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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他冷静的分析了一番。润德粮行能销天下之脏,必备两个条件。
其一,拥有雄厚到骇人的财力。
其二,能够动用户部通州仓场储粮。
这两个条件,显然不是杨墨一个小小书吏能办到的。
常风怀疑杨墨只是一个替身。身后还有隐藏的大人物。那才是润德粮行真正的老板。
常风跟徐胖子、钱宁等人商量:“皇上让咱们接着查润德粮行。杨墨是一定要抓的,但不能明着抓。明着抓会驳了国丈爷的面子。”
钱宁心领神会:“不就是暗地里绑票嘛。绑票是咱锦衣卫的本行。属下这就去办!”
常风如今很重用钱宁和石文义。这两个人一个够狠够毒,一个精于伺候人,圆滑会办事。
这二人简直就是常风的左膀右臂。
下晌,钱宁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值房。
常风问:“人呢?抓回来了?”
钱宁叹道:“唉!杨墨那厮太狡诈了!竟然进了寿宁伯府里不出来。”
没有旨意,借钱宁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跑到国丈家里去搞绑票。
常风道:“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住在寿宁伯府里不出来。给我派人盯死了他!”
“一旦他出了伯爵府,立马绑了他的票.哦不,秘密缉捕。”
钱宁拱手:“得令!”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
刘笑嫣正抱着壮壮,看九夫人跟糖糖踢毽子。虎子趴在地上慵懒的打着盹,摇着尾巴驱赶蚊虫。
九夫人自做了常风的妾,隔几天就挨常风一顿好打,已经被打出了妇人风韵。
踢毽子时,她那丰润体态哐当哐当的,颇为养眼。
常风道:“小九,我跟你商量点正事儿。”
刘笑嫣很识大体,对糖糖说:“糖糖,陪我去后院池塘看看新养的锦鲤鱼。”
刘笑嫣走后。常风对九夫人说:“跟你商量个事。湘西巷的销赃生意你以后别做了。”
九夫人一愣:“不做了我那一百多族人吃什么?伱们锦衣卫说是让他们当了耳目,但一钱银子都没给过。”
常风解释:“耳目没有员额、没有固定官饷。一般是探知了什么消息,就按消息的重要程度划价给钱。”
“我是马上要升北镇抚使的人。自家的如夫人干的却是销赃生意。传出去不好听,会授人以柄。”
九夫人道:“我也知道我的生意会影响你的仕途。可是.”
常风笑道:“你不必纠结。你做销赃生意,无非是让族人们有个饭碗。”
“可京城这么大,饭碗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都替你想好了!”
“一部分人,我安排到五城兵马司当水龙队的救火兵丁;一部分人,我安排到顺天府当衙役。”
“剩下的人,安排到大兴、宛平两个县衙随便干点什么。”
九夫人惊讶:“一百多人呢!能全都安插进官府?”
常风拍了拍胸脯:“你当你的夫君还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小总旗?”
“我现在说句话,顺天府的官员也好,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也好,各县的知县也罢。哪个不给我三分薄面?”
“再说,我又不是让土家族人们当官。只是让他们去当役、丁、杂差。”
锦衣卫平时就往各衙门里安插耳目。没有任何一个衙门敢拒绝。
九夫人听了这话不顾礼仪,直接在前院里香了常风一口:“我的好夫君!好人!妙人!好阿哥!”
常风连忙道:“干什么呢。让仆人看见笑话。”
九夫人喜上眉梢:“这样一来,我的族人们就吃上了皇粮!普天下的饭碗,哪有皇粮饭碗硬实!”
“只要大明朝不亡,他们就有饭吃!”
常风连忙捂住了九夫人的嘴:“小九,你浑说什么呢!”
九夫人连忙伸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是是是。以后我的族人都吃上了皇粮。我天天烧高香祈求佛祖保佑大明朝万万年!”
