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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迤北,约二十里处一片乱石堆中,四十多条人影,往来驰突。从外内望,清晰可见,除开乱石堆,别无阻拦。不明内情的人,定然奇怪,这四十几个人,何以有路不走,在这堆乱石丛里,足不停趾的跑个什么劲呢?但如深悉内情,便知这一片乱石堆,并非天然生就,而是经过人工,加以巧妙布置而成的,蕴含极深易理,变化无穷。
想当年诸葛亮在巴东困住陆逊的八阵图,不就是有如现在这么一片乱石堆么!现在的布置,并非八阵图,但其作用,并无二致。困在里边的人,左冲右突无效,忽闻其中一人说道:
“爹,这既非五行,亦非八卦,别枉费气力了!”奔驰停止了,现出朝阳牧场父子兵。虽然已是二月中旬了,长白山冰雪犹未消融,天还冷得很。但这四十多个人,却已累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刘永泰喘息稍定,怒气冲冲地吼道:
“难道我们就困在这里,任由畜牲们摆布不成?”适时,场外一人接口道:
“老英雄,别负我们场主一番好意,印范两家的事,已无法和解,怕您去了为难,不得已出此下策,人全不在这里,骂有什么用?”刘永泰怒道:
“印天蓝和范凤阳,老夫都骂得,你是什么东西,敢干预老夫,不愿意听滚远点!”阵外人道:
“真是好人难做,唉!”似是受了无限委屈,一叹而止。刘智接口道:
“家父愤怒已极,朋友别见怪,怎么称呼?能否见告?”阵外人道: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刘智道:
“朋友真会客气,贵场主是哪一位?”阵外人道:
“印天蓝。”刘智道:
“朋友适才曾说,困住我父子,乃是贵场主一番好意对不?这么说,贵场主对我父子似乎还没绝情?”阵外人道:
“在下也曾说过,这是不得已,怎能谈到绝情二字。”刘智道:
“朋友说的如是真心话,我有个不情之求。”阵外人道:
“除了不会开放阵门,此外但凭公子吩咐。”刘智道:
“我现在是阶下囚,朋友别太客气,此刻是什么时候了?”
阵外人道:
“快午时了。”刘智道:
“从昨夜三更到现在,我父子粒米尚未沾牙,朋友可否发发慈悲,请求贵场主赏赐点东西吃?”阵外人哦了一声道:
“在下还以为贤父子带着干粮,这点小事,我还办得到,请稍待。”他嘴甜心狠,屁股根本就没挪窝。无奈从阵内往外看,迷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等待复等待,良久毫无消息,刘智似是等得不耐烦,埋怨道:
“爹,我们受骗了,一定是范凤阳搞的鬼,路上偷听,也是他支使手下人干的,看来外传消息不假,印家妹子如非忍受不了,绝不会跟他公然决裂。”刘智由于无法透视阵外情景,话声很大,原是试探性质。哪知话声甫落,阵外人嘿嘿笑道:
“公子真聪明,这话可是说给在下听的?”刘智暗感一震,道:
“朋友根本没动?”阵外人道:
“在下原本想去,转念一想,纵然取来食物,也打不开阵门,所以就没去。届时,不管谁生谁死,贤父子可以恢复自由。”刘智道:
“朋友怎能当得了范凤阳的家?”阵外人道:
“我是男人,所以知道男人的心理。大丈夫难免”
警觉失言,住口已迟。刘智接口道: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对不?”阵外人强辩道:
“在下觉得这话,不该出我之口。”刘智还要再问,刘永泰喝道:
“尽自唠叨没完,还有什么好说的?”阵外人却不肯就此住口,道:
“老英雄莫非已有所悟?”刘永泰没答理他。阵外人道:
“不说在下也听得出来”他究竟听出来了什么,却又不说明白,自是希望从刘永泰的嘴里,得到更为肯定的答案。
刘永泰尽管气得要死,却是不肯上当。阵外人连碰两次无趣,也没再开口。适时,一丝蚊蚋声音,传入刘智耳中,道:
“孩子,别出声,也别回头,仔细听着。老身上官兰,令尊大概知道。阵外匪徒乃天南金氏俊极高手,此时晴空万里,深恐一击不成,反而误事,故老身亦不敢贸然接近,毒臂神魔金星石,暗算牧野飞龙,夺得玉龙丹,不仅未死,且已练成万世魔功,并还约有常山老怪郑七,毒蜂雷登,阴山五鬼等妖邪巨擘十余人,俱在天池。”
“范凤阳灭绝人性,已拜金星石为师,手下网罗穷凶极恶之徒,难以数计。亦散布天池四周。杀岳,夺严,逼妻,无一不真。印天蓝得云老人之徒公孙兄妹相助,幸逃追杀,得以不死,实属侥幸。今夜双方定在酉正会面,一场血搏,势所难免了。公孙兄妹以及龙大侠子弟门徒,总共不过十多个人,武功再高,奈何众寡悬殊,今夜处境,至为恶劣。此外,尚有黑白两道人物,志在夺取公孙兄妹日月双璧,亦可能为虎作伥,助长凶威。老少诸魔俱擅魔功,且有北纪残余子孙剧毒助阵,非你父子所能力敌。群雄之中,令尊或有熟人,如能劝止彼辈蠢动,化除这一部份压力,即无异帮了大忙。斗场在天池西岸,去此约二十里,竭力赶去,亦非半个时辰不可,此刻务须养息体力,稍待天黑,老身再设法救你们父子脱困,至时赶路要紧,已无暇详说,故先告诉你。令尊脾气火爆,你斟酌情形,婉转对他说吧,千万不能形之于色,你们看不见匪徒,匪徒却看得到你们,如被警觉,老身就要多费手脚了。”语声至此而止,刘智至感震惊,忖思良久,方才传声说道:
