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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欢而散
黛芙娜很想问问父亲:他怎么把书白白给了拉什?为什么拉什只动动嘴就能把他差来遣去?但是,这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她偷窥的事就露馅儿了。显然,她不能问。
更麻烦的是,拉什让她去帮忙。对此米尔顿只字未提,而现在他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她当然不会去提醒他,这是肯定的。汽车在房后的车道上停了下来,黛芙娜准备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她刚把手放在车门门锁上,米尔顿却说:“我们去卖其他几本书吧!”他摇了摇头,似乎想除去眼中的雾气似的,“我怎么忘了放在后备厢的那几本了!我们待会儿回来吃午饭,然后带上戴克斯和拉蒂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黛芙娜深吸了一口气。“爸爸,这次我就不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尽力不看父亲的脸,但没能忍住。正像她所害怕的那样,米尔顿看上去既惊讶又受伤,脸色更难看了。
不欢而散
“啊,你……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们……”
黛芙娜不忍心看父亲失望的脸,她找了一个借口。“我真的得给雷恩和蒂尔写最后一封信。”她说,“下周她们就从夏令营回来了,邮递员马上就要来了。”
这不是一个百分百的谎言。她确实需要给雷恩和蒂尔写信,只不过不知怎的她还没有收到她们的来信,她并没有夏令营的地址。
已经有八封未寄出的信躺在她的抽屉里了——也可能是九封。但她可以等她们回来后再给她们。
就这样吧。
黛芙娜匆匆走进屋,她很庆幸家里没人。她留心去听外面的动静,汽车还没有开走,发动机仍在空转。漫长的两分钟之后,米尔顿终于把车开走了。
黛芙娜溜回自己的房间。她不仅偷窥了父亲的谈判,还对他撒了谎。她今天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想睡一会儿,躺上床后却心烦意乱了好长时间。为了宽慰自己,她爬起来给雷恩和蒂尔写一封特别长的信。之后,她总算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五点钟刚过黛芙娜便醒了。虽然感到浑身疲乏无力,但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匆匆下了楼。她敢肯定拉蒂一定正在担心他们。
严格来讲,拉多娜·佩洛尼亚·拉蒂只是米尔顿的业务经理。但这并不是她唯一的角色,她还是米尔顿一家的管家、保姆、厨师和洗衣妇。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处理家中其他一切需要她做的事。当然,她并非一直都是这个角色。拉蒂为双胞胎的母亲西蒙娜工作过很多年。西蒙娜曾在科亚特 -莫纳 a开过一家书店。尽管西蒙娜是拉蒂的老板,两人却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就在西蒙娜与米尔顿相识、结婚,生下戴克斯和黛芙娜后不久,一场变故改变了这一切。当时西蒙娜已经不再工作,而是在家里专心照顾孩子。就在两个孩子只有几周大时,拉蒂听说土耳其的一些山洞里藏着一些可能彻底改变世界珍稀图书格局的古书。由于无法抗拒这一诱惑,米尔顿、西蒙娜和拉蒂全都去了那里。
谁也没有料到,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山洞坍塌了。米尔顿受了重伤,他在医院住了好几周,身上的多处瘀青和伤口才得以恢复。但与西蒙娜相比,这就算不上什么了。西蒙娜掉下了深渊,并被无数落下的岩石掩埋。拉蒂没受重伤,至少身体上是这样的。她凭借自己的力量,磕磕绊绊地跑出了山洞,虽然腿上划了许多可怕的口子,但这反而让她得到了及时的救助。当然,黛芙娜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记忆,无论是她还是戴克斯都不可能记得自己曾在以色列生活
a 以色列的一个小镇。——编者注
不欢而散
过。事故之后,他们很快搬到了美国的俄勒冈州。
拉蒂所受的伤直击心灵。她从此变得忧心忡忡,整日守在兄妹俩身旁,几乎寸步不离。她来到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市,把自己安顿在瓦克斯家里,这让米尔顿得以接手妻子的工作,成了一名国际淘书商。拉蒂继续守护着黛芙娜和戴克斯,好像他们一直都住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山洞里一样。
在过去,黛芙娜尚能忍受拉蒂的唠叨。事实上,有人事无巨细地关心自己,令她感觉十分受用。但在过去的一年中,事情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了。拉蒂需要随时知道他们的去向,这让他们颇为烦恼。因此,拉蒂现在一定坐立不安。
黛芙娜不确定她现在能不能应付拉蒂。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悄悄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幸运的是,拉蒂正在专心准备她的拿手菜,一种叫作迷魂汤 a的中国汤。这是米尔顿的最爱,拉蒂整个上午都在外面搜罗食材。
拉蒂终于转过身来,她那绿色的眼睛里流露着焦虑和不安。“噢,黛芙,你回来了!”她叫道,“米尔顿在哪儿?我回家后查了电脑,知道他提前回来了。但我猜他可能带你们出去了。我正担心呢,该吃晚饭了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的确出去了,”黛芙娜叹了口气,“但爸爸又把我送
a 据作者讲,此前他听说过关于孟婆与迷魂汤的故事,误以为这是中国人爱吃的一种传统汤菜。——译者注
回来了。我在楼上睡了一会儿,我没事。”
“噢,但我不知道!那你爸爸在哪儿?戴克斯呢?”
