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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琵琶娘子被劫持,失踪后的第三天,城东的东大街上,出现了一对沿街卖唱的祖孙。
老爷爷年迈体衰,老态龙锺,走路还一手牵扯著孙女的衣袖,一手拄了根白杨柳枝做的拐杖。
孙女却是其丑无比,穿一身花不溜秋的衫裤,梳了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直直地垂在脑后。怀里还抱了支很旧的琵琶,边走边弹唱著。
凭她这付长相,实在很不适合以卖唱维生。
但是,她的琴艺和歌声,并不比平康里巷乐坊里的艺倡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尤其她所弹唱的,竟是秋娘当初唱红的悲曲!
秋娘唱红的两折悲歌,曾风靡一时,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耳熟能详,尤其是常去乐坊的人。
可惜当大家看到这丑孙女时,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有人讥为东施效颦。
这祖孙二人,昨日已在城北一带,沿街走唱了一整天,几乎所有大街小巷,茶室酒楼都走遍了,所获的赏钱却是寥寥无几,充其量仅够糊口而已。
他们今天转到了城东来,仍然像昨日一样,穿大街,过小巷,一路弹唱著秋娘唱红的两折悲歌,重复地唱由兀一遍又一遍
当这对祖孙唱进一家茶室时,正好遇上个昨夜手气不顺,输惨了的赌徒。本来就心情不好,一个人在生闷气,一听这种悲悲切切的弹唱,顿时火冒三丈。
只见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跳了起来,指著祖孙二人破日大骂:“他奶奶的!号丧不能上别处去号吗?偏偏跑到这里来让人听了心烦!”
老爷爷忙鞠躬哈腰道:
“大爷,我孙女只会这两支曲子,您不要她弹唱这个,那”
赌徒怒斥道:“那关我屁事,不会唱别的就别唱,否则惹火了老子,就一脚一个把你们踹出去!”
老爷爷也火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丑孙女忙劝阻道:“爷爷,咱们到别处去唱就是啦!何必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赌徒一听,抢步上前拦住祖孙二人,指著丑孙女怒问:
“丑丫头!你说什么?”
丑孙女陪笑道:“大爷,我劝我爷爷别跟你吵,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赌徒不屑道:“跟我吵?哼!你们也配!”
丑孙女忍无可忍,不由地怒从心起,伸手向他一指:
“你配?”
纤指轻弹,一道无色无臭的粉末,已射向了赌徒。
原来丑孙女竟是毒美人所乔扮!
偏偏赌徒有眼不识泰山,吸入了“飘香迷粉”尚浑然未觉,竟气势凌人地大吼:“丑丫头,你敢”
又肥又壮的老板娘忙赶来打圆场,一面拦住赌徒,一面塞了两个小铜钱给毒美人:“你们快走吧!走吧!”
赌徒却不依道:
“不行!今天非要这丑丫头向我磕三个响头,否则不许走!”
老板娘劝阻道:“张少爷,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就算看我的面子,让他们走吧!”
赌徒怒哼一声,狠话尚未及出口,突觉心神一震,竟然目不转睛地盯著老板娘,彷佛著了魔似的。
老板娘见状,不由地惊问:“张少爷,你怎么啦?”
赌徒体内陡然间升起一股强烈欲火,使他神志恍恍惚惚起来,突然情不自禁地张唇抱住了老板娘。
老板娘惊得不知所措,情急大叫:
“张少爷,你!你”毒美人心知药性已发作,不禁暗自窃笑,向乔扮老爷爷的朱丹一使眼色,无暇看这场闹剧,趁著众茶客哄堂大笑,两人悄然溜出了茶室。
刚走出门外,忽见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穿一身绿衣的女童拦在面前,手上托著个五两重的银绽,笑间:
“喂!想不想赚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虽不是个大数目,但对真正沿街卖唱的来说,却是极具诱惑力的,弹唱十天八天,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呢!
毒美人暗自一怔,忙问:“怎么赚?”