“爹,上官兰是什么人?”刘永泰虽然火爆,江湖历练甚久,经验却极丰富,现听爱子突然问起这么一个问题,神情又极慎重,诧问道:
“前辈奇人,比为父辈份尤尊,问她作甚?”刘智道:
“她适才传声指示孩儿几件事。”刘永泰亦传声问道:
“她指示你几件什么事?为父何以没听见?”刘智道:
“她怕爹忍耐不住,不敢对你讲。比那听闻还翔实而严重,并请爹听了之后,千万不能形之于色,以免被阵外的匪徒看破,影响全局。”刘永泰叹道:
“从连日见闻,为父已经参详过了。在路上邀截我们的贼子,必然就是范凤阳派遣的爪牙,而非月魄追魂,几年不见,这畜牲已坏到如此地步?我已想通了,你但说不妨。”刘智道:
“范凤阳根本就不是好东西,以前善于掩饰故未先知其恶,他早拜毒臂神魔金星石为师,还能好到哪里去?兰姥指示孩儿,金星石夺得牧野飞龙的玉龙丹,不仅未死,且已练成万世魔功,现在就在天池,还约有常山二怪、毒蜂雷登等老号魔头十多个,以及魔子魔孙和北纪余孽百余个,实力之大,骇人听闻,对付这干老少诸魔的魔功、毒功另有专人,无须我父子插手。兰姥天黑破阵,救我父子脱困,交代我们的任务,是劝住群雄,不要趁火打劫,助长凶焰。现在教我们多休息,培养精神体力,破阵之后,立刻就得赶去。”他如何不知父亲的脾气,是以仅说要点,不敢多所形容。刘永泰听了之后,仍不禁骇然变色,道:
“对付魔功毒功,非一般武功所能胜任,我父子的确插不上手。除兰姥外,还有什么高人,在天蓝这一边?”他亦觉事态严重,脸色倏变即隐。刘智道:
“兰姥说只有云老人和牧野飞龙的弟子十来个人。”刘永泰喟唉轻叹,心情至为沉重,道:
“休息要紧,到时候再说吧!”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家父子突被一声厉喝惊醒。但听:
“什么人?”接着便是几次对掌声音,与凄厉吼叫,耳中即又传来兰姥声,道:
“此阵已破,匪徒亦己伏诛,谨记我言,火速赶去,孩子们人单势孤老身得先走一步了。”话声由近而远,去势甚速。
刘永泰率领子弟门人,随声追出阵外,但见暮色四合,天已入夜,地上遗尸数具,兰姥踪影已杳。刘智道:
“爹,兰姥说,斗场在天池西岸,双方酉正对阵,此时赶去,还来得及。”刘永泰那里还有耐性听爱子说完,早已挥手示意,领先飞纵而去。
祟山峻岭中,落日余辉,易被遮断,申末光景,天色即已显得昏沉暗淡,极看起来仿佛黑得比较早。二月十五,开春已经一个半月了,由于积雪未消,天池地势又高,寒风依旧凛冽刺骨。吊guī头那块新近命名的特殊地带,除了沿着天池那一边,无处存身,其余三面,早已挤满了人。暮色愈聚愈浓,杀气也随之洋溢弥漫。那片可能成为血搏的矿场,也许是由于地势特低,景物也逐渐的由模糊,而混沌,终于被烟岚完全遮没。
入眼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见了。再是剧烈刺激的场面,看不见,还有什么热闹之可言!人群逐渐烦燥不安了,终于有人埋怨道:
“这简直是寻大家的开心嘛!”一唱百合:
“骗子!”
“骗局!”最后,更有人骂出口来:
“奶奶的,根本就没种,熟知此地气候,还要来上这么一手,用以遮丑,见不得人就”有人不高兴了,接口问道:
“朋友,是谁用大红帖子,把尊驾你给请来的?”骂人的人恼羞成怒,道:
“老子爱说,干你娘的嗯!”一声闷哼,没了下文,这样一来,立刻激起了一片怒潮,纷责问道:
“是谁下的毒手,有种报个万儿!临近的朋友,把他指出来!”你一言,他一语,气势凶凶,却又找不到对象,空自怒喝连声,无从发泄。渐渐的,这股浪潮平静下去了。另一般不祥的预感,却又代之而起,弥漫,扩张,无形的袭击着每一个人,使得人人岌岌自危。
再没有人敢于轻言惹祸了。道理很明确。这是印范两家的争端,除了双方邀约助拳的人,局外人根本就不欢迎,并且还一再明白直示危机,善意阻驾。不听劝阻,冒昧闯来,已犯禁忌。如是激于义愤,想打抱不平,也该冷静思考,先探求真相。霸占人妻,并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惟恐人知,遭受物议,掩盖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公然向丈夫挑战?再是强横狂妄的人,也不敢于犯天下人的众怒。
何况月魄追魂以侠义自居,所诛尽是十恶不赦之徒,而道途之间,也有种种不利范凤阳的传闻。在真相未明以前,轻易发言,偏袒一方,便得罪另一方,如非别有用心,实是不智之极。从这个倒霉的人被杀观察,人群之中,倾向双方的人都有,一言不慎,便足杀身。有冤都无处诉,岂非不值?群雄这一冷静下来,事理便逐渐清晰而明朗。谁会嫌命长?
