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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十一点,乔依放下她用来为客户画客厅装潢之平面图的铅笔,看着邦妮。
“你一定很无聊。”她说。
邦妮合上一直在阅读的罗曼史小说,微笑着说:“别担心,我一点也不无聊。事实上,能和另一位成年女性相处其实相当愉快。我在轻语泉认识的人还不多。”
“搬到一个新的社区总是会有很多困难。”
“儿子学校的活动,我都尽量参加,这方法颇有帮助。但是我真正想做的是找一份兼职的工作。幸好有我丈夫的保险,经济上我们还过得去,可是我需要更经常离开住家的屋子。”
“相信我,我真的了解。找工作的事,你有任何想法吗?”
“结婚以前,我曾在图书馆工作,”邦妮说。“但我离开那个领域好一阵子了。不过我打算向轻语泉公共图书馆和本地社区大学图书馆递交申请书。”
“听起来已经是个计划了。”乔依说。
“你是如何进入室内设计这行的?柯佛瑞把你送进烛湖庄之前,你就是设计师了吗?”
“不是,我拿的是美术研究的学位。我认识培登时,正在一所小型的美术馆工作。他对一位我们都很喜爱的画家很有兴趣,问了些问题。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她停了下来。
“你谈恋爱了,开始计划婚礼的事。”邦妮作下结论。
“没错。”
“德鲁和我也是这样。”邦妮略带沈思地叹口气。“他去世的第一年对我来说简直像是地狱,但最近这几个月,我开始认为我的婚姻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另一辈子的事。”
“嗯。要不是艾森,一切会非常困难。尤其是那两个男孩。”
乔依无意识地转动着铅笔。
邦妮看着她心不在焉地乱画一阵子。
“你正在猜想,为什么艾森和我不曾从我们现在的关系再更进一步,对不对?”她问。
乔依清了清喉咙。“你们看起来真的很亲近,他对杰夫和席奥的疼爱也非常明显。”
“艾森和我永远都会是好朋友,但也仅止于此。”
“你好像非常肯定。”
“有些事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几乎把他当成我从来没有过的哥哥,他也是。艾森视我为妹妹,而不是未来的妻子。”邦妮盯着“夜风楼”的照片。“你拍的吗?”
“是的,那天我刚好带着相机。”
“拍得很好。那房子好像存在于与我们平行的另一个宇宙,很像在另一个世界。你也拍人像吗?”
“我没那么专业,摄影只是个嗜好。”
“不只吧,至少由‘夜风楼’这些照片来判断,不只如此。你的道行已经颇像艾森解决陈年谋杀案的兴趣了。”
“他昨晚跟我说了。”
“那样对吗?”邦妮专注地看着她。“那是否给你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它给我的印象是非常的艾森。”
“非常的艾森?”邦妮格格笑了起来。“没错,它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艾森需要追求答案,使天秤平衡,就像其他男人开快车或是去寻找黄金一样。这是他的一部分。”
“这和德鲁以前说的话,几乎完全相同。”邦妮坐在椅子上,上身前倾,双手环抱膝盖。“艾森的前妻没有一个能了解他的这一部分。”
乔依皱皱鼻子。“如果你不介意,我宁愿不要讨论他的前妻。那会使我想起,因为我的缘故,他很快就会有第四个前妻。”
“不一定。”
乔依眨了眨眼。“请你再说一次?”
“长久以来,艾森会为他的客户做很多事,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结婚。”
乔依把这讯息挥到一边。“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我的案子毕竟很不寻常。”
“艾森办过太多不寻常的案子。还有你该知道的,他也从不和客户上床。”
乔依开始觉得进退两难。“话是不错,但我倒不至于就此自欺欺人而说我们正在交往,那不过是许多事情之一吧!”
邦妮没有说话。
乔依感到一股不明所以的惊慌。
“呃,”她放下铅笔,站起来。“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得喝些咖啡。转角有个小地方,我们何不散散步走过去?”
