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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星茗现在才发现,原来人在这种时刻有钝感力。他听见了白羿那句话,可他迟迟没有必须要死亡二择一的纠结实感,直到燃香过半,天际飘起隐隐绰绰的鱼肚白,
他依然固执觉得,能有转机。
只是一个小小的困阵而已,当年他逃亡时不知破了多少困阵,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小儿科。即便好似已经走投无路,他依然觉得,他才刚与白羿重逢,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情要做,许多人要去怀念,这只是横跨在他面前的小小一道坎,是他一生克服过的无数阻碍之一。
白羿垂目盯着燃香,又是长叹一口气,耸肩道“上天对我们不仁义啊。”
傅寄秋看向他。
白羿苦笑着道“既如此,又有什么让我复活的必要徒增伤感罢了。”他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扫掉,半拉半拽着连星茗走到傅寄秋身边,又将两人的手强硬按在一处,转言道“二位,我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当红娘,都卖我点面子行不行。你俩,现在、立刻、马上,互相表白心意吧,这样至少能有一件让我死后瞑目的事了。来吧,你们谁想先来”
傅寄秋的手很冰。
还在几不可闻地发颤。
像在数九寒天浸入了寒潭之中,只是触碰便让旁人的手指尖泛麻。白羿一个已死之人、不化障念,感觉不到温度。可连星茗一个活生生的人,刚触上去就下意识想要缩手。
傅寄秋立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垂目时眼眶泛着异样的红,似乎紧张到肌肉都在抽搐,启唇哑声道“这次不要像上次一样。”
上次
连星茗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有些糊涂。
系统在他脑中呜呜道看来你师兄真是被你搞怕了,他是指你当初自刎吧。他有心理阴影,怕旧事重演,系统看得很清楚,连云城的大火是连星茗的梦魇,连星茗当年没有任何留恋地选择死亡,同样是傅寄秋经年不改的梦魇。
心存死志,赴死如归。
这是连星茗当年亲口说过的话,而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屠皇宫、叛逃蓬莱仙岛、杀迎亲队等等,也证实了连星茗并非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早已经心存死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留住他的人了。这八个字就像一个血雨腥风的戾气雨夜,为日后所有平淡惬意的午后埋下了伏笔,预兆美好是不稳定的,它十分脆弱,它随时可能会崩塌。
系统继续道你说点什么啊,你什么话都不说,这样会让别人很恐慌的。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困阵。连星茗眉头轻皱看着地面上的黑色沟渠,试图去回忆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可在旁人看来
他此时的冷静十分异常,感知不到死亡来临之前的急迫,更没有要在生死之间抉择的纠结。他只是静悄悄地站在血泊之中,精致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白衣飘飘,黑靴踏血,漂亮又易碎,看着让人心尖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无力。
白羿提醒道“二殿下”
这时,城门内掠出另一道光华,拨开人群直直而来,叫了声“星星”。是晚裴子烨到一步的李虚云,单掌拨弄着佛珠愣滞停在困阵之外,“这是”
连星茗眼神微亮,抽出手掌走近,道“你见过这个困阵”
他身后是表情巨变的白羿,骂道“这个和尚又是谁带发修行又身着袈裟,是僧非僧人不人鬼不鬼,还有,星星这两个字是谁都可以叫的连我都只能尊称二殿下为二殿下”
白羿是何等聪慧的人,说完自己先反应了过来,看向傅寄秋道“是李虚云”
傅寄秋收回被晾在空中的手掌,掌心在袖中微微蜷缩一瞬,垂眼道“是。”
白羿不解“他和二殿下难道很熟么,为什么他能叫二殿下的小名,从前只有家人能这样称呼他。”
“”
“少仙长,你就眼睁睁看着此人上位”
