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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们干嘛呢?”眼见着两人在拿棍子想要往乞讨之人的肚子上顶过去。唐云忠最先没忍住,一下剥开马车门帘,翻身跳下,大跨步往江家门口去,“你们这一棍子下去谁受得了?不过在这边行乞罢了,你们就要他的命?”
两个看门小厮一愣,上下打量唐云忠一番,随即拱手:“唐小将军,真是对不住啊!”
唐云忠冷哼一声:“你们这帮欺软怕硬的狗奴才,自以为给江氏看门便高人一等吗?这老人看起来年逾七旬,你们好生与他说明叫他去旁的地方乞讨不可?非要这般当街打骂,我若不出声阻止,你们还要害他性命!你们是忘了江家是靠着举善行而得仕于朝吧?”
两人原本也是没有多害怕的,听到小将军这么说,尤其是提到江家是“举善行而得仕于朝”,这才吓得忽然普通一声跪下:“将军,哎哟小将军莫要怪罪!咱不会做事情!咱这也是怕这种人冲撞贵人不是?”
我刚想下车,却觉手上被按住,扭头就看到周恪己微微抬了抬下巴:“先让云忠说,正好探探这些下人的说辞。”
“冲撞贵人?他一个七十岁的老翁能有这份心思?”
两人一看唐云忠语气稍缓,立刻拱手道:“小将军久历沙场,自然不知道。这种下贱人心眼子可多着呢。咱老爷原本与人为善,哪知道这北川百姓都是一帮混账氓流。见着老爷善良,便不去耕种,放着北川城外大片大片土地荒废。宁可进城来乞讨,也不好好干活儿。咱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这样的人,心里哪里能不清楚?”
“小将军明察,咱老爷多正直善良的人,开粥铺设膳堂,轮到灾难还去四面村里分发粮食。这帮人还是如此不知足,要我说这就是一帮喂不饱的白眼狼!若是我们不这样,他们怕是要把江家都搬空了。”
我微微一皱眉,想起早先门口编草帽那大哥的说法:“分明是他们们把地征走了,反过来又怪起来这些百姓。”说罢,我看向周恪己——这事儿我纵使有几分脾气,眼下如何做还是要看周恪己的意思,我也不能为自己的脾气坏了北川的计划。
周恪己手放开,对我点点头,手指在我肩上轻轻点了点:“红脸。”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白脸。”
我闻言一笑:“如此,我可就按照我的脾气来了?”
“阿梨出生贫寒,为百姓而怒乃是本性,何必要做本性之外的事情?”周恪己安抚一般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何况阿梨眼下虽仅为从八品女官,却是太师义女,且在宫中为官。眼下北川边陲小城,阿梨你的脾气想发到谁头上都可以。”
“那大人可想好怎么兜着了?”
周恪己微微一笑,我随即笑了一声,脸瞬间摆了下来,还未拉开门帘便厉声呵斥起来:“什么混账说法?”
我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走到两人面前冷着脸上下扫了一遍,以手中折扇虚指府邸匾额:“守着这么大一个府邸扮可怜?你们手里那用来欺负人的仪仗拿去卖掉,都足够他一个老翁吃饱穿暖,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混账话!”
那两人一阵惊诧,似乎没有料到我是谁。
唐云忠倒是反应过来,转身朝我拱手:“许姑姑怎么下车了?”
“听着这种混账话,看不下去,总要下车理论理论。”我斜觑一眼两个下人,冷笑一声,“江氏真不愧是北川高门,连守门之犬都很能搬弄是非呢。”
那两人大约有些生气,却又把不准我是谁,只能忐忑地看向唐云忠,谦卑地躬身问道:“小将军,这位夫人是?”
我不说话,背着手摆谱。
“这位乃是廖太师的义女,现任职于六监司药监的许梨,许姑姑。”
“哎呀,原来是太师义女,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姑姑切莫怪罪,咱们白身小民,做事有欠妥当。”
我们争吵了这许久,里面匆匆跑出来十几个人,为首的中年人倒是一副温吞的读书人模样。他带着家眷小跑迎上来,对小将军先是一拜,复又对我一拜,抬头可见其柔和的眉宇间藏着沉思与心机。脸上随即挤出一抹和煦亲切的笑意:“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实在是江某的罪过。这下人说话甚是恼人,冲撞了贵客,江某先替他们道歉。”
其言辞虽柔和,然而其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狡诈之意,如同湖水下隐藏的暗流。
小将军哼了一声,抱拳算应付了一声:“江老爷治家严明,连这门口的下人伶牙俐齿的,真是不容易。”
“小将军这话真是折煞江某——不知北川侯大人现在何处?”
唐云忠不由得笑了起来:“老爷倒还记得北川侯今日要来拜访,我们到此之时,门外只有这两下人,莫不是要侯爷下车立于门外等着江老爷?”
“这,这!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江樵长叹一声,稽首道,“小将军有所不知,在下最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每日不睡足了时辰,眼前都一阵一阵发黑。原先我是想着北川侯赴任,我应当早些登门拜贺。可哪里想到自己这身子怎么都不爽利,它就是不争气。我这头晕目眩的怎么好意思去见侯爷呢?”