绿衣女童笑道:“我爷爷喜欢听琵琶,可惜我老弹不好,如果你能教会我你一路弹唱的那两首曲子,我就酬谢你五两银子。”
毒美人一心想藉沿街弹唱,那有心情教这女童弹琵琶,婉拒道:“小姑娘,我很愿意教你,可惜我没有时间”
绿衣女童把小嘴一嘟:
“什么没有时间,你沿街卖唱就有时间!”
毒美人为之一怔,无言以对了。
本来嘛!沿街卖唱原是为了讨些赏钱维生,那有摆著现成银子不想要的道理。
毒美人与朱丹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笑道:“好吧!我们到哪里去,总不能站在大街上教你呀!”
绿衣女童喜出望外,忙带著毒美人和朱丹,向一条狭巷走出。
穿过狭巷,又走了一长段僻静的街道,转向一片旷野地,最后来到一座竹林前。
绿衣女童带他们进入林内,遥指林后几间茅屋道:“那就是我的家,你们在这里等著,我去取琵琶来。”
说完,她就急急向茅屋奔去。
朱丹见女童已奔远,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们快溜吧!”
毒美人摇摇头道:“不行”
朱丹诧异道:
“你真要教她?那不是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
毒美人却不以为然道:
“我既答应了她,就不能骗她,使她感到失望,这对她的一生会影响很大。朱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冷酷无情,走上邪恶之途吗?”
朱丹当然不知道,茫然地望着她。
毒美人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按下去说:
“不瞒你说,我大约像她这个年纪时,在山里采野菇时,无意间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还戴著脚镣手铐,像是从监牢里逃出的囚狂。
他见了我,就苦苦求我帮助他。那时我年幼无知,看他很可怜,长得又很英俊,使我觉得很喜欢他,一口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那天起,我就每天按时去山里送食物给他,并且从家里偷了工具,让他除掉脚镣手铐,又照他的指示,去镇上买了伤药为了治伤。连续一个多月,他的伤势渐有起色,但仍然无法行动。
我发育很早,虽然十三岁还不足,看起来已经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开始他对我还规规矩矩,那日天气太热,我看他一身又脏又臭,就去山溪提了桶水,好让他清洗一下。
可是他行动不方便,要求我帮忙。说真话,那时我是天真无邪,根本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毫无顾忌地就帮著他脱去了衣服”
说到这里,她不禁失笑起来:
“大概是我手忙脚乱吧!无意间一失手,触及了他的下体。不料他竟情不自禁地,突然抱住了我就狂吻不已。
当时我吓呆了,竟不知道阻止他,甚至没有挣扎,完全由他为所欲为,尤其当他强行脱开我的衣服时,一阵混乱,我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清醒时,发现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地躺在他身边,而且下体隐隐作痛,两胯间留著一些血渍,使我又羞又怕,吓得跳起来抓起衣服就逃。
当我穿好衣服逃回家时,发现正有几名捕快在向我父母查问,我躲在外面偷听,才知道他们在追捕一名越狱逃出的采花大盗。我一听,心知那个逃犯就是山里的那个年轻人,赶快又奔回山里去警告他。
他听了很紧张,决定立即逃走,我当时已知道被他夺去了童贞,惟恐日后被父母发觉,而且也舍不得他,决心要跟他一起逃亡。
他起先一口拒绝,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嘱我回去收拾些衣物,偷些银子出来,以便逃亡时应用。
我信以为真,赶回去照做了。可是,等我再赶回山里时,他早已不知去向。使我悲愤欲绝,几乎想跳下山崖去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我又不甘心,乾脆家也不回了,决心去追寻他,结果寻了几个月,没有找到他,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加上偷出的银子也用尽,那时我真是走投无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遇上了鬼婆娘,帮我用药物堕了胎,然后带我去拜在她师叔门下,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所以,我看刚才那小姑娘,兴冲冲回去取琵琶,不禁想起当年我赶回家取衣物,和偷银子的情景”
正说之间,绿衣女一果然抱了把琵琶,飞也似地奔来。一直奔到他们面前,才喘着气笑道:
“我爷爷正在睡觉,大姐姐,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毒美人含笑微微把头一点,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示意绿衣女童也坐下,遂道:“你先弹一段,让我听听你的琴艺到了什么程度。”
绿衣女童席地而坐,腼腆道:“我弹的不好,姐姐可不要见笑哦!”毒美人笑道:
“不会的,你尽管弹好了。”
绿衣女童怀抱琵琶,轻拨两下琴弦,随即弹奏起来。
她弹奏的,是当时乐坊正风行的“杨柳枝”曲调。
虽然她的架式有板有眼,可惜琴艺火候不够,弹来非但毫不流畅,且有不很顺耳的感觉。
毒美人按捺不住,即以琴声相和,同时轻声唱出当代大诗人香山居士白居易作的词曲。
“古歌旧曲君休听,
听取新翻杨柳枝”
刚唱出两句,已使绿衣女童停止弹奏,全神贯注地听著毒美人弹唱,脸上流露出一片仰慕之情。
毒美人也停止了弹唱,笑问:“你怎么不弹了?”