就在这时,戴克斯从后门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沾着碎树叶,皱巴巴的衣服上挂着一片又一片的苔藓。他看上去和黛芙娜一样昏昏沉沉。
“天啊,戴克斯特!”拉蒂尖叫道。拉蒂虽然长得小巧,她焦虑起来却十分吓人,而且她总爱焦虑。戴克斯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他迅速溜进洗衣间,关上了门。
“这样的天气你要找死啊——不穿外套!”拉蒂仍然训斥着他,“暑假快结束了!你在做什么呢,戴克斯特?这几天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我一直在为你担心!”
“我睡着了。”戴克斯打开门。他换了一身运动服,用毛巾擦着头,走进厨房。
戴克斯不知道拉蒂何时才能明白,他再也不会每隔五分钟就向她汇报一次行踪了——尤其是在他和黛芙娜近期不大可能有部手机的情况下。焦虑过度是她自己的问题。
戴克斯甚至想过不回家吃晚饭,即使冒着拉蒂去请求国民警卫队寻找他的风险。但他知道,如果他继续躲避父亲,即使现在不用解释,以后也得费一番唇舌。
戴克斯没再解释什么,甚至没向妹妹点个头,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黛芙娜正在揉眼睛,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拉蒂走近桌子,她那热情洋溢、红扑扑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不欢而散
就连她那卷曲的短发似乎也充满了焦虑。兄妹俩心里不由得一紧。“孩子们,”她看着他们说,“我知道我要求得太多了,但我……你们知道,我……”
“——答应过你们的母亲。”兄妹俩叹了口气说。
兄妹俩早就知道拉蒂答应过他们的母亲,万一她出了事,拉蒂将会照顾两个孩子。事实上,一直以来,这八个字所引发的内疚感总能让他们乖乖就范。
拉蒂看上去很担心,但这时后门又开了。“你好,拉多娜!”米尔顿走进屋子,喊道,“我到家时黛芙告诉我,你出去买东西了。”“欢迎回家,米尔顿!”拉蒂回答道,“我得把你最爱吃的东西买回来啊。汤马上就做好了!”但米尔顿却把注意力放在了戴克斯的身上。
“你好,戴克斯!”米尔顿说,他用一种做作、慈父般的方式拍了拍戴克斯的肩膀。他做得太过火了,黛芙娜心想,大概是遭到儿子的冷遇后,不知道该怎样接近儿子吧。黛芙娜感到一阵恼怒,哥哥何必把一个简单的问候弄得这么复杂呢?