几个时辰之前傅寄秋还与连星茗因此起冲突,连星茗再三保证以后不让李虚云这样叫自己了,如今转头便忘了个干干净净。傅寄秋良久不出声,白羿看着直咂舌,略带惊奇摇头道“我真是好奇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情感的边界感是一点儿也没有啊”
另一边。
李虚云了解情况后又查看一番,燃香已过四分之三时,开口道“此阵无解。”
连星茗心怀希冀等他这么久等来这四个字,若是从前恐怕要气笑出来,道“天下怎可能有无解之阵。要是有如此广大的神通,宿南烛早就把自己满身顽疾治好了,半步飞升指日可待。”
李虚云解释道“此乃平凡困阵而已,若不能杀死布阵人,待阵中血迹干涸,阵法自会破。预计需一日时间,天明之时正午阳光自会烤干血迹,”说着李虚云抬眸看了一眼即将浮出山尖的灿色光芒,道“可白将军只剩下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了,即便没有困阵,他也会如宿南烛那般指挥自戕而亡。此刻决定白将军存亡的并非困阵,而是你。”
“”
连星茗道“我”
连星茗后退半步,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不是横跨在他面前的小小一道坎,更不是他即将克服过的无数阻碍之一。可即便意识到了事态危急,他仍然没有多强烈的临死前不舍感,死便死了吧,若是能用自己的命换白羿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浮动了一瞬,就被李虚云的声音打断。
“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机会同你说。”
连星茗愣滞盯着不断燃烧的香,心不在焉道“何事。”
李虚云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储物袋中。
那里面有一盏魂灯。
魂灯里装着连星茗的弟弟,连曙的破碎魂魄。
当年在梵音寺,李虚云面对着两难抉择要是告诉连星茗,连曙还活着,连星茗定会想方设法逃出梵音寺去救连曙,等待兄弟二人的只有天罗地网的追杀与死亡。
出家人不打诳语,李虚云平生头一遭,说了假话,他谎报了连曙的死讯。
师父说他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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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是对的,事后看见连星茗所有的痛苦不甘、自责麻木,李虚云的确后悔了,若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依然做出同样的选择。
命运弄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上天竟真的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要不要说连曙的魂魄被他及时赶到,保存下来了呢
可这是破碎的魂魄,碎玉如何能够无隙。若是将其交给连星茗,只是给了连星茗一个迟早要破碎的虚假希望而已。
就像当年一样,李虚云再一次深陷两难的抉择,深陷一个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误的选择。当初的连星茗再三诘问与警告,直到现在李虚云都记得他在绝境中癫狂的通红桃花眼,噙着泪哽咽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骗我,我此生与你不共戴天。他日我若能东山再起,誓死手刃仇敌的名单中,你排第一位。你现在再说一遍,他还活着吗”
当时的李虚云的回答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的皇弟已经逝去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连星茗活了下来,也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虚云至今不敢袒露身份,说出自己就是当年的小和尚鉴真。
“到底什么事情,你为何吞吞吐吐。”李虚云抬眼,看见了连星茗困惑的眼神。
李虚云道“若有一人心甘情愿要奔赴刑场,小僧以一己之私瞒报刑场位置强行留下此人,使其存活。你认为小僧做得是否正确”
“不正确。”连星茗想都没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干嘛要替别人做决定。”