绿衣女童窘道:“姐姐弹唱得这么好听,我一弹奏,岂不破坏了姐姐的弹唱吗?”
毒美人笑了笑,问道:
“那你是要听我弹唱呢?还是要我教你?”
绿衣女童道:“当然是要姐姐教我!”
于是,毒美人开始教导琴艺了,将秋娘教她的那一套技巧和窍门,细心地传授给绿衣女童。
一旁的朱丹虽不耐烦,也只好强自忍著。
绿衣女童显然学琴不久,且无人教导,完全是无师自通,以致手法和技巧都摸不到诀窍。
但她非常聪明、领悟力也很强,一经毒美人解说,立时就能豁然开窍。
经过几次反覆练习,她竟能跟得上毒美人了。
就在这时,遥闻茅屋传出个老人的呼唤:
“翠儿!翠儿”
绿衣女童忙停止弹奏,应了声:“爷爷,我在这里”转向毒美人道:“我爷爷醒了。”
茅屋那边又传来老人的声音:“翠儿,是你在弹奏琵琶吗?”
绿衣女童漫应了声:“是”
毒美人笑道:
“你爷爷醒了,我们也该走啦!”
“谢谢姐姐。”绿衣女童忙从怀中掏出那锭银子,强塞在她手上道:“这个请姐姐收下。”
毒美人尚未及推拒,茅屋里已走出位白发苍苍,瘦弱而佝偻的老人,遥向竹林这边问道:
“翠儿,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糟了!”绿衣女童似乎很紧张:
“爷爷已经看见你们了,他老人家平时关照我,不许让任何人接近我们住的地方,现在姐姐,请你替我向他老人家解释一下好吗?”
毒美人犹豫了一下,眼看小姑娘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拒绝:
“好吧!”
绿衣女童大喜,忙亲热地牵著毒美人的手,兴冲冲地向茅屋奔去。朱丹无可奈何,只好在后面跟著。
老人见他们来到屋前,向两个陌生人打量一眼,面露诧色道:“翠儿,他们是”
绿衣女童趋前道:“爷爷,这位姐姐琵琶弹得好好,我请她回来教我哦!”“哦?”老人又打量著毒美人:
“刚才弹琴的”
绿衣女童接口道:“当然是这位姐姐弹的,我弹的那有那么好呀!”
老人微微连点著头:“难怪,难怪”
绿衣女童忽向毒美人道:“姐姐,我爷爷好喜欢听琵琶,你弹一曲给他老人家听好不好?”
毒美人面有难色道:“这”绿衣女童忙附耳轻声道:
“姐姐,我可以再给你五两银子!”
想不到她出手倒真大方!
但是
看他们祖孙的穿著,住的又是简陋茅屋,这小姑娘怎会有那么多银子?
毒美人似对这小姑娘颇具好感,将手中的银锭塞还给她,笑了笑道:“不用了,这个你留著,我弹两曲给他老人家听就是啦!”
绿衣女童喜出望外,过去扯著老人的衣袖:“爷爷,您听见没有,这位好心的姐姐,要弹两曲给您老人家听呢!”