我在旁冷眼看他,等着他发挥。
“向侯爷道贺是一等一的大事,在下岂敢让犬子代劳,这么犹犹豫豫拖到今日,真是羞愧万分。”江樵说得煞有介事,叹息顿足,“今日也是,我昨儿太担心了,监督着他们把府中上上下下装扮一番,却没想到自己倒累倒了。方才午时昏沉得厉害,我只得回屋小憩,夫人怜惜在下,喊了几次见我睁不开眼,就自作主张让我多睡了一会。”
他面上带着笑:“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哪里在朝为官的女子那般远见?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自以为是爱护夫君,却叫我眼下落得如此狼狈百口莫辩实在是不该啊……还望侯爷莫怪我治家不严。”
“江大人伉俪情深,本侯岂是那不通人情之人?”一道清朗而温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那停在一旁的马车门帘被一个侍从拉开,只见周恪己微微弯腰,从车内款款走出,等着仆人将一旁下车的矮凳摆好,才将手递给侍从,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下车,远远对着江樵点头示意,肤白如玉,通身琳琅满目,眉目秀美,微微一笑,如远山初绿冰消水暖:“本侯久仰江氏善名,故上门拜访。今日本就是来闲话日常,何故兴师动众?”
江樵好一会没有说话,好一会才忽而笑着迎上去:“素闻北川侯姿容昳丽,不似凡人,今日一见,只觉言辞不可尽说侯爷之美啊。”
周恪己垂眼也不多说,只是手掌虚指门内:“府外说话多有不便,还请大人引本侯入府一叙。”
“哦,我这真是糊涂了。侯爷请。”
我眼见着他们要往里去了,赶紧躬身请示:“侯爷,臣女见此老翁神态痛苦,恐其受伤,欲为其诊治,还请侯爷允许。”
“姑姑乃是太师义女,何必与我们报告行程?”
我躬身答应了,遂与周恪己分开了方向,他们几人先行进了府内,而我则看护着老人。期间大约江樵有几分心思想要把老人带到府上后院看看伤,被我直接拒绝了。
我扶着老者走到不远处巷子里,让他依靠着墙壁坐下。老人方才被打得不轻,如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泛黄的粗麻布制成的短衫早已破旧不堪,在腋下用老旧的布条面前捆成一件衣服,隐约可从那零零落落的布条下见到枯瘦的肋骨,老人神态痛苦,如同一棵被风雨侵蚀的古树。只是忍不了了才抖了抖枯黄的叶子,发出几声苦闷的叹气:“哎哟,菩萨哎!好心的女菩萨!”
“老人家,您哪里难受?”我扶着他的脚踝小心地摆动了几下。
“谢谢你啊,谢谢你啊女菩萨……”他也不回答我,只是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道谢的话,双手合十地在我面前不断重复着叹气,“我们命苦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命苦啊。”
我默不作声,只是帮他挽起裤脚,伸手在他干瘦浮肿的脚踝上捏了捏,脚踝处的骨骼因为常年劳作而不正常地肿胀,就好像老树上长出的木头疙瘩似的。老人大约没想到我会真的为他诊治,伸着枯瘦的手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我为他检查有没有骨折:“女菩萨,使不得使不得!老头是庄稼人,您别碰着我,脏着呢。”
我随意摆开他的手:“没事,我做官前也是为县里人看病的大夫,什么脏不脏的?您扶着腿让我我好好看看有没有骨折,倘若骨头被他们弄坏了养起来可不容易。”
这枯树一般的双腿让我恍惚想起了那年水患之时,我们全家都在外面帮着人诊治,时不时就看见一群受伤的灾民蜷缩在一起,多数都伤口溃烂,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呻吟声在断壁残垣中绵延地回响,那地狱一般的景象和刺鼻的气味直到今日我还能清晰想起。
“好了。”我确认了老人没有骨折,松了一口气,放下他的脚踝,“万幸只有一些皮外伤,多养几日便好——我知您是有事想要央求新来的北川侯大人,然而您这样鲁莽。若不是遇到了我们,只怕今日纵使丢了性命也难以达成目的。”
老人一开始还在期期艾艾地道谢,一听我这话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辩解:“老头我不是……”
然而,大约是看着我极为笃定的神色,他居然也说不下去了,嘴巴张张合合好一阵子,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真对不住啊。”
“有啥对不住的?难道就许哪些禄蠹耍心眼子,咱们小老百姓但凡耍点心眼便是恶民?”我笑了笑,对老人此举倒是格外谅解,“不过,您可要告诉我究竟您今儿拿命来江家门口堵门到底为了什么。总不会当真只是来找北川侯乞讨的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也不知女菩萨知道多少,老头我只能有什么便说什么了——咱们这北川,自从十年前杨氏一族被问罪流放后,这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老头家里本来是种地的,后来江樵有个外甥叫王靖,他家几个下人跟我们商量,说这地一年也种不了多少钱,王靖愿意出十两银子,让我们把地契租给他一年,我们寻思一年十两银子那绰绰有余的就答应了,村里不少人也都答应了。大家就等着第二年他把地契还给咱。”
“结果没想到,这一年到了,他们没把地契还回来。我们急了,来北川想找人问个清楚。结果他说我们是把地契给当了,眼下要拿回去就要拿多一倍的钱去赎回来!”
老人说着说着,难过地掉了眼泪:“二十两银子,我们怎么拿得出来?我们拿不出,他们就说要把地收走……这谁答应呢?后来江樵出门,说给我们个机会,帮着在地里耕种,用来抵十两银子。我累死累活带着一家子种了一年,还好,他们算了五两,我想着明年就能拿回来了,心里也算有了个盼头。”
“可没想到,这第二年他们年末算的时候跟我说今年收成不行,只能算三两……我得再种个一年。女菩萨,我依旧七十了,今年秋收他们去收谷子,我千怕万怕不够,但是看着收成还可以,就想着应该能把地契还给我了。但是他们又说今年边关没有战事,都尉老爷不乐意收粮,说只能算一两……老头我就这么种了三年,到头来自己家的地也收不回来。”
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又想起城门口大哥说的:“我只知道崔家征了地,江家怎么更加过分?这北川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