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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书屋”挂在天花板某处的铃发出声响。艾森关上门,让自己适应店内的昏暗。他跟店老板柯辛格认识只有三个星期,还搞不清楚他把室内弄得如此昏暗,是因为要节省电费,或是为了增加气氛。这毕竟是一家骨董书店。
店内放满了书,使得他几乎没有办法走动。如果被乔依看到,她也许会建议辛格把所有的书都弄走。它们一定弄乱了所有的能量流。
对于一家规模这么小的书店来说,书店内的收藏其实很丰富,绝版书及珍版书摆满了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每一层书架。旧书与皮面书那种让人愉快又微带霉味的气息,充满整个空间。
书店后方有影子动了一下,辛格的侧面出现在蓝绿色背景的电脑萤幕上。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他,并且不知道他的职业,你绝对猜不到他会是一家骨董书店的老板。就表面上看,他一点学术或学者的味道也没有。
辛格壮如岩石,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岩石,是那种最大块的花冈岩。他像一座小山,年约五十几。恍如一块已暴露在各种元素下若干亿年的石头那样,似乎已饱经风霜,但可绝对没有软化。
他的头发全部剃光,亮晶晶的、仿佛抹了油。卷起的褪色牛仔布衬衫下,露出了手臂上精美的刺青。他有一张酷似职业摔跤选手被摔坏的脸。
辛格的眼睛从一副金边眼镜的上方向他看过来。“收到我留的消息了?”
“我早上进办公室时看到的。”
辛格哼了一声。“我听到你在半个小时之前进来。昨天忙到很晚?”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行程那么清楚。”
“无可避免,毕竟我们是本栋楼房仅有的两个住户,何况你的办公室又在我的正上方。从这道楼梯上下的每个人,我都知道。”
“我昨天有一点忙,晚上又跟客户出去。”
辛格把手肘靠在柜你上,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关于你昨天在忙的事。”
“怎样?”
“我在报上看到马大卫和他那张染了血的床垫,那有可能是你的杰作吗?”
“你怎么猜到的?”
“我在这里事情不多,”辛格说。“所以就坐着观察。我记得你那位娇小的客户小姐上上下下这道楼梯,而报上提到现场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还有,我也记得你昨天一大早出去,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另外,就我所知,雷氏保全的业务比较是为公司行号提供保全服务,无法想像他的人会挖出一张沾了血的床垫。所以,一加一就等于二了。”
“你应该去当侦探。”
“我看算了,从事你昨天做的事,有可能连命都丢了。”
“那是客户的错。”艾森走到玻璃柜前。“如有可能,我个人都尽量避免那种事情发生。”
“责任在客户身上?”
“当然。”
辛格好像若有所知。“所以你要花一个晚上对客户解释,如此毛躁是多么危险的事?”
“差不多。”艾森耸耸肩。“好消息是客户的名字并未出现在报纸上,她应该会很高兴。”
“这也不能怪她,在客户刚装潢好的住宅进行枪战,对她的公司可能是不大好的广告。”
“的确不大好。”
“可是如果你的名字上了报,对你的生意却是很好的宣传。”
“凡事有得必有失。”艾森双手握住柜你的木边。“我要的札记在哪里?”
“就在这里。”辛格半转身,从他的桌上拉出一个大型的信封。他把包裹交给艾森。“我透过网路,从一个对私人札记和日记有着专业研究的同业那里找到的。我付了额外的钱,让他们连夜送到。”
“真厉害。”艾森打开包裹,拿出里面一本长形的皮面精装本。“我来找你之前,也在网路上找过。只在报上找到跟那件谋杀案有关的线索,可是札记的影子却一点也没有。”
“网路为骨董业做了很大的贡献,”辛格说。“可是我们也跟其他的任何行业一样,要有特殊的关系才能找到好东西。”
艾森检查着那本簿子。皮面已经略有破损,可是内页的情况都还很好。他看着本子里的第一句话,那是一笔飞扬有力的草写体。
傅班纳札记
期待之情悄悄地充满他的全身。他随意地翻了几页,一边着迷地读着前面的几行。
“夜风楼终于要完成了。我心爱的凯蜜终于找到了最佳的背景,来衬托她绝世的美丽”
艾森合上本子。“我真好运,博班纳的字清晰又好认。”
辛格的眉毛皱了起来。“我能请教你要这本札记做什么吗?因为你住在他所建造的那栋旧房子?”