老人呵呵笑道:
“好!好!太好了,快请两位到屋里坐坐,让我沏壶好茶对了,我这茶叶是用竹叶焙制的,味道清香无比,保证你们从未喝到过。”
绿衣女童雀跃不已,早已拉著毒美人的手进屋。
朱丹如今功力已失,全然没有一点主张,一切只得听毒美人的,要他东就东,要他西就西。跟以往那种凡事全凭自己意念去做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也许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者说是识时务吧!
他随著老人走进茅屋,见屋内虽简陋,倒是收拾得十分整洁,桌椅等家具全以竹子制成,看上去颇为雅致,且别有一番情趣。
其中有张躺椅,大概是老人午睡时用的。
就在躺椅旁的壁上,挂著一个细长的黑色旧布套,从形状上看出,套内装的可能是一支箫。
看来这老人闲来无事时,也喜欢吹箫自娱呢!
绿衣女童已放下琵琶,扶毒美人在椅上坐下,笑容可掬道:“姐姐,你弹给我爷爷听,我去替你们沏茶。”
毒美人道:
“不用麻烦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绿衣女童已从后面出去,想是去生火烧水了。
老人在躺椅上坐下,一付等待欣赏毒美人弹唱的姿态,朱丹却是一脸无奈。
毒美人调整好琴弦,便轻挑细抚地弹奏起来。
她弹的仍是秋娘那支悲曲,琴声抑扬顿挫,如泣如诉,流露著一种艾怨之音,彷佛紧扣著人的心弦。
老人躺靠下来,闲上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倾听著。
一曲甫毕,老人忙坐直身子,要求道:
“姑娘,不要停,请再为我重弹一遍好吗?”
绿衣女童刚好烧上了水进来,接口道:“爷爷,既然您喜欢这首曲子,何不用箫跟这位姐姐的琵琶合奏呢?”
“这”老人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已经很久没有吹奏了。”
绿衣女童撒娇道:“就因为爷爷好久没吹箫了,我才想听您吹奏一曲嘛!爷爷,好不好吗?”
“你这孩子!”老人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我只好在客人面前现丑了。”
绿衣女童大喜,欣然笑着过去取下挂在壁上的黑色细长布套,恭恭敬敬双手交给了老人。
老人慢条斯理地解开套口绳结,自套内取出一支紫铜色长箫。
毒美人与朱丹乍见之下,不由地暗自一怔,互相望了一眼,似觉很诧异,这箫怎么会用紫铜制的?
显然这不是普通的箫,很可能大有来历!
毒美人不禁好奇地问:
“老人家这支箫是铜制的?”
老人微微点了下头,拿起来试吹两声。
主母美人又问:
“这箫一定很名贵吧?”
老人轻描淡写道:“值不了几个钱。”
毒美人又跟朱丹交换了一下眼色,继续追问:
“老人家从那里得来的?”
老人道:“我也记不起了,好像是无意间捡到的姑娘,我们开始吧!”
毒美人不便再多问,只好重新弹奏那首悲曲。
老人刚才只听她弹奏一遍,即能以箫声相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有些人记忆力特强,阅书能一目十行,或是过目不忘。但老人听一遍就能照样吹奏,似比阅书更难。
尤其音律丝毫不差,就算两人经常在一起练习,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琴箫正和鸣,突闻一阵狂笑响起,顿时琴音曳而止,而箫音却继续在吹奏。
毒美人向门口定神一看,赫然是个形同乞丐的老者。
她不识这突如其来的老者,却听朱丹失声惊呼:
“啊!师父”
老者竟然是虚幻尊者!
毒美人一听,心中不由地大惊,霍地跳了起来。
虚幻尊者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迳向仍在继续吹箫,像是浑然未觉的老人怪笑道:“神箫翁,我找你找得好苦,原来躲在这里享清福哦!”毒美人几乎不敢相信,躺椅上的老人就是神箫翁!
老人充耳不闻,继续吹奏著那首悲曲。
虚幻尊老不由地怒声道:“哼!神箫翁,不必再装了,乖乖交出“琵琶三绝”吧!否则”
绿衣女童吓得魂不附体,过去抱住老人惊叫:
“爷爷”
毒美人丢下琵琶,护在老人和女童面前,冷声道:
“有我在,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虚幻尊者眼皮一翻,不屑道:“凭你?”