李虚云继续道“若此人存活之后,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寄托。小僧再一次希望他活着,给了他一个虚假的希望,这对吗”
连星茗一时无言。
香在燃,明明事态很紧急,但傅寄秋不说话,白羿又吊儿郎当的,李虚云在这里说些实在莫名其妙的话,导致他完全感知不到有多紧急。迫于从小到大的教养使然,他还是回答了李虚云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当然不对。你都说是虚假的希望了,你头一次就骗这个人了,这次又要骗他,你打从心底就没有尊重这个人,你希望他活着,不去想他为何要心甘情愿奔赴刑场、不思考他做出这种决定背后是否有属于他自己的考量。你只是希望他活着,却不关心他怎样活着。”说到这里,白羿那边喊了一声,连星茗转身走过去,走出一米又回头
“你刚刚说有一件事一直没机会和我说,什么事”
李虚云松开握住储物袋的手,抬掌行礼道“小僧无事。”
连星茗又困惑回头看了李虚云好几眼。
他总觉得李虚云好像藏着事儿。
他怀疑李虚云说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但又对不上号,他有心甘情愿奔赴刑场的时候吗好像是有几次,但是他从前和李虚云也不认识呀,以防万一,连星茗最后一次回头,又问了一遍。
“你所谓的虚假的希望,是如何去定义的。这对于你口中的那个人来说,真的是一个虚假的希望吗”
他的重音落在了虚假二字上。
李虚云想了想,道“小僧以事实为准则,去定义虚假。”
连星茗看着他,几秒后道“李虚云,以后不要叫我星星了。”
李虚云眸光闪了闪,再要说话时,连星茗已经快步加速,走回了傅寄秋身边。
白羿不满道“你俩刚刚在讲什么死别之际你不和我说话,跑去和他说,我有意见。”
白羿是个凡人,即便为障气所凝,凭着执念存活,本质上也还是个凡人。白羿听不清,但傅寄秋方才一定听得清清楚楚,连星茗不敢看后者,低声道“我让他别喊我星星。”
白羿道“这就对了嘛香快燃完了,来,我们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在我死之前,请你们速速互相表白心意,别影响我去投胎。我可不想喝孟婆汤时,还在揪心你们二位的情感问题。”说着白羿牵起左右两边人的手,笑着将两只手合到一起,这一次,傅寄秋的手更冰凉了。
已经失去了寻常人该有的温度。
颤动感也更加明显,不止连星茗感觉到异常,白羿也后知后觉发现,惊讶道“少仙长,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
连星茗还是没有抬头,抿唇看着地面。
他不敢看傅寄秋的表情,具体为何不敢,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接下来是长达半分钟的死寂,周边人群的纷杂声仿佛隔着一层朦胧不清的雾,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不知道哪句话才是现在应该说的,哪句话又是不重要的。
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有乌黑的障气在眼前凝聚成长枪的形状,漂浮在他们三人的冰凉掌心之下。
香燃尽。
香灰扑簌簌坠落,被风吹散。
金乌初升,白羿握住了长枪,眉心的鬼玉碎片隐现光芒。就像宿南烛指挥的那样,一炷香燃尽,他就要被迫自戕。
白羿感知到自己的手再一次不听使唤,自知大限将至,正要动作之时,连星茗伸手握住长枪,依旧紧紧咬牙盯着地面。
琴修在力道上本就不占优势,因此也未能阻拦住长枪的去势。连星茗不看傅寄秋也不看白羿,只直勾勾盯着黑乎乎的枪杆,一点一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拉向白羿。
银灰色枪头距离白羿的胸膛越来越近,触及胸甲的那一刻,连星茗道“师兄。”
傅寄秋没有动作。
连星茗脸色微白,声量不自觉扬高“师兄”第三次开口唤人,带了点恳求的意思,“师兄”
傅寄秋的手这才覆到了连星茗的手背上,攥着后者的手,将长枪向后拉。
力道之大,不仅他自己苍白的手背青筋暴起,连星茗的手掌也被攥红。
白羿看着这两人,还有点儿不在状态,叹气道“放手吧,少仙长。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能短暂清醒
这么一小会儿,已是上天垂怜。
不要放手。连星茗出声。
白羿有些意外看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连星茗视线在附近地面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连星茗深深闭眼,妥协道“师兄,借你的绛河一用。”
“”
