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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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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那年的记忆,犹如老旧照片的焦黄。

    热浪来袭,艳阳炽热毒舌晒得叫人头昏,水泥路有着龟裂痕迹,街上空气对流严重扭曲变形。

    行道树上挤满的蝉被高温蒸烤得吱吱乱叫,淳丹待在街口,等话亭里的婆婆。

    婆婆挂上电话后,摸了她的脸一把。“你啊,如果不当个乖孩子,小心被爸爸丢掉。”后来婆婆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路边。

    不久,爸爸的车来。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玩,那是她最爱的地方,她一手握着旋转木马的杆子,一手拿着爸爸买给她的冰淇淋。

    夏天,气温热得叫人受不了,蝉吱吱地吵个不停,冰淇淋开始融化c

    爸爸这时对她说:“丹丹,乖乖地待在这里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她点头,她用力点头。

    爸爸笑着走了,她目送着他,没有大吵大闹。

    那年夏天,气温热得让人受不了,树上的蝉以最后的生命,挥霍鸣叫,没吃过一口的冰淇淋融化在她的手中,湿腻了她的小手。

    爸爸的背影好远好远,是她如何努力伸手也碰触不到的距离。

    夏天,好热。阳光,好刺眼。

    游乐园的旋转木马转到最后全都停了。

    融化的冰淇淋拼命地哭着。

    她等着爸爸,一直等着

    ***

    雅典赫兰尼肯机场

    刚刚踏出机场大厅,孟淳丹便将手中的帽子戴上。

    受不了的刺眼,在一片蓝天与白墙间肆无忌惮地洒落。

    阳光、阳光、阳光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令人眩目的阳光,向来昼伏夜出惯了的她,让爱琴海无所不在的灿灿艳阳给射得晕头转向。

    她并不喜欢太阳,紫外线令她过敏。通常晒两个小时会泛起又红又痒的疹子,四个小时会头昏眼花,五个小时以上就不支倒地直接送往急诊室。

    及腰的如丝长发盘在头上,一顶压低的渔夫帽渡去淳丹典型东方人柔亮乌黑的秀发,也掩去她瓜子脸上过于苍白的面容。

    她有对明亮闪耀的黑眸,目光总是向着前方坚强而不动摇;高挺的鼻梁笔直而美丽,完美得叫人羡慕;双唇虽然略无血色,但菱般的漂亮唇形总勾人蠢蠢欲动。

    她袖子底下的肌肤长年与阳光隔绝,如同传说中吸血鬼的苍白颜色般。那片不属于人类的颜色由衣服底下直渗到她修长的手指之上,让她的指节也在这爱琴海的艳阳下闪着白光。

    淳丹招来一部计程车,直接前往码头。

    七月是爱琴海最潮湿闷热的季节,却也是大批游客蜂拥而至的时节。淳丹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和皱得如同由罐头里拿出来的长袖t恤,下车后,在一群又一群外国游客中困难地前进。

    行动电话响起,淳丹立刻接了起来。“喂!”

    “你现在到哪里了?”电话那头,是淳丹的姊姊苏菲亚。

    苏菲亚的爸爸几年前收养了她,这两个人如今是她唯一的亲人。

    苏菲亚今天结婚,老公是个希腊人,但她养父是个思想极为保守的老古董,老记着当年八国联军中国被那些西方来的蛮夷欺负得多渗多惨,所以死也不肯承认苏菲亚的外国老公,还阻止所有人前来希腊参礼,只有她这个不怕死的大老远由台湾跑来,视养父的告诫于无物。

    “买好船票,刚刚上了码头。”

    “我已经叫人开游艇去接你,在码头没看到人吗?”