明哲保身之道,只有效金人三缄其口。这个被杀的,虽然死得不明不白,却不啻做了一件功德。无形之中,警惕了群雄,也拯救了群雄。
从申末到酉正,还有半个多时辰。等!在凛冽的寒风里等,滋味可不好受!冷静地想一想,这也是自讨的。没有谁馈你来嘛,相反的,还有人劝你不要来!为了亲观日月双璧,轻身涉险,死了都活该,何况等!落日余辉,完全消散,天色愈见黑暗,而凛冽的罡风,反而愈来愈刺骨难耐!
在烦燥与企盼的等待中,月亮萌了芽!蓦的,迷蒙的矿场上,突然传来连串沉闷响,如雷,如鼓,不知是什么东西响!凝结不动的烟岚,也如开了锅的蒸气,翻腾,酿涌,卷扬不停。所有围在场边人的眼,也都睁大了,惊疑,骇汗,凝视不瞬。怎么一回事?群疑莫解!难道印范两家,在这种情形下,业已展开了争搏?滚腾烟岚,随着翻涌,逐渐稀薄稀薄稀薄终于完全消散。
一轮明月,已在天池东岸涌现。矿场上背湖面山,并肩肃立着四个青年人,左边两个是男的,右边两个是女的,一如新婚夫妇与男女傧相。但身上穿的并非吉服,一律白色劲装,背背宝剑。
居中男女二人。左为月魄追魂,右是印天蓝,部份人见过,认识,外首男女二人,陌生之极,不知是谁。四个人并肩站在房架子前五丈处,月魄追魂道:
“范凤阳进场答话。”一声沉哼,分开群雄,从正西鱼贯入场五个金衣蒙面人,约蹬十丈,也成一列站定,身材高矮,体态肥瘦,相差极微。居中金衣蒙面人道:
“本场主亲临观礼,奸夫淫妇是否还须本场主主婚?”月魄追魂道:
“听口气,你很象是范凤阳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计有三子四徒,除一人伏诛,还有一人何故未到?”范凤阳道:
“毒臂神魔早在三十年前作古,本场主今年二十八岁,无缘得见,你以侠义标榜,杀伤无数,如今诱裼我妻,并公然登门示辱,如何向本场主以及天下英雄交代?”场外旋即扬起一片鼓噪声:
“杀死奸夫缀姻,为武林申张正义!”
“范场主修养太好了,何必还跟他们废话!”
“要这个沽名钓誉之徒,先作交代,也好死而无怨!”
“杀呀!杀呀!当天下英雄,把奸夫淫妇明理典刑,也好教后世知所炯戒!”范凤阳大方地转身作了一个罗圈揖,道:
“常言说得好,德不孤,必有邻,各位盛情,范凤阳拜谢了!请静肃,请静肃,纵然不必再听他们胡说八道,也该教他们后事交代一下,也好九泉瞑目。”人群又是一阵鼓噪:
“范场主旧情难忘,还有点依恋不舍呢!”“不对,越是范场主的仁慈宽厚处。”
“别嚼咀了,听一听狗男女还有什么好说的?”群雄以为这次又要将发生流血事件,不禁移目望去,哪知竟平安无事。范凤阳正头面,森厉的说道:
“有话快说,本场主不耐久等!”印天蓝声冷笑道:
“自吹自唱,扼不尽天下的耳目,你是谁,为何前来替死?范凤阳现在场外何处,何以自己不敢入场?”此言一问,群雄哗然,为首金衣蒙面人斥道:
“贱婢莫非连我都不敢认识了,节外生枝,企图拖延时刻,那是作梦!如无遗言,火速自裁,免得污手脚!”印天蓝切齿恨道:
“余平,别以为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来,去年偷袭山口镇,我就隐身在你们近旁,你和朱禄交谈的话,我一字不遗全部听到了,你们说,范凤阳有替身,不仅在作恶时用替身,有时陪我睡觉也用替身”为首金衣蒙面大喝道:
“胡说,故意栽诬,哪里容得,纳命来吧”圆手掣出铁手,便向印天蓝扑了过去。身侧四金衣人,亦同时配合行动,分别选择对手。适时场外传来一声怒喝:
“住手!”
