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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金花触动了身世,想起了吴元猛,以前她进入猛虎庄,虽非自愿但也不是十分勉强,因为吴元猛的声势还是很让人动心的,可是来到这儿之后,她就后悔了,衣食无缺,生活过得很好,但是缺少了一份人格的尊严,她们只是吴元猛的财产。
是寄生在吴元猛身上的可怜虫,连一个人的待遇都谈不上,更别说是感情了。
吴元猛这个人喜怒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发起脾气来,拳打脚踢是小事,拔出他的金刀来,咔嚓一声砍成两段的事也发生过好几次,跟这样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因此司马月最后的两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她,激动地道:“司马大侠,今天能够见到了您,也算没有白活了这一生,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您交付的事,不过最好还是希望您能安然地离开。”
司马月又恢复了他潇洒而可爱的笑容:“那当然,我并不是想死,只要有一份生机,我绝不会放弃的!”
孔金花叹了口气:“司马大侠,我们到各处屋里先去走一遍吧!”
司马月摇摇头道:“不必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不是小东西,而且还是烫手的热货,吴元猛不会藏在不设防的地方的,更不会让你们知道这个秘密,我还是直接上那些楼屋去会会他的手下好汉吧!”
“饷银会藏在那些地方吗?”
“可能性不大。”
“那称又何必拼了命要去拜山呢?”
“吴元猛提出来了,就沉是他有意承担,只要我能闯过七座楼,他说什么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孔金花又犹豫了片刻道:“司马大侠,说句老实话,你对今天闯关有多大的把握?”
司马月叹了一声道:“猛虎庄是西北西南两道上绿林豪雄发号施令之地,我只是单人单剑,能有多大的把握。”
“这么说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司马月又豪爽地一笑道:“那也不见得,我出身少林,少林罗汉堂中一百零八道考验,就是一百零八种绝艺,很多人费了几十年的苦练,都无法通得过,被公认为天下最难出师的一家门户,我只用了七年的工夫,就能破关而出,自有少林以来,达到我这个标准的,也不过两三人。”
孔金花皱起眉头道:“司马大侠,您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又那么说,我实在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司马月笑笑道:“这没什么难懂的,有把握要闯,没把握也要闯,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此而已。七夫人,我们这就下去吧,在上面-得太久了,恐怕吴元猛会起疑心,对你也不太方便了!”
孔金花默然地注视他片刻才叹道:“司马大侠,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男人,这么不顾性命地蛮干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是一件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很多,难道非要拼命不可吗?”
“是的,在行侠的立场上说,吴元猛是个强梁恶霸,扼着西北西南两道,坐地分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良民,官府为之侧目,这个人非除不可,这般恶势力也非打倒不可,在私人的立场上,我司马月这个人,等于是小芬造就的,没有她的鼓励,我恐怕终身还是个小厮下人,她为了我而死,我欠她的只有用命来报答她。”
“她并不希望你用这个方法去报答吧?”
“也许是的,不过她既然希望我做一个堂堂正正出色的江湖人,我只有循着她的意愿去做,这样子我就是死了,也可以毫无愧疚地在九泉下与她相见。”
孔金花一阵激动,哽咽着道:“如果有个人肯这样为我,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司马月苦笑一声道:“七夫人,这结果并不是快乐的,那是用一个人的生命换来的,如果小芬还活着,如果我们成了亲,生活在一起,那时我宁愿做个最平凡的人,最胆怯的人,最爱惜生命的人,死亡使一份平凡的恋情变为壮烈,使一个懦夫成为英雄,这都是凄惨悲哀的故事。”
孔金花终于叹息了一声:“司马大侠,您别对我说这些大道理了,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因此我也不会认识你那样的男子汉,我在没嫁给吴元猛之前,认识了一个小伙子,他眼看着我被吴元猛占去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且还有脸来贺喜送礼吃喜酒,那是个窝囊废!”
“七夫人,别这么说,至少他比我要聪明,也比我幸辐,他懂得忍耐,他也有一个值得等待的未来!”
“等待什么?”
