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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去温贤阁的时候,周恪法和唐云忠都已经到了,看着已经说了有一会了,不过比起昨日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我坐下听了一会才意识到,周恪己那个关于巫蛊之术的猜想并没有说给周恪法和唐云忠。
“虽然那郭美人有些古怪,但是照顾郭美人的嬷嬷倒是个心细的,后来我们与她说了情况后,她拜托我们将衣服送去制衣所重新清理,也未曾怪罪什么。昨儿傍晚我顺道去六监寝打了个招呼,那时候许姑姑还没回来呢。我见着阮氏恰好也在,便告诉那位汪姑姑罚她一个月的俸禄,命她这几日与制衣阁几位姑姑一起把衣服拆下来重新揣棉花。”
唐云忠端着酒盏,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那薛氏表情如何?”
周恪法晃了晃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强作镇定,我看她模样便知,三弟的计策她必然知晓,眼下我们只需按兵不动,且看他们要如何反应便好。”
说罢,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周恪己看着二人,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恪法、云忠,此事多仰赖二位了。许姑姑,可否帮我们三人温一壶酒,前面东旭殿柜子下面或许藏了几坛,你且帮我去找找,今儿中午我们小酌一杯如何?”
温贤阁难得有些愉快的事情,我们几人都没有败兴的意思,虽然眼下在温贤阁喝酒确实有点过于嚣张,但是人也不可能一直憋着情绪:“那行,我正好再准备几道小菜。”
“那我先回一趟神武营,早上这帮崽子们也不知道训练得如何了,眼下都腊月二十了,离新年筵席就剩下十天,这帮兔崽子一点点紧迫感都没有。想也是,这京城什么花红柳绿的玩意没有,连兵营都一副松散模样,一个个打着仪仗倒是像那么回事,只可惜内里空虚性子柔软,又过分顺从。一旦真有什么大事,怕是什么用都顶不上啊……难怪陛下这次要我多留几个月来训练这帮不成器的兵蛋子。”
唐云忠弱冠之年,行伍十二载以上,据传闻还没断奶呢就被老将军抱到北境手把手调教,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对军规兵法信手拈来,一双手伸出来是厚得火都烧不透的茧,有时候他说话就像是一阵粗放的带着砂砾的风,像我这样矫情的江南人总觉得情感一旦热烈到这个程度,仿佛就应该是假的,是装扮出来的,因为在清河,大家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淡淡的,没什么变化的,思虑周全的。
所以最初我仿佛也不是那么理解唐云忠,我总觉得他似乎别有些目的,但是现在我逐渐不这么觉得了。
可能他或许就是能做到那么热切的同时又是真诚的,只不过,从前我没有理解过这种生活。
忽然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被吓得一缩头,就看到唐云忠戏谑地看着我:“许姑姑,一脸严肃地想什么呢?”
“啊,没,我想着中午弄点啥呢!这儿啥都没有,要不我去膳食堂弄点吧?”
周恪法一边收拾自己身上的锦袍,一边站起身:“这个不用姑姑烦,我午时提个食盒过来,就着带两三个菜抿一杯高兴一下,照顾着兄长身体就好。”
他俩说罢,也不久留,匆忙先各自去忙了。我把人送到门口,回头看到周恪己还坐在床上,温贤阁又只剩下我和他两人:“殿下……没有告诉六殿下和小将军巫蛊之事?”
周恪己表情肃穆不少,微微摇摇头:“眼下只是揣测,告诉他们也是徒增困扰。”
他未曾告诉周恪法和唐云忠,却告诉我了。虽然这大抵也是因为除了我他身旁再无旁人可以倾诉,不过我还是升起几分欢欣的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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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我在父皇殿前看到三哥了,三哥这表情可难受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似的。居然向父皇告状说出了昨日之事,父皇自然责怪我,不过也只是说了几句。后来父皇试探我是否知晓郭美人之事,我便装糊涂,只说和嬷嬷说了话,未曾僭越直接和郭美人说起此事。父皇似乎很满意,也不再追求了。”
“这周恪礼可是糊涂啊!他若眼下不说,后来东墙事发还能和你掰扯掰扯,眼下他直接把底撂了。圣上知道此事,若银针之事被抖出来便不会再怀疑恪法,这不反而得不偿失么?”