    “是没看到有人举“欢迎孟小姐大驾光临”的旗子出现。”

    电话那头的姊姊苏菲亚笑了一声:“再等个五分钟吧,他应该已经到了。他很好认的,人群里头最帅最抢眼的那个就是他了。”

    “对了,爸爸那里”苏菲亚问着。

    “别理他,他老念着八国联军、圆明园被焚有的没的。跟他说了几百次希腊没参战,就是不信。”淳丹的养父是个有些年纪的警察,被他认定为坏人的,这辈子很难翻身。

    “他还是老样子”苏菲亚笑着叹了口气。

    行动电话挂掉后淳丹又等了好一会儿,就是没看到半个帅哥往她这里来。照理说她是中国人,目标很明显,有眼睛的都不会把她跟身旁金发碧眼的欧美人种认错。

    十分钟后她不想等,于是拿着方才在报亭买的地图,准备搭渡轮一个人先行离去。

    此时有两艘船相继靠岸,一艘是希腊最普遍的交通工具“渡轮”一艘是体积略小但看起来较为豪华的私人游艇。

    船靠岸的时候,下船与上船的游客相互推挤,淳丹被突如其来如蝗虫过境匆忙的人们撞得团团转。

    码头没有栅栏围起,外面就是大海,她得要很小心,否则会被挤落海去。

    太阳晒得淳丹头昏,加上人群冲来冲去,她一个脚步设踏稳朝前方跌,不慎撞进前方迎面而来的男子怀里,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像块花岗岩,她听见自己的额头“叩——”地一声,接着头晕眼花。

    身旁恰巧经过的女游客受到波及,长发不知怎么地,纠结一络在伊里安扬起阻挡淳丹头部攻势的袖扣上。

    码头上热络繁忙的气氛突然凝结,所有人的目光全集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不论游客或是当地居民,皆因这名男子的出现而赞叹。

    “是伊里安王子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的确是伊里安王子!”

    “伊里安王子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迷人。”

    旁人的讨论声人侵了淳丹耳膜,她不太了解当地人以希腊语说些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些人话语中的崇拜与尊敬,句子里不断重复词汇间出现的伊里安似乎是他的名字。

    然而,她只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古驰西装,这套她在最近一本世界流行的时装杂志上出现过,价钱可是天价。

    “注意点!”刚由自家游艇下船的伊里安带着略为不悦的声音,他没 料才上码头,就遭遇这种状况。

    “对不起,撞伤你了吗?”淳丹以英语简单地说了句道歉的话。

    “我的头发!”那名恰巧经过的女游客,揭发缠在伊里安金色的扣子上。

    旁边的同伴手忙脚乱地弄着。“好像解不开,怎么办,谁有小刀?”

    “先生,可以麻烦你一下吗?”那些游客中,有人将刀子递给伊里安,希望他可以将袖子解下来。

    伊里安接过小刀不做多想,很自然地往女游客的头发落去。

    “啊,不要!”那名女游客吓了一跳。

    “错了!”淳丹一把捉住伊里安的手腕,拿过他的刀,迅速地割掉他的袖扣。

    伊里安望着破了个洞的西装,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淳丹。

    伊里安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与万分好看的蓝色眸子,浅红的性感薄唇搭在俊朗的脸上,他的身材欣长而结实健硕,优雅神秘的气质自然而然地由内在散发至外,他有着一扬眉就能掳获女人芳心的绝对惑力。

    “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然而即便他再怎么帅,也不于她的事。淳丹冷冷地回望伊里安。渡轮鸣了汽笛,她将小刀还给人,背着行囊的身躯撞开他,要跑上船。

    伊里安感觉淳丹浑身上下皆对他散发严重鄙夷,她仿佛见鬼似地连望也不想多望他一眼,这对他而言是多严重的侮辱。下一刻,他出手拉回淳丹,阻挡在她身前。

    “干嘛?”淳丹抬起头,仰望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怪怪外国人。

    “你是怎么一回事?”伊里安不悦地问。帽子遮住,他见不到她的小脸,只看见无血色的唇轻轻一开一合着。

    “什么怎么一回事?”四周的乘客看够了伊里安后又开始移动,伊里安挡着她不让她继续往前走。人潮冲得快且猛,他们成了这片浪潮中唯一静止的波块。

    “你的眼神。”伊里安从来没遇过这种女人,直觉的反应让他拦下她。

    汽笛又鸣了第二响,眼看船就要开,淳丹急欲上船。“希腊男人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自我膨胀过度?动不动就在路上把女人给拦下来。麻烦让让,我赶时间。”

    伊里安并没有让步。“你对谁说话都是这般带刺?”