常风笑道:“这就对了。你同意了这事,我也去了一块心病。”
九夫人道:“这么一件大好事,我要不同意那是吃屎迷了眼!糊涂油脂蒙了心!”
兴奋之下,九夫人拉住了常风:“走,去我卧房。我有好东西给阿哥看。”
这是常风跟九夫人的闺房暗语。
常风皱眉:“天还没黑呢。”
九夫人道:“趁离开饭还有两刻功夫.别废话了,快随我进房!”
且说常风吩咐了钱宁,一旦杨墨出了伯爵府,立即绑了他,来常府禀报。
可是常风去九夫人卧房里打了一架,吃了晚饭。又考了一会儿糖糖《女四书》。一直到亥时末刻也没见钱宁上门禀报。
常风有些奇怪:难道杨墨那厮直接住到了寿宁伯府里?那可就不好办了!
杨墨还真就住到了寿宁伯府里。
他是张栾的招财童子。从去年秋到今年春,给张栾弄了两万两银子的分润。
张栾对他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在伯爵府住上一年半载张栾都没意见。
伯爵府里衣食住都是顶好的,杨墨已经打定了主意,派个人跟户部那边告假。躲在伯爵府里享清福,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翌日清晨,常风先让石文义去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兴县、宛平县送他为安置土家人写的条子。
石文义刚走,徐胖子和钱宁进了值房。
钱宁道:“常爷,杨墨那厮好像要在寿宁伯府常住!他还派人给户部递了告假书,说要歇半年。”
常风皱眉:“什么?这案子可拖不了半年!皇上那边还等着看结案的案卷呢。”
徐胖子插话:“那咱们也不能进伯爵府绑人啊。锦衣卫的人进国丈府绑人,传出去皇后娘娘的颜面何存?”
常风道:“这样吧。今夜我先进伯爵府探一探。你去把两位小国舅叫来。”
自从去年张家小兄弟被秃鹰会绑票,他们俩老实了许多。
白天他俩不去京城各处混闹胡作了,白天规规矩矩来锦衣卫当他们的同知,晚上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不多时,两个小兄弟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笑道:“二位国舅。我许久没去你们府上吃酒了。”
张鹤龄连忙道:“常大哥,我爹私藏了一坛子哈密卫贡上来的葡萄酒。你哪天有空过来,我让我爹开封了那坛酒。”
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常风就没有张家的今天。
张家人一向视常风为恩人。
常风笑道:“我看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我去打打国丈府的秋风。”
张鹤龄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好啊!我派人跟家里说一声,晚上准备正儿八经的八珍席!”
且说寿宁伯府中。
杨墨在后花园中,半躺在一张躺椅上,品着一壶香茗。
不多时,一名仆人来给杨墨添茶。
杨墨见四下无人,将一个字条塞进了仆人的袖中:“把这条子送给咱老掌柜。”
锦衣卫没往寿宁伯府安插人。杨墨却在这里安插了自己人。
那仆人是杨墨跟外界联络的传信人。
果如常风所料,书吏杨墨也只是个替身而已。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老掌柜”。
那位“老掌柜”,不但能够调动海量的银子,还能让通州仓场变成润德粮行自家的粮屯。可谓神通广大。
入夜,常风来到了伯府饮宴。
张栾亲自作陪,还喊上了自己的义子杨墨。
张栾喜滋滋的亲手给那坛西域贡酒解了封:“这葡萄酒甜腻腻的,爽口的很。都尝尝。”
侍女用酒舀将葡萄酒分进了酒壶里,又给众人倒上。
张栾端起酒杯:“常贤侄、墨儿。你们昨日闹了些误会。咱们都是一家人,相互间不要计较。”
“喝了这杯酒,你们就还是相亲相爱的义姻兄弟!”
常风无奈,只得端酒道:“杨兄,喝了这杯酒,咱哥俩的误会就烟消云散了。”
杨墨也是个场面人:“是极,是极。今后小的在户部当差还要多仰仗常千户庇护。户部衙门就在你们锦衣卫对面呢,哈哈!”
