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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秋阳渐西,染得湖心岛上的葫芦叶枝繁叶茂映射出片片艳红之凌光,倒分外刺眼起来,紫鹃忙将一方纱巾展开,遮着光耀,防闪了黛玉的眼。
黛玉叫随行的宫女且住了,和紫鹃两人渐步前行,一时贪看花间蜂蝶,一时伤怀秋来落英,顺着小山坡道婉转上行,将要到那小坡之上。
却见前面湖心亭外的青石凳上,竟然斜斜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细看一身碧色茉莉小褂袄,散着裤管,一对粉色罗缎鞋,却是惜春,真捧着一张雪茜纸低着头在瞧。黛玉看这小丫头痴痴模样,倒是笑了。
携着紫鹃向前,笑道:“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惜春惊得抬眼观望,见是黛玉紫鹃,竟然小脸蛋儿涨得通红,将手中的书往身后一藏,结舌道:“林姐姐我”
黛玉见她如此,倒添了心结,迈步向前,款款弯了腰低下头去,看了看惜春反背着得双手,柔声道:“你个傻丫头在看什么书呢这却怪了,怎么见了我倒跟见了鬼似的”惜春却怯生生退了两步,轻声道:“没瞧什么”
黛玉越发疑惑,却也不忍惊着她,仍是柔声道:“傻丫头凭是什么林姐姐瞧不得?你还小,姐姐再没个不疼你的。凭什么事,也没个不护着你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地儿?跟着你的丫头呢?”
惜春呆呆低头想了一阵,才轻声道:“林姐姐我是让入画和几个丫鬟带我来这里的然后让她们把杠子撑回去回头来接我我想着这里该派没人好姐姐你再不能告诉我二姐姐的”
黛玉心下疑心,却见小丫头脸涨得通红也乖可怜,越发安慰她起来了:“是什么物件,你要躲到这岛上来一个人看?也罢你若实在不想让人知道,林姐姐就不问了不过姐姐告诉你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缓急,但凡有个举动,都要挂念你二姐姐可怜见的,不要给她惹祸才是”
惜春红了脸,咬咬牙道:“林姐姐其实这是给二姐姐的信我本来是不能瞧的是小太监偷偷得给二姐姐送来的
只是那日瞧着了却却实在忍耐不住,林姐姐我虽小不懂事却也知道这是要命的事既给姐姐发现了只求姐姐可怜不要追究了”说着。
小眼眶儿已经是通红,两行眼泪已经是挂满了嫩腮,战战巍巍伸过手去,递上那张信纸给黛玉。黛玉接过来,却不忙看,拉过惜春的小手,温柔道:“莫哭”才展开信纸细瞧,才见第一行字就震得娇躯一颤:“二妹如晤:兄求得蒋官人代传此函,再不能多言”
黛玉不看下文,将纸儿一收左右一看,对紫鹃使个眼色,紫鹃点点头,四下张望一番,退开几步且向着小靠码头边去了。
黛玉下死眼看了惜春一眼,只看得惜春怯得低了头,黛玉忙收拾了口吻,仍是柔声问道:“四妹妹你不能瞒着姐姐,你这信哪里来的?”惜春道:“我和二姐姐一处住着
二姐姐成日不高兴那日戏班进来唱戏外头的一个带戏班的小太监就头一次给二姐姐送来这信,我碰巧在帐子里睡觉,其实还没着二姐姐以为我睡了后来我偷偷瞧了
居然是居然是琏二哥哥的信,后来,二姐姐就烧了那信每逢戏班进来,那小太监就来见二姐姐,我都想偷偷瞧瞧有没
外头来的信但是二姐姐也小心都让我外头玩好不容易,今日是云姐姐的生日我偷偷瞧着了就偷出来林姐姐好歹疼我小不懂事不能告诉我二姐姐也不能告诉凤姐姐的必要责罚我的。”
黛玉呆呆想了一阵,竟一时走了神,想起这贾府上下,虽说在园子里做人的性奴,用身子伺候王爷,却到底挂念着父母兄弟,姐妹姑侄,这红墙深院,金阁银楼,到底挡不住亲情挂念。
唯独自己是孤单来去凄凉悲苦无人挂怀,又要流下泪来。猛得回神,才低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傻丫头这这要是告诉了凤丫头,是责罚了事的么?”又展开那信纸细看下文:“二妹如晤:兄求得蒋官人代传此函,再不能多言的。
二妹妹处境艰难,我都尽知。只可叹如今我和蓉侄儿都是在生死未卜之际,再不能为二妹妹分忧。我们在这里很吃了些苦头也便罢了,只是临近秋分,不知生死如何,能不挂心?
