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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默然无言的注视他,乃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方今中原多事,满州人虎眈眈,倔于关外,天子虽然庸弱,忠志之士依然尽忠朝中,国事也未必无可为,岛主不思为国家生民造福却一心觊觎王位,不知是何居心”
骑鲸客恼羞成怒,被他抢白得满脸通红,不由得狂喝一声:“住口,这番道理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要你来教训不成?”
欧阳恩嘿嘿冷笑,半晌才道:“当然,中原尽多忠义之士,那里用得上我化外之人,多作饶舌。”
这几句话是他带着一种讥讽的口气说出来的,听上去似乎平淡,实际上份量却是极为吃重。
因此不但璇珠岛上人无言可说,就是一代侠士欧阳子陵,也不禁噤口无声,良久,还是独醉生较为老练,叹出一口气道:“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敝人尚擅术数,据一切征象观之,朱明气象已终,目前虽尚苟延残喘,天命不可挽回,灭亡乃旦夕间事,因此岛主此举,倒未可厚非。
再者即使满人得主中原,虽非汉家天下,依然炎黄世胄,欧阳大侠高风亮节,仗侠江湖,不愿牵入政纷,则人各有志,自是不便相强,今日之会,双方都在意气头上,必不能有圆满结果,依愚见不若待之异日再做解决。”
骑鲸客见谋杀欧阳子陵的事,已或不可能僵持下去,也是不了之局,乐得见风使舵,遂也一改脸上表情道:“独醉护法之言不错,诸君远来,敞岛一直未好好的招待,乃请屈驾金龙堂,等诸异日,一切再作了断如何。”
欧阳子陵见他仍不把紫贝之事,作一明白决定,方想开口再说,却见独醉生飘过来一阵阻止的眼光,知道他一定别有用意。
他遂改口道:“既是如此,请容告退。”
说着与左棠、百了等人退出寝宫。
独醉生眼睛瞧着骑鲸客道:“在下陪诸位一行?”
说完见骑鲸客脸上虽浮过一阵狐疑之色,却并未阻止,乃陪着他们一起走了。一行人慢慢地步下玉砌,快抵达金龙堂前时,欧阳子陵见四周并无闲杂之人,忍不住握住独醉生的手道:“多谢兄长今日成全,方才在五龙阵包围中,兄长若乘机出手,小弟断难招架”
他还待说下去,却见独醉生面色深忧道:“贤弟且莫说这些客套,目下你我处境都属险境的。骑鲸客对我已起疑心了。本来他岛上之事,无论巨细,都是跟我商量的,可是今天围斗你的计划,却在与五龙堂主商定之后,再行通知我!”
说到这儿不仅欧阳子陵凝神细听,连身后诸人也集了上来,独醉生忙止口不说。
左棠见状会意,忙低声朝大家道:“诸位虽也心切此事,但如此实为不妥,大家还是装着行路,听独醉生先生边走边说吧!”
众人依言分开,独醉生才接着道:“适才围斗之际,他也数次目示我出手,但我都装着没看见,心中益发动疑,此人心计缜密之至,连我也出乎意料,我在这儿失去信任倒不打紧,只可惜培育数载的计划也一举落空了。”
这几句话将大家都说得莫名其妙,如堕入五里雾中。
只有天外玉龙才智超人,闻言笑了一下道:“兄长绝世高人,所以甘心屈居骑鲸客之下,当然别有用心,依小弟看来,大概是老狐故技,只是不解兄长与骑鲸客何以结仇如此之深。”
淡淡数言,其他人依然不解其奥窍,瞠目莫知祈云。
只有独醉生却大吃一惊,良久才道:“贤弟见微知着,我对你除了佩服之外,简直找不到第二句话了。此刻金龙堂已到,为防骑鲸客再生疑惑,我不便再作勾当,今晚二鼓咱们还是在竹林中见,一切都等那时候再商量决定吧!”
说完向大家拱手作别,回到山上去了。
这里群侠等进了金龙堂,多心急知欧阳子陵那句老狐故技究竟是指什么?辛红绢最忍不住,拉着欧阳子陵道:“师兄,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快说出来吧,人家都憋死了。”
欧阳子陵笑着道:“这是蒲留仙聊斋上的故事,是说有一个富翁,他家里空屋子很多,有一天,来了一个老头子向他租赁花园中的空房子。
过了几天,这富翁到花园去玩,见空屋中笑语喧闹,可是推门进去,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遂知道来租房子的都是成气候的炼狐。所以他拣了一个晚上,命人在空屋周围架了柴薪硫黄,一把火把那些狐精都烧死了。”
“这老富翁的心真狠,可是跟独醉生有什么关系呢?”
这又是辛红绢沉不住气,她在师兄面前,始终天真得像个小孩子!
欧阳子陵笑了一下道:“你别急,当然有关系啊,那些狐狸烧死了,可是老狐狸并没有死,他朝富翁恨恨地说了一番话就走了,富翁起初还怕它来报复,可是过了很久,始终不见动静,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又过了几年,富翁家中来了个老头子,自夸胸怀六韬,善知天命,认为富翁命中有九五之尊,劝他扬竿而起,以成大业,富翁将信将疑,慢慢被他说动了心,老头子又替他出去召集人马,果真称起王来了。”
“起初在老头子的运筹惟幄之下,的确打了几次小胜仗,占领了好几座城市,这一来富翁更认定自己的命中注定该做皇帝,对老头子更加言听计从。”
“朝廷见贼势强大,当然不敢再轻视,忙派大军前来扫荡,两军对峙的时候,老头子却神奇的失了踪,六军无主,况且本是乌合之众,一仗打下来,贼兵大败,富翁也被俘了。谋逆有据,当然免不了满门问罪,株连九族,富翁在临刑时,才记起老头子正是当年火中余生的老狐,利用借刀杀人之计报了灭门之仇。”
欧阳子陵说完了,大家才喘出一口气,也就懂得了独醉生所以甘心帮助骑鲸客的目的了。
百了禅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即此仇字,使得人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行迳,独醉生与骑鲸客之间,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怨恨,要如此报复呢?”