随声扑入朝阳牧场父子兵。此时,金星石尚未赶回,辛吉暂代主持全局,惟恐五金衣匪徒吃亏,立命金逊率领十二神煞,冲入支援。十丈距离,并非甚远,眼看五金衣人即将与印天蓝接触。突闻一声禅唱,起自夜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尼适逢其会,不能不管,双方暂止争端,有话何妨说个明白,冤怨相报,何时得了!”声音不大,宛具无边法力,所有在场的人,俱如醍醐灌顶,燥止妄消,伫立当地,有如泥塑木雕。老尼声音又起,道:“印施主有何委曲,请为老尼一道。”闻声而不见人,不知隐于何处,印天蓝望空一福,凄惋说道:
“难妇原与霍弃恶订有婚约,业已迎娶有日。不料婚事骤变:
事因毒臂神魔金星石,发现绝缘谷藏宝,劫留期满矿工,从事挖掘,藏宝未得,却挖出金砂,自更不肯罢手。但绝缘谷乃难妇祖遗矿山,深恐为时过久,被难妇发觉无法立足,遂唆使其徒范凤阳,设计渡骗霍弃恶神兵洞探险,坠入无底深渊。
复挽请刘伯父为媒,结成秦晋,用意无非在藉重这层关系,永霸绝缘谷,不再归还。结发七载,范凤阳并未视难妇为妻,经常着替身代替伴宿,生有四个子女,面目俱不相似,难妇虽有所疑,苦无证据。金星石师弟巫无影,精擅化装,替身举止亦经摩仿,真假亦难辨认。场中五人,即是铁证,神尼除去彼等面纱,不难一望而知。”
五金衣人面纱,忽然无风自起,凌空飞去,现出五张相阅面目,铁证如山,不容再事狡辩。老尼声音叹道:
“冤孽!冤孽!施主何由得知其中一人为余平?”印天蓝道:
“去年年底,难妇在知范凤阳替身伴宿事,痛苦回溯,始行发觉先父遇害之夜,枕边人实即余平。范凤阳藉此脱身,往盗秘策,被先父发觉,遂遭毒手,死于贼子碧阴摧魂毒功之下。
二子即彼时受孕,像貌酷似余平,非他而谁?”老尼声音道:
“余施主有何辩解?”余平如梦初醒,试一行功,发觉真气阻塞难通,欲抗无力,俯首不语。老尼沉声一叹,道:
“豺狼之性,势难相处,别觅佳偶,应无不宜。”印天蓝双膝一屈,跪在当地,道:
“月魄追魂实女扮男装,激于义愤,欲代雪不平,是以同行无忌,祈神尼明鉴。”月魄追魂亦将头巾摘下,散露满头青丝,复庄肃说道:
“弟子郭晓梅,参见神尼。”老尼慈蔼声音说道:
“施主不须多礼,老尼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那位施主也是一位姑娘可对?”另一个女扮男装的是姗姗,童心未泯,觉得改装好玩,因而也改了装。这时被老尼指出,莞尔一笑,也把头巾换掉,道:
“老神仙看我扮得可像?”老尼道:
“施主纯朴未凿,希善保天真,像!像!像!”姗姗喜道:
“我扮不好,是二姊帮我改扮的哩。”老尼道:
“施主四姊妹,杀机透华盖,除印施主事故外,莫非还有其他恩怨?”另一少女道:
“弟子杜芸,家师牧野飞龙”老尼截口说道:
“原来你就是杜丹胞妹,年前化装黑叟的那位姑娘,你们和公孙兄妹的事情,老尼已有耳闻。不须再说。我受人之托,就是为金星石来,且待我先跟他见上一面,再作决定。”姗姗急忙接口道:
“老神仙,先别忙,还有珍姥树家灭门血案,我哥哥姊姊仍被老魔扣留,当作人质呢!”老尼哦了一声,道:
“还有这等事,待我一并向他问个明白。”声音陡转苍沉,道:
“金星石金施主,请现身答话。”自老尼到达,群雄即如醉如痴,听的清,看得见,就是不能动,老少诸魔尤甚,恍如梦魔。
老尼声音如春雷乍展,群雄与诸魔亦被震醒,不由连声惊叹。
辛吉如电掠入场中,狞厉喝道:
“老夫来了,妖尼怎不现身?”老尼声音叱道:
“你两手血腥,一身臭气,死里逃生,犹未省悟前非,老尼不用见你。不过,有几件事,要你亲口答复我。第一件”
“住口!”辛吉身为四极之首,万世魔功仅差金星石一筹,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业已测出老尼隐身位置,截口说道:
“妖法可以欺世骗俗,却吓不了老夫,你躲在空房顶上,装神扮鬼,便以为可妖言惑众,为所欲为,简直是作梦!朋友们,这是奸夫淫妇的诡计,莫被障眼法所骗,妖尼由老夫亲自对付,谁杀死奸夫淫妇,日月牌便归谁所有!”混迹在群雄行列中的魔子魔孙,立刻随声附和,道:
“月魄追魂卑鄙无耻,印天蓝一定是被妖法所迷,才背叛丈夫,失身受骗,武林中容不得这种害群之马!”
“他说范凤阳有替身,他现在不就是用替身么?不知又是哪家的好女子,受了他的骗,不得不跟着他共诚!月魄追魂,武林重宝,有德者居之,他怎配!”
“什么重宝不重宝,杀死奸夫淫妇,为武林仰正义,为后世立楷模!”
“杀啊!”“杀啊!”“当仁不让,莫落后啊!”好听的话,都被这群魔子魔孙说尽了。并且还派出来一部份人,发起带头作用,领先往场中跑,一边跑,一边还扬声说道:
“与其等人赏,何如自己去取!”
“朋友慢点,算我一份!”
