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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期望从家人口中得知什么。情况也正如我想象的那样,他们的回答和我记忆中的完全吻合。如果真有什么让我产生了些许疑虑,那就是在电话的背景音里,我听见父亲说了一句,她怎么还记得?父亲说时,母亲停顿了一两秒。就是这一两秒,让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安。
挂断电话,我又呆呆地看了一阵那张照片,然后把它重新放回铁盒,盖上盖子。在屋里四处看了一阵,最后将铁盒放在衣柜的角落里,关上衣柜门。从这天起,铁盒散发出来的那种沉甸甸的,充满铁锈味道的阴郁气息,一直不断地从衣柜的门背后散发出来。几天以后,我把它从衣柜里拿出来,放在客厅的电视柜里面。过了一阵,我又把它从电视柜里拿出来,放在阳台的角落里。
暑假就伴随着铁盒的反复迁移而到来了。这是一年中整个学校显得最为空旷的两个月。无论在哪里行走,总有一种拨开皮肤,将身体最深处的某物暴晒于阳光下的,空空荡荡的感觉。到处都白晃晃,不能注目看上一眼。
“暑假不回家吗?”刘小军说。
“嗯。”“去黄山怎么样?”
“黄山?不去。”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他又说“那等我回来再约你出来玩。”
刘小军没有暑假。他休了一个星期的年假,要去黄山。不明白那地方有什么好玩。也许很多事情我一直无法和他人达成共识。无论是看山还是看水,我都提不起兴趣来。而且,谁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最后一个夏天呢?
要好好过。我对自己说。
图书馆在暑假仍然开着。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只是仍然不知道丁小胭的行踪。但此时,我再度频繁出入图书馆,却不是为了丁小胭。
“能告诉我那本书的事吗?”
这天下午,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我们终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这个。
“你说那本书?”
“嗯。那本书。”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好奇。在我之前,没有人问过吗?”
“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人借过这本书。”
“那我就更好奇了。”
“好奇有时候不是件好事。”
我看着他的眼角纹。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说呢?”
他微微地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更深也更奇妙了。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准确地说,是11年。”
“1994年。”我轻轻念道。
“1994年,我在上高中,高三吧。”
那么,如今他应该30岁上下了。我暗暗地想。
“我恋爱了。”说到这里,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也许不算是恋爱。说起来也简单。这个就不提了吧。”
“嗯,说说那本书。”
“我第一次看见这本书,是在她家里。放在床头,不像现在这么旧。我翻了几页,觉得不怎么有趣,就问她,怎么借这样一本书回来。她就把书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字对我说,她就是为了这句话才把这本书借回来的。”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那行字就写在后来撕去的借阅表上面。是用黑色的墨水写成的。那句话的内容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原话是,你将永远无法翻开本书的最后一页。”
“怎么可能?”
“当时我也对她说,怎么可能?我现在就可以翻开最后一页。但她却笑了,她说,你怎么知道你翻开的就是最后一页呢?尽管明知没有道理,但我还是被她问住了。是啊,我怎么知道我翻开的就是最后一页呢?”
“那最后一页是什么?”
“没有什么。就和你现在看到的最后一页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毕竟只是一部小说而已。我以为女孩都是这样神秘兮兮的,就没有在意。可是,这年冬天,她死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失去了联系。她没有到我家来找我,没有来信,没有电话。我到她的学校去问,才听她同学说,她死了,但怎么死的,却没有人知道。后来我又去了她家,但刚一敲开门,就被对方父母不问缘由地赶了出来。”
“和这本书有关?”
“起初我并没想到这个。因为距离看到那本书的时间,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然而第二年春天,我却收到了她的来信。”
“怎么会?”
“因为学校里一直有个规定,所有学生的来信要先交给班主任,再由班主任发给学生。结果那年冬天,她寄给我的信被老师拿回家,掉在了桌子下面,直到春天搬家,挪开桌子才发现。交给我的时候,信封已经很脏很旧了。”
“啊。”我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老师不停地道歉。因为拿到信时,我一下子就哭了。”他笑了笑“大概从没碰见男生这么哭的,所以班主任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信里写了什么?”