左棠哂然一笑道:“破家之恨,夺爱之仇,世界上只有这些事才能令人屈志埋名,以图一快,据老朽考察,大概还是后者居多。”
欧阳子陵早就看出独醉生和岛主夫人之间的暖昧,闻言知道左棠也看出端倪,他宅心忠厚,不愿意在事情真相未白之际,胡乱猜测人家的隐私,故以会意的朝他一笑。大家也都懂得他的意思,遂绝口不再谈论这件事,好在不久之后,黎奴已将晚饭开出,大家都入座用饭。
少年侠士心中惦记着二更与独醉生之约,所以匆匆的吃过饭,就推说比斗辛苦需要早作休息。
一个人回到房中,听到外面更鼓二敲,悄悄地推开窗子,像一溜轻烟似的窜入黑暗中,直向竹林而去。
这是一个阴深的长夜,竹虽是四季长绿的植物,可是在地下,依然铺满着枯黄的竹叶,欧阳子陵唯恐惊动了别人,所以走时非常小心。
他蹑身提气,彷佛是一抹轻尘,在枯叶上居然不带一丝声响。
走到那日独醉生练剑的地方。
四周围黑忽忽的,不见一个人影,显见得独醉生还没有来,他只好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又过了片刻,林中若然一响,一条黑影瘁然奔至,少年侠士弄不清是谁,慌忙举掌自卫来人已自发话道:“贤弟!是我,快跟我到金龙堂去,骑鲸客这贼子够阴险的,他在金龙堂的墙壁中,秘密埋了炸药,现在已派遣了五龙堂主前往发动燃爆,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欧阳子陵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再做客套,而且更嫌竹枝碍路费事,一鹤冲天,向上拔起四丈多高,穿出竹林上空,然后脚尖一点竹尖,飞也似的向金龙堂赶去。那片刻时间,黑压压的金龙堂已然在望,可是他的眼尖,突然看到墙根有人晃亮火折子。
少年侠士是真急,相隔还有丈余,突然劈出一掌,将火折子打熄,然后拚两指,直点上那个人的灵台穴。
他含愤出手,劲力何等霸道,可是来人身手下弱,斜腰拧身,居然躲过这一指,然后抽剑长身“毒蛇吐信”一剑刺向门面。
欧阳子陵这才看出他是灵龙堂主岭南畸人郑永南,他面带狰狞的说道:“好一个中原大侠,原来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是靠暗中伤人赚来的!”
郑永南剑招凌厉,劲力奇强,欧阳子陵的护身罡气根本挡不住,迫得低头躲过,一面在怀中掏出七情环与他交上手,一面大声地叫道:“左老前辈,老师父,你们快出来,屋子里不能耽,墙里面有火药!”
郑永南剑招一换,横扫千军拦腰砍到,口中却笑着说:“欧阳小子,你恐怕喊迟了,我们是四面一齐点药线的,这时恐怕其他三面都已经点上了,再过一下,你等着欣赏那惊天动地的一响吧!”
他的话没有讲错,果然在屋子的另三面都亮起了火光,欧阳子陵又急又怒,手中七情金环拚力一招,迎头攻去,口中喊道:“你这卑鄙的贼子,我跟你拚了。”这一招其快无比,郑永南躲避不及,只好横剑一拦挡住。
可是佛门至宝,何等坚硬,郑永南的精钢百链长剑,呛鲫一声,断为三截,而一只执剑的手,也虎口震裂,酸麻不已。
他忙飘身退后道:“小子好强的手劲,郑大爷不陪了!”
说完回头就走,欧阳子陵顾不得追敌了,又在门口大声地叫他们快出来,背后急风响处,三颗铁弹子夹击而至。
随着铁弹而来的是一声低喝:“小辈,招打!”
少年侠士闻声回头,依然仗着七情金环将三颗暗器击碎,抬头一看,天、玉、银三龙堂主都站在两丈开外,满脸狰狞地望着自己。
而这时堂中却咻咻地接连飞出好几条身影,原来是左棠辛红绢,百了师徒,曹一江父子都闻声出来,而那座金龙堂却很奇怪,一直迄未爆炸。
欧阳子陵见大家无恙出来,心中十分欣慰,倒是那三人脸上露出狐疑不决的样子,这时骑鲸客夫妇率着一批人也赶到。
望着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心中也很吃惊,沉声问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立民道:“毕堂主,这是怎么回事?”
毕立民恭敬地道:“启禀堂主,我也不知道,除了郑堂主那边被这小子拦住不及点燃火线外,我们三个人都把药线点着了才离开,就是不知为什么没有爆炸。”
骑鲸客极不相信地说道:“那火药是我早埋好,怎么会没效呢?你们确实把药线点上了么?”