“吴元猛太跋扈了,总有倒下来的一天,那时候你们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孔金花又咬咬牙,想起了梁少华,等待、期盼,原是他们共同所希望的,忽然,孔金花觉得那没什么意义了。
两个人走下楼梯,折向另一条路,路上还是静寂的没有人影,只有阴森的高树,高大的夹墙。吴元猛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用夹墙把猛虎庄隔成很多小块,使得一大片庄院全在控制之下。
不管是侵入者也好、庄里的人也好,都必须遵循着划定的路线,才能走到指定的地方。
那些墙是无法翻越的,墙上满布着尖锐的铁刺,也连扣着许多细小的麻绳,只要有人踏上去,立刻就会牵动警铃。所以,要想在猛虎庄里行动,就必须走路,走那由大青砖圈划出来的路。
司马月走得很仔细,一面行一面看;有时还敲着墙问后面是什么地方,孔金花的答案却是一连串的摇头。
她怕司马月不信,连忙解释道:“司马大侠,别说我来了没两年,就是在这儿十来年的,都无法弄清楚隔墙是那一所院子,听说这院子是特别请了一个先生来画了图样造的,路径通道转来转去,那怕是隔邻的两个院子,也得绕上半天才能到达,中间转过些什么地方,除了吴元猛跟温子立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不但防外人,也防着自己人。庄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司马月一叹道:“此人不愧为枭雄之首,绿林道上,从没有一个人的霸业如他这么久的,稳踞甘凉二十年,势力越来越雄厚了,江湖上黑白两道,多少英雄人物,起来了又倒下去,就是他没受过影响。”
“司马大侠,您的宝剑抵得过他的金刀吗?”
“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没有人眼他动过手,谁也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厉害,不过一个绿林袅雄,并不是全仗武功成事的,这个人的心机深沉得可怕!”
“可不是,以前我也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一切主意都是温子立帮他出的,今儿您跟他这么一会面,我才知道温子立只是应声虫,真正拿主意的是他”
两人走到一个曲弯口上,孔金花站住了脚:“东跨院的七座楼堡是以颜色来分的,这是黄楼,平常是由赛吕布小温侯李逢春主管的,里面还有些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司马月望着那道虚掩的黄色大厚木门道:“我就从这儿开始吧,七夫人,你是否一起进去?”
孔金花想了一下道:“我还是跟着看看好,吴元猛自己没在这儿,分明是要我一路陪到底!”
司马月一笑道:“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自己不出面,将来有人上门时,他可以推个不知道,看来他今天是存心把我搁下在此地,不让我出去了。”
沉着地上前用手轻轻一叩门,门呀然而开,一个满脸深思的冷漠汉子朝孔金花一恭身道:
“七奶奶!”
他对司马月视如未见,孔金花道:“于三,老爷子要我送这位司马大侠前来见见李爷。”
于三淡淡地道:“二太爷吩咐过了,请!”
他弯腰伸伸手,孔金花率先进门,司马月见后跟进,那是一幢黄颜色的二层木楼,孤零零地矗在一方空地的中央,门前的青石板地上,站立了三名汉子。
中间的那个汉子白净面皮,不过四十左右,穿着紧身短打,抓地虎靴,长长的发辫绕在脖子里兜了两个圈儿。
孔金花开口道:“李爷!老爷子让我给你引见这位”
汉子一笑道:“小弟得到吩咐了,司马大侠,兄弟李逢春,这所院子是兄弟负责的,司马大侠要怎么个看法?”
司马月淡然地道:“悉听尊便!”
李逢春道:“司马大侠查的是官项失银,如果带了有海捕公文或是搜查令,兄弟自然不敢违抗官命。”
司马月笑笑道:“在下只是代郑师兄前来求吴庄主赐助,身不在官,也没有吃粮当差,凭的是江湖义气而已。”
“这就是了,三环套月侠名四扬,谅也不会为六扇门中所用,吴大哥是个很讲交情的人,吩咐下来,兄弟不敢不尊,但是吴大哥把这地方交给兄弟负责,兄弟如是由着人进去走动?
对吴大哥也难以交代,这点司马大侠想必谅解的。”
司马月一笑道:“当然!当然!就请李当家的吩咐!”
李逢春道:“大侠太客气了,我说这里面没什么,大侠未必相信,但是让大侠进去搜查,李某也难以为情,只有请大侠指点两手,兄弟若是技不如人,吴大哥也不致见责了。”
司马月仍是笑含抱拳道:“多谢李当家的成全!”
