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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大船泊在霍塘峡前,准备第二天过峡,长江三峡以巫峡最长,翟塘最险,激流急滩多,就是老于行船的舟子,也不敢夜渡。
泊船的地方已经先停了很多船只,都是等候天明放行的,所以这儿也成了个小市镇,专做江船生意,离码头不远的小坡上,居然也开了几家酒馆。
船上是管伙食的,但只是四菜一汤的粗伙,行脚客商最重口腹之欲,遇到有能好好吃一顿的机会,很少肯放过的,所以那些酒馆中的生意很好。
梅玉是贵介公子出身,看着船家端上来的饭菜,还是萝卜烧肉,皱皱眉头道:“大姐,我们也下船去吃吧!”
姚秀姑道:“镖货都在船上,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走不开的,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菜点多了又吃不下,点少了又吃不过瘾,我们一起去吧,吃着也热闹些。”
姚秀姑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兄弟,似乎有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愫,很少拂逆他的意思。想了一下道:“好吧!船上请王镖头招呼一下,咱们上了岸,先叫人送几个菜到船上来,也免得人家心里不高兴,说咱们溜去吃好东西。”
她究竟是总镖头兼女老板,处处都顾虑到,梅玉有点惭愧,他只管自己,却忘了别人了。
王镖头老成持重,有他在船上招呼着,倒是很可以放心,他们交代了一下,就下船而去。
酒馆离着码头不远,万一有事也来得及回来招呼。他们在酒馆中先叫了几个菜,吩咐弄了送到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梅玉心中很烦,被酒一冲,烦意更甚,不住地对口独饮。
姚秀姑低声劝他道:“兄弟!我知道你心里烦,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喝法呀,伤身体不说,还会误了正事。”
“正事?现在还有什么是正事,跑了一趟云南;却弄了这么个结果来。”
姚秀姑低叹道:“其实这是必然的结果,云南无意勤王,建文皇帝也不想投奔了去,双方都没有这个意思,是你们这批人夹在中间穷热心。”
梅玉一怔道:“我大哥难道不想取回江山?”
“他在我那边时,我跟他长谈过,他的确无意于此,他说人到了真做皇帝时,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沉重的责任,一点趣味都没有。”
“既然这是责任,他也不能推脱!”
“他的责任是祖上传下来的,可是他认为另一个朱家的子孙比他更适合负这个责任,他就该交出去。”
“那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明白交出去?”
“他是想这样做,但是有许多人不让他这样做,那就是围在他身边的那一大批忠贞之士,那些人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止他,甚至于不惜以身相殉来谏阻他,逼得他无法退身”
梅玉呆住了。
姚秀姑道:“在沐王府,沐荣说的也是真话,皇帝自己不热心求匡复,别的人再热衷也是空的。”
“那么大哥要功是什么?”
“他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求能平平凡凡地活下去,最好是能像你一样,在江湖上盘马仗剑,邀游四海。但是他没有你这份本事,他虽然学拳习剑,成就都平平,连一个普通武师的水准都不如,所以他也不存奢望了。他只想能有一块安静的地方,让他能种种花,养养鱼,作书,作画,过几天他想过的生活。”
“他的生活要求如此简单?”
“他已经登过九五之尊,尝过天下第一人的滋味,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但是就这么简单的生活,他也求之不可得,每个人都不放过他。”
“他的要求若是如此简单,干脆对燕王明说好了,我相信燕王一定会答应的。”
“不!燕王一定不会答应的,他的存在对燕王而言,就如同芒刺在背,不看到他死,燕王是绝不会放心的。”
梅玉默然了。
姚秀姑道:“还有就是跟着他的那些人了,每个人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他身上,形成一股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实在不忍心使大家失望。”
“别人不管,我和天杰对他却没有任何期望,我们不是为着异日富贵跟着他的。”
“他知道,可是他也不敢对你们吐露他的心事,他非常珍惜你们这两个拜弟,怕你们了解到他的意向后,会鄙视他,看不起他。”
“怎么会呢?我们会那么势利吗?”