“那是间接的原因,”艾森把本子放回信封内。“真正使我感兴趣的是傅凯蜜的死。”
“为什么?”
“我研究以前的谋杀案,”艾森拿出皮夹。“那是我的嗜好。”
“嗯,我并不知道她是被谋杀的。一般流传的故事是,她在‘夜风楼’的一场宴会中喝醉了,跌落峡谷里去世的。”
“这是官方的记载。可是一些旧报纸刊了不少当时的谣言,许多人,包括当时的警长,都怀疑作丈夫的因为嫉妒而在愤怒中杀了人。”
“你这嗜好倒很特别,”辛格说。“不过,一旦深入了,大概就跟上网去下棋一样吧!”
“你常上网去下棋?”艾森把信用卡交给对方。
“那只是其中之一。”辛格将卡片在机器上刷过。“从前,我曾经为一个‘智库’工作,专长是密码。我现在当然没做了,不过下棋可以让我保持类似的思考。”
“密码?例如电脑的安全和破解?”
“对。”
“你一定很高竿。”
“以前很不错,可是很快就被烧干了。”
“可是你仍然可以在网路上来去自如?”
“那当然。”
艾森接过信用卡收据,签了字。他拿起札记本,又停一下。
“你接过为人当顾问的个案吗?”他问。
“很久没接了。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有时会需要能在网路上真正找到东西的人,替我调查一些背景资料。我只能从正常的管道找到一般的资料,但我真的不是电脑天才。我需要能挖得又快又深的专家,可是我现在又用不起以前在洛杉矶时用的那个人。你有兴趣吗?”
辛格想着。“你用不起另一个人?情况似乎不妙啊!”“杜氏征信社是个小公司,还在起步的阶段。这种情形你不难明白。”
“哎,有什么不可以呢?”辛格咧嘴一笑。“也许这又是我事业上的另一个突破。骨董书这一行很有趣,下棋也不赖,然而不瞒你说,偶尔也有一些无聊。而且自从我太太离开之后,我也几乎没有社交生活了。”
“我知道那种感觉。她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她认为我不够上进,导火线大概是我不肯加入沙漠景观俱乐部什么的。”
艾森点头。“我的第三任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那其他两位的理由又是什么?”
“第一个说她嫁错人了,第二个说我不善于沟通。不过,这或许是她礼貌的说法。”
“不然她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我太无趣。”
中午之前,电话响了起来。乔依抓起话筒。
“家强室内设计。”
“看来你总算进办公室工作了。”艾森说。
埋在小腹深处、她刻意不愿理它的一份小小的紧张,化解了开来。
“你离开前应该叫醒我的。”她轻快地说。
“我认为你需要多睡一下,噩梦耗掉你不少精力。”
“嗯。”“现在感觉如何?”他问。
“很好,谢谢你。”改变话题的时间。“对了,我看到报纸。雷尼尔真是个卑鄙的混帐东西,他居然让记者以为他的公司跟解决谋杀案有关。真是胆大包天。”
“我宁可谈谈你的帐单。”
她注视着墙上夜风楼的照片。“提起钱的话题,不都应该拐弯抹角吗?你简直就像一个小小的佣兵。”
“才小小的而已?看来我还要多努力。你自己也经营小生意,应该知道快快收帐多么重要。你下班后到我公司来好吗?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细节。”
我那跳动的心,静一静可好?“你何不把帐单寄来就好?”
“这帐单有点复杂,我们的协议没办法用写的。”他稍停。“那一部分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就好。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总算想好要重新装潢哪一个房间了。”
“多大?”她紧张地问。
“够大了。是我的卧室,我想带你去看一下。”
他的卧室,天哪!