“只有一句话。她说,还记得那本书吗,我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请不要为我担心。”
“那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但从那天起,我开始拼命寻找那本书。最后找到了这里。”
“这个图书馆?”
他点头。“可当时我还在上高中,不能办理阅览证,于是就下定决心要考这所大学。后来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办了阅览证,到图书馆来借这本书。可当时的管理员告诉我,书不能外借。”
“从那时起就是这个规定?”
“是。当时我和你一样奇怪,为什么不允许外借?管理员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甚至,不仅不允许外借,也不允许带进阅览室看。”
“真奇怪,那干脆收进仓库里好了。”
“据说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借到。之前她也说过,这书是通过关系借来的。大概是父母的同事朋友一类。”
“那后来”
“后来我就下定决心,毕业后一定要留校,到图书馆来工作。”
我心里突然一阵难过。这似乎也被他看出来了。
“不用觉得难过。”他说“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不完全是为她。我要找到那本书,想看到那本书的最后一页,想弄清楚,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仅此而已。”
我点点头“明白。”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毕业时的成绩远远超出了留校的资格。我很快成为了这里的工作人员。”
“肯定有很多人为你可惜。”
“那些都不重要了。四年来,到图书馆工作已经变成了我的梦想。第一天,我就找到了那本书。四年过去,书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落了些灰尘。我翻到背面,看到阅览表上,仍然写着那句话。还有一个过去我没有留意到的名字。我想,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当初借书给她的人。因为整张借书表上,只有这一个名字而已。于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图书馆的档案里查找这个人。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可对我来说,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为什么?”
“那个人是她父亲的朋友,当时在图书馆工作,是高层管理人员。可从她死的那一年,彼此就没有再联系了。甚至连对方家里死了人都不知道。本来我还想,至少能得知她的死因,但现在也一下子成了泡影。”
“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有一天一天地看书。这么多年,这本书不知被我翻过多少遍,几乎都背得下来,可每次翻到最后一页,都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实在想不明白她说的‘最后一页’是什么意思。到了后来,大概是2001年吧,图书馆采用电脑化管理,每本书上贴着的阅览表都被撕去了。也就不见了那句话。可这本书不得外借,却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图书馆里的人都知道?”
“借阅处的管理员都知道。”
“大家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
“不清楚。新人一般会问,但后来也就不问了。似乎除了我以外,也没人对这本书感兴趣。”
“这规矩是谁定的呢?”
“我进来工作的第一天,就有这个规定了。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谁制定的。就是问也问不出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借书给她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有点犹豫,挣扎,欲言又止,好像我问了一个他难于启齿的问题。这让我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最后,他说“这个人的女儿你认识。她现在就在图书馆工作,和我一样,是管理员。”
心跳猛地静止了两秒,又立刻激烈地跳动起来。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说丁小胭?”
他点点头。
“是。那个人叫丁武,是她的父亲。”
脑中顿时乱作一团。许多个疑问不停地冒出来,又转眼消失。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你知道丁小胭丁小胭她我是说丁小胭也知道这个,但是她到底什么时候来上班?”
“不知道。”他避开我的眼神“丁小胭以前也总是请假,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这女孩有点奇怪。”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之后许久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离开图书馆以前,我对罗明说,可能以后会常来。罗明默默地点点头。他明白我的意思。
丁小胭说得对,图书馆的确是一个神秘的场所。
可是丁小胭,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又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在这里我只看一本书,杀死一只知更鸟。突然间我便有了罗明在1998年时的感觉。在阅览室里,不知疲倦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字也不放过。头顶是缓慢转动的吊扇,从淡蓝色窗帘里投射进来淡蓝色的阳光,从桌子的一边移动到另一边。胳膊和桌子接触的地方常常浸满了汗水。
但也如同他在1998年那样,我什么都没发现。书的最后一页还是书的最后一页,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好端端地待在原来的地方。除此以外,在我身上,一件奇怪的事也没有发生。
罗明说,我想,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敞开的。
也许吧。他毕竟看了那么多年,毕竟到今天还不明白,那最后一页的含义。
可我无法放弃。我总是有种感觉。那是一种就快要到终点,就快要想起什么,就快要脱口而出的感觉。
快了,就快了。心里总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我,鼓动着我。
而罗明什么也没说。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无从猜想。某些瞬间,在他的脸上,我似乎看出了1998年的那个影子。这感觉十分奇特,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若是有相同经历的人,一定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因而这个夏天,时光在图书馆里也变得错乱起来。时而在2005年,时而在1998年,或者1994年。
也许我们记得的,唯有时间而已。
这天,从图书馆回来以后,我来到阳台,打开了已经落满灰尘,锈迹又增厚一分的铁盒。它似乎变得更重,也更冰凉了。也许是天气或者记忆的错觉。盖子锈住了一部分,打开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我拿出那张照片,台灯光下仔细端详它。
这一次,我的目光完全被照片上的男生吸引了。几乎是同时,我发现
照片上,那男生的眼角部位,有几道细细的划痕。我将照片稍稍倾斜,借助光线仔细看了一阵。是划痕,似乎是用指甲,或者细钢片一类的东西划上去的,两个眼角各有一些,细细的又很密集。那是什么?
