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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露,迟曦来酒半醒了,一身皱巴巴的衬衫先冲到厕所去吐了一阵,才走出来找我,一身酒气氤氲。他在阳台上看到了我,走过来,然后跪坐在我的脚边,握住我的手,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冷?”
我冲他笑笑:“我觉得有点烦,坐了很久,大概就凉了。”
他皱眉:“你是坐了有多久?也不怕冻掉。什么事情这么心烦?”一边只顾用手暖我的手,他的手却也不冷不热的,我是暖不起来的了。
我歪着头,依然笑着,笑得似乎不知烦恼与忧愁:“我想到我爸爸妈妈了。其实我在想,那时……录口供……如果我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有利于我妈妈的,会不会她就不用死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怕说了反而害她。可是如果我说了……反正她都是死刑了,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也许反而就保住她了。”
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话,这些话我只敢对自己说说。我很怕别人告诉我,是的,如果你说了什么,你妈妈就不会死了,所以我妈妈是我害死的。我真的怕,我妈妈害了我爸爸,我害了我妈妈,这样我们就都没有家了。
他眼睛里有怜悯,伸手摸着我的头发,良久只是说:“你头发变长一些了。”
我点头,冲他继续笑着:“是好久没有剪了。”
“留长头发吧。我想看你长头发的样子。”
我低着头,忽然很想说话:“来哥,”我叫他,他明显怔了一下,我想他应该是喜欢我这么叫他的吧,以前他说过只有他的女人这么叫他的,那么我也这么叫他好了。这个时候,我只希望我是一个人的“什么”,什么都行,好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是他的女人也好,是附属品也好。“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留长发吗?”
他猜了一下,犹疑不定:“是因为……你妈妈吗?”连迟曦来这样的人也会因为我那些故事觉得犹豫,所以我的故事在别人看来原来这么悲惨啊。
我笑着点头:“是啊。以前看别人女孩子都有妈妈帮她们梳头。我以前是长头发,所以我就自己回家扎头发,居然扎不起来,就是扎不起来,每天只能蓬乱地去上课。我也想扎头发,可是我没有妈妈,怎么办呢?”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我看得到他的心疼:“所以你就干脆不要留长头发,这样你就不需要一个帮你梳头的妈妈了。”
“是啊,这样子,没有妈妈,我也是一样可以出门的啊。”我眨了眨眼。
“傻孩子。”他这么叫我,语气真的像哄一个傻小孩。
天还不是很亮,太阳没有出来,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色。可是不是,天已经很亮了,只是我的晨曦没有来而已。我头昏昏沉沉,痛得像要裂开了,觉得冷也觉得热,人像是浸在湿气氤氲和冷分呼啸里,清醒不过来。
我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声音放低:“来哥,我好想睡觉。”
“你怎么这么烫?”迟曦来似乎受了惊吓,伸手着急地摸我的额头,一只手换了手背换手心,换了手心换手背试了三次我的温度,终于害怕起来,急急说道,“不要睡,我带你去医院,你不要睡先。”
我病了,发烧到三十九度五。他拿一床毯子简单把我包裹了一下,就整个人扛起来。迟曦来背着我到楼下,开车去医院打吊瓶。正好住院部床满了,他也没有时间心情去找人调病床,就干脆在吊针室的椅子上陪了我打了一下午的吊瓶。
我一直靠着他的肩膀睡着,嘴里呢喃着叫妈妈,妈妈,他温柔地哄着我,说要带我去找妈妈。其实我是清醒的,可是机会难得,难得我生病又有人照顾,这时候不任性一下怎么行。所以我恣意地叫着妈妈。
原谅我,我真的有十多年没有妈妈可以叫了。
其实我不留长头发,可能是因为我怕,即使我妈妈在世,她也不会帮我梳头发。我知道我妈妈的,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爸爸,我爸爸照单全收,可是我爸爸却什么都没有还给她,她所有的不过是自己最爱男人的一再背弃,爱耗尽了,因果循环,她就开始被恨堆填,填平了以后,就剩下死亡可以报效对方了。我对她而言,哪里是什么女儿呢?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是罢了。留了长头发,也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那我宁愿一头蓬草地流浪下去。
我记得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一开始我爸爸是会紧张的,只有我妈妈会说:“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女儿自然是不要人关心的。”因为有次她生病难受的时候,我爸爸一贯无动于衷,那以后她再也不生病了。我生病生多了,爸爸也会厌烦,说到底我还是我妈妈的女儿。所以后来我就自己忍着。
其实我知道,我任性又怎么样呢,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妈妈,十多年,二十多年,一百多年,一千多年,我还是没有妈妈。
我真的好想要妈妈。
我悄悄张开眼缝,看到迟曦来慢慢按摩自己被我枕得发麻的手臂,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他的表情怪异,估计那手臂发麻的滋味真不好受,可是他动作很小心,那是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吵醒我。四大瓶吊针打下来,我一动不动的,他竟也一动不动。
心是暖的,不是冷的,这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了?
真的有人照顾我了吗?我几乎鼻子一酸就要掉眼泪,拼命地忍住了,我想这只是挂水太多需要排除身体水分的反应而已。苏文微,你要沉迷于他的照顾吗?你知道,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离开你,别人是靠不住的,你只有自己而已,你是一个人活着的。
是,我知道,我一个人活了太多太多年,所以我有多么怕。我不能放任自己,这对于迟曦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我当成多大的恩典。
所以我不哭,我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