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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安绍尼该到巴斯城去上学学习文法了。他一般早晨步行到那里去,在那里吃午饭,下午他妈妈驾着双轮马车来接他,要是天变冷的话,会给他带来一件大衣。在冬天,天气很冷的话,他早晨就穿上了大衣,傍晚她给他带来另一件大衣。这样一来,他上学去的时候穿一件大衣,回来就穿两件大衣了。后来他大了一些,他妈妈就不总是来接他了,他放了学得自己走路回家。有时候他一路都是走回去的,有时候他在半路上会遇到前来接他的双轮马车。
对于一个城里小孩来说,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但是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走长路早就习惯了。安绍尼也很少感到走这段路单调乏味,除非他身体本来就很累。这条路他很熟悉,但是路上总是有一些新的东西,树篱里总有一些东西可以寻找,鸟窝啊,黑莓啊,或者他喜欢收集的特种蜗牛。走完树篱以后,还总有某些房子、商店和小屋对他具有特殊的意义。有一幢房子没有他家的房子旧,有一个装饰很漂亮的游廊,前面整洁的花园里还有一棵外国的树。有那么一个时期,安绍尼似乎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最称心如意的住所了。那里有浦苇草,假山丛里还有一个池子,池子上面有一座拉毛水泥的桥。还有那棵受到格外照顾长得跟英国树一样好的树,他就再清楚不过了,那棵古怪的树不知来自什么地方,可能是印度丛林,也可能是亚马逊森林,也可能是太平洋里的一个岛屿。什么狮子没有在它下面怒吼过?什么羽毛鲜艳的鸟没有在它的树叶里栖息过?安绍尼经过那幢梦想中的房子,总觉得看见一只条纹斑斓的老虎正白肚皮贴地在偷偷地爬动,一条像镶嵌宝石的蟒蛇正盘在树干上,树叶丛中还可以看到蜂鸟和火烈鸟。
另外还有一个小木屋,带有一个低低的单斜顶棚,就在那个顶棚下面,有两个小洞,像是鸽子的洞。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鸽子从两个洞里进进出出,但是他每回经过的时候总是抱着能够看到的期望。说不定哪一天他真能
接着是一家商店,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旧货,其中有一盏牛眼灯,一盏真正的牛眼灯,大得足以让警察捉窃贼使用。安绍尼就一心想得到那盏牛眼灯。一旦有了那盏灯,他什么样的生活不会有呢?什么样的东西他不会探测到呢?什么样的人他不能保护呢?他在他妈妈的耳朵边说来说去就是那盏牛眼灯!
再就是那家糕饼店,他可以每天一次到那个店里去取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果子面包,不用付钱,那是他开始独自上学的时候,他妈妈跟糕饼店里的太太订下的一个了不起的协定,什么时候安绍尼回家晚一些的话,肚子饿了,就可能在路上吃一点点心。能走进一个都是糕饼和糖果的店,而且不论你口袋里有没有一分钱,都可以说:“请给我一个果子面包,包顿太太。”那是一种多么令人愉快的感觉啊。再说那个糕饼店里的太太让他任意挑选一样东西,就好像他是那个糕饼店的主人。说真的,他踏进那个糕饼店确实像那个店的主人,他的个子也仿佛长大了,样子也神气多了,他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在“他的”那些宝贝里挑选,决定今天要什么。他要不要来一个柠檬大馅饼,边上带有厚厚凹槽装饰的那种?他从头一天开始就站在那家店的橱窗前看到一个结婚蛋糕的样品,有三层高,顶上还有花形的装饰,美丽得无法形容,那么今天是不是就是他订购这样一个蛋糕的日子?当然,这样一个日子总会到来的,那一天他会挑选那个蛋糕,不过今天,就算了,总之,今天
“请给我一个果子面包,包顿太太。”
再后来,是那幢有椭圆形窗子的房子。
那幢有椭圆形窗子的房子不在城里,也不在安绍尼家那个村庄里,它在它们之间的一条路上。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跟马路只隔开一个栏杆。那是一幢方形的房子,像是一个盒子,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藤蔓植物,而且在屋顶下的当中,有一扇椭圆形的窗子,就像妈妈照相簿上最大的一张照片一样。