    淳丹不想回答,太阳晒得她不舒服,她必须躲到阴凉角落松口气才行。

    她推开伊里安往渡轮走去,伊里安扬起了步伐打算跟上,淳丹想也没想顺手就推了他一把,阻止他靠近。

    码头上人流来往不停,伊里安起步又急,这猛地一推的结果,竟造成重心不稳的他整个往后仰,接着噗通一声掉进海里,水花四溅。

    众人仓促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观望着。

    伊里安的私人游艇上此时跑出了几名仆人,他们慌张地喊着:“天啊,伊里安殿下,您没事吧!”

    淳丹役时间理会伊里安死活,她连忙上了船,安然登上甲板之后,才看见浑身湿淋淋的伊里安由海中起身。

    惊呼着伊里安王子、伊里安殿下的声音此起彼落。刚从海里爬上来,身上还挂着条海藻的伊里安一双眼睛直视着淳丹不放。

    “不小心的!”淳丹耸了耸肩。

    牛仔裤后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着,淳丹于是接了起来。“喂?”

    “丹,你现在在哪里?”又是她亲爱的苏菲亚姊姊打来的询问电话。

    “船上。”

    “伊里安这么快就接到你了啊?”

    “”淳丹顿了顿。“没啦,我是自己一个人在船上,最后一班船就要开了,所以我没再等下去。别担心,我有买地图。”淳丹挂上电话,趴在栏杆上的她回望一直盯着她的伊里安。

    船缓缓地启动,淳丹在船上轻轻挥手和伊里安道别,这时海面上波浪卷得高,爱琴海的风恶作剧地把她的帽子吹落甲板上,让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在海风的吹拂下飘扬而起。

    伊里安有些不敢相信地微启双唇,目送淳丹的离去。

    他来接人前,也没看过照片,只被告知是个典型的东方女性,但没料这个女人居然把那头象征东方的黑发与那对黑眸藏在帽子下,而她的肌肤没有中国人的蜡黄,又说得一口好英语,他不晓得她居然是他所等的人。

    淳丹有点想笑,眼前这男人,这辈子大概没被别的女人晃点过吧!

    ***

    婚礼是在爱琴海其中一个岛上举行的,明媚风光中,山脉境蜒苍翠,半山腰上有个白色的小教堂,教堂之前的广场由数也数不清的玫瑰花精心布置,乐手奏着轻快的舞曲,众多宾客云集。

    这对新人是再婚,四十多岁的新郎英俊挺拔,三十出头的新娘丰姿绰约,洋溢着笑容的他们在平坦的草皮上起舞着。

    正式的仪式已经结束,牧师宣读完誓词后搭着刻有堤维家族标志的游艇离去。

    下午两点多,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伊里安才赶到婚礼会场。

    淳丹举着一杯红酒,向晚来的伊里安遥遥敬了杯。

    “伊里安,你怎么这么晚到!”新郎罗尼基拍拍儿子的肩,爽朗的声音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线。

    罗尼基和他的儿子长并不太像,朴实的脸和黝黑的皮肤是典型的爱琴海民族,虽然五官端正的他看起来也是个帅哥,笑的时候双眼如同下弦月那么迷人,但遇着帅得没道理的儿子伊里安,活生生地就给比了下去。

    “我临时有事。”伊里安虽朝父亲说话,但目光却锁着远处的淳丹。

    “丹,过来,来见见你的侄子!”新娘苏菲亚招来妹妹淳丹。

    苏菲亚也有个和她完全不像的妹妹,她与淳丹差了将近十岁,上着淡妆的脸庞有着温柔慈爱的神情。苏菲亚有双不算大的眼睛,笑起来也是眯眯眼,她说话轻声细语,而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是罗尼基迷上她的原因。

    淳丹戴着她的渔夫帽,一张小脸全被压在帽缘底下,她走到伊里安身边说了句:“嗨!”然后就打算走人。

    姊姊老早提过会有个免费的儿子,但她可不喜欢多个免费侄子;伊里安大她四岁,她却得当他的阿姨,她无法像苏菲亚那么愉快。

    “伊里安,这是你的新阿姨,丹!”罗尼基向他的儿子介绍着。“丹说她在码头设遇见你,所以照着地图和苏菲亚给她的地址,就一路找上这座岛来了。”

