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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歆媛在车站接应我,我们刚爬上买来的出租车就发现后面有人尾随,于是在城里兜了大半圈把人甩掉了才开出去,在城外我们一起跳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老幺和她都会开车,我只能坐在后面看情况。
老幺负责从深圳出去引人耳目,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开车到广州。我不会开车,大概开了有一天一夜,瞿歆媛也支撑得有些辛苦,她一直撑着胃部,似乎难受得厉害,不过她始终没抱怨什么。瞿歆媛说迟曦来在越南耽搁了半个月,之前已经到了美国,他是安全了。
凌晨一点半的船。我们不能从深圳走,所以就从珠江过,通过入海口出去。凌晨一点半,广州并不荒凉,瞿歆媛宽慰我说,这里因为有人,所以有目击证人,反而老二那边的人不方便下手了,何况老幺已经把主要的人都吸引到深圳去了,不用担心什么。珠江边甚至都还有人,不过也都没有在意我们。
瞿歆媛让我先上船。这么热的天,她之前还要我多穿一件外套,我本就有些不安了,她此时还在我外套里包了一包钱,用牛皮纸卷了好几层,让我情急的时候拿出来用。那些越南佬都紧紧盯着我,我脊背上凉飕飕的,不敢大意。看着她的动作我紧张起来,想让她上船,可是她笑了笑:“我从来没想过我能走。”她跳上船,示意那些越南佬开船。
我心里这才慌了,手滑腻腻地出了好多汗,跑过去要去拉她,可是拉不住,来不及了,船已经开了:“瞿……”我想叫那几个越南人停船,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这时候我已经看到岸上几个影子,人看起来不少,他们,已经来了。我喉咙里发紧,她的名字就卡在我的喉咙里,卡到断掉,再说不出话来。
她笑着冲我挥了挥手,一头卷发依然温柔地披散在她肩膀上,即使是黑夜我还是借着珠江的灯火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淡然宿命。
有人远远近近地来了,在黑夜里像是一个个剪影,却逐渐清晰地逼近。那几个人追上她了,拿枪抵着她的太阳穴:“东西呢?”
我知道她一定用惯常的眼神,妩媚诱惑地看着对方:“什么东西?”
“别跟我装傻,他妈的没用我告诉你!”那人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干脆地用枪托在她太阳穴上打了一下,我可以看到血腻腻地流下来,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肩膀上湿了一大片,稠稠的。我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我只能用力咬着拳头不发出声音,我知道我哭了,眼泪都深入到指缝之间,我咬着拳头,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可是我不敢出一点声。“我知道东西在你那里,别他妈给我装。”
瞿歆媛随手理了一下头发,应该是理到了一掌的血,她不在意,声音里还有调情的意味:“老二,我没有拿什么东西。”也许是她惯常就是风月场中人,不管怎样,她都习惯了,所以声音都是一副温柔动情的意味,可在这样的夜里,炎热的天气也变得寒凉起来,她的声音也就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那个老二反手抽了她一巴掌,打得她整个人摔到地上去:“瞿歆媛你这个婊子!你他妈到死都想维护着迟曦来是不是?那我是什么?那我是什么?你千里迢迢送逼来给我睡就是为了磁盘是不是?你他妈的……我是什么?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好骗的是吗?!我操!”
瞿歆媛高声地笑了起来,伏在地上还是气势凛然,大半夜的笑声在海面上回荡显得惊心动魄:“你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你们都什么都不是!”这是强弩之末了。
老二脸色铁青,周围的人都蓄势待发,良久却是他先动手,把她按在地上狠揍,他的力气看起来大得可怕,拳头和脚落在她身上之前在空气里划过的弧线,那么长那么狠毒。我一开始还能听见她的笑声,有些嚣张,过了很久就越来越微弱了。
是我们开远了所以听不到——是,是我们开远了。可是她真的匍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我任由眼泪狠狠掉下来。她是我的朋友,在我一生中,我从来都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她是第一个,她是我的朋友,从前以来唯一的朋友,从此以后仅有的朋友。
我的朋友,她不动了。她真的没有声息了。我看见那些人倒拽着她,拉走了她,将一向爱干净爱漂亮的女人在地上拖着走。头发像是拖把,和血肉缠在一起,在地上到处拖着,他们觉得不顺手,还将她甩了一个面来拖着,她的脸孔就在地上擦来擦去。
她原来是那么漂亮干净的一个女人,风情万种、鲜活明快。她是我朋友。她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被人拖走了。
我再一次看到重要的人死去。我好害怕。
一个越南女人走过来跟我说了一些什么,给我一杯水,我警惕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朝我友好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把水杯放在边上。
太渴了,我还是喝掉了那杯水。那个越南女人再次进来的时候,我把水杯递给她,对她点点头表示感谢。她冲我笑了笑。
越南的人嘴巴都厚,看起来忠厚老实,看起来却也阴险狡诈。她对着我示好,也对我笑。我默默地承受着,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害怕的心终于麻木了起来,我觉得死啊活的,我都终于又不在意了。
瞿歆媛死了,是她换取了我的活着。我想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但是她放了我一条生路。她对我有恩,我却已经无以为报,我看着她被人打死,却为了自己保命什么都没有做。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可我还是那么畏惧死亡,我想活着,这点从来没变。
我们都学会了爱自己,她说过的。那她怎么没有学会?这是求生技能,我们这种人活着就靠这一点了,她为什么没有学会?她真是傻。
我哭不出来。瞿歆媛!你傻不傻啊?值不值啊?