“这与权势无关,你们眼中心中都没有富贵,对他无所求,但你们真是为着兄弟手足之情才舍生忘死地支持他嘛!假如他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你们还会如此尊敬他吗?”
“怎么不会呢?他是我们的大哥,不管他是皇帝或是一个平民,他永远是我们的大哥啊!”“兄弟,别在自欺欺人了,你们之所以崇拜他,因为他是皇帝,你们对他无所求,却因为他是皇帝,摆脱了天子的尊严而跟你们接近,这一份知己之情,才使你们对他生了感激之情。”
梅玉想了一下道:“对,大姐,就是为了这一点,我们才对他产生了生死不渝之情,他做皇帝时,没对我们端架子,所以他落了难,我们才舍死忘生地支持追随他。”
“你们虽不求富贵,但至少在他身上,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你不否认有这个想法吧?”
“我不否认。”梅玉回答得很坦白。
“所以他若流露出他平凡的心愿,你们一定会失望而去,他可实在舍不得你们。”
梅玉的眼眶一热,有点哽咽地道:“我明白了,我们虽然不像别人一样,是为了自己的富贵去亲近他,但我们对他还是有所求的,我们是在逼一个平凡的人去做不平凡的事。”
“对了,他很痛苦地说,他这一生中都在受人摆布,过自己不愿过的生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没有过过一天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怜的大哥,我们是对他要求太多了。好了!谢谢你大姐,你使我明白了很多事,这次回去,我把云南的态度说明之后,相信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离开的了。”
“这很难说,有些人在他身上投下的赌注太大,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会一直不断地跟着他。”
“我来做恶人,帮大哥赶走他们。”
“兄弟!你不能这么做,如此一来,你等于逼那些人上死路,皇帝也不忍心这么做,否则他就自己告诉他们了。”
“那要怎么办?我大哥就永远受他们利用下去。”
“这说不上是利用,皇帝此刻处境艰危,匡复之事,难于登天,那些人仍然没放弃希望,这一片愚忱还是可敬的,你不能抹杀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梅玉也呆住了,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可是他实在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不过他总算听了姚秀姑的劝告,没有再酗酒了,两个人结了账,回到船上,却发现情形不对劲了。
船上十几名镖伙,两名镖师,还有七八名舟子,个个都像是泥塑的雕像一般,歪七竖八地倒在舱中,几挑子贵重的药材却连箱子都被人搬走了。
这分明是遭了劫,姚秀姑连忙检查了一下那些人,发现他们都还有气,只是昏迷不醒,这是中了迷药。药是下在酒菜中的。
姚秀姑常走江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找出了解药,把人一一救醒,然后才问究竟。
两名镖师,一名姓王,叫道本,外号凤凰刀,是使刀的名家,另一名小温侯史元亮,一双短朝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他们两个都是老江湖,镖货在他们手中出了事,他们都感到很惭愧,也十分愤慨,可是出事时,他们毫无知觉。
下手的人很高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不过姚秀姑还是十分细心。
首先她发现原来停泊在旁边的两条小船不见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在一刻工夫之前,那两条船起航了,到哪儿去了?经哪个方向都不得而知,因为是在晚上,谁也没注意那些事。
不过史元亮还较为细心,他曾经注意到一条小船上的船主脸颊上有个大黑痣,痣上长满了黑毛,很惹眼,这也是惟一的一点线索。
王道本则到码头上的那家酒馆去查问了一下,酒菜是他们送来的,酒菜中下了迷药,相信不是店家所为,也该是一条线索。
结果发现送菜的那个伙计一直没回来,他叫于三,新上工没两天,做事很勤快,他是自己上门求职的,没有人介绍,看来似乎断了线。
但是王道本不死心,继续追问下去,问出了于三的形貌以及他的特征,知道于三身材矮小,却有着一身力气,他挑起两捅百来斤的水桶,走上很陡的斜坡好像不费多大力气,还有,他的左手上有四枚手指。
