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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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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慢慢地说着:“妈妈的首饰也不带了这个戒指,耳环我放在书桌第三个抽屉后面的暗格里了我们家的房产证户口本什么的也都在那”方雪晴仔细听着。

    生怕漏了什么:“有什么事去找你婶,找对面四婶也可以我打好招呼了”妈妈确实安排的很详细,方方面面都很周到,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但方雪晴却始终莫名的不放心。妈妈走后的第一夜她几乎彻夜未眠,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种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直到天快亮,她才闭着眼睛打了个盹,却又做了个噩梦。当她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正听到窗外燕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方雪晴抹着脸上的冷汗,呆呆地坐着,直到石小凯喊她一起去上学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自己的家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生,一下子没有了烟火气。

    以前她每次放学回家时,看到的都是爸爸妈妈其乐融融的情景,听到的都是温柔关切的话语,现在却冷冷清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

    孤独感让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她开始害怕回家,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在石小凯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几乎脱口而出,让石小凯陪自己一个晚上。

    当然,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相比之下,另一种恐惧让她更加难以忍受。妈妈走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就急不可耐地去找到堂婶,问妈妈的消息。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联系上。妈妈是带着手机去北京的,但走后却一直关机,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回来。这显然不正常。

    但堂婶反过来安慰方雪晴:“小雪,你别担心,你妈又不是小孩子。可能是刚到北京,住的地方手机不方便充电,或者上访的事情忙,耽搁了,别着急啊?你妈打电话来我马上通知你。”

    方雪晴只能祈祷真是如同堂婶所说的那样,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妈妈仍然是杳无音讯。眼看着春花落尽,气候日暖,就快到五月份了,方雪晴度日如年地熬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忍无可忍地向堂婶提出了要去北京寻找妈妈的下落。

    堂婶当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但她回答道:“你去哪里找?北京几千万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方雪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倔强地回答道:“我去找警察,找电台报纸,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堂婶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小雪,你别犯傻。婶儿知道你着急,婶儿也着急,但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到北京去没用,知道么。我带着你妹妹,行动不方便。你自己还是个娃娃呢,你跑到北京去,出了事怎么办?我有什么脸见你妈妈?”

    方雪晴知道堂婶说的有道理,可是她无法接受,她的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再这么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她正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时,堂婶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并且多少有了些希望:“我前天就给你叔打电话了。

    你叔这个五一要加班赶货,请到了五月五号的假。等你叔回来,再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办。就算要去北京,也是你叔去。我去没用,你去更没用。”

    方雪晴一屁股坐了下来,放声大哭。接下来的几天,虽然还是没能联系上妈妈,但方雪晴多少有了些希望。

    堂叔虽然也只是个打工的,但走南闯北多年,无论如何总比自己强。这个时候就只能相信大人们了,她眼巴巴地盼到了堂叔回来的那一天。当天晚上急急忙忙地催着石小凯回到家之后,她却惊讶地发现冷清多日的家中有了生气。

    堂叔堂婶,还有几个亲戚和街坊邻居都在,黑压压地站了一堂屋,本来在院门外就能听到他们在激烈地讨论著什么,但方雪晴进屋之后,屋里却一下子安静得可怕,而且每个人都看着方雪晴,脸色凝重如铅。

    方雪晴意识到是发生大事了,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嗡嗡一片,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黑,却不敢去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勉强向着风尘仆仆,看来是刚刚到家的堂叔打了个招呼,堂叔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扯了几句。

    但最终,还是为难地拿出一张纸,轻声道:“丫头,你定下心,先看看这个。这是东洲精神病院送来的通知。”精神病院?方雪晴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顿了片刻。

    然后痉挛地伸出手接过那张纸。她只扫了一眼,就眼前一黑,软绵绵地瘫倒在早有准备,悄悄靠在她身后的堂婶怀里。

    方雪晴悠悠醒转时,眼前只有一片空白。这种失去思维能力的状态是对精神的保护,她端着堂婶塞进手里的杯子,木雕泥塑般坐了半晌,她才像是在突然间听到外间堂屋里一片嘈杂。

    这声音仿佛非常遥远,却又近在咫尺,不厌其烦地在方雪晴的耳边提醒她发生了什么。她终究只能默然起身,慢慢地走到了堂屋门口。堂屋里的人越发多了,简直水泼不进。人们面色各异,语气也或是担忧,或是惋惜,或是悲伤,暂且不论这些语气有多少发自内心的成分:

    “这也太倒霉了,这才几个月呢?两口子前后脚的说没就没了。”“过年我和狗儿还一起喝酒来着,这还没半年,好好一家人就变成这样。”“能富两口子也是老实人,可惜好人不长命,唉。现在留下两个娃娃可怎么办呢?”