我不知道我用了多久到越南,彷佛好久没有喝水,我嘴巴都要干得裂开了,饿得胃疼。没有东西吃。脑袋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我好像听到那些拳头还像雨点一样,一直落在瞿歆媛身上,把她妩媚娇俏的笑声打到奄奄一息残喘不已。
迟曦来居然亲自到越南码头来接人。
他看到我脸色微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忍耐着:“我需要水和食物。”说完我趴在他怀里,神智处于清醒的边缘,可是身体已经支持不下去。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架小飞机上面,飞机颠簸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迟曦来亲自把水杯和一团黏糊糊的粥都端到我面前来,可是我暂时吃不下任何食物,只是喝水,喝到后来冲到厕所去呕吐,吐出来的全是水,到后来吐出了胆汁。我拿水清了把脸,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迟曦来强行把厕所门打开,站在厕所门口看着我。
飞机颠簸得厉害,颠簸得我神志不清。
所以我走过去甩了他一巴掌,声音太清脆,飞机里其他的手下都震惊地看过来。本来人就不多,他身边只有四五个人,那个我认识的老幺也不在了。他到底牺牲了多少人?多少人?他欠几个人的命?他算得清楚吗?他还得清吗?
我还得清吗?谁来还给我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谁来还给我我的凌越!我的爸爸妈妈!我的一生——
迟曦来脸色铁青,手抬了抬想要打回我还是忍住了:“你先干什么?”他知世拿手钳着我的腕骨,生疼生疼的,他愣了一下,把我的手拿起来,“这是怎么了?”声音倒也不是不关切的,眉毛也是紧皱的,表情此刻竟然也是担忧的,听起来是在乎我得很啊,可是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冷血?
我的手上一圈的牙印,都是血干涸凝结后的痕迹,咬出来的。他一路上也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把自己咬成了这样,此刻又来关心做什么?
我把手扯回来:“够了!你别装了——是你指使瞿歆媛的对不对!你他妈疯了吗?她为了你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还不够吗?一定要把命都给你!都给你!”
我指责他,觉得心痛难当,只不过是因为瞿歆媛也把命给了我。我不敢指责我自己,只好懦弱地指责他罢了,想要推卸罪过。
他眉毛抽搐了一下,表情竟然是悲伤的,真不像他:“我以为老二不会杀了她,我在想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老二会放过谁……”
“你叫她拿了什么东西!她要留下来都不肯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人?”我气不过,又想甩他一巴掌,他把我的手握下来。
“够了!”迟曦来冷淡地看着我,他已经一点愧疚的神色都没有了,只要我谴责了他他就不再自责,他的自责只有那么一点点。这样的人与我真是般配!都是狼心狗肺!“你不能希望我就那么放过老二。我只是希望她把磁盘拿出来,里面储存了我们在国内所有交易记录……那些东西公之于众,黑白两道都很难放过老二。我也不知道老二会发现得那么早!”
我冷笑:“是啊,你以为春宵一夜以后,他只会记得瞿歆媛的美色!你真的以为这样的男人可以取你而代之吗?你根本就是不甘心被人打败!迟曦来,你真的很无耻。你利用一个女人的身体……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迟曦来反手就甩了我一巴掌,很疼,我耳朵里“嗡”一声,他在说些什么,可是我感觉不到,我仰起脸继续冷笑着,此刻我真的只想把这个男人碎尸万段,很想,而我压根就感觉不到恐惧。我像是不怕死了。为什么我此刻要英勇地牺牲?在瞿歆媛还活着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死、倒提着拖走了!