根据这些特征,他又向当地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居然探出了于三这个人的来历。
于三的本名就叫于三,却有个极为响亮的外号——九指神龙,是嘉陵老龙王龙在田手下的四大飞龙之一。
另一个腮帮上长痣的仁兄也问到了——出水飞龙林猛,也是老龙王手下的四大飞龙之一。
老龙王手下的两大飞龙都沾上了边儿,毫无疑问,这一笔镖货是老龙王下的手。
老龙王龙在田,原来是长江水寨的总瓢把子,六十岁金盆洗手,当众封剑归隐,才退出绿林生涯,隐居在嘉陵江畔的隐龙山庄。
龙在田虽然退出了江湖,可是他旧日的势力仍在,依然是川中首屈一指的武林大豪,他的隐龙庄上人口简单,只有老妻和一子一女四口之家,可是他旧日的一批老弟兄却有上百人住在一起,逢年过节,各处山寨堂口仍然是送上一笔厚礼,礼数上不敢
稍懈,日子过得逍遥而神气。
他的儿子龙锦涛倒真是脱离了江湖,在汉阳做将军,统领水师,官拜三品,龙老太爷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才退出江湖的。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下手劫了广源的镖,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姚秀姑将所有的线索归纳了一下,皱着眉头道:“龙老儿下手这批漂货,绝非为了劫镖,广源镖局跟长江水寨一向关系极佳,龙老儿跟姚家的先人还有很深的交情,我还是他的子侄辈,他说什么也不该找我这个小辈的麻烦。”
梅玉轻叹了一声:“假如他有个做将军的儿子,而他对儿子的前途又非常重视的话,他就不在乎找任何人的麻烦了,我相信这还是司太极在后面捣的鬼。”
姚秀姑顿了一顿道:“假如是司太极,事情倒好办,我们干脆不去理会,继续放舟东下,我相信老龙王自己会把镖给我送来的,他并不是真心想劫我们的镖。”
梅玉道:“老龙王真会送回来吗?”
“当然我还要做点事,托人转封信给他,向他问候一下,请他对我这个做晚辈的多加爱护,不提镖货的事,然而他心中却会明白,自然会不着痕迹地把东西送回来!”
“假如他还是装糊涂呢?”
姚秀姑道:“他不敢的,因为我已经给他一个台阶下了,他如果装糊涂,就别想再过安静的日子,我可以联络江湖上的力量,吵得他永无安身之日。”
梅玉一叹道:“这本来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我们却不能这么做,我们必须到隐龙庄去向他讨镖。”
“为什么,他不着痕迹,没有留下名号,也没有惊动人劫走了镖,原就是留下了准备还镖的退路!”
“但他这么做,总有一个目的,那又是什么呢?”;
“这当然是有目的的,他要我们去找他谈条件,如果是司太极在背后指使,自然还是那句老话,他要我们交出沐王爷的密函。”
梅玉道:“假如我们真有密函,现在一定是急着把密函送到皇帝那儿去,不去理会劫镖的事,但我们身上没有密函,却犯不上背黑锅,所以我们应该像一个真正镖客的反应,镖丢了就找镖。”
王道本点头道:“小侯的话很对,司太极也弄不准我们身上有没有密函,这么做恐怕还是一种试探,我们倒是直接去找老龙王讨镖去才是正途。”
姚秀姑一叹道:“我也知道应该去讨镖,可是这一来,就会把事情闹大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老龙王自己欠考虑,我们站在理上,哪儿都说得过去。”
姚秀姑没有王道本那么大的火气,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息事宁人了,何况,镇南王虽没有密函,但建文皇帝的确是藏在镖局中,最好别引起官家的疑心,否则麻烦之大是难以想像的。
隐龙庄是在巴陵,他们已经走过了,现在却必须折回去,为求快捷,他们吩咐船还在原地等候,大部分的人手也留下,买了四匹马,飞骑急赶,直放巴陵。
两天时间赶到了地头,却已经晚了,他们找了间旅馆住下,也做一些准备工作,第二天清早,他们就整装向隐龙庄出发。
到了庄门前,只看门禁森严的样子,姚秀姑已经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的确是老龙王下了手。
王道本照江湖规矩上前投了名帖,在门口略等了一下,里面才叫请,出来了一个人把他们领了进去。
龙在田自己没有接他们,只有手下四大飞龙出来,史元亮认出了两个人,腮上长黑病的出水飞龙林猛,和矮小的九指神龙于
于三首先开口:“姚夫人,龙老爷子本当亲自出来接见的,怎奈他老人家的身子不舒服,所以叫我们哥儿四个代为接待,不知道夫人有何指教?”