    “小的那个还要治病,可怜”“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小的怕是不知道自己可怜,也就不可怜了,他们家姑娘才”

    “嘘。”看到方雪晴出现,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她。只有大门边的石小凯,甩开他身后的父亲试图拉住他的手,在人缝中奋力挤向方雪晴身边。方雪晴则走向前来扶住她的堂叔,浑身发着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叔,我再看看那个通知”

    堂叔嗯了一声,向人群扫了一眼。一位本家叔伯赶紧上前一步,像烫手一样把那张通知书塞进方雪晴手中。方雪晴花了一分钟时间让自己鼓起勇气,然后展开通知书。看了一遍之后,张嘴才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眼泪便滚滚而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她身后的石小凯和一直紧跟着她的堂婶赶紧一左一右地拍肩抚背,良久之后,她才再次组织起语言:“我妈妈就算精神出问题了又怎么会死”

    堂叔叹气摇头,表情凝重,但并没有多少困惑:“明天一大早我就去精神病院问清楚。”方雪晴垂着头,双手痉挛地握着已经因为传来传去而变得皱巴巴湿漉漉的通知书,一笔一划地又看了一遍。

    突然失声喊了出来:“不对!不对我妈妈进精神病院的时间?怎么是她去北京那天?”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方雪晴茫然四顾,发现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很奇怪,或者可以说意味深长。这种表情让她觉得恐惧,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被整个世界欺骗甚至针对。

    她哀求般看向堂叔,堂叔的表情却也有些为难。方雪晴浑身筛糠般哆嗦着,再一次觉得自己的精神要坚持不住了,终于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本家伯伯咳嗽了一声,同情地开了口:“丫头”

    方雪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满眼泪花地看着这位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长辈,期待着他能给自己一个奇迹的答案。

    但伯伯叹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是这样的。我也是听说啊听说最近,很多地方的政府都搞了什么截访队专门堵上访户的。有人上访的,都说是精神病,给抓回去关到精神病院里。

    我们区应该也搞了这个吧丫头,我估计着,你娘应该是根本没到北京只怕是在我们这边火车站,还没上火车呢,就被截访队的堵住了”伯伯的话听起来有一种匪夷所思的真实,也终于解释了方雪晴的疑惑:妈妈为什么一去就杳无音讯。

    她呆呆地看着那位伯伯,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的明暗交替,艰难地整理着思绪,却听见石小凯的声音在堂屋里爆炸开来:“什么狗屁世道?老百姓受了冤屈,遇见解决不了的事,还不许上访?就算是古代,老百姓还许告御状,还能拦轿鸣冤呢!?”

    几乎所有的大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单纯的年轻人。一位常年走南闯北的本家长辈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在嘲讽石小凯的不谙世事,还是在嘲讽别的什么:“呵呵。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也刚从北京回来,奥运会马上就要开了,老外越来越多,都是记者电视台现在去北京上访,那不是给国家丢脸,影响国际形象嘛。

    所以各地都在严防死守,哪里有人去北京上访,当地当官的要受处分的。”另一位附和道:“嗯。我也听说了。

    以前北京还有上访村,现在都推平了,把上访户抓的抓赶的赶,还死了人”“其实东洲精神病院就是为了关上访的人开的。我家小子先前谈的那个女朋友就是在那里当护士的。我记得那丫头说过,他们那其实一个真正的精神病都没有。现在怕是有些被抓去的关出精神病来了吧。”

    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说起了自己所知道的,方雪晴完全无法判断真伪的小道消息。这些讨论再次被石小凯愤怒的喊叫声打断了:“这些狗官!比封建时代还不如!这是社会主义?”

    方雪晴也被吓了一跳,转眼看时,却见这家伙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憋得紫涨,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也只能干生气,什么都干不了他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气。

    堂屋门口的石父见他说的不着边际,便板起脸低吼一声:“凯子!你胡说什么!”石小凯就愣了一愣,然后呐呐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