李逢春抬抬手,那个叫于三的汉子忙送上一对灿银的短戟,孔金花愕然道:“闹了半天还是要打架呀?”
司马刀笑道:“是的,本来就是要经这一道手续的。”
孔金花:“那又干吗说这么多废话呢?”
司马月笑道:“这是江湖礼数,就像一般人请客一样,摆了满桌子菜,主人还是要说没有菜,怠慢,明明是废话,却不能不假客气一番。”
“可是你们客气过后,却是拼命。”
李逢春也笑道:“七嫂,江湖人就是这码子事儿,即使心里面想要对方的脑袋,表面上还是满口客气话!”
孔金花呼了口气道:“我胆子小,很怕见人拼命,还是躲开些的好。”
李逢春道:“也好!于三,请七奶奶上屋里坐着。”
司马月微笑道:“七夫人进去等着也好,如果我命长,自会进来再麻烦七夫人引路的,否则七夫人就多歇会儿,可以回屋找人抹抹纸牌,我也不来辞行了!”
孔金花知道他这话后是什么意思,她也是真不愿意司马月让人抬出去,所以急急地进了楼,这儿她跟吴元猛来过,知道里面是几间客房,凡是西川路上来的绿林人物都招待住在这儿,她只想很快地看一遍,如果没什么毛病,就赶快出来,通知司马月一声,使司马月在没拼出生死前结束拼斗,再到下一处去碰碰运气。
所以她在楼下逛了一遍,又到楼上几个屋子都看了,没发现什么,几十万两银子梢要放好几口大箱子,一目了然,她也不必往细处查了,而且她耳中已经听见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心中更急,快步下了楼,才跨下最后一级阶梯,外面已经静了下来。
她心中一惊,忙跨出了门,只看见司马月一身是血,提剑站着,而对面的李逢春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孔金花不想透露心中的惊惶,但也忍不住了,惊呼一声,飞快地走了过去叫道:“司马月,你受伤了?”
话才说完,咕咚一声,有人倒了下来,却是李逢春,而且脖子里开了个洞,还往外缓缓地淌出鲜血。
孔金花怔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三上前道:“七奶奶,是这样的,司马月的剑快了一步,扎进了李爷的喉头,司马月抽剑时,血喷了出来。”
孔金花拍拍胸口道:“这是李逢春的血呀。我还以为是司马月受了伤呢!”
于三弯腰谄笑道:“司马大侠是河洛第一位剑客,李爷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跟司马大侠一比就差多了,司马大侠,您请进去瞧瞧吧,小的把李爷安顿一下。”
司马月却问道:“七夫人,你看过了?”
孔金花道:“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司马月道:“我知道饷银不会在这儿的,否则也不会只留下这几个人,我是问里面还有旁的人没有?”
孔金花道:“没有,上上下下,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司马月笑笑道:“好!就是这三个了!”
手起剑落,首先把于三劈翻在地,另外两名汉子脸色大变,连忙拔刀要抵抗,但司马月的动作太快了,他们的刀才拔出鞘,司马月的剑刃已从他们的喉间划过,两个汉子连一声都没吭,扑地俯跌,喉头鲜血直喷。
孔金花也吓怔着了,叹声道:“司马月,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又没惹你!”
司马月苦笑一声道:“李逢春比斗时落了下风,他们三个人想从后面偷袭,然而动作没有我快,被我一剑挥过来,把四个人都杀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你见了吴元猛,必须如此告诉他,还有在门口那个小丫头是叫春桃吗?把她叫进来!”
果然门口瑟瑟地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颤着声音道:“七奶奶,您告诉司马大侠,我绝不会出卖您的,求他别杀我!”
司马月道:“七夫人,她靠得住吗?”
孔金花道:“春桃没问题,我任何事都不瞒她。”
司马月呼了口气道:“那就好,这几个人反正都是作孽够了,杀之不为过,要我杀死个女孩子,我实在于心不忍,春桃姑娘,你来干什么?”
春桃瑟瑟地道:“是二太爷叫我来看看开始没有的,我才到门口,恰好就被您看见了。”
司马月笑了一笑道:“那就好,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在吴元猛那儿多个证人更好。”
春桃道:“司马大侠,您放心,那怕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是照您刚才的话说”
孔金花莫名其妙地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春桃笑道:“七奶奶,司马大侠是为了您才杀了这些人!”