毒美人胸有成竹,想诱使老魔头走近,故意激他道:
“你不妨试试就知道了!”
虚幻尊老狂妄自大,根本不把毒美人看在眼里,向朱丹喝令:
“还不把这娘们拖开!”
朱丹由于距毒美人太近,这时如果向师父示警,立时就可能首当其冲遭她毒手。同时考虑到,师父突然知道他的功力已失,必然大为震惊,一怒之下,说不定就先一掌毙了他。
在这种情势下,使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我,我”
虚幻尊老勃然大怒:“你敢抗命?”
朱丹情急叫道:“师父!我”
一看毒美人正全神贯注在虚幻尊者身上,朱丹突然转身欲从后面逃走。
不料
虚幻尊者身形一晃,施展“虚形幻影”身法,挡住了朱丹的去路,怒问:“丹儿!你究竟怎么回事?”
朱丹心知已无法隐瞒,更重要的是毒美人已不敢出手伤他,便鼓足勇气,硬著头皮道:
“师父,我,我的功力已”
虚幻尊者若有所悟,不待朱丹说由兀,已伸手一把抓起他的左腕。
一按朱丹的腕脉,虚幻尊老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朱丹的功力已失!
虚幻尊者这一惊非同小可,盛怒之下,只骂了声:“畜牲!”
一运真力,只听朱丹发出声沉哼,便昏了过去。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朱丹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睁眼一看,屋里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满屋却是一片凌乱,显然曾经发生激烈打斗。
他很惊讶,师父盛怒之下,欲以真力震断他的心脉泄愤,他怎么会没有死?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虚幻尊者的真气正迸发时,被毒美人趁机出手,出其不意地攻来,使老魔头不得不撇下他,仓促转身迎敌。
但他当时已昏过去,究竟是不是正如他所想像,却不得而知。
结果又是怎样呢?
朱丹茫然了
韩宏不但沾了一个“官”字的光,可以沿途住官驿不算,更因为他与李侯及司马交好,早就有人打了招呼,所以每到一地,地方官都抓了专人来接送,带了夫子来替他们挑运行李,完全不用自己费心。
柳青儿待人宽厚,公家派来的挑夫是免费的,但她给的酒钱很丰厚,比专雇夫子挑连也不差多少。
这笔钱本来就在预算中,她就不想省下来。
不但对挑夫如此,就是那些派来带班押运的班头,柳青儿都特别招呼,路上茶水、点心不缺,过境交接时,总还送上一两样长安带去的土产,或是自己得便绣的荷包之类,让他们带回给家人。
这些小地方使得人人心满意足,称颂感谢不说,而且一路上特别小心,安放停顿时,都是轻轻的。
因此
一这些小花费反而变得赚了,以往,别人返乡时粗重东西倒还好。细小的东西,折损率实在惊人,尤其是瓷器彩釉,十停中能有五停安好的,已经是走运了。
柳青儿原已准备了半数损耗的,可是在将近南阳府时,她检点了一下东西,除了一把小茶壶断了把之外,居然,毫无损耗。
驿站里的丞官见了真是咋舌道。
“奇迹!奇迹!卑职到差以来,在此已经当了五年的差了,接待返乡的官员,少说也有百多位了,大家携带的东西都差不多。
可是能像夫人这样毫无损坏的运到,还是第一次看见,三个月前孙御史告老返乡,途经此地,检点了一下带来的各种土仪以及送人的东西,四担瓷器,破了的有三担,连放在铺里的十几件玉器,包里得十分仔细。也损了两件,气得孙御史直跳脚,说要沿途的驿官均摊赔偿。”
“这还能叫人赔的,大家赔了没有?”柳青儿诧然地问道。
那位驿丞苦笑着道:
“孙御史虽然告休了,他的门生故旧多半还在担任要职,像我们这些小小的八品驿官可惹不起,只有分摊著赔了他五万钱。”
韩宏道:“孙柏台在任上时颇有正直之名,怎么会向你们要这种钱的?”