“好主意。”
柯辛格在两点钟时出现。
乔依很感兴趣地发现邦妮似乎突然显得更为有活力,几乎就像有许多多余的能量在她的体内流窜。就辛格那方面来说,他似乎很难不看她,因此显得慌乱得有些怪异。
他转向乔依。“看来直到下班时间,都由我陪伴你。之后我会送你到‘夜风楼’。”
“好的,”乔依说,尽力让自己显得高兴一些。随时有个护卫这件事已经快让她受不了了,真不知莉雅是怎么跟施哈利相处的。然而“相处”也许并不是最恰当的词。
辛格轻咳两声。“艾森邀请我和你们共进晚餐,听说我们要叫披萨和沙拉的外送。”
“只是基本的食物。”邦妮向他保证。她拿起肩背式的皮包,找到车钥匙。“我该上路了,免得我接杰夫和席奥会迟到。稍后在‘夜风楼’见。”
五点钟,乔依锁上办公室的门,把挂着沈重门钮的钥匙圈扔进大包包。
“我需要到我的公寓拿些东西。”她告诉辛格。
“没问题。”
他们一起走到辛格停放他那辆休旅车的小停车场。他很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拉开乘客座的门,然后才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这个随时有人陪伴的主意快让你受不了了,对吧?”他说,倒车开出停车格。
“你怎么猜到的?”
“我知道如果我是你会有什么感觉。”他安慰地对她笑一笑。“别担心,我不认为这种情形会维持很久,艾森很快会把事情解决的。”
“也许吧!”
“你和艾森要给你们的婚姻一个机会吗?”
太好了,他竟然挑上她今晚最不想谈的话题。
“那怎能说是一个婚姻?”她故作活泼地问。
“不然要怎么说?”
“艾森式处理紧急事件的变通方法。”
“艾森说你们签了证书,也举行过仪式,所有该做的都做了。”
“那也无法使它变成真的。”
“这我倒没办法和你争辩,”辛格说。“不过它至少是合法的。”
“这使得整个情况非常奇怪,而且愈来愈怪异。”
“你和艾森在赌城时,我和邦妮谈过。我们都认为你们俩就某方面来说,非常适合对方。等这一切结束,何不让事情顺其自然一阵子?反正你又没有什么损失。”
那种惊恐的感觉再次出现,应该改变话题了。
“这里左转,”她断然地说。“你可以停在那扇绿色铁门前面。”
“好。”
辛格照着指示做。她赶在他绕过来之前,自己开了门,从高高的乘客座跳下来,快步走到绿色大门,从她随身携带的大包包中掏出钥匙圈。
辛格注视着黄铜的门钮。“你这钥匙圈的装饰倒很特别,整天放在包包里面带着到处跑,不嫌有点重吗?”
“习惯了。”
她开启大门,领先经过小花园,打开楼下大厅的门。
“你在这儿等一下,”她说。“我几分钟就下来。”
“不急,慢慢来。”
她很快地上楼,一边想着所有要带去“夜风楼”的东西。她到达楼梯顶,转身进入走廊。她停在自己的房门口,将钥匙插入锁中。
她身后那扇前往垃圾弃置间的门突然开启。她受惊吓地转身,准备面对某个刚丢完垃圾的邻居。
当那人从小房间大步冲出、一把抓住她时,她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邻居。
是朗文。
“逮到你了,贱人。”
他伸臂箍住她的脖子,截断她的空气并且捂住她的嘴,她根本没有机会大叫警告辛格。
另一个男人从左侧没有人住的公寓门口出现。
朗文所到之处,阿尼必定会跟随。
“把她弄到里面,”阿尼小声说。“快一点。”
“别紧张,”朗文将她拖进她的公寓。“邻居都不在。”
她挣扎着,企图抓住门框的边缘。在她视线所及尽是黑暗。
“有个人在楼下大厅。”
“针筒拿了吗?”朗文质问。
“当然,但是先要把她弄到可以私下处理的地方。”
她这时突然注意到手上抓着的钥匙圈,和吊挂其下的黄铜门钮,它使她的精神立刻集中起来。她拎着这玩意儿到处跑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提醒自己。她的脑子立刻清醒了些,而一些她在自我防卫课程里所学的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她几乎能够听到教练给自己的指示:思考而后行动。
她尽力把手臂往后甩,将门钮对准朗文的头,并祈祷她不会打到自己。
她不是很确定目标,不过她确实打到了朗文身体的某个部分。
“该死的!”他猛地反身一扭,短暂地松开对她喉咙的箝制。“她手上有东西。”
“辛格!”她出声叫道。
朗文再次箍紧她的喉咙,把她弄得好痛。她摆动了第二次,要不是阿尼即时闪开,应该也会中镖。
“小贱人,”朗文在她耳边说。“等我们把你带回烛湖庄,绑到那张床上,你再等着瞧。”
“你抓紧她了吗?”阿尼紧张兮兮地问。
“我抓紧了。你快下手,快点!该死,有人来了。”
阿尼迎过来,手上拿着一枝针筒。
乔依又狂乱地甩了一次门钮,想要打阿尼的手臂,好把针筒从他手中撞掉。
公寓的前门砰地打开,辛格吼叫着冲进房间。
“放开她!”
