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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几个丫头年纪都还小,也没个主子在场,就也笑哄哄只管胡乱坐了,一边小丫鬟和宫女便上得酒菜、果品、寿面来。饮过几杯,席面上几个丫鬟自然不免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倒似忘了这一月来的沉闷,顽皮笑话也越开越买个边了。
越发说起不知弘昼几时才来园子,来了园子会先传唤哪位姑娘陪侍,小丫头家嬉笑嘴边越发没遮拦,只互相调笑着“主子说不定先娶了你”“你和你们家小姐一起伺候才好”“让你这贱蹄子胡说”“只管灌两盅吧,谁晓得明天又是怎样”只一通胡乱打闹
倒是平儿眼尖,看那袭人,面色沉沉竟有心事似的,便让众人哄笑问她,袭人也是推笑着说只是今儿酒沉了昨儿也没睡好。众人也就不好强她,勉强用几杯酒,说笑伤心胡乱折腾一通,酒过三巡也就散了
原来是那怡红院诸婢,近日终日有些心事,院子里是有些愁云不展。自那日月姝来暂封大观园,怡红院诸婢自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内房大丫头虽然得了个奴儿的封号,却又留下了几个小的丫鬟。她们几个也不识得几个字,终日也不过是枯坐无聊,做做女工针线,说说笑话罢了。
略一聊天说笑,又竟然觉得尴尬,原来诸房各院总有主子留下,唯有这怡红院和嘉萌堂,一个原本的主子是男丁贾宝玉,一个原本的主子是贾母和王夫人,如今都已经不在园子里头了。
少了主人支撑,本来颇有脸面的丫鬟,竟然各房都不太理会了,众人便实实觉得少了主心骨一般煎熬。那嘉萌堂、顾恩殿好歹还有李纨去照看过。
更何况原本伺候的就女主人没个忌讳。只有这怡红院,却是越发冷落了,王爷也不来临幸,房里也没了主子。里屋原本是宝玉之内室,虽然是富丽堂皇诗书钟鼎的,只是如今且空着,几个丫鬟到底谁也不敢进去住,都还住在外头配房。
另一层不可言说之心思却是袭人:本来,这屋子里以袭人为尊,虽然明面上没分过大小,但是都道袭人与贾宝玉有暧昧交错,既然如此,便是未来之姑娘内房,王夫人更是看重袭人,虽没有说透,人人都当她姨娘看待,众人自然皆以她为首。
她又一向知情识趣,通情达理,兰心蕙质,上上下下得尽了人心,只是此番进园子,宝玉早已经发配充苦役了,怡红院众女皆是幼龄处子,干干净净等着王爷临幸,与这些丫鬟来说。
本来就是奴婢的身份也没什么妄想,在贾府甚至还不如如今在王府有脸面,只是论起来,却只有袭人一个,众婢女猜她有宝玉有私。若是真有,原本是依凭资本,此时却成了痛处,万一要真的和宝玉有过,她不比平儿,明面上毕竟没有开脸为妾,岂非说不清道不明的。
虽然做丫鬟的被房里主子逞欲是常事,但是园中丫鬟除了跟着几个已经出了阁的少妇房内人外,只有这怡红院是男子的,只是宝玉年纪尚小,怕不是王爷认定一众使唤丫鬟都是完璧之身,到时候王爷若是怪罪岂非是要不得了。
一时,众女便有些议论,这又不好问得。那袭人明知如此,却也不好意思辩解,只也尴尬处着,只那麝月看着不忍,便时常安慰袭人。故此袭人见那鸳鸯,金钏儿,司棋等说笑,想想伤怀。
闷闷得回了怡红院就拍门,好半日,小丫鬟五儿才来开门,见识袭人也只淡淡问个好便进去了,袭人也难得理她,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在吵嚷,原来是那五儿正在和坠儿在院子里为着擦脸的桃花硝不够使了。
拌起了嘴,一个愣说一个用多了,袭人听两句,看不过去,就斥责了起来“不够使了去问库里取一些就是了。
为了这点小事,净闹腾个没够,叫其他屋子里人看见什么样子,敲门也没人应,好像这怡红院里已经没了规矩一样”
那坠儿不忿,便顶起嘴来“姐姐这话说给谁听呢,如今这怡红院里还能有什么规矩,有规矩没规矩的,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伺候人,不比姐姐,一向都是宝二爷教导的规矩,谁没规矩谁知道,还平头白脸的训人呢。也不嫌自己害臊”
袭人顿时羞怒攻心,要冲口而出训斥出难听的话来,谁想旁边就奔过来一团鹅黄色人影,上去冲着坠儿就是一巴掌,坠儿小脸立时刻肿起,顿时就哭了,却看时,竟是一身鹅黄俏服的晴雯。晴雯果然暴炭性子,开口便骂道“你们这些个下作蹄子,给了你们几日脸,不知道搁哪里了”
袭人万没想到晴雯会替自己出头,不由大生知己之感,又想到自家尴尬,以她的性子,竟眼泪也忍耐不住,要夺眶而出。
那晴雯还在斥责几个小丫鬟:“宝二爷在的时候,哪个不是偷懒吃嘴手贱眼皮子浅,袭人姐姐伺候的殷勤,我们连带着有了多少的好,凡是月例,赏赐,哪样不是头一份的,就是告个假,也是说准就准。怎么,这会子变了天了,就要蹬鼻子上脸要掰袭人姐姐的不是了?”