那本照相簿对安绍尼来说是一个欢乐的源泉。他喜欢一页一页翻那本塞满厚纸的照相簿,有些纸上有四个方方的开口,放那些比较小的照片,其他只有一个椭圆形的开口,放一张大照片。那些重要的照片还有装饰,椭圆形的四周有花形的图案。那本照相簿里,这些照片都有重大的意义。当安绍尼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妈妈就抱着他,逗他高兴,把照相簿放在膝盖上,告诉他照片的人名,哪个是爷爷、奶奶、伯伯、姑姑、表兄妹,哪个是他们的老朋友。不时会有一个照片中的人出现,拜访他们的家。不过,生活中的人跟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总有一些区别。照相簿上的妈妈是一个小姑娘,爸爸是一个小学生。照相簿上的姨妈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披一条苏格兰佩斯利地方出产的细毛坎肩;还有坎泰尔先生,留着络腮胡子,穿得衣冠楚楚,有点像花花公子。安绍尼想,照片再往下拍一点,一定能拍到他穿着的丝袜。坎泰尔先生有时候住在安绍尼家,他总穿着纯丝的袜子,而且像姑娘一样,总故意露出他的膝盖来。你没法不注意到那些袜子,更何况坎泰尔有一个习惯,他老是提起他的裤管来,以便炫耀他的袜子,不过安绍尼也确实非常喜欢他的袜子。
有一天,他听到他的爸爸和妈妈谈起了坎泰尔先生和他的袜子,他妈妈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袜子。“我想不出他是从哪儿买来的。”她最后说道。
“坎泰尔先生的袜子究竟是从哪儿买来的,爸爸?”安绍尼问。
他爸爸拉了拉他的耳朵,回答道:“他在法国南部专门饲养一种桑蚕,用它们生产这种袜子。”
安绍尼每回翻照相簿的时候,这种说法为坎泰尔先生的照片增添了不少色彩。
照相簿里还有一个屈拉斯台尔老先生,他是牛津大学的一个大学者,他能把但丁的神曲倒背如流。他去过印度。他不管到什么地方吃饭,都要穿上礼服,甚至到安绍尼家过一个晚上也照样如此,尽管安绍尼家的人很少吃饭穿得那么讲究。安绍尼的爸爸说那是一个终生的习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打破的。
“他一生都是那么做的吗,爸爸?”
安绍尼的爸爸说,自从他一岁起就是这样了。那时候他在床上睡觉前吃最后一瓶奶,就是穿一套小小的套装的。
“那要是他忘了会有什么事呢,爸爸?”
安绍尼的爸爸认为,要是有那么一天的话,天一定会塌下来。他还补充说,一旦天塌了下来,屈拉斯台尔老先生是一定会监督别人马上把它恢复原状的。因为这个拘泥形式、嘴巴刻薄、权威独尊的老学者,以他那专制的作风、宏伟的思想和他那全部的学问,决不是为了做一个空想家,而是在实际生活事件中做一个伟大的控制家。在他的观察下没有一个细节可以漏掉,没有一个错误可以滑过不得到纠正。要是他偶然注意到某一旅馆经理在服务方面有某些松懈,那就可以十分肯定,屈拉斯台尔老先生过问以后,这一特定的旅馆在这一特定的方面,以后就会永远十全十美了。在他提出指责时,他总是对那种场合的同伴说:“你瞧,我亲爱的孩子,你永远要让这个世界比你所看到的还要稍稍改善一下。”
安绍尼不免对这个伟大的老学者肃然起敬,但是他非常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听他爸爸和屈拉斯台尔老先生之间的谈话时,总是希望他们不再去谈什么但丁,而开始谈谈印度的事了。因为屈拉斯台尔老先生曾经和一个苦力上过珠穆朗玛峰。安绍尼起先以为苦力是一条狗,后来才弄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自从屈拉斯台尔老先生到他家里来过以后,他一看到他照相簿里的照片时,总不免想到他站在珠穆朗玛峰上,旁边站着一个黑黑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篮子,里边装着那位先生的套装。一到吃饭的时候,屈拉斯台尔老先生当然会走到一块石头后面去换衣服,以免天会塌下来。安绍尼把这个看法跟他爸爸说了,马上得到了他的赞同。
“要是屈拉斯台尔老先生对我们也要穿礼服的话,那他对印度教的主神湿婆就更要礼仪周到了。”
安绍尼觉得湿婆一定是珠穆朗玛峰的主人。
“那他也穿礼服吗,爸爸?”
“他要是不穿的话,”安绍尼的爸爸说,“你想想看,屈拉斯台尔老先生能放过他吗?当湿婆穿着白衬衫和宽布回来的时候,还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瞧,我亲爱的孩子,你永远要让这个世界比你所看到的还要稍稍改善一下。’”
不过大多数照片上的人安绍尼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本照相簿好像就是这些人的房子,在他们的房子里有他们的房间和他们的窗子——小房间的窗子是方的,大房间的窗子是椭圆形的。
因此,安绍尼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幢带有椭圆形窗子的房子时,他总要抬起头来,看看有没有一张脸——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脸,也许是老亲戚、老朋友,也可能是某个最最亲近的新朋友会从那个装在藤蔓和花朵里的窗框中探出来朝外张望。
但是那扇窗子上总是看不到一个人。也许有一天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