三人正要答话,突然暗中又跃出一个人来,满脸痛苦之容,手抚胸口,朗声道:“岛主不要怪他们了,他们的确是燃上药线的。只是火药已被我用水灌潮,所以不曾爆炸,因为我觉得这几位都是中原堂堂正正的侠义人士,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对待他们。”
骑鲸这才知道他的一项阴谋又告破灭,又气又怒,大声喝道:“于钧,我从海上将你救起来,一直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想不到你吃里扒外,恩将仇报,你、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我一掌劈了你。”
话完后果然一掌推出,劲力奇大,不意于钧身后也推出一掌,两力相触,砰然一响,发掌相救的是百了大师。
他功力似较弱,当时退出数步,骑鲸客却身子朝后一幌,双方都极感惊奇,尤其是东来诸人中。
方知骑鲸客称雄璇珠,名下无虚,这是他第一次出手,连三龙堂主都惊奇万分,他们一直都知道岛主功力绝顶,敢情这也是第一次领略到,不由得脸上浮起得色!
这其中惟一不动声色的是于钧,这位大义凛然的汉子对目前生死关头似乎毫不在意,依然痛苦地说道:“于钧自知身负岛主重恩,但也不能抹杀良心做事,思前顾后,惟有一死相殉,尚望岛主,打消称王之念,则于钧死得其所矣!”
说完用手放开心头,一把匕首已连根插入,方才被他用手掩住,所以看不清楚,此刻他一咬牙,又将匕首拔出,血雨横飞,人已颓然倒下,一条正义凛然的汉子,就此遽尔消亡。
大家都悚而动容,辛红绢掩面不忍睹,欧阳子陵热泪盈眶,其他三龙堂主也不免感慨之至。
只有骑鲸客面色铁青,一掌又劈向地下喝道:“违我岛规者,即以此诫。”这次大家都没有注意,掌风所及,于钧的尸体顿时化为粉碎,血肉也模糊,根本不具人形。
辛红绢第一个看不顺眼,拔剑就向骑鲸客刺过去,口中还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大混帐,忠言逆耳,更还毁尸泄愤,姑娘非宰了你这武林败类!”
骑鲸客对她刺来的剑完全不放在心上,举掌再发,一股劲力硬将她推回去,口中还冷冷地说道:“辛侠女最好不要随便出口伤人,我在自己的岛上惩罚叛徒,外人还以少干涉为妙,真要打的话,你还够不上格。”
辛红绢果然被他的掌风逼回了十几步,还亏左棠一把将她拉住。
鬼见愁见了干女儿吃了亏,可沉不住气了,跨前一步道:“骑鲸客,看样子今天不见真章是办不到了,多讲无益,你我掌上见高下吧!”
骑鲸客没有理他的话,却把眼睛看着天龙堂主毕又民,这家伙心计深到了极点,他知道左棠的功力,跟他打起来倒不一定输,可是赢得也相当费力气,他还要留着力气,对付欧阳子陵,哪年轻人才是真的不好斗。
毕又民懂得他的意思,本来在五龙堂主也属他的功力最高,所以也跨出一步道:“在下领教一下左老前辈的高招吧,您叫鬼见愁,我叫一筹莫展,我们似乎都是属于令人头痛的人物,不知道是您叫我发愁呢,还是我叫您一筹莫展。”
毕又民的语气虽诙谐,用意却不简单,他也晓得左棠成名有年并非侥幸,所以想先引得对方先发怒,心浮气躁,动手时功力当然会打折扣。
可是左棠是何等人物,又岂能上这个当。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道:“很好,毕堂主愿意赐教,当然欢迎,反正今天我们要是得不到胜,也很难把命留下,第一下大家倒不必顾忌什么点到为止,总之打到躺下动不了才分胜负吧!”
毕又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老头儿还真阴损呢!话既叫他扣上,不拚命还真不成,好在大家都是阴柔的功夫,碰就碰吧。
遂他不再客套,翻一掌“春风暗渡”朝他的肩上柔飘飘的拍去。
左棠早就准备了,也就“丁香吐枝”迎上,两股阴柔之力相撞,双方都是衣袂飘飘,可听不见一丝掌风。
然而功力毕竟有个深浅。
毕又民论修为或许可以与左棠一相抗拒,可是老头儿新服玉芝,又被打通了生死玄关,那境界就高了一层。
是以毕又民发觉到自己的掌力被对方消弥无形后,对方的余劲却依然传来,心知不妙,好在他应敌机敏,立刻收掌,侧身用卸字诀将来力化去,然后不再较功,却展开游鱼身法,配合精力苦练的缺月掌法接斗。
左棠却试出功力胜人,懒得多用招式,左一掌右一掌,尽是绵绵不绝的攻势,一掌厉于一掌,望之虽不奇特,招招却无一平凡,都是逼得人家必避必闪的,这种全凭力道的打法,最耗人元神的。
是以毕又民一方固然骇异他浑厚的内劲,另一方面心中也未曾不窃然自喜,暗道:“由你这老头子拚命来吧,等你打累了,可轮到我收拾你了。”
如此在一面打一面躲的情形下走了七八十招,左棠的劲力似乎不继了,他出掌的次数已然减少,每一掌的力量也没有先前充足了,而且隐隐闻喘吁之声。
东来诸侠中都替他非常着急,辛红绢与欧阳子陵尤其忧于形色,可是他们又怕弱了左棠的名头,始终不曾上前插手帮助,如此再经过二十几招攻闪后,左棠更加不济了,不但额际现汗,身手更见呆滞了。
辛红绢忍不住,刚要上前替他下来,旁边百了禅师一把拦住道:“女施主不可造次,瓦罐不离井上破,我们宁可见他战个力脱而死,也不能插手坏了他一世的盛名。”辛红绢只得凄然无言上步。
这时毕又民不再躲闪了,不时接上个两三掌,觉得对方果然劲道大减,心下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左老前辈,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你的掌劲的确不凡,只可惜年纪老了,后劲不继,不过你把这一世盛名交代在这璇珠岛上也不算辱没,拿命来吧?”