戴克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问侯。他觉得很虚假,尽管他很欣赏那种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情感外露型父亲,但米尔顿·瓦克斯不是那种父亲。
“嘿!”他尽可能把话说得干巴巴的。
“其余的书卖得怎样?”黛芙娜问,对哥哥毫无必要的冷
淡语气颇为反感。
“噢,”米尔顿坐进自己的座位,回答她,“卖了一本叶芝的《1919》,那本书品相不错。”然后他笑了笑,“我在那个新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 ABC书店,谈了半天价钱。 ”
黛芙娜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米尔顿眨了眨依然雾蒙蒙的双眼,脸色黯然下来。“你好像累坏了,米尔顿!”拉蒂放下汤碗,叫道,“你为什么不一到家就休息呢?你们今天都怎么啦?”“我很好,拉多娜。”米尔顿回答道,但听上去却毫无说服力,“我只是有点儿累了。今晚我也许应该早点儿休息。”“不是也许,是一定!吃完饭泡个热水澡,然后就去睡觉。 ”
米尔顿没有争辩,而是说:“噢,黛芙,说起那个新地方,那个买书的老人,拉什先生,他想让你明天上午过去帮个忙,给他读读书,因为他……”
“拉什?”拉蒂一脸惊恐地问,“他的名字叫拉什?这名字真可怕。”
“为什么是我去?”黛芙娜问道,“这不公平,我一直都在给康疗院的老人们读书!”这句话提醒了她,“而且明天我又该去那儿了,让戴克斯去!”
“他不会让我去的。”戴克斯皱起眉头对妹妹说,“再说,那些值钱的老书,我只要看上一眼,它们就会散架。要我说,你就不能指望任何旧东西。”
不欢而散
黛芙娜觉得哥哥最后这句话是故意针对父亲的,但也许是她想多了,戴克斯不过发发牢骚而已。事实上,当戴克斯毁掉的古书多得可以装满一个小型图书馆后,他就再也没跟父亲的古书打过交道。不管是哪种情况,米尔顿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戴克斯的话。
米尔顿真正注意的是黛芙娜。他看着她,惊愕地抬起眉毛。“拉什先生只要求帮点儿忙,”他说,“他是个盲人,需要一双好眼睛。”“但为什么非得是我的眼睛啊?”黛芙娜抱怨道,父亲那双呆滞的眼睛和他颇为单调的解释让她纳闷。“难道你不想学学如何经营书店吗?这个暑假你不是都泡在那个书店了吗?”
“课余时间,我愿意泡在哪里就泡在哪里!”黛芙娜咆哮着说,她自己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雷恩和蒂尔去了夏令营,我却困在这儿整天无所事事,这能怪我吗?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给我打过电话,戴克斯连写个留言都嫌麻烦!”
戴克斯觉得,是妹妹对一句合情合理的话反应过激了。黛芙娜要输了,坦率地讲,整个事情相当有趣。也许她只是因为尴尬才生气的,谁让她整个暑假都泡在书店里呢?总之,她应该尴尬。“要是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戴克斯讽刺地说,“太阳早从西边出来了。”
“噢,闭嘴,戴克斯!”
“黛芙娜!”米尔顿制止道。
“爸爸,您把那本书白白给了他!”
黛芙娜忍住不再说了,这等于她承认偷看父亲谈判了。
米尔顿听后,只是惊愕地看着她。他似乎吃了一惊,但也清醒多了。但接着,他却勃然大怒。“该死,黛芙娜!”他大叫道,“你必须去,因为我说了算!明天上午,九点整!”
黛芙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向拉蒂求援,却发现拉蒂已经不在厨房了,可她并没有看见拉蒂离开。她感到不知所措,这绝对不是米尔顿·瓦克斯。米尔顿·瓦克斯从不大喊大叫;米尔顿·瓦克斯从不骂人;作为家长,米尔顿·瓦克斯也从未对他的任何一个孩子、用任何一种语气说过“因为我说了算”这句话。
连米尔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反常。他张着嘴,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黛芙娜冲出厨房,没给他道歉的机会。“戴克斯特,”黛芙娜走后,米尔顿转向戴克斯说,“你也去,帮你妹妹一次不会死掉的。”
戴克斯怒视着父亲。父亲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黛芙娜心理平衡而已。尽管他刚才也被父亲吓坏了,但他决不屈服。戴克斯想还嘴,想告诉父亲没门儿,但他做不到,那些话他就是说不出口。
“随便你。”戴克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勉强说道。然后他站起身,走出厨房,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