直到这个时候,白羿才反应过来连星茗想要干什么,难以置信低吼道“你疯了”他隐隐有些急了,转头冲傅寄秋道“不要把你的剑给他”
白羿双手握着枪杆,想将枪尖拉向自己在他看来,他是个以死之人,连肉身都没有,只剩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留他苟活于世。可二殿下不一样,二殿下还活着。
但他拉不动。
傅寄秋脸色惨白,眼尾都被激出了触目惊心的薄红色,手下却半点儿不卸力。
白羿打从心底觉得抓狂,气到口不择言,“借什么绛河,二殿下,你杀人诛心啊你这样做将少仙长置于何地,又让我日后怎么面对少仙长更无法面对你姐姐与你父母还有少仙长,他让你不放手你就不放手放手放手”
白羿的声音非常大,与系统的大叫声音几乎重合到了一处,我当年就不应该劝你签约的你还记得吗,你说你不想变成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还有舍不下的人,所以你一直婉拒我。签约后你情魄受损,我只是以为你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他娘的直接连活下去的支柱都没了
连星茗被系统暴躁的声音吵得耳朵嗡嗡疼,心中迟缓道我不明白。
你能明白什么,你确实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就听我的,让你师兄放手,系统讲完,气愤又无奈,你不明白什么
你和白羿很生气,你们恐怕连打晕我的心都有了,但师兄不生气。
你能解答吗为什么。连星茗问。
系统很长时间不说话,连星茗心里头也觉得复杂。他实在弄不清这些,情魄有损已经是既定事实,他不去想若是情魄无损,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他只是发觉,当下自己的选择,甚至让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傅寄秋的表情。
脖颈上仿佛压了座泰山,令他感觉到一种没有缘由、寻不到出处的难言隐痛。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
连星茗闭了闭眼睛,下了一剂猛药
“师兄,你不是想成为我心里的特例么,你不是想要和别人不一样么。”连星茗的话还没有说完,系统就在他脑海中大叫
你在逼他,你会后悔的
你说过如果发现你做错了,就出声提醒你,我现在提醒你了你做错了,大错特错,你让傅寄秋不要放手,你让傅寄秋给你绛河,你还用这种话刺激他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事情是修仙,如果可以,我宁愿以凡
人之躯战死。世人皆道我是亡国之仙,他们只知我不愿亡国,有谁知道我更不愿成仙连星茗肯定答了声,我不后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系统道那你为什么不敢抬头看傅寄秋
连星茗没再理会系统的质疑,将未完之言说出口,“将绛河给我。”
傅寄秋没有动作,只是手掌无意识地越攥越紧,灵气与魔气混杂在一起暴躁溢出,整只手臂都在可怖的青紫漩涡之中剧烈颤抖。
连星茗感觉到了疼痛,手的骨骼仿佛都要被捏到错位,傅寄秋仿佛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更没有办法控制住行动。
连星茗还是没有抬头,垂眸盯着傅寄秋手背暴起的青筋,轻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下。
一口猩红之血喷在了他们二人交叠的手掌之上,连星茗愣愣看着手背上的血,下意识抬起头看。傅寄秋却捏碎了障气所化的长枪,转身之际唤出绛河,剑尖向下“锵”一声重重插在了他们之间,背对着他。
寒风将傅寄秋身后的墨发抚起,连星茗看不见傅寄秋此时的表情,只能看见傅寄秋僵硬的肩膀与手臂,以及绷紧了的身体。
连星茗握住绛河剑柄,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傅寄秋说话,只等到白羿一声赶着一声的怒吼
“二殿下”
连星茗横剑,听见了附近人的惊呼声,余光扫到了李虚云上前几步有些踉跄的步伐。
但他没有去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傅寄秋异常僵硬的背影师兄从来没有背对过他,这是一种拒绝接受的绝望姿态。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连星茗心里想着,他现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初生的太阳漫过山丘,第一缕晨光撒在一片黑暗的连云城,将无数人的视野点亮。连星茗的视野却天地倒悬,他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是白羿冲上来崩溃捂住他脖颈上的血口时喊叫声,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傅寄秋垂在身侧死死握紧的抖颤手掌,青筋暴起,鲜血从指缝中滴落。