“我不知道今天傍晚有没有空。”她不安地说。
“看过卧室之后,我要带我的两个侄子和他们的妈妈去吃披萨。欢迎你一起参加。”
如此随意,只是顺便的邀请。可是这已经让她一时无言以对。跟一家人出去吃披萨,听起来好正常,是那种真正活着的、真正的人才做的事。
“谢谢,”她终于说。“我很乐意。”
下午五点,乔依坐在艾森那张有如大白鲨巨嘴的客人座椅内,杜氏征信社的帐单摊在她的腿上,整个人则火冒三丈。
“杂支五百元?”她拿起那张条列分明的帐单在空中用力挥舞。“这太荒谬了吧?”
艾森躺在他的位子上,手肘搁在椅臂上,穿着慢跑鞋的脚架在办公桌的一角。他用舌头弄出一个“你怎能这样说”的声音。
“物价高涨,这年头连贿赂的钱都涨价了。”他说。
“你应该先问过我,才把钱给警卫和储藏公司的管理员。”
“当时都不能打电话给你,那情况是必须立刻决定。”
“才怪!我相信如果用的是你自己的钱,你一定会更节省一些。”
他把十指在胸前交叉,一副很有权威的样子。“我付这些钱所得到的情报都是解决本案的关键。”
“我总觉得你可以用更少的钱取得这些情报。”她往下看到另一笔开销,立刻又愤怒起来。“这些差旅费又是什么?你说旅费不会向我收的。”
“那是在城内,我必须出城去调查储藏公司。”
“餐费?”她指着帐单上的另一项。“你在城外吃了三明治和咖啡,这也要向我收钱?”
“人不吃饭哪有精力办事情?”
她正要移到下一个不可思议的项目时,听到楼梯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接着是两个男孩在外间办公室抢着说话的声音。
“艾森伯父,她还在这里吗?你还没有带她去你家吧?”
“都是妈妈要我们去购物中心,所以我们才迟到了。”
艾森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两个穿着牛仔裤、运动衫和运动鞋的男孩冲了进来。乔依认出他们就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碰到的两个男孩。
他们停住身势,以难以掩饰的好奇看着她。
“哇,”大的那个说。“她还在这里。”
艾森看着两个闯入者。“让我介绍我的两个侄子,杰夫和席奥,你们也来见见路小姐。”
“嗨。”席奥说。
“你好,路小姐。”杰夫说。
“很高兴认识你们。”乔依礼貌地说,心里却在想,她是做了什么,怎会让这两个男孩对她这样有兴趣?
杰夫转身对着艾森。“我们能去你家了吗?”
“可以了。”艾森看看表。“妈妈呢?”
“我在这里。”门口一个亲切的声音说。
乔依转头看见门口有位一头的浅咖啡色短鬈发的迷人女子,她穿着浅黄色的罩衫、巧克力杂咖啡色的长裤。
“我是杜邦妮,这两个小捣蛋的妈妈,你一定就是乔依了。”邦妮说。
“是的,”我会喜欢她,乔依心想。“你好。”
“我们走吧!”艾森站起身来。“带乔依去看我要重新装潢的房间,然后去吃披萨。”
“我能坐你的车吗,艾森伯父?”杰夫问。
“我也要,”席奥说。“我一定要看到路小姐见着你家的反应。”
艾森看着乔依和邦妮。“我看全部都坐我的车吧?”
“酷。”杰夫向门口冲去。
“楼下见。”席奥跟着哥哥跑出去。
“在大厅等我们。”邦妮在他们身后叫道。
“好。”席奥边跑边回答。
两个男孩冲下楼梯不见了。
乔依看着艾森。“你家有什么我应该事先知道的机关吗?”
“只是需要一些改装。”艾森站到一旁,让两位女士先出门。
“岂只一些,”邦妮扮个鬼脸。“艾森没告诉你吗?他就住在‘夜风楼’,城外那栋粉红色的怪物。”
乔依一惊,猛然在楼梯顶停住。“悬崖上那栋西班牙殖民时期式的大房子?我的天,它好大啊!而且它是四年代的建筑了,对不对?我相信住在那里一定很有气氛,可是开销会像钱坑一样,永远填不满。”
“我叔叔便宜卖给了我。”艾森说。
“维克叔叔知道没办法卖给任何人,”邦妮说。“算是半买半送吧!”