以前似乎并没有见过。
我又将照片拿远了一些。这时便发现,这些划痕就像是
眼角纹。
拿着照片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胸腔里像是有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许久都无法坐起身来。
第二天,还不到中午,我来到图书馆,在阅览室门口找到了罗明。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我的双手和嘴唇仍然颤抖不止。
“罗明,”我问他“那个女孩是不是叫舒娟?”
罗明愣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我咬着下唇,静默了一阵,之后再也无法控制地爆发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对他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天,我冲出图书馆的时候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早已全是泪水。
究竟为什么哭,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到今天是可以找各种理由来解释的。然而那时只是想哭。甚至连已经哭了这点,都没有察觉。然而回到家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又突然平静下来。
只是感到疲惫,有一种什么也不想再继续下去的绝望。
不想再看那张照片,不想再去图书馆,不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想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直到死去为止。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洗脸,不想接电话。后来的几天,除了水和少量的面包,我几乎粒米未进。
不知道罗明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也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但我不想去想他。
第五天,我终于有了点精神。我在纸上写下一些词,又用线将它们连接起来。我用这些词回顾了2005年的前半年。认识王树,发现王树的照片,王树消失。因为王树的照片而去看街上的每一扇窗户,于是认识高览。帮高览代管快递公司,收到来自昙华林的奇怪电话,在货舱认识刘小军。因为刘小军的讲述,来到昙华林。高览消失。在昙华林发现王树照片上的窗户。接到王树的电话,再次来到昙华林。在昙华林发现铁盒,铁盒里发现钥匙和照片。用钥匙打开昙华林小姨的故居,发现和我住所一模一样的房间。
期间认识罗明,通过罗明知道那本书的故事,而罗明正是小姨中学时期的恋人。那本书与小姨有关,也和丁小胭有关。
丁小胭预言了我的2005年。
笔最后停在丁小胭的名字上。
我又在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方框。这里,是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做完这些事,我突然彻底轻松下来。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这天我吃了很多东西,似乎想把过去几天从身体里流失掉的一切都补回来。从早上到晚上,我一直在吃,直到再也挪动不了身体。
第二天,我又去了图书馆。在那里见到了精神同样不好的罗明。
“对不起,”我说“现在我好了,没事了。”
“那现在,可以说了?”
“舒娟是我的小姨。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在1994年死了。现在可以告诉你死因,她是离家出走时,被火车撞死的。”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过去我一直这么认为。但现在,因为一些事,我觉得,或许情况不是那样。”
一口气说完这些,便静静地看着罗明,等待着他的反应。然而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出现。他只是沉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说为什么你觉得舒娟她,不是那样死的?”
我摇摇头。
“不清楚。至少暂时还不清楚。”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简单地讲了讲这段时间的经历。但隐去了丁小胭的话,也隐去了昙华林的事,说到名字时,也只以“小姨家”来代替。罗明默默地听着,听得很认真,很专注。图书馆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几乎能听见时间静静流淌的沙沙声。
“就是这样了。”我说“一直到几天以前我发现你在照片上为止。”
“那照片可以带来给我看看吗?”