姚秀姑淡淡地道:“我的事情很重要,必须亲见龙老爷子不可!”
“老爷子早已退出江湖了,庄上的事都是咱们哥儿四个在招呼着,夫人假如为叙家常而来,那是老爷子的私谊,兄弟不便代理,如果是公事,倒不如跟我们说了,我们可以做十成的主。”
“于兄真的能做主?”
“这是什么话,夫人可以随便找个庄中的弟兄来问,老爷子的确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们了。”
姚秀姑微笑道:“这很好,这件事我也不想跟老爷子谈,免得伤了我们两家多年的感情,何况我想老爷子跟先翁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应该也不会拆我这个侄媳妇的台。”
“姚夫人这话怎么说?兄弟听不懂?”
“于兄,我们已经找上门来了,你再要说不懂就太不上路了,我们是为了广源的那趟镖来的。”
于三怔了一怔。
史元亮道:“我们在船上还蒙于兄亲手款待,扰了一顿吃喝,还有那位林兄,我们也做了短时的邻居,当时因为尚未拜识过二位,致有失恭敬,不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二位大驾。”
于三着实地怔了一怔,才干笑道:“老爷子封剑已有五六年了,我们哥儿几个也有五六年未履江湖,以为大家都已忘了我们,哪知道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他这已经是承认了,姚秀姑道:“别的人也许不大记得各位
了,但水道弟兄们却还是时时见到四位的。”
于三神色一变道:“夫人已经告诉水道弟兄们了?”
“没有,于兄下手时既未留名,小妹也不会如此莽撞随便告诉人的,小妹总以为是道上朋友开开玩笑,所以才私下前来了结。”
于三道:“夫人处事老练,兄弟十分感激,兄弟要预先声明一句,这次的事情,龙老爷子并不知道,完全是我们哥儿几个私下所为。”
姚秀姑微微一笑道:“小妹对龙老伯礼数从来未缺,实在也想不出,老爷子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的地方,原来只是四位大哥跟我们开玩笑?”
“不是玩笑,我们是很认真的做,事先经过详细地构思,选择了最佳的地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夫人找了来,而且这么快就找了来。”
“我们当然要找,保镖的丢了镖,哪会不找的?”
“其实不找也没关系,货是丢不了的,一过三峡,自会有人来通知夫人,把货还给你们。”
“什么人?”
“自然是出钱雇我们下手的人。”
“那又是什么人?”
“这个夫人应该比我们清楚,我们只知道他是个有钱的人,出了五千两黄金,委托我们下手,其余的他都不说,我们也没有问。”
飞龙林猛这时才开口了道:“夫人,这件事我们虽然做得过分,但是没办法,我们需要钱,老爷子把家交给我们管,他手下有百来个弟兄要吃饭,还有不断的人情应酬,没有了出息,支出却比以前更多了。”
于三跟着道:“我们也不是漫无目的地乱下来,我们已打算好了,若是对方丢下了那批货,没有如约还给贵局,我们就赔出来,贵局那笔货是四十万两银子,我们了不起赔上四千两黄金,还有一千两剩下的,这么做与贵局无损,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夫人想必也乐于赐助的。”
梅玉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开口了:“很好!阁下既然这么说,就请将四千两黄金见赐,我们好交镖?”
于三一怔道:“镖货会还给贵局的。”
“你们去接下来好了,那批货报价四十万两,实际价格还不
止此数,贵处不是需要钱吗?这是一个赚更多钱的机会?”
“可是对方只肯还给贵局!”