    “丹?真是奇怪的名字,怎么拼,d—a一m一n?”伊里安不甚友善的眸子对淳丹闪着光芒。

    damn意味“该死的”!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也不会狼狈地得到陆地上买套新西装,然后回到游艇冲洗换衣,接着错过自己父亲的婚礼。

    明知那是种挑衅,但淳丹不想理会,头顶的大太阳晒得她不舒服,她需要有屋顶的地方遮阳。

    罗尼基拉住淳丹的衣服,他就晓得她想走人。“丹,你和伊里安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别这么怕生啊!”罗尼基再向儿子道:“伊里安,丹的拼法是d-a—n,注意你的礼貌。”

    “我的礼貌有何不妥吗?”伊里安问着他父亲。他从来就是这样讲话。

    “晤”罗尼基没办法反驳,他的儿子连态度不佳时也表现得理所当然。

    苏菲亚摸摸妹妹的头,而后看看伊里安,有些不安地问:“你们两个应该会好好相处吧?”

    伊里安嘴角挂着抹冷漠的笑,淳丹也没对姊姊的担心多做回应。

    苏菲亚是个导游滞游客至希腊观光时遇见伊里安的父亲。对于父亲再婚的对象伊里安其实并无异议,但这个新阿姨的态度显然很有问题。

    “不用照顾我,我明天就走!”淳丹肩上的背包中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而已,她来希腊之前就决定不多做停留。

    但是才开口,这对新婚夫妇就同时发表了意见。

    “明天?为什么明天要走?”苏菲亚问。

    “丹,有哪里你不满意的吗?”罗尼基再问。

    “虽然现在放暑假比较轻松,但是我还要打工,而且也得准备论文!”淳丹其实不喜欢充满热情的地方,爱琴海的阳光太强了,她这种只能待在阴暗角落的军类很可能会被晒死。

    “我娶了苏菲亚,你就是堤维家的一分子,希腊人是不屈居在别人底下当次等员工的。你如果想打工,我可以到台湾开间公司给你管理,刚好堤维家也有意在台湾设立定点,苏菲亚说你书读的很好都是拿奖学金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读国际企业管理的吧!”罗尼基打心底就想疼爱妻子这个的妹妹,他不可以让淳丹在外头受苦。

    “很不幸你记错了。”淳丹有些漠然地道:“那只是大学时期的选修课程。而且是电脑选课系统当机,不小心误挑上,而我现在是硕士班的研究生。”看来她已经成为姊姊与罗尼基之间的话题,这些事情一定是姊姊告诉他的。

    “那你学的是什么?”罗尼基有些尴尬地接着问。

    “生物。”淳丹说。

    她的回答,令罗尼基更是不晓得如何应对。

    “留下来吧,丹!我们选在七月结婚,就是想你来爱琴海陪陪我们啊!”苏菲亚见丈夫败阵,立刻就以哀兵之姿,闪动泪水,恳求着淳丹。

    “可是我只有四天假而已”淳丹皱起眉头,就是受不了她姊姊苦苦哀求时的可怜样。明知那是装的,但她还是没办法拒绝。

    “辞职了吧!”苏菲亚知道妹妹有了动摇的迹象,赶紧就拿下淳丹的随身行李。“你姊夫不是答应给你一个工作了吗?就别担心了!”检查了下,包包里头放着淳丹的护照、信用卡、行动电话和一些零钱,苏菲亚随即把行李交给身旁的仆人,要他们先拿回主屋里收好。

    没有护照和信用卡,淳丹想走也走不成。

    “是啊是啊!”罗尼基想拍拍淳丹的肩,显示他这个新姊夫的好意。

    淳丹挪了一下,结果罗尼基的手扑了个空,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太阳很大,我想先去休息一会儿,你们不介意吧!”淳丹有些无法了解罗尼基为何对她如此热情。

    她不是个容易和生人打成一片的人,她不晓得该如何与罗尼基相处。而且,几个小时下来,她的太阳过敏症严重犯病,现在衣服下的皮肤已经起了许多疹子,又红又肿痒得叫人受不了了。

    “麻烦你们先带丹回去家里吧!”为了化解尴尬,苏菲亚连忙吩咐守候在旁的仆人。“丹搭了整天的飞机,肯定累坏了。”