挑拨,激将,还装出一副正义凛然、当仁不让的样子。所有想得到的坏主意,全都被他们做完了!人群本来就是盲目的,再加上日月双璧的诱惑,惟恐彼人捷足先得,血在沸腾,心在浮动,情不由己的,也跟着盲动起来。当然,也有定力高,智慧深,看出情势不对,暂存观望的,就这刹那功夫,拥进场中的人就有两三百。
这是场外的动态。原在场中的敌对双方,更已短兵相接。
余平等五金衣人,距离四女最近,剑光倏起落,已有四贼头颅和身体分了家。印天蓝恨余平入骨,赏了他一颗毒蒺藜,痛得贼子翻滚哀号,凄厉有如鬼哭。印天蓝亲口所述的种种血泪遭遇,较之传闻,尤其十倍,刘永泰肺都气炸,他所率领的朝阳牧场子弟兵,是从北边入场的,禁制一解,即向场中心奔来。
辛吉话落未久,老英雄率众即已到了四女面前,老脸含羞带恨地说道:
“蓝儿,伯父对不起你们父女,这群衣冠禽兽,由伯父来打发他们!”刘义叔便兄弟,不待吩咐,即已成扇面形,布成了一圈。印天蓝还没来得及接话。辛吉,金逊,带着十二神煞,也已接踵到达。眼看血战即起。
忽见一片白光,从空陡然降落,疾如闪电,一现即又隐去形迹。晓梅等四女与朝阳牧场子弟兵,恍加被一幢无形的气罩所遮蔽,冲突不出。辛吉,金逊,以及匪帮徒众,亦无法突入。双方隔着这层无形气罩,怒目相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几个老魔,带着匪帮大队,混在群雄行列中,亦已接踵到达近前。直到这时,老尼声音始再扬起,叹息说道:
“老尼原欲人定胜天,缓和这次劫运,奈何怨毒所积,暴戾之气过重!金星石,你师徒是罪魁祸首,死难全尸”辛吉厉声截口道:
“妖尼,你光吹大气,有什么用!老夫偏不信邪,你可敢不用妖法,与老夫一战?”老尼道:
“你想死不难,退后十丈,自有人代替老尼,超渡于你。”辛吉道:
“老夫不惯听人摆布,就在此处等你。”刘永泰站在最前,几乎就和辛吉面面相对,只见老魔嘴唇翕动,却是听不到一个字,不觉暗暗纳罕。老尼声音再起,道:
“话声已被老尼隔绝,各位施主请留神细听。万世魔功与禅门不坏金刚身法,一正一邪,异曲同工。老尼默察群众之中,精擅魔功者,约计不下二十人,修为火候不一,成就亦有高下。即此,已非刀剑掌力轻易能敌。老尼许身佛门,不便擅开杀戒,惟所习禅门心法,尚可却魔防身,愿以相赠,童身俱可学至,顿饭功夫,即可应用,期得十人,始可避免今日一场大劫。
请速至四位姑娘立身处,以便争取时间。印施主与刘老英雄,为当事人,须面对大敌,稍后另有相赠。”为了争取时间,刹那已选足十人,除晓梅、杜芸、姗姗外,计尚有公孙启,杜丹,黑衣怪人,刘智,刘信,严和,吕冰。人很多,童身者难得,吕冰年纪最轻,修为较差,为了凑数,只好找他。公孙启等老少群侠,俱隐身在空房内,固有阵法施蔽,故从室外,无法看到。待十人聚齐,老尼又道:
“围成一丈许圆圈,面向里,抱元守一,跌坐行功。”十人甫经依命坐好,一团丈许白光,即从房顶腾越,罩落,恰将十人包没。辛吉隔着无形气障,看得分明,知道老尼在捣鬼,攻扑叫嚣,大肆干扰,却难越雷池一步。顿饭过后,白光一隐重现,走出十人,换进印天蓝与刘永泰。老尼声音再起,道:
“印施主和刘老英雄,晦纹毕现,不宜出战,由老尼暂时保护,佛说:
‘杀恶人,即善念。’如何诛魔卫道。善保天和?诸侠可自行区处,恕老尼不再安参末议,片刻之后,佛光即可出难入,希谨记勿忘。”
佛光?说明老尼禅修已高深莫测。善保天和?更无异提示群侠,少造杀孽。公孙启十分感动,警惕至深,道:
“神尼惠然肯来,不啻得天之助,除首恶当诛,余可酌情宽免。为了不负神尼一番苦心与期望,愚意出战之人,不宜过多,各位前辈,以为如何?”雪山魈性急,抢先问道:
“你必已有腹案,都谁出去?”公孙启道:
“神尼选择十人,必有深意,除冰弟过于年轻,其余九人出战足矣。”雪山魈吼道:
“那怎么成?”公孙启心知此老,并非真嫌出战人少,而是因为没他的份才吼,肃色说道:
“九九归元,乃生生不息,大吉大利的数字此其一。哥姊俱在贼手,爷爷神仪特殊易认,不能无所顾忌,此其二。孙儿等出去,只索战元凶,避免混战,尽量减少诛连无辜,万一不如预期,爷爷再和二姥与神婆酌情支援。此其三。神尼适才有指示,金星石似系爪牙伪装,此战主旨,在镇压群雄,促彼等知难而退,兼以试探魔党实力。犁庭扫穴,期诸异日,待救出哥姊,爷爷还怕没有出气的机会么?”兰姥深觉如此措置。进退均可掌握主动,避开群雄,尤可减少伤亡,首先表示赞成。雪山魈也因孙儿女仍陷身魔掌,不无顾虑而情况若有变化,仍可随时出战,也没再坚持。