最后一句话刚离嘴,双掌一翻,十成劲力朝左棠胸前压到,看得旁观各人呀然出声惊呼。可是左棠他一咬牙,反掌相迎,依然接下了这一掌,不过人却连连的后退,不住大口呼吸喘气。
毕又民见他以强弩之末,居然还能勉强接下他这一掌,心中略感意外,再一看他那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更形狂傲。
他长笑了一声,口中还是早先所维持的虚伪礼貌都没有了:“老家伙还真不错,你再接这一掌。”
说完用足十二劲力“直扫黎庭”漫天澈地的掌劲,再扑向左棠的前胸,这一击他是存心将老头子收拾下来。
旁边的人几乎把一颗心都紧得跳出腔外,辛红绢更是嘤咛惊呼,紧靠着欧阳子陵,别转头来,似乎不愿眼见这白发老翁,血染荒岛。只有岛上的人面呈喜色以待。
说时迟,那时决,就在大家悲喜不一之际,决斗场中已立分生死。
一声轻响过后,一条身影飞出两、丈远近,叭达一声,掉在地上,众人放眼望去,不是白发蟠蟠的阴掌鬼见愁,而是大家都以为必胜的天龙堂主毕又民。
左棠此时却全收起方才那种萎疲的样子,精神矍烁,神定气闲,哈哈长笑道:“生姜还是老的辣,毕堂主仗着一种怪异的身法,欺负我老头子血气已衰,老夫外号鬼见愁,那会真的那么傻,把力气耗完,坐以待毙不成。毕堂主心脉已断,内腑全碎,大概是回身返术了。
各位假若认为老夫手段过于毒辣,不妨当众摆份公道,只要真能占住个理字,老夫立刻自裁以谢。”
老头子大概是越说越气,此刻须发皆动,璇珠岛上的人一看这老家伙的确厉害,伤了人,得理还卖乖。
不过方才的拚斗实在是毕又民先弄狡猾,事后又赶尽杀绝,屈在己方,嘴皮子实在是硬不起来。
骑鲸客倒底经过风浪,冷冷地说道:“左老武师似乎太客气一点,不见生死不散,本来是你自己提出的,毕堂主技不如人,死了怨他自己,敝岛等一下少不了要替他了结,此刻大可不必在口头上卖弄什么!”
这句话不冷不热,说得恰到好处,左棠倒是不能再讲什么,只得默然退下。辛红绢一把拉住他的胳臂,眸中星泪未干,却又嬉皮笑脸地问道:“义父,你坏死了,干吗装得那么像呀,你知道人家为你耽了多大心事!”
左棠见她诚挚之态,娇憨感人,心中十分激动,抚着他的长发微笑道:“傻丫头,你哭啦,多害燥,怪爹爹不好,下次我要假装时先告诉你好不好?”
辛红绢赶紧擦掉了眼上的泪珠,娇笑道:“不要,下次再也不要您出手了,谁要找您麻烦,叫他冲着我来好了,我不行有师兄接着,您这么大岁数,不要再为我们随便跟人家动手了。”
他们这儿干父女俩缠夹没完,根本把强敌环伺,现在还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的这会事儿给忘了。
骑鲸客这会儿可真耽足了心事,五龙堂主已去其二,郑永南被欧阳子陵震伤了手,现在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
目下罗天生与沈述民不足持,功力高的总护法独醉生,也不知道现在躲在那儿,而且他自从欧阳子陵来了之后,一切的行动变得那么可疑,甚至可能会倒戈相向。还有几个倚以为重的高手都已派出办事,虽用飞鸽传书召回,他们是否能在这紧要关头赶回呢?看来只有自己和妻子尚堪一战,可是对方高手云集,真要来个群打群殴的话,那亏是吃定了。
他在岛上经营二十几年,凡事顺手,从未遇见此等扎手的事,沉思半晌,把沈述民叫过来,附耳吩咐了一番话。
看着他离开后,脸上堆下一层勉强的笑容,道:“在下拟请欧阳大侠赐教!”语毕,从腰间撤出长剑,色作乌金,虽在黑暗中犹放墨绿光华,宽有四指,左棠识货忙对欧阳子陵说道:“此剑名叫夺魂,本身能斩金断铁外,剑尖尚能放出迷雾伤人,贤侄必需小心应付。”
欧阳子陵点头理会,小小翼翼拔出龙泉,献剑作礼,口道一声:“请!”两方就开始战开了。
青年侠士心知大敌当前,不敢怠慢,一开始就以大罗剑迎敌,可是骑鲸客招式怪异,无论攻守,都反乎常例,为中原之未见。
因此这两个人交上手二十余合后,双方都心折于对方雄浑的内劲与奥秘的招数,连旁看的人都觉得此会不易,张目忘神,莫知所以。场中是静静的,除了偶而金铁交接时的响声外,连刀刃劈风声及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见双方修为之高与他们临敌之专神。
四十几招过去了。
欧阳子陵的大罗剑发挥最高的威力,每一招式都是暗含无穷的神劲,然而骑鲸客都能从容的化解,而且反攻出招式,诡异莫测。
骑鲸客脸色铁青,颔下的短虬微微颤动,神情是庄重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表现出一代枭雄的气度。