他抓住阿尼,拖着他绕一圈,然后揍了他一拳。阿尼撞到墙壁。
“滚出去!”朗文凶狠地对着辛格大叫。“她疯了,我们来带她回医院。我们是医务士。”
“对,她很危险,老兄。”阿尼抓着下巴爬起来。“我们必须带她回医院。”
“一派胡言。”辛格说。他转向朗文。
“我们是医疗专业人员。”朗文咆哮。
乔依再次甩动门钮,打中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可能是阿尼的肋骨。
“你这疯女人。”
朗文突然将她放开,她因此而跌倒,膝盖落地。
“我们走。”朗文对阿尼大叫。
阿尼没有回答,自己朝门口冲去。辛格一把将他拉回来。他撞上朗文,两个大汉像保龄瓶一样连续倒下。
“我们出去!”辛格抓住乔依的手,拉她站起来。
他们一起跑到走廊。辛格转身用力把门关上,还把门钮拉了两次,确定门已紧闭。
“打九一一,”他大声喝道。“然后打给艾森。”(译注:九一一是美国的紧急专线。)
她从掉落的包包里挖出电话,开始敲入数字。
他们在泳池旁的露台吃冷掉的披萨和沙拉。杰夫和席奥在艾森送乔依和辛格去警局做笔录时,已经先用过晚餐。他们回到“夜风楼”时,两个男孩已经躲在小戏院,用大萤幕看电视。
艾森的心情不大好。
“我们听到警笛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我的卧室窗户逃了出去。”乔依告诉邦妮。“但是辛格和我看到他们进入一辆车,我们向警方报出车型和汽车牌照。”
“朗文和阿尼才开上街,警察就到了。”辛格又拿一片披萨。“他们在两个街区之外被抓到。”
“他们从监狱打电话给贺亚昂,”乔依用力吞了口红酒,站起身,开始在泳池前的露台来回踱步。“希望他跟警方说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医务人员;如果你能相信。他们要他向警方解释,他们是受他指示来带我回去的。”
“贺亚昂当然否认一切。”辛格津津有味地嚼着披萨。“他立刻告知警方,清楚地声明朗文和阿尼早就不是烛湖庄的工作人员。”
“是这样吗?”邦妮盯着乔依,然后转向艾森。“他宣称他已经把他们开除了?”
“据贺亚昂所称,”艾森缓慢地说。“那两个医务士是自己行动的。”
“要是没人付钱,他们何必这样大老远地跑来抓乔依?”
“好问题。”艾森说。“贺亚昂的官方解释是说,乔依和另一位不具名的病患逃跑时,跟他们结下了私人恩怨。贺亚昂说他们想报仇。”
“是吗?”辛格充满兴趣地问。“你们俩突破重围、冲出烛湖庄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依停了下来,望进池底。“我用灭火器重击朗文的头,莉雅则替阿尼注射了高剂量的镇定剂。”
“真酷。”辛格评论道。
邦妮微笑。“的确很酷。”
“没有任何人控告任何人,那次事件也不曾报警,因为贺亚昂不想让他的客户知道莉雅和我已经不再受制于他。”
“了解。”辛格说。
“但是现在你要提出告诉了,对不对?”邦妮问。
“噢,没错。”乔依吞了另一口酒。“例如攻击、破坏和擅闯家园。”
辛格看着艾森。“你认为朗文和阿尼是自己行动的吗?”