求二妹妹念我们的往日情分,为我死中求生,但凡能留条命,一线生机全凭二妹妹了,我在这里什么都不便得。蒋官人大恩大德,也只能替我代两封信到寿熙班,我一封给了凤丫头,一封只能求二妹妹了,求二妹妹为了我,为了贾家这几个没良心不中用的,就忍耐着点,好歹能就近着求求和王爷,他略高高手,我就有一线之明了。
二妹妹若不知怎么做,实在不成或者可去求求东府的那位,那位总有法子的。至于蓉儿和我,夫妻情分上再没个妄想的。纸短情长我知欠妹妹的难以说透,如今我这里凄凉落魄,什么都没有,只能忍着脸,说句下辈子必报二妹妹的恩德了,琏字。”
黛玉收了信,痴痴想了一阵,倒看得惜春又惊惶起来,半日见黛玉不说话,只得张口道:“林姐姐”黛玉回过神,轻轻摸了摸惜春的头,道:“傻丫头也是可怜见的姐姐叮嘱你几句话,你可千千万万记住了”
惜春点点头道:“如今是姐姐疼我,姐姐只管吩咐就是了”黛玉道:“这一,这等事情是大人的事情。
你以后再不能问起提起。更再不能偷偷背着你二姐姐做什么了,这二,今日回去,不要和你二姐姐说见着了我,只管把信放回去,再不要去动了,你二姐姐如此疼你,你可知道,一个不小心,你会害死她得。也会害死你自己的。
这三哎姐姐劝你几句,你听得懂听不懂也就罢了”惜春歪头问道:“姐姐只管指教”
黛玉爱惜得摸摸惜春的头发,道:“好妹妹你虽小却也要懂得我们女孩子是悲苦的薄命,一切都由得男人做主。如今你就该学着了,能忘了便忘了吧往日的父母兄弟,还念他们做什么哎就是一时忘不了,心里再怎么惦念。
也不能放到脸上要开始时刻想着:我们都已经是王爷的女人,是主子的性奴、玩物。不该有自己的喜怒,要时刻只惦念着主子,忘怀了自己。”
惜春恩了一声道:“其实二姐姐也有这么教我的还有纨姐姐近日叫我们去读书,也有教我们的只是我听不太明白罢了”她到底年幼,说起事情又开了颜。
忽然笑道:“纨姐姐那日还教我们用牛奶洗浴说是要自小就嫩润肌肤呢我也不懂说是润得滑身子上下都要不留手,才好伺候主子”黛玉啐了一口也自笑了,且让惜春收起那信。
唤一声,紫鹃才从那边过来,道一路看着都无人再登岛的。黛玉便道:“我且去了你既然让入画来接你,就在这里等她今日姐姐说的,你可要牢记了便再有什么心事,来潇湘馆找我说说话也是一样的。”
惜春应了,黛玉也再无心游玩,和紫鹃一起乘舟回屋。她凭什么事都是不瞒着紫鹃的。便和紫鹃说了今日之事。
那黛玉虽然聪慧世上少有人及得上,但是到底深闺小姐,不如紫鹃是个掌事听差的丫鬟,识不透人心机算,只知这事非同小可,便听紫鹃计较。
谁知紫鹃听完,也是紧锁双眉思量半日才勉强开口,开口却仍然是忘了称呼,只按着往日习惯唤黛玉为“姑娘”黛玉一叹,也不再纠正她。
紫鹃道:“小姐这信眼下是有几处疑惑。琏二爷人在刑部大牢,居然还能送出信来?这个蒋官人又是个什么人?寿熙班只是个戏班,讨好一下园子里也就罢了。
居然敢送贾府男丁的信入园子?送给二姑娘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给凤妃送信?琏二爷如今给凤妃送信这要是查出来。
凭谁都死无葬生之地还有几处疑惑奴婢也想不透,若说旁的疑难事,或者可以和平儿参详参详,只是这等事,瞒她还瞒不过来呢。”黛玉沉默半晌,道:“也罢了怎么也不管我们的事”
紫鹃叹道:“姑娘说的是只是我想着,今后那寿熙班再来唱戏,我们也少去总看着这事鬼影瞳瞳的,怪瘆人的。”黛玉说是,便让紫鹃打发自己梳洗了要睡。
谁知换了薄丝寝衣,到了绣床上,见窗外竹影森森,听晚风尘尘,观月色惨惨,竟思绪绵绵,难以入眠。
却说黛玉卧在潇湘馆中,秋霞暖帐之内,芙蓉绣塌之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时但觉胸口闷闷的,身子弱弱柔柔,脊背又硌得有些痛楚,略有些喘咳,缓过气来呆呆闭目了一阵,脑海里轰鸣声响便如奔潮烈马一般。
一时是思念早已去世之父母亲堂。想自己母亲贾氏闺名敏,论起其端庄贤良,温婉和惠,仿佛便如观音垂幕西母问莲一般,合府上下俱是交口称道。幼时不觉着,如今反思,母亲不仅有慈母贤妻之德,论其妩媚娇弱,兰心蕙质也是十分动人之情怀。
只父亲林如海,书生节气,厌弃权贵,虽然得外祖父钟爱,特意许配母亲于他,到底不懂得操持世务,终使家道中落,难继钟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