旁观的人更紧张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人从开始直到现在,她一向都是冷静得如一尊石像,是以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便是骑鲸客的妻子璇珠岛的岛主夫人。
虽然在她面前已有两件血淋淋的惨剧发生,虽然她的丈夫现在正跟人作生死的恶斗,这些情形都不能改变她的冷寂,美丽的脸庞上平静得如一池止水,这冷漠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肯解答,也许包括她自己在内。
决斗进至白热化了。
青年侠士的剑招已演至七十几招,这是石破天惊的当儿,骑鲸客的怪异攻势略受阻遏,他此刻大部份的时间,用以封架,因此响声较多,火花也不住在空中迸发,可是他未露败象,神情也异常镇定。
不过假若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期待着他安排好的一件事。
蓦而远处的夜空中传出一阵海螺的鸣声,骑鲸客脸呈喜色,伸手在囊中摸出一样东西脱手向空中掷出。
那是一颗夜明珠,珠光将四周的情形照得很清楚,可是他这一连串的举动使他疏神防备,欧阳子陵的剑乘势切入,直刺左肩。骑鲸客急忙退身,已慢了一步,剑尖划过他的肩头,嗤的一声,割破外衣,现出两分深的一道血印,骑鲸客根本不顾肩上的伤痕,飘身而退。
罗天生和岛主夫人随着他退后。
欧阳子陵不清楚他们闹的什么玄虚,没有追击,而这时四处忽然火炬通明,涌出无数披甲仗矛的黎人,紧紧地包围住他们。
骑鲸客脸上浮起一阵愤怒的狞笑,长喝道:“欧阳子陵,你大概不知道标枪穿心的滋味吧,马上你就会尝到了,沈堂主,传令发动!”
沈述民手上持着一枝标枪,铜柄铜尖,大约有七尺长短,闻言脱手,带着一声呼啸,直朝欧阳子陵射到,而其他的黎人也是暴喝如雷,无数的枪枝,像雨点般的密集,直飞向他们身上而来。
这些黎兵并不同于一般普通的军兵,他们在山上从小就熟练标枪的使用,再经骑鲸客训练了几年,加之以严格的武功基础,所以他们的标枪无论在准头上与腕力上,俱是不容轻视,尤其是沈述民对欧阳子陵射出的那一支,强劲霸道,无与伦比。
天外玉龙一瞧标枪来到近前,他因为身后有人,不敢跳起躲避,横心仗剑劈去,一代奇侠心眼步法自然不差,正好迎着枪尖,将锋刃削去,然后伸左手,刚好握住枪杆,舞起一团枪花,将黎人射来的标枪格落不少,欧阳恩、辛红绢等人当然也如法施为,各接住一杆标枪抖动开来,才算堪堪保住,再者他们身上穿着猩魈皮所制软甲,对于这等兵器,恰能抵御,只要能防住头脚就可。苦就苦在曹化鲲化鲛兄弟,他们本来技业较差,又没有软甲保护,因此过了没多久,曹化鲛大叫一声,一枪透心而过。
欧阳子陵怕化鲲再有失闪,一掠身到他身边抖抢护住,同时大声叫道:“我们集在一堆很危险,大家向边上闯出去。”
众人只顾拨枪护体,忘记了突围这件事,闻言猛然惊醒,各人仗着枪就朝四周散开扑去。
辛红绢、左棠、欧阳恩直冲右翼,那些黎人泯不畏死,-挺着长枪前来阻挡。左棠这下杀出了真火,掌击、指点、枪挑,如人无人之境,一刹那之际,就有二十几人倒下,可是其余的黎人不但不退,反而上得更凶猛。
辛红绢仗着轻功卓越,她弃枪用剑,就如一只绿色的燕子,剑光闪处,红血涌冒,就有人惨呼倒下。
欧阳恩接住了沈述民,展开他的扶桑剑法,斗成一团。
另一边老和尚师徒与曹一江父子也打得落花流水,老和尚出家人不愿杀孽,他找上了银龙堂主罗天生。
岭南畸人郑永南去而复回,接着穷和尚打了起来,曹一江父子则仇恨刺心,迎着黎人狂杀,血透衣衫,依然不觉。
欧阳子陵目睹横尸遍地,心中十分不忍,仗剑冲向骑鲸客喝道:“岛主亦一时人杰,驱使这批无知愚人,为你卖命,算是哪等武林人为,在下非要你还出一个公道不可。”
骑鲸客眼见自己标枪毒计又告成功,只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曹化鲛,而珍逾性命,列为基本实力的黎军死亡枕藉,不禁目眦须张,大喝一声:“本岛主二十载经营,毁于一旦,欧阳小子我与你誓不两立。”手仗夺魂剑砍杀过来,交手两合,突然一按剑簧,剑尖透出一蓬黄烟。
欧阳子陵早听左棠交代过,当然不会上当,身体拔起空中,运掌一挥,那蓬黄烟直涌向一堆黎兵,顷刻就迷倒了许多。
天外玉龙身随剑下,织天罗地,剑光罩定骑鲸客头上洒下来,骑鲸客力挥夺魂剑,老树枝桠,总算挡过一招,搭上手,又狠战成一团。
这时岛上螺角齐鸣,原来在山下的许多人,也都持着武器奔杀上来,这些都是属于三流的江湖人物,武功虽不太高,可是要比黎兵们强多了。
他们有的近身枪斗,有些却在远处以暗器招呼,他们这种战法实在缺德,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应付这么多的敌人。