“他没有劫我们的镖,我们为什么要他还呢?”
“可是也不能让我们去要!”
“镖是你们劫的,自然是找你们要,至于你们如何跟人约定,那是你们的事,广源只能找你们,这是江湖道理,走到哪儿,这笔账也是这样子算的。”
姚秀姑在座上微微地笑着,梅玉虽然没闯过江湖,但是他现
在说的话和所做的决定,却是高明之极。
本来她听了于三的话后,心中十分为难,于三说的如果是事
实,毫无疑问,这必然又是大内的人在捣鬼,最大的可能是司太极,因为别的人不会出了五十万两银子的代价,买人来劫四十万两银子的镖货。
何况这笔镖货还是要还的,只不过多了一些交换的条件而已,那些条件,必然是很难接受的。
梅玉敲定在隐龙庄头上,这一着相当高明,完全循着江湖的路子来办这件事,完全撇开官方的牵扯。”
于三急了道:“姚夫人,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姚秀姑道:“这位梅玉,原来是汝南侯世子,现在却是广源漂局新聘业的总镖头。”
“什么?他是贵局新聘的总傈头?”
“是的!先夫去世后,我以一个女流之辈挑起广源镖局的担子,实在很不方便,梅兄弟降尊纤贵来帮我的忙,我是非常感激的。”
“姚夫人,保镖并不是光靠武功就行得通的?”
梅玉道:“兄弟自知江湖阅历太浅,还需要向各位前辈多多学习,在目前的这档子事情上,兄弟这种处理的方法,不知当与不当?”
一句话把四大飞龙问住了,怔了半天,于三才道:“兄弟已经说过了,镖货已交在别人手中,也有了明确地点,贵局似乎不该找我们,除非是对方霸持着不肯交还,兄弟们自动协力交涉。”
“这是于兄指点我的明路吗?”
“兄弟已经道过歉了,目前这是惟一解决的方法。”
梅玉道:“兄弟却不这样想,兄弟虽没有保过镖,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哪儿丢的哪儿找,谁劫了我们的镖,我们找谁要,以礼相求不成,我们自会循江湖规矩来要求一份公道。”
于三道:“梅小侯是决心把事情吵开来?”
“镖局保镖很少有不出意外的,有本事的找回来,没本事的认赔,广源不怕丢脸,却不能输了公道。”
于三道:“小侯认定隐龙庄好吃,吃定我们了?”
姚秀姑道:“于兄别把隐龙庄扯进来,隐龙庄是龙老伯的产
业,这件事可与他没关系的?”
“目前是没关系,但我们哥儿四个是他手下弟兄,事情要闹大了,就有关系了。”
姚秀姑道:“很好,小妹这就开始散发武林帖子,广邀水陆两道的英雄豪杰作证,一个月后,广源再邀一些镖行同业,一起登门讨教。”
她存心把事情敞开来了,倒使四大飞龙慌了手脚。
于三色厉内茬地道:“姚夫人,兄弟已经把苦衷说给各位听了,实在是为穷所逼,事出无奈,贵局因何不谅1”
梅玉微微一笑道:“江湖道上,身不由己的事很多,做了就该有担待,有些事各位在下手前就该想到后果了。”
“可是这件事与贵局无损。”
“怎么会无损,人家出了五千两黄金去劫我们的德,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还给我们的,他一定会开出些条件的,那些条件很可能苛得我们无法接受的。”
“不!那些条件一定是各位轻易做得到的。”“阁下怎么知道的,难道阁下知道是什么条件?”
“不!我们不知道,这是对方说的。”
梅玉哈哈一笑道:“狗叫人吃屎,在狗看来,这不但轻易可就,而且还是一件美事,在人而言,这件事却没有那么美丽了,人家也不是钱多得没处花,要破费五千两黄金来做一件轻易可成的事。”
于三刚要开口,梅玉道:“且不问是什么事,广源总没有找别人的理由,事情问清楚了,我大姐也有了话,一个月后,我们再登门候教!”