二人虽当着张栾的面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可心里都把对方当成难缠的对手。
常风随口问:“杨兄最近住在伯爵府啊?”
杨墨答:“对。义父这府邸的风水养人。我住一段日子,跟着沾沾光。”
常风心中暗骂:你这是要当缩头王八!把伯爵府当成你的乌龟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栾无意间问了一句:“墨儿,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
杨墨答:“劳烦义父挂念。身体还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风心中一动:呦,你还有个母亲呢!这就好办了!
在伯爵府用完了酒宴的第二日清晨。
常风跟徐胖子、钱宁等人商量如何绑票杨墨。
常风道:“杨墨有个母亲在世。钱宁,你立即去查清杨母住在何处。”
钱宁不解:“常爷,咱们抓的是杨墨。管他娘作甚?”
常风笑骂道:“蠢话。杨墨要是死了娘,能不出来奔丧?只要他不在伯爵府,咱们就有机会下手。”
徐胖子皱眉:“常爷,你也忒狠了些吧。儿子有罪,母亲不一定也有罪。你要把她杀了?”
“咱锦衣卫虽精通密裁,但密裁是有规矩的,老人不杀、小孩不杀。”
常风道:“用不着杀她。只要让她假死就成。”
徐胖子不解:“假死?”
常风起身:“对。走,咱们去张道士那儿。”
仵作百户值房。
刚点完卯,张道士竟直接躺在了书案上,睡起了回笼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张道士一心辞官,又有周太皇太后当靠山。卫里几乎没人管得了他。
他在锦衣卫里,简直就像个放浪形骸的魏晋文人。
徐胖子跟张道士对脾气,平日里关系不错。
徐胖子直接拿起了毛笔,用笔尖搔张道士的鼻子。
张道士“阿嚏”一声,醒了过来。他抱怨道:“死胖子,老子正做美梦跟碧霞元君在小黑屋的小床榻上研习双修大法呢!刚入港就让你搅了!”
碧霞元君就是民间说的送子娘娘。
做梦曰道家女神仙,可见张道士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徐胖子笑道:“张神仙,我们常爷找你有公务。”
张道士用手蘸了些茶,抹在眼上,跟嚎丧一样叫唤了一嗓子:“茶能明目!”这才醒了盹。
张道士问:“常爷,你这个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常风笑道:“我来找张神仙求一枚丹药。”
张道士问:“什么丹药?我手里可没有壮身丹药。要是有,还不够我自己吃的呢!”
常风道:“晚辈才二十四,身强体健。用不着吃壮身丹药也能把怡红楼的小蹄子收拾得嗷嗷叫。”
“此来是求屏息丹。”
屏息丹,张道士炼制的一种神奇丹药。人服下之后,会假死三个时辰。期间没有呼吸。
张道士大喜过望:“嘿!卫里的人都说我炼的屏息丹无甚卵用。这下可算有识货的了!”
当日午晌。京城城北的一座大宅子前。
常风、张道士、徐胖子、钱宁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
徐胖子道:“他娘的,一个小小书吏,竟然住着三进三开的大宅子。没鬼才怪。”
常风问钱宁:“你确定杨母每日午时会出来遛弯?”
钱宁道:“我都打听清楚了。杨墨他娘每日吃完午饭,都会让小丫鬟掺着出府走一千九百九十九步消食。”
常风道:“好,那咱们就静待鱼儿上钩。”
不多时,杨母果然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府。
张道士快步走到了杨母身边,大喊一声:“无量天尊!”
这声喊吓了杨母一大跳!杨母捋着前胸,自言道:“可骇死我了!”
张道士大声说:“啊呀!老夫人,你也知道你快死了?”
