面。”她指了指身后:“不过坐位正好隔开了。”
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个美女姐姐肯陪我聊天,我便放弃了那几张早就听到腻的cd,专心吹水。我们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从地区文化差异聊到校园生活,从娱乐八卦聊到男欢女爱。
什么都可以无所顾忌地乱聊一通,这就是与陌生人聊天的最大好处,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和她聊,而她也乐意奉陪。在交谈中我得知她叫郑菲燕,已经读大三了。
最近正打算考研,想在校外租个房间专心学习,但好的房间租金不低,租金低的又不合适。我建议她找人合伙租个三房一厅之类的单位。她却说和陌生人合租不放心,与朋友合租呢又不靠谱,因为那多半和住宿舍没什么分别,只会互相拖后腿。
况且,她说她的朋友对于考研,意志并不强烈,然后,她问我有没想过搬到校外去住。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学校分配的宿舍环境还可以,而且有网线,唯一不爽的是大一新生不准带电脑,这可是死规定。另一条针对新生的死规定是,不准搬出宿舍。
不过这条抓得很松,据我所知,根本就没人会在熄灯后过来查房,稍稍伪装一下就能骗过去。我如实相告。她哦了一声便转移话题。那时候,我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错失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十二点过后,很多人开始闭目休息,我们也不例外。也许别人能睡着,但我自己却不行。列车行驶的声音太吵,摇晃的幅度也令人不适,我只好戴上耳机,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