欧阳子陵对骑鲸客不分上下,左棠游刃有余,欧阳恩略占上风,老和尚不愿伤人,罗天生看准他这一点,放开自己的门户,一心拚命,老和尚倒一时奈他不得。这是一个混战的局面,混乱中依然有一个人漠不动容。
那是岛主夫人。
蓦而,岛上起火了。
首先是骑鲸客的寝宫,然后是山下,由于许多人放弃了战斗去救火,显见得那是个重要的地方。
突而一声兽吼,很多人听得精神一振,那是金儿,本来它被养在远处的兽栏中,不知是谁将它放了出来。
神兽狻猊周身刀剑不入,用来对付黎人的确妥当,它的利爪到处,惨呼之声不绝,黎人的心目中不怕死,但怕神,见了这只怪兽,以为触犯了神怒,纷纷地逃窜。穷和尚的腿上中了一支流箭,只好退下,由左棠接住了郑永南。
欧阳恩的扶桑剑法已逼得沈述民手忙脚乱。
骑鲸客形如疯狂,拚命缠定了欧阳子陵,他是恨毒了这年轻人,一座固若金汤的岛屿,一片千万财富的经营都毁了,毁在这个年轻人手上,他恨不得活生生的将他吞下肚去。可是,他假若能够平心静气的想一下,毁灭他的,应该是他自己那一份偏激的个性与野心。
不过还有一件更令他愤怒的事情呢!
混乱中有一个白衣的身形飘落场心,高声地宣布道:“各位朋友,璇珠岛今天是毁定了,你们到这儿卖命,不就是为着富贵吗?贵是无望了,岛上的财富现在可都是无主之物,各位还不为自己打算,一个劲儿的拚什么命!”
大家抬头一看,讲话的是岛上的总护法独醉生,这般下三流的江湖人,那还顾得什么叫道义,一盘呼啸,纷纷地四敌搜括去了。
连仅剩的三龙堂主罗天生、沈述民、郑永南,也愕然收手。
独醉生提着一个革囊,慢慢地走到左棠身畔,观看骑鲸客与欧阳子陵的拚斗,一面将手上的革囊递给他道:“老前辈,这里面所装的六个紫贝,大概够救人用了。”
左棠满怀兴奋地接过,骑鲸客却目中喷火的猛扑过来,挺剑直刺,口中骂道:“宰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匹夫,我跟你今世何怨,你要这时候害我!”
独醉生飘身躲开,神情激动地叫道:“骑鲸客,难道你忘记了十五年前被你抛入海中,夺取妻子的文弱书生了。十五年来我苦心孤诣地要想报复,可是技艺始终差你一着,所以我只好埋名隐身,等待一个机会,要你尝尽失败的滋味而死。天假其便欧阳大侠等人到来,我才促成你的毁灭,你干脆乖乖地伏剑受死吧!”
骑鲸客睑上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回头望着他的妻子,惨笑道:“原来是他!难怪你一直劝我重用他,劝我听他的话起兵称王,原来你们是有计划地想毁了我。可是你知道吗?我虽然将你抢了过来,我始终是爱你的,我的一切作为,也是为了你,不是你想做皇后,我会去争天下吗?
想不到这十五年来,你从未爱过我,目前我虽然是一败涂地了,可是你别得意,我在死前也要杀了他,让你痛苦一辈子!”
说完挺剑又刺向独醉生,剑招凌厉狠毒,专门找致命的地方攻击,甚至放开自己的要穴不顾,这种拚命的打法使得独醉生手忙脚乱,一点办法也没有,形势颇为危急,欧阳子陵见状正想出剑救助。
却见一直冷漠的岛主夫人突然伸手,射出两点银光,无声无息,其速无比,眨眼功夫,已刺入骑鲸客紫府,天台二穴,入肉无声。
骑鲸客手中剑呛然落地,狂吼一声:“琴芳,你好狠的心,我教了你天下无敌的蝶镖,想不到你竟然用来对付我”
底下的话还没说完,这一代枭雄铁塔似的身体,委然倒地。
大家都被这突然来的变故惊呆了,良久始吐出一口气。
独醉生兴奋地走到岛主夫人,不!应该说是他从前的妻子身畔,拉住她的手欢然道:
“芳妹,我们今后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了,芳妹,你高兴吗?”
冷漠的女人此刻脸上现出一种悲惨的神色,望了骑鲸客的尸体一眼,缓慢地说道:“是的,我很高兴,一身恩怨爱恨俱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学了这么多的东西很不容易,好好地活下去吧!”
声音越来越低,独醉生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慌忙抱住她道:“芳妹,你说什么?咦!
你怎么啦?芳妹!你说话呀!芳妹,你!”
独醉生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了。
这冷漠而美丽的女人,用蝶镖杀死了骑鲸客,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纤手移开的时候,她的胸口插着一支蝶形的小镖,谁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偷偷插进去的。在她的袖子里飘出一片素绢,上面血迹盈然地题着二十八个字的绝书!