再次恢复意识时,只有一个感受,就是冷。
从头顶到足尖,没有哪一处不泛着冷意,血脉中流动的仿佛不是鲜血,而是被冰冻了数千年的刀子,刮得灵脉生疼。连星茗急喘气猝然睁开眼睛,视野中仍然一片黑暗,
四面八方堆满了冰,
他身体脱力,艰难撑着想要坐起。
碰
一声巨响。
他都没完全坐起来就撞到了什么,额头剧痛又咚一下子直挺挺躺了回去。伸手摸索一番,才感知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冰凉呃,棺材
好像是冰棺里面。
怎么回事
这里是哪里
丹田里不再匮乏,而是充斥着冷僵的灵力,这些灵力磅礴又死气沉沉,似乎长时间没有被调动过。连星茗迟疑片刻,有些难以置信
抬起一只手,在狭小的空间里眯着眼看白皙的掌心
凑近才能看得清楚。
原本应该是指节修长,十分好看的一只手。可偏偏这只手横七竖八布满了细小疤痕,有些是红色,有些是褐色,甚至还有青紫色的,简直是不堪入目,白玉何止是微瑕白玉直接全是瑕疵。
这只手他再眼熟不过了
是他原本的身体,这些伤疤是当年练琴留下的,还有些是他年幼时自残所致。
若是要破开棺材,对现在的他来说应该是不难的,但连星茗躺着半天没动,几乎躺了一个时辰。他呆呆盯着冰棺的顶部,脸上神色几番骤变。
这一个时辰之中,只有前五分钟他拿来平复自己回到了原本身体的意外。剩下来的一个小时零五十五分钟,他都在震惊地回忆复生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头撞死在冰棺上的心都有了。
系统你在吗。
没有回应。
连星茗更觉得傻眼,缓缓抬起双手,两边手掌按住了眼眶,难以置信喃喃道
“我是不是疯了我都做了什么。”
哈。
一声冷嘲打破平静。
系统本来在生气,故意不理会连星茗,但看连星茗这个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的心情了我差点被你气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连星茗心思不在上面,摇头道“不对,这不对”他试图撑起身体,但一时半会儿还没能适应,大腿和手臂都酸麻,又被迫躺了回去,不甘心“我去找傅寄秋,我要跟他解释。”
系统自顾自道好消息是你因祸得福,回到原本的身体后,情魄的那道裂缝愈合了,这一点我也不曾预料到。不管怎么样恭喜你,你总算能知道自己之前对傅寄秋有多绝情了。
还有,傅寄秋以为你这次真死了,但是没有为你殉情。因为白羿被宿南烛操控着走了,我估计他是想安顿好白羿,再殉情。所以你还是有机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师兄现在怎么样了”连星茗问。
系统道我不知道,那天夜里我容身的玉佩被白羿抢走了,所以我能看见的都是白羿身边发生的事情。我只看见白羿被操控着来到了宿南烛这边,至于傅寄秋我只知道他还活着。不过想想也知道,你师兄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说起这个系统就来气,叫道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自刎就算了,你还在你师兄面前自刎,你在他面前自刎就算了,你还问他要绛河你脑子被门夹了吗你自己在地上撞死都好过找他要绛河啊,他的本命剑杀死爱的人两次,我要是你师兄,我不崩溃都奇怪。
“”
不用系统说,连星茗想起这些心态都有些崩,当时的他脑子里像蒙了层雾,只是觉得想留住白羿,又想找个称手的利刃,没去考虑其他。
停顿片刻,他表情空白道“你怎么不拦着我。”
系统原本还算
平静,一听这话声量顿时像平原上土拨鼠,原地拔高尖叫道靠靠靠你是不是人啊我没拦着你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要说我拦过你,我比窦娥还冤,我拦着你的时候你怎么说来着左一句我不后悔,右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系统拿腔拿调模仿着连星茗当时的语气,就像给酒醒之人模仿其喝醉酒时说过的蠢话,继续道我谢谢你哦,你听我的了吗你当时比村头王二狗家拉磨的那头驴都要倔啊
连星茗急着想寻傅寄秋,没心情听这些事后复盘,打断道“坏消息是什么”
系统还未回答,外面有脚步声。