于三厉声道:“姚夫人,你当真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姚秀姑道:“于兄言重了,你们劫镖在先,是你们先不留人活路的,现在有一个最不伤和气的方法,就是你们赔出四千两黄金来抵镖货,我们放弃追镖的举动,根本不去理会那些人,各位至少也赚了一千两”
于三道:“姚夫人,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姚秀姑淡然道:“四大飞龙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就算四位溜掉了,龙老伯可溜不掉,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是如何一个交代!告辞了!”
她站了起来,梅玉和王兄两位镖头也同时起立,四大飞龙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拦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
等到四人上了马绝尘而去,他们仍是呆呆地站着。
梅玉道:“大姐,这件事分明是龙在田作主承接下来的,他倒借病躲了起来。”
“我知道,隐龙庄每年的入息很丰,哪里会闹穷,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分明是司太极在背后闹鬼,想逼我们就范,自己不敢出面,只有去挤龙在田。”
“那我们这样对龙在田不是太过分吗?”
“不算过分,江湖人该有江湖人的骨气,自己没犯法,大可不必理会官方人的无理要求的。”
“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龙锦涛率领水师非常称职,加上他从前的江湖关系镇压两湖三江,多年没有一点风波,他的地位何等重要,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又何必要他老太爷去巴结一个太监,做出对不起江湖同道的事,所以我一定要把事态扩大,也弄根蜡给司太极坐坐。”
“这怎么能整到司太极呢?”
“事情是他叫人做的,现在闹大了,龙在田一定会找他,他可不能不管。”
“他付了五千两黄金就不必再负责任。”
姚秀姑道:“司太极的权力虽大,但是还没办法一下子拿出五千两黄金来,这是根本没有的事,何况司太极还不是最有权力的人,上面还有个郑和呢,他不会批准这笔开支的,这是于三的一个借口”
梅玉被提醒了道:“对了,郑和,我倒忘了他了,他根本是知道我们跟皇帝有联络的,到云南去也是他授意的,所以他一定不会允许司太极夹在里面胡闹,我该去找找他,叫他管束司太极一下,免得老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兄弟!郑和追随燕王到燕京新都去了,难道你还打算跑一趟燕京不成?”
“不必,郑和自己上燕京去了,他的侄子郑文龙一定还在南方主管这件事,跟郑文龙谈谈就行了。”
姚秀姑道:“这倒也是个办法,郑家虽忠于燕王,但对建文皇帝还算顾念旧情,不会赶尽杀绝,找郑文龙谈谈也好,我们不怕官方的人,但也不能老是跟他们作对,到了县城我们分头办事。”
巴陵是个山城,也是后来的重庆府,正当嘉陵江和扬子江的交会口,地位十分重要,也相当热闹。
巴陵有一家镖局——四川镖局,局主兼总镖头一剑擎天巴山义名震两江,跟姚天星生前是过命的交情。
四川镖局和广源镖局,在业务上也互有来往协助,所以他们径直投向了四川镖局,难得的是巴山义恰好也在局中,听说广源的镖被劫,而且是龙在田下的手,当时就火了:“这还得了,龙在田已经金盆洗手了,还干这种事,太藐视江湖道义了,我一定
要他还出个公道来。”
“巴大哥,龙在田自己知道理屈,所以他才隐而不出,叫他手下人出面。”
“谁出面也不行,只要是他隐龙庄的人干的,他龙老儿就别想脱得了关系。弟妹!你放开手干好了,愚兄全力支持你,在一个月之内,把能请到的江湖朋友全请来,也知会一下所有的绿林道朋友”
“谢谢大哥!”