    “不用了,我带她回去。”伊里安开口。

    “咦?”不只苏菲亚与罗尼基夫妇,连当场数名仆人都愣住。他们的王子向来不会做多余的事,但今日却自愿带路,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走吧!”与伊里安俊朗面孔十分不搭的,是他几近命令式的语气。

    “丹!”罗尼基深怕两人会起冲突,想要叫淳丹别跟伊里安走。

    “他又不会吃了我!”淳丹连瞥也没瞥一眼罗尼基,就随伊里安离去。虽然伊里安的口气令她觉得万般不痛快,但太阳底下她疲累得无力还击,现在的她只想尽快爬上床睡觉。

    淳丹的身后,罗尼基有些沮丧地掩起面来。“苏菲亚,丹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们也见过几次面了,但是她每回对我都是这么冷淡。”当初决定向苏菲亚求婚时,他跑去台湾找苏菲亚,苏菲亚于是介绍这个妹妹给他认识,然而淳丹老是不笑,总摆着张冰面孔。

    “没这回事。”苏菲亚连忙安慰自己的丈夫。“丹只是不懂得怎么跟你亲近罢了,过一阵子你们熟了点,丹的话会多一些的。你别想太多了!”

    虽然距离拉远了,但是淳丹还是听得见老姐安慰罗尼基的话。

    那个希腊男人某些地方很脆弱,她甚至不晓得自己这样的举动会惹得他心情低落,没办法,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二十几年了,改也改不过来。

    山丘和山丘不断延伸的地方,有座爱琴海中随时都可以看得见的双层建筑。

    宅子建在悬崖之上,底下是宽广无际的途蓝大海。

    屋顶和窗户,是蓝色的,有爱琴海的天那么蓝;墙壁,是单一的白,和偶尔飘过的云色一般有种旷远的味道。

    这里的阳光从不吝啬洒落,在墙间,在海面,在云层,在窗口玻璃,在远处的葡萄藤蔓,和绵延的绿色草地上,四处都有它们奋力渲染的痕迹。

    但是她却只能将帽缘压得更低,阻绝阳光侵人视线范围。

    淳丹喜欢不了这么强烈的亮度,感觉身上的阴暗都要被驱散开来,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宽广的天空底下。

    被她养得日夜颠倒的瞌睡虫在惨叫着,突然间眼前一花,脚底被草根一绊,她踉跄地往前跌去,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之上。

    “”怎么了,丹,这么不小心,连走路都跌倒?”就在淳丹身旁的伊里安并没有即时伸出援手,他只是停在淳丹像尸体般动也不动的身子前,低头沉声慰问。

    淳丹起身拍拍身上沾付的杂草,没多说话继续走。

    不久人了宅子,伊里安带她到二楼一间窗明几净采光最好的房间内,这是罗尼基特意留给她,最大的一间房。

    淳丹走近窗边拉起落地窗的双层窗帘,室内顿时暗了下来,而后她摘下帽子脱掉鞋袜,跳到柔软的双人床上,闭起双眼就要睡。

    “起来!”伊里安的声调稍嫌冷了些。

    “有事等我醒来再说。”淳丹在床上卷成一团。

    “你的态度很差。”伊里安的怒气在见到淳丹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被撩起来,他难以说服自己就这样离开。

    “你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淳丹困得很,可设精力和伊里安吵。“麻烦请出去,你正在严重妨碍我的睡眠。”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伊里安的声音阴沉着,他无法明白这个台湾女人怎么能够让如此放肆地对他讲话。

    “神经病!”淳丹决定不理会伊里安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她闭上眼后气息均匀地打起呼来,开始装睡。

    待了几分钟,叫不动她,伊里安也只有悻悻然转身离去。淳丹的不愿搭理,对伊里安而言是种天大侮辱。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淳丹睁开了眼。那个叫做伊里安的王子骨子里比她还冷淡,他的不屑与高做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也许他的想法中,世界只能绕着他转,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淳丹闭上眼,把伊里安抛诸脑后,接下来心里头打量着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工作。论文方面倒还好办,她准备得差不多了,糟的是雇用她的便利商店老板过几天要去夏威夷渡假,他还千叮万嘱叫她一定得赶回去。