丫鬟骂道:“臭道士,你乱说什么。”
杨母上了年纪,既信佛又信道还信景教。三教合一了属于是。
杨母斥责丫鬟:“不得无礼。”
紧接着她问:“仙长,您怎么说我快死了?我一顿饭能吃一只烤鸭子呢,身体硬朗的很。”
张道士没有说话,手里摇着三清铃,围着杨母转了一圈。
随后张道士像一只敏捷的大蚂蚱一般向后一蹦:“啊呀!可脏了我的眼!老夫人你印堂发黑,双眼无神。身上背了索命的小鬼儿!”
“阳寿大限,恐怕就在三五日之内啦!”
上了年纪的杨母被张道士一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丫鬟把她搀住了。
杨母结结巴巴的问:“仙长,求您救救我!”
小丫鬟还算个明白人,她提醒杨母:“老夫人,这厮神神叨叨。想来是坑蒙拐骗的妖道!”
杨母却骂丫鬟:“你才多大?你懂什么。闭嘴!”
转头杨母又央求张道士:“仙长求您救救我吧!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我儿子有的是银子!”
张道士勃然大怒:“修道之人岂能贪图黄白之物?你提‘银子’二字都是脏了我的耳朵!”
“贫道在终南山修行三十三年又三个月,出山入世就是为了救苦救难。”
“你的事,贫道管了!”
说完张道士拿起随身的一个葫芦,放在地上。又摇着三清铃围着杨母转圈。
张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急急如律令。鸡脖儿乐,鸡脖儿乐,鸡脖儿乐。金糊涂,银糊涂,不如咱家的老糊涂.”
突然间,张道士的手指按在了老夫人的头顶:“呔!我乃三清正徒,魑魅魍魉速速退散!别喊爹,别喊娘,口渴打井自己挖!鸡脖儿乐!”
杨母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张道士,仿佛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张道士松开手,又向后一蹦,嚎了一声:“三清上仙座下首席仙徒,季伯常仙长赐灵丹仙药啦!”
嚎完,张道士俯身,拿起了地上放的药葫芦,从药葫芦里倒出了一枚丹药。
张道士神秘兮兮的说:“老夫人,这是仙徒季伯常赐下的灵丹妙药。您现在吃了,身上的索命小鬼立马玩完!”
杨母问:“赐丹的仙徒叫什么常?我以后在家里为他立一座仙牌。”
张道士捋了捋胡须:“季伯常。”
杨母接了丹药,放在嘴里一仰脖子直接生吞了。
张道士道:“无量天尊。老夫人的命贫道已经救下了。咱们有缘再会!”
说完张道士一溜烟跑了。
张道士诓骗杨母服下的,正是能使人假死三个时辰的“屏息丸”。
常风远远的望着,张道士诓骗杨母的过程他尽收眼底。
常风心中暗笑:张道士这厮,该不会就是用这一套拙劣的骗术把周太皇太后哄得团团转吧?
半个时辰后。寿宁伯府。
杨墨正在后院躺椅上打盹呢。
一个杨家仆人跑了进来:“老爷,不好啦。老夫人死了!”
杨墨睁开眼:“什么?谁死了?”
仆人一时慌张,嘴瓢了:“你娘死了。”
杨墨踹了仆人一脚:“你娘才死了呢!”
仆人道:“老爷,你娘真死了。啊不,是老夫人归天了!”
杨墨眉头紧蹙。怎么会这么巧,我刚住到寿宁伯府,我娘就归天了?
他怀疑仆人被锦衣卫收买了,送假消息诓骗他出府。
稳妥起见,他找来寿宁伯府中的那个心腹,命他去一趟自家府邸,查清楚母亲是不是真的归天了。
半个时辰后,心腹返回:“杨爷,您节哀。老夫人真的归天了!”
杨墨如五雷轰顶:“什么?快,给我备快马,我要回家里奔丧!”
娘死了,儿子哪有不回家奔丧的道理?他算彻底中了常风的圈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