“不必谢我,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干镖行的人绝不会同行相嫉,因为我们只有团结一气,才能够站得住脚。”
镖行是世间最团结的一种行业,别的同行都会互相打击,只有镖行业却是互相帮助,互为声援,不管规模大小都是如此,因为他们必须如此,才能与绿林道分庭抗礼,结成一股势力,大家同存下去。
巴山义的四川德局规模很大;人手也多,才两三天,他们已经把武林帖准备妥当散了出去。
那是一件轰动川中的大事,邻近一点的江湖人,老早就赶来问内情了,稍远的人也在接到消息后准备赶来了。
梅玉没什么事,他在街上逛着,他希望能碰到一个官方的人,他也碰上过不少官方的人,但是他没有主动的去联络,他知道郑文龙的人,会主动地向他联络的。
但是他很失望,却一直没有人向他搭讪,好在他不急,这种事本就急不得的。
直到会前的前两天,三山五岳的好汉都差不多会齐在巴陵县城中了,梅玉仍然在街上逛着,终于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了,那是一个穿便衣的,不过梅玉却认得,这人是跟在郑文龙身边的。
那人并没有直接向他联络,只是走在他身边,而且他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人偏头向着另外一边,好像是在跟他的同伴说话。
但话却是说给梅玉听的:“小侯,一直往前走,街尾有家利盛南货行,进去买四两燕窝,两斤云耳,自会有人招呼你的。”
说完话,那两个人已经越过他前行了。
而且拐入了另一条街,似乎完全不认识他,梅玉觉得很奇怪,郑三宝既是大内密探的总头儿,郑文龙是经他叔叔直接派出的代表,也该是最具权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那么神秘呢?
不过梅玉还是遵照那人的话,信步向前走去,来到街尾,果然看见了那家南货行,门面很大,货色也很齐全,光顾的人很多。
他来到柜台上,有个伙计很客气地招呼他:“客官,你老人家要买些什么?”
四川人做生意很和气,梅玉的年纪不大,老人家只是一个尊称,梅玉淡淡地道:“四两燕窝,两斤云耳。”
“哦!你老人家要哪一种燕窝?”
梅玉出身公侯之家,倒还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
他依然平淡地道:“当然是白燕,最好的那一种,云耳也一样,要银耳,你可别拿次货来敷衍。”
“是!是!不过客官,这两种东西都很贵?”
“我知道,别管价钱,只问你们有没有这种货?”
“有!有!小号是本城最大的店了,若是小号也没货,别处就绝不会有了,你老人家请到后厅来,那些货很名贵,小号都放在后面,请到后厅去看货。”
他恭恭敬敬地把梅玉请到后厅,先让梅玉坐下,才又告诉说要去请掌柜的出来接待,然后离开了。
没等多久,才看见郑文龙伴着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踱了进来。
郑文龙首先抱拳道:“对不起,果然是小侯,劳你久等了.在下介绍一下,这位是镇南王府记室萧子期萧先生,是王爷最信任的人。”
萧子期也拱手道:“小侯到镇南关,就是学生接待的,小侯想必记得。”
梅玉自然记得他,而且在金陵也见过,他曾跟沐荣一起进京,是沐荣的身边人。
因此他抱拳道:“在下再次途经镇南时,刚好赶上老王爷大殓,在下怕给王爷惹麻烦,所以没去行礼,想必王爷能见谅的。”
萧子期笑道:“王爷当然明白,对小侯只感到十分歉意,他没有想到会给小侯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梅玉怔了怔:“王爷给我惹来麻烦?”
“是的,小侯遇见的一切麻烦,都是王爷所引起的,王爷本来想插手的,可是王爷知道,他若一插手,小侯的麻烦可能会更多,因为王爷自己也有麻烦。”
梅玉叹了一声:“我的事王爷都清楚?”