霹雳神婆只叮嘱诸小谨慎当心,勿妄存侥幸,先求自保,再伺隙击敌,语意殷切,情见于辞,公孙启率众走出佛光,取了两颗御毒丹丸,给刘智刘信即时服下,这才率众走出佛光覆翼范围,辛吉正自等得不耐,忽觉股无形潜力,涌上身来,竟然抗拒不住,骇然暴退,比及站稳,九人以分孙启为首,己从容横列面前,辛吉狂声笑道:
“那几个老不死的,支使你们先来送死?”公孙启道:“杀鸡焉用牛刀?就我兄弟姊妹,已经够收拾你们的了,群殴?还是一个一个的较量?”辛吉道:
“乳臭未干,也敢卖狡,给你一个便宜,怎么打法?由你们决定,免得天下人耻笑老夫,以大欺小。”公孙启暗施激将计,见老魔已经上当,道:
“你虽狂妄,倒也薄有风度,少侠不占这个便宜,三阵抑或阵定输赢,如何抉择,由你决定。”他虽知面前强敌可能并非金星石,也不予以点破,仅称“你”辛吉道:
“你出题目,老夫决定,一人作一半主,两不吃亏,五阵定输赢!胜如何?败又如何?”公孙启道:
“此非较技,败者非残即死。此外,你们这次来,忿念之外,还有贪念。据悉你有一枚日魂牌,常山老怪郑七有一块月魄牌。少侠与舍妹,亦各有其一。三胜为赢,就以此物为注,你可敢赌?”他一语双关,明着在双宝,暗中却明示群雄,老魔手中也有一对,以分撤群雄敌对心和注意力。辛吉道:
“此宝何来双份?”公孙启道:
“你先后谋害印老英雄和霍少侠,霸占绝缘谷印家金矿,截留矿工,屈指已有十年,何以徒劳无功?可见所知不广。就我所知,此宝实有三对,缺一不可。你与郑七有一对,我兄妹有一对,另外一对,至今尚不知在谁手中。或许群雄之,有人能解答这一问题,倘如有兴,欢迎参与角逐。”目光游移,遍扫群雄,重复说道:
“哪几位同道有兴趣?”群雄情不自禁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视察,猜疑,揣测,也在自己的行列中,激起了骚动。这是实情,因为除姗姗那枚月魄钱外,另外一枚日魂,至今仍不知在谁手中。这也是对群雄的反击,最低限度,猜疑一起,群雄再想团结成一个完整的力量,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这样就再不易构成威胁,便可以较多的精神和力量,来对付金星石那一伙。群雄之中,自也有人惊疑这是公孙启的离间之计。但是,谁敢出头?谁愿意出头指出这一点?!因为,谁先出头,谁便先涉嫌疑,树敌结怨,那是最不智的,辛吉的目光,很快就从群雄的行列中,收了回来,奸滑一笑,道:
“小子,别把话题扯远,先谈我们的,老夫和你赌了,谁先出场?”公孙启道:
“就凭你一句空话可不成,得先把东西拿出来验过,才能赌。”辛吉道:
“老夫的东西不在身上。”公孙启道:
“你不敢赌,就实话实说,郑七怎么样,是不是也不敢赌?”
常山老怪郑七一声虎吼,排开群雄,飞跃入场道:
“老夫不仅和你赌宝,还要跟你赌命!”取出月魄牌,当众一晃,又道:
“喏,看清楚了,就是这一件!究竟是否真有三对,老夫不清楚,真假亦不敢担保,怎么样?”他再不济,年龄、辈份,总比公孙启高得多,如今当众被公孙启指名道姓,被看成毒留神魔一流穷凶极恶之徒,实在不是滋味,深悔这次出山,弄不好就要落个身败名裂,是以非常气恼。公孙启也把日魂牌取了出来,当众晃了一晃!道:
“一件赌一件,你不敢赌作罢。”
“你”字自是指辛吉而言,从这件事,愈加认定他不是金魔本人了。辛吉道:
“老夫有何不敢,只是今天没带在身上,我们可以换个方法赌。你不是说共有三对,还有一对不知下落么?我们就以那一对不知下落的作赌,谁先找到,谁便赢到另外一对,你认为可公平?”公孙启心里一动,道:
“莫非你现在所有的,并不只一件?”辛吉道:
“老夫以人格担保,就只有一件。”公孙启又再叮问一句,道:
“你可是以毒臂神魔金星石的招牌担保?”辛吉不假思索,便道:
“当然!”话出口,后悔上当,就这两个字,不啻证明金星石确实未死。这在群雄的心理上,造成一个非常不利的阴影。
警觉之后,怒由心生,阴阴笑道:
“小子,你倒是很工心计,再不派人出场,老夫可要抢先了。”话声中已蕴含无比浓重的杀机。黑衣怪人不待指派,已当先入场,宏声说道:
“各位道上的朋友,可听过有人姓黑?在下就姓黑,但这并不是祖姓,而是至交好友所赠赐的”辛吉截口喝道:
“你姓什么无关紧要,指名”黑衣怪人亦截口道:
“我要指名索战,姓什么,叫什么,关系重要得很,你不用急,最后才轮得到你,想逃也逃不了”辛吉怒道:
“逊儿出去宰了他!”金逊飞跃入场,一亮铁手,道:
“报名领死!”黑衣怪人喝道:
