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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莉,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有点黑。我和她并不是很熟。所以当我敲开她家的门,站在狭小的客厅里时,多少显得有些拘谨。她穿着睡衣,床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看来是早就已经睡下了,这让我更不好意思。我说了很多看起来毫无必要的客气话。而陈莉的脸上,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我们终于谈到了207寝室。
“这锁坏得有点奇怪。”我说。
“是吗,怎么奇怪了?”
“像是有人在寝室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可能是锁锈住了吧。”
“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们搬出寝室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放暑假也差不多这么久,怎么锁就不锈住呢。你说,我们寝室里会不会是有人?”
“怎么可能。”陈莉虚弱地笑了两声“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谁会进去。”
“说的也是。”
我们都沉默下来。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陈莉,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圣诞节那几天,寝室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我注视着她的脸。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关键的是,她并没有对我的问题表示奇怪,或者反问一句,为什么这么问?她只是扭过头去,看着斜对面的天花板,说,没发生什么啊,很正常。然后又说,别想了,睡吧。之后便关了灯。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睡着。我在黑暗中,静静感受和捕捉着从她身体上传来的种种信息。她没有翻身,甚至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始终听不见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这张木板床仿佛正渐渐地分裂成两个部分。为了不加重这种感觉,我不时地活动一下身体。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那时我感到,陈莉也在注意着我的动静。
这种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我终于又累又困。正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陈莉说,明天早上门就会开了。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转过身来问,你说什么?她仍然背对着我,重复了刚才的话。
早上六点,门会打开的。
之后,她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并且很快睡着了。而我几乎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几次拿起手机看时间,到了七点,我坐起来,穿好衣服。陈莉也醒了。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赶到寝室的时候,女生们也已经陆续起床了。她们端着脸盆,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来到207门口,拿出钥匙。
门果然打开了。钥匙在锁孔里没有遇到一点阻碍。看来锁根本没有锈住,它就像我离开时那样灵活。我开始感到些许紧张,吸了口气,然后推开寝室的门。
这里和我离开时一样。每个人的床都空着。窗帘拉起了一半。不同的只是灰尘,它们落在窗口附近的桌上,被我清扫过的地面上,床板上也隐约可见白白的一层。哪里也没有变化。即使从气息上也可以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我先是看了看锁。反复试了几遍,但一点问题也没有。接着查看了窗户。反倒是插销的部分有些生锈,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甚至我推开它的时候,都显得有些艰难。从桌上的灰尘可以看出,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东西。我打开自己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杂物一样不少。其他人的我就不清楚了。然后又查看过床铺,包括床底下。还有门背后。又开灯和关灯几次。
一切正常。也就是说,昨晚的门为何突然锁住,现在变得不可解释。或者,只有她们三个人才知道。
我在寝室里徘徊了一阵。接着下楼吃早饭,上课。中午回寝室大略清扫了一下,又从柜子里翻出有些潮气的被子,到阳台上去晾晒。今天阳光并不好。下午放学后,我已经可以在这里住下了。
晚上,我灌好了热水袋,抱着它上了床。这个季节也许不需要热水袋了,但寝室里还是很冷。我睡得很早,睡着前听到收音机里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八点档的“musiccoolbar”
一阵音乐声吵醒了我。大概是收音机还没关。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枕边摸去。一下,没有摸到。又摸了一下。这时我听到了说话声。是谁呢?声音很陌生,好像还不止一个人。不对,寝室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吗?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怎么这么亮?好刺眼的光线,我忍不住扭过头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我脑中一阵混乱。
我不在自己的寝室里。我的床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枕边没有收音机。音乐是从对面上铺一个样式完全不同的收音机里传来的。我从没见过这个收音机。实际上,这个寝室里的一切,那些床的样子,也是我完全没见过的。包括寝室里的人。
一个圆脸短发的女生正坐在对面的下铺打电话。一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卷发。她们是谁?我从没见过。肯定不是班上的同学。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下了床,问了一句,这是哪?
但没有人回答我。她们仍然自顾自地聊着天。圆脸的那个说,于思这两天怎么神神秘秘的?卷发的说,是啊,一到晚上就不见人影,说不定约会去了。圆脸的又说,寝室里少了她们两个还真有点冷清。卷发的答,苏晓好像病了吧,不知道好了没有,要不要去看看她?