驿丞苦笑道:“就是说嘛!当他开出条件,几乎没人信,即使是他的门生,也以为是弄错了,特地叫人送了几万钱来。但他却退了回去,说是非责在我们身上赔不可,因为这些损失全是那些下役们粗手笨脚造成的,那是我们没有尽到监督之责。”
韩宏道:“这一说倒也有点道理。”
驿丞只有苦笑,未便答话,倒是玉芹在一边不平道:“爷!您说这话就不公平了,这驿站是供过往官员歇宿之地,站中的工役也是为那些官长们打杂操作的,不过公家发给的那份薪饷连养活一个人都不够,更别说是养家活口了。他们之所以一同在驿站中服役,为的不是那份薪饷,而是那些额外的赏赐,这位孙老先生必定是小费给得太少一点。无怪乎人家要摔乱他的东西了。”
驿丞道:
“这位姑娘明白,孙御史不是小费使少了,大家都知道当御史的出手都小气得紧,心中本没抱多大指望,可是孙御史却是一文不给,这还罢了,他大小共是九个人。住进驿馆中,每天要茶要水,一桌开饭,公用上该领分例,一点不能少,叫下人们半点好处都没了,也难怪下人们要拿他的东西出气了。”
韩宏听得有点不顺耳道:
“这小费赏赐本是人情钱财,有人大方给得多,也有人舍不得给的,那些伙役们因为没给小费而故意摔东西,则也太过份了。”
那驿丞听韩宏语气,遂也轻叹口气道:“韩大人,下役们固然可恨,但那位孙大人也太那个了,严格说来,这驿站是为了过往官员们公务时投宿之用,所以还派有军卒守卫,更是为了保护公务机密,与一般旅邸中客旅分开。
这孙大人既已退休,就不是现任官员了,照理根本不该住进来!”
韩栩道:“正是这话,当时你该拒绝他住入的。”
驿丞笑道:
“韩大人,卑职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敢说这种话,这位孙老太爷的脾气大著呢!动不动就要骂人,谁敢去跟他说这话去?
但是卑职这顶纱帽得之不易,只有赔尽小心说好话,那些下役们可不在乎这份差使,他们不必受那个气,侍候他老太爷为的是人情,他既不懂人情,下役们也可以不理他的碴儿。”
韩宏听了轻轻点头一叹道:“话也说得是,我想孙老大人可能没算过这本帐来,否则他是绝对不敢要你们赔赏的,他的家在舍间不远,我到家后,多半会见到他的,等见了面,我替你讨回这笔钱好了。”
这下子可把那驿丞吓著了,连忙拱手道:
“韩大人,您这不是要卑职的命吗?卑职已赔了出去,而且也没多少,卑职只是觉得此老不太通人情而已,却没有问他要钱的意思。”
韩宏道:“你别急,我不会提到你的名字,也不会牵扯到你,是非自有公道,我只是替你们要回公道而已。”
驿丞虽是称谢不已,却不敢多说什么了。
夫妇二人歇宿时,柳青儿道:
“爷,你真打算去见孙大人,把钱要回来?”
“是的,孙御史是我同邑的前辈,他的家道本来就殷实,不会在乎这五万钱的,所以要如此做,无非是惩诫一下这些差役,叫他们不可如此势利。
却没有想到在无心之下,会误蹈此一舛错,孙老爷在京时,为官耿直,得罪了很多的人,那些人至今还在衔恨他入骨,想找他的错子,若是此事为人所知,很可能就会作成理由,参他一本。”
“这又能参他什么罪名呢?”
“利用权势,讹财聚敛,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将他一生建立的清誉毁了。”
“他已退休了,还有什么权势?”
“他虽已退休,却有不少的门人弟子都在京中做大官,就是御史当中,他的故旧部属亦不在少数,论及权势,确是不少,否则这些驿官们,一个个精得像鬼,对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吏,那会如此客气,肯赔出这笔钱的。”
柳青儿道:“他是要他们赔偿损失。”
韩宏叹道:“损失是那些夫役们不小心造成的,孙御史说驿丞督察不周,也说得过去,责成他们赔偿,虽有点勉强,但是没人能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那还怕什么呢?”