躺回去闭上眼装死
连星茗身体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得板正了。
谁他在心里问。
系统叹气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坏消息了,是宿南烛,你现在在宿南烛的手上。
连星茗不禁在心里头感叹,原来无论情魄是否完好无损,他对于宿南烛的恐惧与厌恶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能不见面最好不见。
那脚步声临近,
一直走到了冰棺旁边,连星茗屏住呼吸,纤长的睫毛都未颤动一下。他恐惧之余,心底有些疑惑,因为刚才听见了不止一道脚步声,很快心底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听见了白羿的声音。
“所以,有人和你说,杀了那个冒牌货琴修,二殿下就能复活”即便不亲眼所见,也能感受到白羿话语中的愤怒,若身前的不是冰棺,而是什么桌椅板凳,只怕白羿已经掀掉了。
宿南烛凉声道“对。”
白羿的声音更加气愤,道“你所谓的冒牌货琴修,便是二殿下本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少仙长能认出二殿下,那个叫裴子烨的也能,偏偏你就不能。你不仅不能,你还设了个局弄死他,难怪二殿下厌恶你,我跟你说,你这种蠢人在我们国家治好了都要流口水。”
系统在连星茗脑海中尖叫。
连星茗道别叫,冷静点,我听不清他们说话了。
系统你不急吗
急。就是因为急才更想听清楚。
他俩都恨不得冲上去捂住白羿的嘴,系统祈祷道白羿,别惹他啊,他是个疯的。
连星茗忧心不已。
白羿不是那种会以卵击石的人,肯定是以为他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若是可能,他得在宿南烛的眼皮子底下提醒白羿,自己还活着。
但他总不能这个时候坐起来,告诉两人“不要吵,其实本尊还有救。”吧
他是真不想和宿南烛碰面,用脚趾头想一想,都晓得之后是无止境的纠缠与麻烦事。
正思考怎么办才好,有一道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原在冰棺之侧说话,突然间情绪过激地转过了身,向外走出几步,骤然停了下来
转身的是谁
是宿南烛,还是白羿
连星茗心里拿不定主意,一时之间不敢贸然睁眼。
下一秒钟,他听见宿南烛颇为阴沉的语调,“他肯定没死,他那具尸身直接化作浓雾溃散了,这不符合常理”
连星茗精神一震,他根本不关心宿南烛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出来,宿南烛的声音离他有一段距离。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睁开了眼睛,冰窖里有人才亮堂起来,这次他能看清楚。
预计的不错。
站在冰棺之侧的是白羿,转身的是宿南烛。
但预计的又有错。
两人现在都没在看他,宿南烛背对着冰棺,白羿虽面对冰棺,偏偏头扭向宿南烛那边,冲着宿南烛的背影破口大骂“你一句不符合常理,就能抹去你二度逼死二殿下的事实我反正是已死之人,一条烂命活着,二殿下不愿意和你说的话,干脆由我来替其转达。”
“你觉得二殿下不喜欢你,是因为有傅寄秋吗不是不管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傅寄秋,他都不会喜欢你”
喂,白羿
连星茗偷偷抬起一只手试图吸引白羿的注意力,在冰棺里无声又寂静大动作挥舞。
白羿头都不转,气得不轻,越说声音越大“我是打不过你,我但凡能有与你匹敌之力,即便是拼掉这条性命,我都要为二殿下讨回公道”
倒也不必连星茗再次焦急挥动手掌,几次瞄向宿南烛站直不动的背影,生怕宿南烛一个不高兴,把白羿给刀了。
白羿半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走在刀尖上,还在怒声宣泄情绪,骂道“你最好别让我抓住见到傅寄秋的机会,我一定会同他告状说二殿下在这里,尸首被冰冻着,活时遭你百般迫害,甚至死后还因你不能够入土为安。这便是你与傅寄秋的天差地别之处,立场互换,傅寄秋一定会寻到佛狸的皇陵旧址,将二殿下安稳葬”
说到这儿,白羿鼻尖一酸,眼眶通红地转过视线,心头哀恸看向冰棺里的人。谁知道猝不及防与冰棺里那双眨巴眨巴的漂亮桃花眼对视上,对视几秒钟,这双桃花眼的主人仿佛心感一言难尽,放下挥舞到酸涩的手臂,无声冲他作出口型,“你瞎啊。”
“葬葬”
白羿悲伤的表情凝固住,突然卡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