“是的!在云南,小侯遭遇到的任何事,遇到的任何人,王爷都知道,沐王府威镇云南多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所以对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王爷都不会放过。”
梅玉苦笑一声道:“抱歉的该是我,王爷的那些麻烦,都是我带来的。”
萧子期一笑道:“这倒不然,没有小侯也会有别人,王爷的麻烦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他手中所掌的权以及在云南所领的大军。”
这话倒也不错,镇南王如果没有手上的大军,没有举足轻重的力量,燕王不会猜忌他,也不会派人来瞧他动静了。
何况老王爷是建文帝的顾命大臣,建文帝登基后,对云南更是百般敬重,把镇国公晋封为镇南王,扩充了封地,使他们领略西南七省,更特旨令着他扩充军队到十五万人,由国库拔了一笔巨款作为经费,原因无他,也是希望以这一支军队来镇定国脉
的。
这种寄重就是对沐家特别信任的意思,所以建文帝有了难,沐家该责无旁贷地响应支援,所以梅玉才会找了去,哪知道却是皇帝自己打了退堂鼓。
听了萧子期的话,梅玉心中好过了一点。
萧子期道:“学生此番跟郑大人一起来,是专程为了小侯,听说小侯保的镖出了问题,而且是龙在田下的手,王爷感到很纳闷,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梅玉道:“但就偏偏发生了。”
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然后又道:“五千两黄金为酬之说在有无之间,但龙在田受人之托则殆无疑问,我们现在弄不清的是背后是谁在主使,若说司太极,则他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压得龙老头儿低头听命。”
郑文龙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来,那就差不多了,这件事出面的可能是司太极,但背后的主使者,恐怕是另外的一批人。”
梅玉一怔道:“居然另外还有一批人?”
“是的!这批人由谷王朱穗和兵部侍郎李景隆等几个人为首,在建文皇帝时很不得意”
梅玉道:“李景隆以兵部侍郎兼任九门提督,受禄何等深厚还算不得意。”
郑文龙一笑道:“他的官儿做得不小,可是却时常受到密探的干预,还不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神气,心中难免窝囊,小侯官场上得意与否,不是与官位大小论,而是以权势论的,他手中不掌大权,就是不算得意。”
梅玉对朝政内情是不太清楚,于是道:“那又如何?”
郑文龙道:“在建文皇帝面前不得意,他自然要另作打算,早就与当今暗通声气,当今兵临城下时,就是他们两个人开城放进燕军的,若没有他们这一下子,金陵多守些日子,大势还很难说。”
梅玉一叹道:“他们现在可得意了?”
“是的,谷王朱穗和李景隆都抖了起来,李景隆升了兵部尚书,谷王则力争大内密探统领。”
“那不是要向令叔争权了吗?”
“不错!可是他们还是争不过的,家叔和今上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亲逾手足,而且今上城府颇深,绝不会把密探大权交给别人的。”
“燕王对令叔倒是放心得很!”
“永乐皇帝对谁都不会太放心,只不过家叔身兼数职,掌权再大也不可能跟他争皇帝做,所以他才较为安心。”
梅玉点点头,太祖皇帝有鉴于历代宦官弄权之患,亲颁规诫,着令宦官不得直接干政,刻在铁牌上,竖于宫门之前,要子孙永遵勿矢,所以不管太监们如何弄权,都只能在背后捣乱,始终不能正式地出任官吏,不能直接当政。
所以郑和虽然主领了全国密探,却只能把他的侄子郑文龙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任上,而无法自己出面。
郑文龙道:“不过那一批人始终不死心,力求表现,想邀功把家叔挤下去,目前永乐皇帝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建文皇帝的下落不明,第二就是云南沐家的态度,所以他们才多方设法来留难小侯。”
梅玉愤然道:“挤我有什么用?”
萧子期微笑道:“话不能这么说的,他们倒没摸错方向,事实上小侯对这两件事都有关系。”
梅玉微微色变,萧子期道:“小侯放心,这个地方是王爷设置的秘店,任何话在这儿说都不怕传出去的,而且郑大人与王爷也有了协商与默契。”
梅玉道:“王爷跟郑公公达成了什么协议?”
萧子期道:“王爷已有一道奏章交给了郑大人,请郑公公转达皇帝,表示了输诚效忠之意。”
梅玉脸色一变。
萧子期道:“这是见过小侯后才修的表章,建文皇帝自己没有任何表示,王爷必须表示态度,这可不是容拖的。”
梅玉默然不语。
萧子期道:“小侯放心好了,上表输诚是不得已之举,沐氏一族沐恩深重,总不能作朱家的叛臣,但王爷答应小侯的话也绝对有效。”
“他都已经上表称臣了,还作什么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