“回去,我索战范凤阳,七年之前,他把我诱下无底深渊,乘我不备,点我死穴”金逊斥道:
“一派胡言,点你死穴,你还能活到现在?”黑衣怪人今天除已脱去长袍,一切仍如旧样。这时一拂长发,露出本来面目,切齿恨道:
“我叫霍弃恶,印天蓝本是我未婚妻,只因你们要霸占绝缘谷印家金矿,才唆使那个人面兽”金逊道:
“亮兵刃,看打!”抢铁手,已当头碰下。霍弃恶双眼一闭,不迎不拒。金逊本欲迫他出手,看了这种样子,只好撤招问道:
“少爷不打死狗,亮你的兵刃。”霍弃恶睁眼喝道:
“他叫你逊儿,当是金逊了,有你这么一个不够狠的儿子,他恐怕要抱屈终天了。告诉你,你跟你那两个弟弟,并非同母所生,令堂现犹健在人间,为何弃他而去?你先去弄清楚。现在我不跟你打,回去!”金逊乃珍娘所生,金星石,自不肯把往日阴谋告诉他,是以至今仍不知这段隐秘,乍闻此言,不觉侧顾辛吉。辛吉斥道:
“你这没用的东西,怎能被他妖言所惑?”旁立十二神煞之首韦威,见金邀内心已生动摇,战必不利,疾掠上前,道:
“此等草莽之夫,何劳少主污手,待属下会他。”更不待金逊有所表示,兵器业已迎招出手。他用的铁手,招沉力猛,狠厉绝伦。霍弃恶再不还手,势必丧生恶毒兵器之下。适时,寒光倏闪,暴出一声雷鸣,韦威被震退三步,兵器几乎脱手,定眼看时,不由一惊。霍弃恶并未取用佩剑,双手之中,各握着一只铁手,道:
“你还不配本侠用剑,我就用你们打造的兵器,来取你的狗命!”这对铁手是余平等五匪死后所遗,他倒取了一对,掂一掂,比判官笔还趁手,便取而代之。韦威虎口遑未震裂,腕臂掌指却被震得麻木生痛,略一喘息,已恢复大半,忖度霍弃恶初得铁手,未必尽窥运用巧妙,便又攻了上去。
铁手原即具有判官笔的招式,霍弃恶遑未能领会铁手的妙用,在这三四个月隐派的时间内,却把判宫笔的招式,揣摸研练,业已熟透,一经展开,呼呼生风,点滴不显笨拙,韦威名列十二神煞之首,武功自非泛泛,一招受挫,试出霍弃恶的掌力,比他只高不低,便不敢再用猛攻砸打的招式,粘、点、钩、挂、一昧只想在巧妙上取胜。
这件兵器,原为对付公孙启和晓梅的一对削金断铁剑所打造的,除了小巧招式,最着重的还在硬封实架狠打猛攻。如今第一次应用于斗场,不料就遇到了一员猛将,并且用的就是他们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得自己,倒有一半招式,不敢轻易施展。这样一来,铁手的威力,便削弱了一半。霍弃恶刚刚抢来的兵器,一天都没练过,所谓趁手,也只是尺寸和重量趁手,除了当作判官笔用,别的招式,一概少在,自便无从充分发挥铁手的妙用和威力。
两个高矮差不多,霍弃恶粗壮威猛,韦威顽长娇健,你来我往,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生龙活虎,各展所长,互抢先机,劲风广披,砂飞土扬。此非较技,生死胜负之间,复他关双方锐气,谁都不肯败,故拼搏至为激烈。大体说来,不论招式或身法,韦威都比较灵巧而快捷,显得活跃,似乎略占上风。
霍弃恶沉实稳重,则以功力见长。看着似嫌笨拙,其实亦未遑落下风。又二十招过去了。铁手在霍弃恶双掌之中,已完全熟练,威力亦渐次增加。沉实厚重的人,虽然外表显得笨,可也将一宗好处。那就是一个“专”字。
他打第一阵,索战范凤阳,这是预定的,也符合他自己的愿望。但他也深知这第一阵的重要性,重视这一授命,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即如何克敌制胜,以挫折澈势,建立声威!全体的,而非个人的声威!故接战以后,出招破式,异常慎重,稳扎稳打,先立于不败之地。也正因为他过份谨慎,抢来的新兵器,又一次没用过,不免显得缚手缚脚。从破解韦威的招式中,逐渐悟出,铁手不仅可作判官笔用,也可劈、砸、圈、拐,作其他的兵器施展。
能不能当剑用呢?因为七年刻苦磨练,擅长的到底是剑。
于是,便默想飞龙剑法中,究有哪一招可用?不能,形式不同,重量迥异;不仅不能当剑用,进而且能克制剑术的施展。至此,他已了解金星石设计制造铁手的居心,悟出铁手的功用性质。百招将满,激战已达高潮。
霍弃恶在对兵器的性能获得充分的了解后,招式已由生涩呆滞,逐渐转为生动灵活。他身形魁梧,双掌之中,俱握有铁手,招式一径撒开,方圆三丈,俱在铁手可及威力笼罩之下。
韦威被迫,身法展动亦愈加快速而不可捉摸。小巧的招式,已不能应用,一变而为投暇抵隙的游斗了。蓦的,一声暴响,倏从场中传出。敌对双方以及群雄,俱感一震!