“屈身从贼十五年,无颜见君偏又逢,妄心耿耿明日月,天上人间会相见”短短数言,何异子规啼血,杜鹃哀鸣,独醉生刚一看完,抱着她的遗体,像中箭哀狼似的叫一声:
“芳妹!”早是口喷鲜血地倒了下去。
船在乘风破浪地前进,孤独的海鸥恋恋追随着船桅,彷佛是那位烈女的英灵,在默默地送着他们前进。
船舱中,独醉生拿着酒杯,一口喝完了樽中的苦酒,然后涕眼滂沱,唏嘘地诉说着那一番椎心刻骨的往事。
“我那年二十岁,琴芳十八岁,我们结婚没有到半年,因为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婚后感情尤具融洽,父母都亡故了,留下的家庭足够我们愉快地活一辈子,这种日子该是人生最美的了。”
独醉生的声音充满了神往的回忆。
“琴芳天性活泼,我也喜欢山水,我们曾经结伴玩了很多地方,虎丘山上,西子湖畔,人间天堂的苏杭,都曾留下我们的歌声足迹。
后来,琴芳说她一生都没有见过海,我也向往着那万顷碧涛,我们立刻就到了祟明,刚好有只大海船要到广东,我们就搭上船走了,谁知灾难就从这儿开始。”他的声音虽仍含着欢乐,却已渗进一丝悲哀的成分。
“船行出海三四天,我们充份地领受到大海的辽阔与壮大,尤其是在晚上,我们俩席地坐在船头上,聊备一二味小菜,浅斟低酌,念起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句,直觉得天上人间,但羡鸳骞不羡仙了。”
“第五天,海上突起了风暴,我们的船在风雨中飘摇着,形势十分危急,琴芳紧紧地抱着我,我们俩都没有一丝的恐惧,因为我们毕竟可以死在一块儿啊!生已同衾,死得同椁,能选这碧荡无际的大海作归宿,与所爱的人从容就死,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啊!”独醉生感慨地倒了一杯酒,其他听的人也屏息凝神。
辛红绢紧傍着欧阳子陵,深深地被他们伟大的爱情所感动着,也惟恐失去了身傍的人儿,它的心,也深深地系在他的身上啊!
独醉生一仰头,又喝下一杯苦酒,皱着眉头,继续叙述他的往事。“船依旧在风浪中颠摇着,突然奇事发生了,我们都看见不远的海面上浮着一叶小舟,那小舟小得仅可以载两个人,在狂风暴雨中,照理说早该翻了。可是那小舟却稳如磐石,上面坐着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大汉,满脸虬髯,他,就是骑鲸客!”
独醉生说到这个名字,独自表露出心中的恨意。
“船上的人看到了他,一致认为是龙王的化身,纷纷跪在船头上请求救命,求了一下,他果然将身一纵,轻飘飘地从小舟跳上了我们的大船,船上的人更以为是天神了,叩头如捣蒜,祈祷愈加虔诚。
只有我与琴芳,因为喜欢游历,见闻较多,心知必是什么武功特别卓越的江湖异人,他等大家祈求了一下,才到后船去掌舵,果然在他的驾驶之下,船平稳多了。大约过了三个时辰,风浪已停,他才与船上的人一一相见,同时宣布自己的名字叫做骑鲸客,不是龙王化身,也不是天神下凡,只是一个学过几天功夫的平凡人而已。他虽是那样说,可是船上人对他的恭敬却并不因而减低。”
“我跟琴芳平时都喜欢看红线女聂隐娘等剑侠故事,也是很佩服朱家郭解等游侠的生涯,所以对这位骑鲸客可说是不胜孺慕之至,而他也对我们很和易,谁又知道他在笑脸后,藏着祸胎呢!”
独醉生说到这儿,脸上充满了一片愤恨之色!
“当天晚上,我们在船头上欣赏海景,琴芳缠着他讲他行侠海上的故事,我也在旁边出神地听着。
可是我发现他的眼睛常盯着琴芳看,琴芳长得很美,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常会遇到这种事,因此我也不其在意,这贼子在那时已立下阴谋了。”
“我们在船头上玩了很久,最后夜很深了,我们才告别准备回舱房睡觉,经过船舷,忽然被浪打得一侧,我和琴芳都立足不稳。
突然我觉得有一种很大的力量把我推向海中,当时我根本不懂武功,如何抵挡得住,一声救命还没叫出来,人已掉下海水中了!