“问题就是在他已退休,于例不可再住进驿馆,这倒还是小事,在返家途中方便一下,法无明文而有例可援,这方面也没人能追究,但他叫各地驿丞集资赔偿他的途中损失,就说不过去了。
因为那些人已经不必对他的行李负责了,那些力夫,也只是在情面上替他搬运一下,损失了要找人赔偿,就有挟势欺人之嫌。”
柳青儿叹了口气道:“这位孙老先生也是的,几个小钱而已,他也舍不得花费,我这一路行来,打赏的酒钱加起来也不过数千而已,却使得皆大欢喜,而我这些箱笼行李,件件由兀整,省下的就有好几倍了。”
韩宏道:“有些人的帐不是如此算的,他们一丝不苟取,固为可敬,但人情练达上却欠缺,一个额外的钱都不肯花,落人批评的也很多。”
柳青儿一笑道:“我的瞅,要像你我这样花,却非得家里带上万贯家产来贴补不可,别人是会弄钱,生财有道,所以出手大方,我们却是坐领一份乾薪在充壳子。”
韩宏笑道:“为官当不失方正,但不可固执,我不会贪污,但也不会拘泥,现在是这份差使上没什么好处,将来我们不会如此穷的。”
柳青儿神色微变,韩翻已知其意道:“青娘,你放心,我不会做一个贪官,更不会唯利是图,但有时会兼顾一下人情,这不伤廉节。”
柳青儿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韩宏道:
“这很难说明,只能酌情量处,我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有一个人,想进部里来补个缺,一切条件都符合,就等我批示一下,他送了一点礼物给我,请我不加刁难,这份礼就是取不伤廉,反之,如果他的条件不合,要我屈法以从,这就是贪污了。”
柳青儿道:“那人条件如何,他不送礼,你是否会准呢?”
“我当然还是照准,因为我不是为了收他的礼而准的。”
“那你又河必收取礼物呢?”
“我并不贪图这点礼,但我若不收,别的人就因而不安,已经收下的礼也不敢要而退回了,他们怕我另有翻覆,一道手续要经过很多人的,一关打不通都不行。”
柳青儿道:“大家都不受礼,岂不更好?”
“看起来是如此,实际却又不然,由于我的不受礼,使得别人也不敢收,挡下了别人的财路,而且有人由于大家都不收礼,便认定其中有弊端,把本来可以玉成的事批驳了,这岂不害了那个谋事的人了?”
柳青儿道:“那有这种事情的!”
“不但有,而且每一个衙门都是如此,那怕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也要人情行通打遍关节,才能水到渠成。”
柳青儿微喟道:“想不到做官也有如许周折。”
“那一行都是如此,别的不说,就以你们以前平康里巷而言,同行之间,相互打击、诋毁、勾心斗角,甚至于同在一个门户内的姐妹,也是斗得很厉害。”
柳青儿道:“是的,但是我一本以诚,别人打击我,我却反过来捧她,处处称扬她,日子一久,人心自见,以后大家反而互相亲爱、互相敬重,团结一致,因此也少受了很多的欺凌。”
韩宏不禁动容地道:“青娘,你是个很伟大的女人,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付出了多少容忍,终于感动了大家,平康里巷的每个姑娘,对你无不敬重十分,所以大家知道我们相爱,不但没人拈酸吃醋,反而处处帮助我、支持我,我们后来得以使感情维持好几年不易,得到她们的帮助也不少。”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认为做人应该心存忠厚,尽量助人,最后,自己也会受到益处的。爷,你也可以在官场中树立一种新的风俗。”
韩宏道:“是的,我会的,我也正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不过,这可急不来的,必须慢慢地来,再者,这种事不能一下子扭转过来的,也不能一开始就标榜清高,硬叫大家跟著我学,我的官不够大,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我必须先加入他们,了解他们,才能去改变他们。”
“爷,我相信你能的,同流而不合污,官场之中好修行,我一直觉得老天爷对我们太厚了,必须要把我们所得的幸福与快乐分点给别人。”
韩宏情不自禁地抱起她亲吻道:“青娘,你真好,我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