    这下子,有些难办了。

    ***

    太阳才下山,淳丹就自动睁开眼。空了的肚子急躁地打着鼓,催促她赶紧下床觅食。

    当她离开自己卧室准备往喧闹的楼下走去,中途经过一个房间。半掩的房门内灯光明亮,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伊里安。

    伊里安一头亮得刺人的金发修剪整齐地服贴着颈部,他的鼻梁直挺挺的,还有着性感的双唇,但最要命的就是那双眼睛了,违蓝得像一望无际的海洋,让她想起波光磁细的爱琴海。

    她相信无论何时何地,伊里安都是最耀眼的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忽视他的魅力,没有任何人能够漠视他的存在。

    “起得还真早,太阳都下山了。”伊里安瞧见淳丹。

    伊里安身旁站着两名仆人,那两名仆人一颗一颗地解着伊里安衣服上的钮扣,而后拿来干净的衬衫为他换上。伊里安展开双臂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由整理仪容到穿上正式服装,用不着自己动手来,皆由下人服侍。

    淳丹拿着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伊里安直瞧。

    “把我的鞋拿过来。”伊里安说着。

    “你叫我?”淳丹双手环胸站在门口。

    “除了你还有谁?”他理所当然地说着。

    淳丹瞧了瞧,然后走到门旁拎起伊里安擦得发亮的黑皮鞋,缓步来到他身边。“这双?”

    “替我穿上。”伊里安并不回应淳丹的话,而是对她下达另一个命令句。

    淳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伊里安对自己的行为却好像再理所当然不过。

    “王子殿下,让我们来吧!”仆人以生硬的英文连忙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屋里的人先前已被罗尼基吩咐,必须对这位丹小姐讲她听得懂的英文以示尊重。

    淳丹听见了“王子殿下”这个英文单字,她想这可能是伊里安目中无人的原因。

    “不,丹,由你来。”伊里安拒绝仆人们的要求。

    伊里安有种天生的魅力,他的高贵修养在言行之间不自觉地散发出来,所有藐视人的作为都被这层迷人的光环给掩盖了去,再不合理的一切由他口中说出,竟也全都常理化了。

    淳丹恍格了一下,差点就真的要把鞋子拿过去,帮那个自大狂穿上。

    “丹小姐,麻烦你了。”仆人们不敢违抗伊里安的意思,于是退了开来。

    伊里安来自欧陆的塞立西亚王国,现任女王萝丝玛莉是他的外祖母。伊里安自出生起,萝丝玛莉便以继承人的身分教育伊里安。虽然伊里安死去的母亲,也就是萝丝玛莉的女儿,当年在世时曾经极力反对伊里安接任王位,但挑遍所有子孙萝丝玛莉还是觉得唯有伊里安具备成为国王该有的气度与魄力。

    塞立西亚领土不大,人口密度亦疏,但境内盛产繁多矿类,尤以钻石最甚。塞立西亚皇室财库充足,富裕的程度直逼世界之冠,政经之上更有能手辈出,更在国际上呼风唤雨。所以塞立西亚皇室在世人眼中乏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只要步人人群,便是所有人眼中欣羡的焦点。

    伊里安蓝色的双眸凝视着动也不动的淳丹,以为她也该如别人般对他下跪行礼。

    淳丹跟着望了回去。“你没手吗?”她将手臂伸得笔直,仿佛伊里安的鞋子有什么危险细菌般,不让它靠自己太近。

    “什么?”伊里安怀疑自己的耳朵。

    “如果你没断手断脚,干嘛连衣服也不自己穿,鞋子也要人帮你拿?”睡饱了的她跟白天可不一样,伊里安这是自找苦吃。

    伊里安眯起了眼。

    淳丹绕过伊里安的身边向前走了几步,打开窗户。这里的格局与她那间差不多,窗户外是断崖,断崖下是夜里乌涂抹黑的爱琴海。强劲的海风吹来,带着浓浓的咸水味,海浪拍打着沿岸,平稳的声音规律地传来。淳丹手指一松,鞋就这么一掉,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入海水之中。

    守在伊里安身侧的两名仆人呆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就再来找我吧!”淳丹拍拍屁股,转身下楼觅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