我稍懂得一点水性,等我从水中把头挣扎地冒上来时,大船已走远了,幸而这一阵大风浪,在海上飘浮着许多木块,我够着一块大木,伏在上面,飘流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另一只海船救起。”
“我猜测我坠海的原因,一直想不透那一阵推我下海的力量是从何而来,骑鲸客离我很远,他只有意无意的朝我一拂手。
直到我遇见了一位异人,拜入门下,才知道骑鲸客祈用的是拂空掌力,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要夺占琴芳了。”
“我回到家中,常思念起琴芳,触景伤情,每一样东西都增加我对琴芳的怀念,最后我对一切感到灰心了,存心弃家访道,终于在中条山中,遇见了一个走方郎中,那时我正好在患病,那个郎中治好了我的病,也传了我一身技业与各种学问。”
“十二年后,我的师父去逝了,我也开始走遍天涯海角,寻访骑鲸客的下落,更想一见我失落的妻子琴芳。”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从一个海盗的口中,采知骑鲸客落脚在璇珠岛屿!立刻乘船走访,我深知他武功了得,深恐不是敌手,弃了原来的名字不用,更名独醉生!我的面貌经十数年忧伤侵蚀,改变了很多,我相信骑鲸客一定认不出来了。”
“到了岛上,骑鲸客果然接见我,那时他正在需人之际,求才若渴,我施展手法击败了好几名高手。
骑鲸客亲自下场跟我较量,他果然技高一筹,然而对我异常赏识,立刻委以重任,我也见到琴芳了。
她不再是一个天真的少妇,个性变得异常冷漠,我知道她还是爱我的,只是骑鲸客也很爱地。我们很少有机会叙旧,然而大家都在商量击败他的方法,最后我想凭功力打倒他是不可能了,惟有仗别人的力量,促其速败。”
“所以我帮他经营岛务,挑起他的野心,替他培植党羽,就是要他灭亡,我看准他相貌阴骛,不似人君,然而我哄他、骗他,琴芳也鼓动他,使他不自觉地堕入壳中。”
“直到欧阳贤弟来了,因于你有渡七险山道的功力,我知道治他的人来了,所以我诚意的与你们结交。那天晚上,我从琴芳处探知紫贝的藏处,乘你们在打斗时去取了紫贝,同时我心知他必不能免,又放火烧了他的库藏,离间他的党羽。
果然他死了,是琴芳杀死了他,我的仇恨报了,可是琴芳也死了,这仇恨的代价是多么大啊!”独醉生结束了他的故事,已是泪下如雨,东船西舫悄无言,船仍在破浪前进。
云南点苍的摩云山庄上,仍是充满了一片暮气。
上官云彬跟徐亮两个人是酒不离口,杯不离手,喝醉之后,佯狂骂座,几乎要跟每一个人打架。
只是他俩对小老弟欧阳子陵倒没有失去信心,每天都要在岭上眺望一阵。无非道长较为达观,每天跟雪老人与李不问研究密宗的心法,有人问他说:“假若药取不到,您只有个把月好活了,还那么虚心好学干么?”
他只淡淡的一笑,不作回答。
诸葛晦住在来凤阁上,那儿还挂着崔珏的玉笛,每天都要抚弄一番,有时皓月当头,他也会吹奏一曲,不是白头吟,便作断肠词。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恋爱,满以为月圆花好人长寿,谁知道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如今棒打鸳鸯两分离,怎不愁肠百结呢!
陈一鸣瑟崔萍结了伴,两个老头儿对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只希望女儿能够无恙而还。
庄佑最闲,他功力未失,可是琴丢了无法再弹,棋道无人能匹,剑掌对着一大群失去功力的废人也是玩不开,把个四绝神君真是憋绝了。
有时他真想找上天山去跟七毒天王打一架,可又心切义子,不知他何时归来,百无一聊中,只好教小和尚明月的工夫来消遗,可是捉拳弄仗的又怕刺激大家,只有每天大清早,一老一少,跑上庄外山坡上去练。
这是欧阳子陵走后两个月的清早,老少两人又赶到山坡上,先做了一下吐纳工夫,然后开始练掌。
庄佑自己先把自己得意独创的龙形八式演了一遍,然后叫明月跟着练。
小和尚天资聪颖,悟性过人,一招一式,虽然火候尚差,但功架步法,却一点也不苟,尤其到最后两招“龙飞于天”“亢龙有悔”更是精妙绝伦。
看得庄佑不住地点头拈须夸道:“成!小秃子,再过两年,江湖上算有你一号了,你的师父了性大师,人称伏魔尊者,一生仗义除奸,绿林宵小,闻名丧胆,你可不要跌了他的名头。”
小和尚见提起他师父,想到伏魔尊者惨死庄中,眼皮子红红的,有点想哭,忽然看到山道上跑来两个和尚,一老一少,身上补补绽绽,年纪轻的那个尤其脏,身旁却不伦不类地跟着一条似狗非狗的怪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瞪定他们。
穷和尚哼哼衔衔地走到跟着,看见明月,像发现了宝贝似的,张手舞脚地跑过来,咧开嘴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让我找到一个同行了,我说小师弟呀,你在那所大庙得意呀?我欠了这位金毛狗大爷的几块牛肉,让它成天追着我要债,你行行好,借我几两牛肉,把它给打发走吧!”
明月见他一双手满是泥垢,要来拖自己的衣服,忙一晃头躲开了。
那个穷和尚却又大叫起来道:“啊呀,小师弟你怎么溜呢?看在同是三宝弟子份上,你也该帮帮忙的呀!”
明月见他疯言疯语,满口胡柴,伸手又要抓人,不由得瞪起眼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会欠一只畜牲的肉,满嘴巴不干不净,算是那门子的三宝弟子。”
穷和尚嘻嘻一笑道:“小师弟,你背着人还不是偷肉吃,何必装得那么假正经呢,说真话,半斤牛肉你是借不借呢?”口说着,手又抓上来。
庄佑早已沉住脸,用手一挥道:“真人面前装什么假?回去吧!”一股劲风匝地而起,穷和尚还真听说,连翻带滚的向后直退,十几步后才一屁股坐在地,穷和尚哭丧着脸说道:
“老施主您可真凶啊,怎么说打就打呢?牛肉不给也没关系,犯不着出手伤人呀!哎哟!我的腰痛死了,老施主,我这要是成了残废,你可得管一辈子的饭呀!”
庄佑不理他乱叫乱嚷,却向一旁沉脸不动的老和尚道:“打了小的才能逼出老呀,师父!
您怎么甘心看着徒弟挨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