我的眼泪砸在地上。
“够了!她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不会懂,这些斗争总是要牺牲的。你以为我愿意让她死吗?她陪了我这么多年……”他的声音也语带哽咽。
我反驳他:“当然不愿意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她是你最好的武器,没有任何异议替你出卖自己的身体、良心……”
是!她到底还是爱他的。她无法保留,她爱他胜过了她爱自己!她到底还是爱他的——我荒凉地掩上面孔。瞿歆媛,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爱上这么一个人了?你不是对我说了,你说过的啊,你会变好的,你以后还有新的生活,你还要把年龄写成二十五岁,还要去泡金发美男子吗?你到底在做什么呀,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去死了?为什么?!
“苏文微……”他来拉我。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他的手很冷,我的手也很冷。我抬起脸问他:“她在我们走之前,我知道她做了一个手术……那天开车的时候她就很痛。她……是不是为了带出你要的东西?”我问得很艰难。
迟曦来没有说话。
“那位老二根本不会发现……如果她能带出来,你就能在外面解决敌人,顺利回国,继续做你的迟大老板。如果她带不出来,她死了,他们为了撇清自己只会随便丢弃尸体,那么尸体迟早被发现,那么将来验尸的人就会得到那件东西,警方就会将它公之于众……这个如意算盘,真是好响,干得漂亮……哈哈哈哈哈……”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笑到笑不出来。
这么一个为了他出生入死的女人,这么一个女人……他竟然甘心让她去做这样下贱的事情!那明明就是从偷渡白粉的法子里演变出来的,他们将白粉放在塑料膜里吞下去,再拉出来。他做古董生意,偷渡国宝级东西出境的时候就让手下做手术,想办法将东西藏在身体里,出去了再挖出来。
那是瞿歆媛啊!她竟然为了他去做这样的勾当!就算她出身低微,她跟他闯出一片天地之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的身体来受这等摧残,他竟然就肯了……他真是一个令人发指的男人!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就可以利用她到这种地步。
那他呢?他何以会利用她到这种地步!
我浑身发寒,像浸在冰水里怎么爬也爬不出苦海无边。以瞿歆媛的聪明才智,她如何会不知道?她为什么什么都知道!所以……可是……她竟然……是甘愿的……她是甘愿的!她竟然会爱这么冷血的一个男人。
我掩面哭泣,过了片刻伸手擦掉眼泪:“迟曦来,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我受不了你。我想走了。”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曾经愿意跟他走,只要他永远陪着我。我都不相信自己没有爱过他——可我才知道我爱的是幻觉,是他给我的我拥有一个人的感觉,他给我的安心成为了我动心的起因。我试想过一无所有,但偌大世界我只要有一个人能温暖我。可是他没有想过,他什么都要,他有野心有报复心,他和我太不一样。我的心已经死了。就算曾经我想过要永永远远和这样一个人捆绑在一起,现在也是我扯断那根联系的脐带的时候了。心不是不痛的,不是不遗憾的,但长痛不如短痛。
他直接抽了我一巴掌,力气真大,我直接撞在一旁的门上。那几个手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事发生,该喝茶看报就喝茶看报,真是训练有素。
飞机正好遇上了气流,颠簸起来,两个人都站立不稳,他顺势扑过来伸手来卡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卡,力气大得吓人,让我分明了解到他是要杀了我。可是我没有退缩,看着他血红的眼睛,我想笑又想哭。他压制住我,两只手卡住我的脖子,很用力,脖子很疼,呼吸很急,发不出声音,只能像哑巴一样嘶叫,我只好用口型告诉他:“你、放、过、我、吧。”
对,我想要自由,不自由,毋宁死。我甚至想笑,我以为我最想要活着,原来我还有这样的骨气,原来被杀也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如此,爸爸,不过如此。
我生不是你的人,那死了,我也不会要做你的鬼。
过了很久,他缓慢地松开了手,自己掩着嘴,鼻子红了,良久他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好,只要你活得下去,你他妈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坐起来,靠在一边,猛烈地咳嗽着。过了片刻他走开,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份报纸。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再看我。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我知道。他还是对我有所仁慈的,但他为什么不能对瞿歆媛仁慈一点点?他在这个世界上本来不是孤独的,只有瞿歆媛会难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唯一爱他的女人死在了他的算计之下。
我和他之间相隔几步远,咫尺天涯也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