“我能怎么办?”艾森耸耸肩。“维克叔叔看见我来了。”
乔依跟在邦妮身后下楼。
“旧房子如果很便宜,就要小心,”乔依说。“维修费通常会变成天价。为什么杰夫和席奥想要知道我的反应?”
邦妮扭头看看。“艾森向他们保证,你一进入‘夜风楼’不只会昏倒,还会抽筋。”
乔依生气地瞪了艾森一眼。“多谢哦。”
“他暗示你敏感的设计师神经会受不了那么多粉红色的刺激。”邦妮补充说明。
“真的?”乔依对着艾森冷笑。“显然你对一个成功的室内设计师需要多么坚强,毫无所知。”
“我前几天做那个预测时,真的不知道。”艾森同意道。“但我必须承认昨天让我眼界大开,”他压低声音,倾前亲密地在乔依的耳边说话。“昨晚也学到很多事。你们室内设计师都穿成套的内衣裤吗?”
不是他的话使她脸红,她想,而是那低沈性感、轻快又带点邪恶的语调。幸好走到楼梯最底的邦妮已经步出走廊转进大厅,没有听见。
眼前没有杰夫和席奥的影子。
“我要他们在大厅等我的。”邦妮担心地又转回走廊来。
乔依觉得她的焦虑似乎有些不必要,两个男孩不可能跑远,而且高柏街或许并不繁华,但也不危险。
“别急,”艾森平静地说。“杰夫和席奥不会有事,我想他们应该是跑到书店里面去了。”
乔依听出他说话时镇定而安抚的语气。他很习惯于安慰邦妮,她想。
这时,杰夫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口传了出来。“谁会想买这种古书?”
回答他的人有着像大熊一样很低的音质。
“你的电脑里面有没有游戏?”席奥问。
书店里面的那只熊再次发声。
邦妮明显地放松下来。“看来他们找到另一个捣蛋的对象了。”她朝书店的门走去。“我得赶快去拯救这个可怜的人。”
“辛格应付得了的。”艾森说。
可是邦妮已经进去了。
乔依跟了过去,刚好听见杰夫兴奋地介绍。
“妈,这是柯辛格。这些古书都是他的。”
“他说艾森伯父也买了一本,”席奥不甘寂寞地打岔道。“而且他的电脑有许多很棒的游戏。”
乔依凝视着昏暗的书店内部,第一个感觉是,辛格很像以前驾着哈雷机车到处跑的机车族,只是现在退休了。可是他眼中表现出来的良好幽默感,却不符合那个形象。
“我是杜邦妮,这两个小家伙是我的。抱歉来打扰你。”邦妮道着歉。
“小事情,”辛格说。“我永远都欢迎新血轮的加入。”辛格注视着乔依。“你是那个客户,对吧?名字不想上报的客户。”
“这是路乔依。”艾森说。“乔依,这是柯辛格。”
辛格咧开嘴笑。“你果然就是那个客户。”
“如假包换,”乔依扮个鬼脸。“我手上还有杜氏征信社开出的昂贵帐单可以证明。你知道这年头贿赂一个人要花多少钱吗?”
“客户就是客户,”艾森摇头。“一碰到收费就是无穷的抱怨。”他对杰夫和席奥打个手势。“走吧,两位。我们事情很多呢,而且我也饿了。”
“我们必须走了,”杰夫对辛格说。“但是改天可以再来。”
“随时欢迎。”辛格亲切地说。
“你可以在下一次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游戏吗?”席奥问。“我可以带我妈妈做的饼干给你吃。”
辛格看看邦妮。“那就一言为定喽。”
来到街上,所有的人都进入艾森的休旅车。在傍晚的阳光中,乔依看见邦妮的脸红红的。
杰夫和席奥讨论着他们新认识的人,重点集中在他有没有摩托车。邦妮倒是一直保持沈默。
“挺有趣的一个人,”邦妮终于说道。“跟想像中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