“为我?”孔金花更糊涂了。
“是的,您刚才似乎忘记自己也是猛虎庄的人了,这要是让二太爷知道了”
孔金花揣摸了一下,才明白司马月杀死另外三个人的用意,不由感激而又歉咎地道:
“对不起,司马大侠,我真是太嫩了,一看见您满身是血,我就”
春桃捂着嘴笑了道:“说的是啊,七奶奶,您也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前个月,二太爷当您的面,劈了两个人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像别的屋里那样大惊小怪,为了这个,大家都说您有胆气呢,那知道今天”
又神秘地笑了笑道:“不过也难怪,司马大侠不是普通的人,您以为他受了伤”
孔金花居然会红了脸啐道:“鬼丫头,别胡说,我只是尊敬司马大侠的为人,才替他担点心儿,你别胡思乱想!”
春桃笑笑道:“我知道,看了司马大侠刚才那样子,十个女子会有十个撑不住的,您又何能例外呢?不过吴二太爷可不高兴您也是这个样子,刚才他还在说您是那些人里很特出的一个,居然没被司马月迷得神魂颠倒,胡老爷子还开玩笑说二太爷太大意了,居然让您去陪司马月,不怕司马月把您给拐了去,二太爷先还直笑,可是胡老爷子也不知说了什么,二太爷有点担心了,叫我来看看”
孔金花冷笑一声道:“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凭我这份德性,人家司马大侠也不会看上眼!”
司马月连忙道:“七夫人,这话在下可担不起,在下对七夫人很尊敬,否则也不会杀死这三个人了,何况我的苦衷也告诉过七夫人了”
孔金花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歉然地道:“司马月,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我是气吴元猛那个老王八蛋,他自己娶一大堆姨太太,居然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
春桃笑了一笑:“七奶奶,二太爷倒”
孔金花没好气地道:“吴元猛不在这儿,你少提二太爷这三个字,他算是哪门子的太爷?”
春桃忍住了笑道:“是,不过我看吴元猛倒不是怕您怎么样,而是怕您言语上不谨慎,漏出些什么”
孔金花一怔道:“我会漏出些什么,他们什么事都瞒得紧紧的,根本不让我知道,还怕我泄漏什么?”
春桃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要我来提醒您一下,除了带路之外,不相干的话少说”
孔金花哼了一声:“我偏要说,最好是拿住他的证据,把这个庄子抄了,我才得超生。”
春桃警戒地道:“七奶奶,您有这个心,就放在肚子里,可别挂在口上,要是让个耳朵尖的听去了,那又犯得着吗?在这儿到处都是耳朵。”
孔金花口中虽还嘟囔着,到底不敢再大声牢骚了,春桃忙道:“快走吧,这儿一股血腥气,薰得人难受!”
她扶着孔金花,三个人出了院子,继续向前走着,孔金花忽又笑道:“司马月,你的剑法还真精呢,李逢春听说是西川道上一把好手,才一眨眼的功夫就”
司马月叹了口气:“我要闯七关呢,不敢浪费体力,出手都是杀着,今天恐怕是我杀人最多的一次,这一路过去,不知道还要伤多少人命呢!”
孔金花顿了一顿道:“您非杀人不可吗?我是说如果能避免,还是别杀的好,仇结深了,你今天想安全离开就难了。吴元猛是个很小气的人。”
司马月苦笑一声:“杀了李逢春,梁子就结定了,我把那两锭官银拿出来的时候,吴元猛就打定主意,不肯放过我了,因此我今天活着离开的机会并不多。”
孔金花道:“您发现那两锭官银没告诉人吧?”
司马月道:“没有,我按照江湖规矩前来拜山,就不能把这事张扬出去。”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你没有告诉过人,吴元猛干吗要这么斯文地跟你一关关地闯呢,干脆多召人手,来个群殴,不是更省事吗?”
司马月笑道:“他不敢,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人,总以为我事先已作了安排,所以我照江湖规矩来,他也得以江湖规矩接着,否则大家不照规矩,对他就不利了。”
“这倒底是些什么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