袭人被说得眼眶红了,就也不言语了,反而上来劝晴雯,那边秋纹,麝月听到动静,也都过了来,晴雯是脆生性子,越说越气“这几日我看在眼里,火在心上,你们几个小的不说,连秋纹也开始和袭人疏远了?
这是哪门子的意思?我们做奴婢的,谁不是知疼着热得伺候主子好,难道这也成了罪过?往日里,自然是能和宝玉亲近就亲近,谁还不存一份向上的心思呢,一个个只是没机会罢了。
这会子倒好,又一个个装起了清白娇贵?别找我啐你们,恶心白道得也跟外头男人家似的里头肮脏外头清高姐姐您也隐忍她们几日了,不必老是看着她们脸色,除非是主子旨意,或则是如今园子里的小主,小姐们来定,否则,你还是这怡红院里头一份。
姐姐你有心智通人情,又护着大家,没有你做主,我们这怡红院里本来就没主子,更不成个形了,今儿就把话撩开了,园子里封的三位小主,可都是有男人的夫人,莫说袭人姐姐其实就有个妾室的礼,就算没有,又能怎么得?
姐姐,您也甭害臊,今儿就把话跟这些蹄子说明白了,我们女孩儿家都进了这里了,还能怎么样,您就说说清白,也省的她们夹枪带棒的。”
袭人平日里和麝月,秋纹要好,和晴雯倒是略隔了一层,没想到今日替自己出头的竟然是这个光明磊落的丫鬟,心下感激又感慨,上前握着晴雯的手哽咽道“妹妹
妹妹各位姐妹,今儿要谢过晴雯妹妹,替我说了说心里的话。没错,我和宝二爷是已经睡过了,伺候主子是算身子不纯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就像晴雯妹妹说的,三位小主哪位不是夫人奶奶,还不是封的小主?
那日月姝姑娘来,怡红院里头一个点的还是我的名字,更何况,有奴儿封号没奴儿封号,其实都只是做主子的奴婢而已,这点子微末的身份我有什么好争的。以后大家若认,我还如往日一般照顾大家,大家若是不认,反正这怡红院里也没有了主人,我们大家就撕破脸,去找凤小主或者是蓉小主,指一个,任凭指着谁,就暂时提携这屋子里的是非,我头一个必以她为尊的。
否则再不抱个团,我们怡红院这次女孩子,少不得少不得被各房随意叫去叫去我明说了吧,不抱团有个心思,没了依靠,少不得被各房叫去头一个淫玩。你们要这么着,我左右也是破了身子的人,更不理会了。”说着,就大哭起来。
那麝月,秋纹几个被触动情肠,忙上来安慰袭人,一个个口中都说道“花姐姐说哪里话,前两天是我们有心事想左了,也是惆怅所致,这屋子里还能有谁,一定是以姐姐为先的。我们几个自小在一起,再不拧一股绳,也没个道理”
那麝月就骂坠儿“没眼色的浪催蹄子,莫说袭人姐姐本就是这屋子里的封君,就不是,好歹也有个奴儿的身份,你就敢当面顶撞她,等回头我回了三位小主,必要打折了你的腿”
正没个开交,院子外头吵嚷起来,过一阵,进来了几个小太监,一水的嚷嚷:“姑娘们,姑娘们,快去迎接,王爷来了。”
众人其实等了月余,有时甚至都怀疑王爷还会不会来大观园,该不是外头其实还有的行宫,给忘了,此时闻得此声,不由得惊慌起来,怡红诸婢也不再拌嘴,便火火着忙梳妆了,赶着出门迎接。
谁知才到院门口,又冲过来几个脸生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只喊“那边哪位是花姑娘”袭人揣度着必然是叫自己,不知是什么来事,一惊道“是我。”
那小太监忙带了笑容“月姝姑姑吩咐了,王爷不去顾恩殿了,要顺道看看园景,就到怡红院接见园子里头的小主,小姐,姑娘们。
院子里小,姑娘以下的位份的暂时就不用来迎驾了,请花姑娘快点预备着接驾“袭人等不由得惊喜交加,万没想到王爷初进园子,头一份居然想到来怡红院,秋纹心细,急道”袭人姐姐,主子来怡红院,只要姑娘以上的人随侍。
可是我们几个都是奴儿身份,怎么办呢?“袭人啐道”糊涂,主子只让姑娘以上的随侍拜见,自然是院子小的缘故,哪有我们几个的回避的道理,我们要都回避了。
谁伺候呢,回头我们只或站着或跪着伺候就是了,若是实在不便,就去正厅外面的抱厦候着就是了,这么着,我们现在就分派,晴雯,你去训诫几个小的,叫她们知道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