“起先不是,”艾森说。“我挺确定贺亚昂在找到乔依的去处后,的确派他们来带她回去。但在知道她已经结婚而不会被限制在烛湖庄后,他可能也曾试着和他们联络,要取消计划,不过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那时朗文和阿尼已经到了轻语泉,而且满心渴求报复?”辛格问。
“你不要用‘渴求’这个词,好不好?”乔依抗议道。
“抱歉。”辛格充满歉意地看她一眼。“但是这才足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用这么,呃,私人的方式威胁你。”
“这──”她暂停了一会儿,然后对艾森皱眉。“你想他们有可能是杀害葛雷恩的人吗?”
艾森把手肘靠在铺着粉红色海绵垫之海滩椅的扶手,伸长了双腿,沈思这个问题。
“有可能,”他说。“警方追查过他们的行踪。他们抵达轻语泉的时间和葛雷恩死去是同一天,可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他也在镇上。他们订了一间汽车旅馆的房间,然后监视乔依的公寓,等她出现。那显然是他们唯一有的地址。等了她一下午之后,那天晚上他们去酒吧放松休息。隔天他们回到乔依的公寓,闯入她房间隔壁的空房。他们似乎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除非贺亚昂也曾指示要他们除去葛雷恩,因为他形成问题。”辛格说。
艾森摇头。“就像我说的,他们那晚在酒吧喝酒。我有预感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不会有问题,他们唯一的目标看来就是抓到乔依。”
乔依浑身一颤。“可恶的家伙。他们会被判刑吗?”
“应该会,”艾森温和地说。“也许要好几年。雷警官告诉我,他们都有攻击他人的前科,而朗文几年前还曾因为强暴罪嫌而被捕。”
“正是贺亚昂会雇用的正直员工。”乔依咬着牙说。
邦妮畏缩了一下。“我甚至无法想像你和莉雅在那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们离开了,”艾森平静地说。“再也不会回去。”
邦妮点头。“了解。”
他们在静默中解决了剩下的披萨。夜晚轻柔的虫鸣唧唧和啼叫由山谷传来;在有段距离的地方,一只郊狼嗥叫着。上方,星星以一种只有在沙漠天空才可能出现的方式闪耀。
过了一会儿,邦妮看看她的表。“嗯,很晚了,我该带孩子们回去休息了。”
她起身,开始朝落地窗走去。
“我也该走了,”辛格也从粉红色海滩椅中站起来。“好好享受披萨,艾森。”他朝现在已在客厅的邦妮看了一眼。“还有同伴。”
“没问题。”
艾森和乔依跟着辛格走过屋子来到门口玄关。乔依停下脚步,等待邦妮和两个男孩。
艾森和辛格走到前院,站着看停在车道上的车。
“我欠你一次。”艾森说。
“不,你没有。”辛格把他的大手塞进口袋。“你雇用我当临时保母,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该死的!认真而论,我甚至没有做好。乔依上去拿东西时,我应该和她一起上楼的。”
“你及时赶到,那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吧!”辛格格格一笑。“我应该要告诉你,她用那个大门钮把那两个家伙修理得好惨。”
“二比一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拚命。谢了,辛格。”
“应该的。”
他们身后的门打开来,跟在邦妮身后的席奥和杰夫一脸的不情愿,拖着脚步走出来。
“我们一定要现在回家吗?”席奥嘀咕着说。
“是的,你们必须回家了。”邦妮说。
杰夫看着辛格。“妈妈说你今天打败坏人,救了乔依。”
“乔依自己也有功劳。”辛格告诉他。
“妈妈说你是英雄。”席奥宣布道。
辛格的眼睛在镜片后眨了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哪有!”
“是啊!”邦妮说。“你是英雄。”
“她说得没错。”艾森说。
乔依从通道中出现。“他的确是。”
“酷。”席奥说。
“你会告诉我,你是如何救出乔依的吗?”杰夫兴奋地问。
“我该回家了,”辛格慢慢地往后移向他的车。“晚安了,各位。”
他猛然转身,匆匆进入车内,立刻发动了引擎。
“我们让他不好意思了。”邦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