“三哥这人,见小利而忘命,从来都是如此。”周恪法眯着眼睛抿了一口下去,眉眼间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眼下我也陪过罪了,我倒是期待三哥下一步棋打算如何下呢。”
周恪法和唐云忠撞了一下酒盏,颇有一副奸计得逞的快活,“果然不出大哥所料,三哥这下坐不住了。”
周恪己看着他俩但笑不语,端起茶壶为我也添了一杯茶水,“六弟主动把衣服送到郭美人那里赔罪,也算把自己身上的嫌疑甩了出去,即使后面再东窗事发,主动提出重新填棉絮的六弟也不会惹人怀疑。而且这下经手的人又增多了。到时候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出错了。眼下三弟估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只需等着他下一步棋打算下在何处。”
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左右看了看,想到月檀这下总算没事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事情后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唐云忠倒是想得开,他和周恪法偷偷带了一壶酒,两人弄了个温酒的吊壶在那边推杯换盏了不少下去,眼下脸颊都有点红扑扑的,“按照兵法来说,我们现在就应该按兵不动,看下一步他们怎么走我们依据形势将计就计就好。”
周恪己喝不了酒,和我分一壶茶,他带着几分慈爱看着两个小不多少的弟弟,还时不时拦一下两人的酒盏,“你们都少喝点,等会儿还得各自回去,要是被人发现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我们就分一小壶。”周恪法脸上有几分红晕,晃了晃脑袋,一对桃核一般的圆眼睛迷迷瞪瞪地睁着,和平日那种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态比起来倒是可爱生动了不少,“对了,许梨,等会儿我有个东西给你,你……你帮我带给那位游姑姑,就说是,新年讨个彩头。”
我还没说话,周恪己先笑了起来,他笑得动静很小,喝得有些迷糊的周恪法都没有发现。我扭头看向他,就见周恪己眉目舒展,温柔和蔼地看向两人,待发现我的目光后,便微微转过脸低头看向我:“六弟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这次是大约是动了心思的。”
我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抱着茶杯又喝了一口,转头却发现唐云忠一个人举起酒杯,神色晦暗不明地歪着头看我:“……这种事情,彼此都要有意才好。”
这话说得我根本没法接,低着头装作抿茶水的模样,一时间周围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杯薄酒下了肚子,唐云忠蹭一下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过来,颇为僭越地扶着周恪己的肩膀:“恪己大哥,云忠问你一件事情,你真心回答,可否?”
周恪己看向他,微微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酒后失言是常态,云忠若真的有事情想问,等清醒了再问。”
“不,不不,现在才能问出肺腑之言。这里只有我……我们,我们情同手足,我在这里才能问出来。恪己大哥,你……你!”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唐云忠所说的话,却和我所担心的没有半分关系:“唐家军世世代代乃是周氏天下的铁骑,它并不是靠着唐家血脉而延续,他是一代代主帅将士筚路蓝缕建设而成的。唐家军在,则北境匈奴不犯,唐家军无,则北境危矣。恪己大哥,你一定要努力啊!”
我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忽然自己颇有点把儿女情长放得太重要了,不由得有些羞愧之意。
不过唐云忠这般肺腑之言却也能让我理解一二。唐家军眼下虽然仍然是老国公坐镇,但铜虎金印已经由唐云忠叔父安国将军唐揆荣代管,但是因为安国将军一直生活在京城,纵情酒色,营帐内除去几个粮官几乎没有人真正服他。如果说朝堂里是否真心顺从还能通过利益去调节,那么军队之中倘若主帅不能服人,军心涣散,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北境八万里全都仰仗着唐家军,倘若唐家军有失,那么域外匈奴难保不对我们虎视眈眈。
“云忠,我知你心中所想。”周恪己扶着床缓缓起身,弯腰扶起不知不觉跪在地上的唐云忠,甚是慈爱地擦了擦他的眼角,“但是无论我计是否成功,你都要努力争取唐家兵权,不可将期待只放在我这戴罪之身上。老国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帅更迭古来便是难题,北境大防总要易主,将来皆需仰仗云忠一人。”
“许姑姑呢?”唐云忠忽然转过头,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地看向我。
我愣了一会,也不知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用意。思忖片刻后,朝他们拱手一拜:“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许梨能参与此事不甚荣幸。眼下唯愿三位大人心愿成真,世家门阀不再苛捐杂税,天下重回海清河晏。”
周恪己与唐云忠均是一愣,片刻后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