“我已经带来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照片,递给他。罗明平静地接过来,双手各抓住照片的一角,仔仔细细地看着。直到今天,这个场景也常常在我眼前出现。因为罗明的某个眼神,某个动作,使它具备了完全不同的,甚至脱离了事件本身的某种意味。当时我并不清楚,这种“意味”是什么,但这天对于我的重要性,却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罗明看了整整的一小时。大概并不真的准确到一小时。然而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看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么看着,看着,像是坐在这里就会死去。
这场景,我无法承受。
我轻轻地站起来,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我走到阅览室的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被阳光烤成炙白色的建筑与街道,看那些将胳膊和腿裸露在外面的行人。我也时不时回头去看罗明。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这漫长而奇妙的一小时结束。
“还给你。”他说。
我走过去,接过照片,又将它放回口袋。
“用不用给你翻拍一张?”
“不用了。”他轻声说道。
一阵沉默。
“那,要不要去昙华林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
“小姨原来的家,不想去看看吗?”
他突然愣住了。
“你说什么?”
“小姨家。”我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舒娟她,从来就没有住过昙华林。”
我一下子呆住了,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不可能。你怎么能确定”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不可能记错。她一直住在汉口,就算记错了,也不可能错到武昌区来。”
“但我也不可能记错,”我急急地辩解道“我小时候曾经在昙华林生活过,我记得很清楚,不可能的”
罗明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就这样对视了很久,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是罗明,小姨,还是我?
这天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罗明说,不要想太多了。我点点头,说不会的。然而我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尝试睡着,数羊,做仰卧起坐,喝牛奶,但没有一样能让我睡上哪怕一分钟。
天快亮的时候,我作了一个决定。
我从床上起来,换好衣服,收拾了几件常用衣物,检查了钱包和手机,关好灯,关好煤气,最后,关上了门。清晨的街道还很清冷,有刷刷的扫地声。我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学校后门,在那里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火车站停下。我付钱,下车,走进售票厅,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中午上车,十八小时后到达,也就是明天早上。我在火车站附近的冷饮店里度过了开车前的四个小时。这期间给家里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回家。又给罗明打了一个电话,留下我的手机号码。
他什么也没问。其实,也不需要问。
最后,我是被服务员推醒的。小睡前曾经告诉她,十二点一到,立刻叫醒我。我带着浓浓的困意,跟随稀疏的人流上了火车。这列车的客流量并不大,尤其是这种时候。上车以后,我找到卧铺车厢里我的位置,放下包,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半夜才睁着又干又涩的眼睛醒过来。可能的话,还想再睡一会儿,但又明白,睡意是不会再来了。下意识地在床边找闹钟,手却扑了个空。这才想到,我已经不在寝室,而是在回家的火车上。尽管开着窗户,车里还是很闷热,口干得不行。于是撑着手坐起来,叹了口气,从枕边的塑料袋里拿出矿泉水瓶,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这一下更清醒了,于是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茫然地看着窗外。
这是一列绿皮火车,此刻正缓慢行驶在被夜幕包围的群山之中。窗外漆黑一片,仅能从声音判断,它在不断地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绿皮火车向来无法给人以好感,不仅是极差的卫生条件,轰隆轰隆的噪声,让人无法忍受的速度,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火车上,常能感到一种由于年代久远而累积下来的各种气味。发腻的潮湿,铁锈味,霉味,隐隐约约的体臭,诸如此类。但终究,我不得不躺在其中一节卧铺车厢的中铺,忍耐着由此带来的烦躁不安。只有安慰自己,再过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这时,耳旁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从车厢一头走过来了,我没有在意。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走到我旁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我觉得有点不对,会是小偷吗?于是立刻睁开眼睛,看见床铺正对着的过道里,站着一个人。他正在看我。
第一感觉是,这人好像很面熟。是谁呢?我迅速地在脑中搜索了一阵,但想不起是谁。
他却先开口了。
“你住湖边村?”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又问“怎么?”
“住三楼?”
我又点头。
“你好,”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是你的邻居。”
这次我想起来了。他的确就是我的邻居,那个奇怪的,个子很高的,从来不出门,只有一套换洗衣服的男生。对,他还戴着黑框眼镜,连头上的帽子都是几个月以前我看见的那顶。
我想笑着打个招呼,却有另一个声音从心里冒出来对我说,不要认识他,千万不要知道他的名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最后一个
然而这时,只听他继续说道“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徐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