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根本没看见我。我站起来,走到她们面前,又大声问了一句,这是哪?然而一点用也没有,她们继续聊着。
这时,我看见了窗外的那棵树。还有树旁用来晾晒衣服的铁丝架,以及铁丝架远处的一栋三层楼房,我立刻呆住了。
这里就是我的寝室。
窗外的景象,与我平时看上去的一模一样。甚至窗户的玻璃,斜角上的那一条裂缝都是一样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又转身去看那两个女孩,发现她们都穿着裙子。现在不是春天吗?这时,靠窗坐着的女孩突然站起来,伸手去拿床上的收音机。我听到了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的节目。有点熟悉。然后,我想起来,这节目的名字叫“音乐大不同”
它在2004年末就已经停播了。
我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睡前穿的睡衣,手脚的样子也没有变化。我又掐了一下自己,很疼,不是做梦。这时我才想起开门到走廊上看看这里的门牌号,于是向门口走去。
可门竟然打不开。无论用多大的力气,怎么使劲扭门锁,都一点用也没有。可稍后,我就在屋里找到了更多的,可以证实这里的确是207寝室的迹象。
首先是放脸盆的架子,那和我寝室里的一模一样。还有那个圆脸女孩床铺墙上的两颗钉子,门背后用刀刻着的“happy”字样。寝室正中央灯管附近悬挂着的一个铁丝,破损了的桌角,床架上剥落的油漆,我还在窗外看见了正在洗衣服的看门人妻子。
这里的的确确就是我的寝室。除了那两个女孩,还有屋内的所有物品。
而我也看到了,在我的床铺墙上,贴着一张海报。可奇怪的是,那上面竟然一团模糊,只是色块与色块的重叠、混合,根本不知道上面究竟是什么。这印证了我最初搬进寝室的推测,那四个黑色的三角形印记,的确是贴过东西留下的。但,谁会贴这样一张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海报在墙上?
我的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捕捉,眼前突然一黑。
声音停止了,光线也消失了。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瞬间掉进某个洞里,脚步险些有点不稳。我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看见了从窗外弥漫进屋内的路灯光。同时,我的心跳开始加快起来。我借着微弱的灯光,摸到自己床上,在枕边发现了我的收音机。
这是我的床,其他的三张床铺仍旧空着。我伸手去按台灯开关。
就在这时,眼前的空气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团小小的光线在窗口附近亮起来。不,似乎不是光线。好像,只是从黑暗中渐渐浮现出的某个影像。这个影像越来越清楚,体积也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人形。
一个女孩坐在靠床的椅子上。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部。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缓慢而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女声。
她说,东湖的水
后面的话怎么也听不清楚。她只是一直念着,东湖的水
我紧紧地抓住被子,缩在床的一角,屏住呼吸,惊慌失措地盯着她的背影。我在想,怎么办?怎么办?这时,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背影晃了一晃,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向旁边挪动了一步。这时我看见,她的下半身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脚。看不见她的手。也看不见她的脸。她就这样背对着我,向我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想大声喊叫,然而喉咙里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刚才回响在耳边的巨大的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只感到全身冷得彻骨,却连颤抖都不能。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一阵刺耳的音乐响了起来。眼前的空气又是一晃。
长发女生的影子消失了。从手脚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又能动了。我一下瘫软在床上,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干涩声响,急促地喘着气,朝发出音乐声的地方寻去。
那是我的手机,幽蓝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丁小胭。
我立刻按下接听键,大叫了一声:“丁小胭!”
她在电话那边愣了一愣,然后说:“原来还没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你来,给你打个电话看看。”
听到丁小胭的声音,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安慰。我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立刻照亮了整间寝室。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收音机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我弯腰去拣,听见丁小胭说,我没什么事,你接着睡吧。我连忙说,丁小胭你别挂电话,我今晚可不可以去你那里睡?
“可是,你那儿的大门已经关了吧?”
我这才想到,现在是深夜,楼下的大门早就已经关了。
“你好好睡吧,没事的。”丁小胭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下床,发现自己的手仍然抖个不停。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整张脸都白得吓人,额头上有汗,后背也有。我走到门口,犹豫着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然后,开锁。
打不开,和刚才一模一样。不,应该是,和昨晚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昨晚我在门外,而现在,我在门里。
我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我不敢关灯,也不敢闭上眼睛。
但,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