霍弃恶招式展开,已不再拘泥判官笔的路数。他把两只铁手,当成了锤用。也不再管敌人,或是敌人的兵器,只要描准影子,便无情的挥打锤击。反正这是非得分出生死胜负方能罢手的决斗。只消稍稍沾到一点边,便能皮破,血流,骨折,肉裂,如再打得实在一点,立可分判生死。
顾忌一去,威力愈增。相形之下,韦威已由主动,转为苦战。他在外围绕一圈,霍弃恶只须转个身,就可以抵消。在这种情形下,尽管还没有露出败象,但体力消耗,他比霍弃恶多得太多了。韦威在发觉这一不利的趋势后,立下决心,必须出其不意,舍短用长,方可扭转逐渐形成的颓势,克敌建功。
霍弃恶在遇害之前,年纪尚轻,在江湖上走动的时日不多,遇害之后,更隐匿在神兵洞,技巧还不够。
韦威跟随金星石,走南闯北,恶行无数,见闻和体验,比霍弃恶可又强多了。恶念一生,战法陡变,觊准一个机会,身形倏闪,看似左旋,突从正面进招。霍弃恶右掌铁手,已被诱出,贯力拦截,一时无法收招变式,形势所迫,自然而然地疾挥左掌铁手,急架要迎“铛”的一声大响,迎个正着,却也上了大当。
韦威铁手,脱掌飞出。
霍弃恶心方一喜,不料韦威不退反进,就把握着他心神这刹那的松懈疏失,着着实实,一掌打在他的左胸上。韦威计定而动,诱敌成功,铁手也是在接触刹那,自动放弃的,那一声,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反之,这一掌更贯注了碧阴摧魂功,掌毒并施,存心置霍弃恶于死地。霍弃恶左胸中掌,鲜血如箭疾射而出,喷了韦威满头满脑,魁梧身躯也向后连退三个大步。奇迹出现了。这么重的伤,霍弃恶并没倒。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甫退又进,两只铁手,犹能连续递出。韦威作梦也没有想到,霍弃恶不仅没死,还能出招,并且反击出乎意外的迅速。彼时,韦威正在揩抹脸上的血,不巧得很,眼睛里也沾有了少许,手又脏,愈擦愈模糊。
警觉有变,电疾暴退。尽管反应够快,也仅躲开搂头一击。霍弃恶右掌铁手落空,左掌铁手业已截进韦威心窝。一声惨吼甫自韦威口中扬起,尸身即也向后倒去,霍弃恶止步撤招,铁手蜷曲的无名指和小指,竟把韦威的心肝五脏,拖带出来一大堆。这一变化,发生得太快,也太反常。快得连近在三丈的辛吉,都不及救援。十二神煞丧首,余众蜂拥而上。公孙启震声喝得:
“怎么样,想群殴?”晓梅,姗姗,以及杜丹兄妹等七小,惊急愤怒!但因未得公孙启谕示,不敢紊乱阵容。辛吉阴阴说道:
“这一阵怎么说?”他老奸巨滑,不答反问,借以拖延时间,司马昭之心,不问可知。一问一答,所需时间,虽然极短。但群煞武功,并非泛泛,三丈距离,晃身即到。十一件不同兵器,挟慑人劲风,已从不同方向,疾如聚雨,向霍弃恶身上,罩击而下。拨其用心,自是恨不得把霍弃恶乱刃分尸,代韦威报仇。辛吉故意拖延时间,自也同意这么做。殊不料霍弃恶一声虎吼,须发蓬飞,抡动铁手,左遮,右架,前击,威猛如有神助,寒芒飞漓“铛!铛!”之声,入耳不绝,十一煞一被击碎头顶,一被翻丈外,十一件不同兵器,三飞两折!辛吉见势不如预期,厉声喝道:“先回来!”幸存九煞,亦已胆寒,闻令立即退了下去,霍弃恶“哇!哇!”两声,又吐了两大口血,血液中似乎还有块状的东西,不知又受了点什么伤?公孙启这才发令,道:
“刘氏昆仲,请将霍兄迎接回来。”刘智、刘信已于应诺声中,双双跃出。霍弃恶声喝道:
“用不着,我中了匹夫碧阴摧魂功,浑身是毒,碰不得!”摇摇晃晃,自己走回本阵,服了一颗丹丸,席地行功自疗起来,群雄目睹这一恶战,不禁自心底发寒!
但也不解,韦威那一掌,确已击实,霍弃恶何以受伤不倒、中毒不死,反而愈加勇猛?渊博如辛吉,心中亦至为骇异,示意手下人,将三具尸体抬走。公孙启冷哼一声,道:“老魔头,这一阵到底应该怎样点说?”用辛吉的话,反问辛吉,使得老魔为之气结,眉腾煞气道:
“霍弃恶首先中掌,非韦威手下留情,他那里还有命在?”
公孙启冷哂道:
“你最好睁开眼睛说话!”辛吉道:
“老夫眼睛不瞎。”公孙启道:
“不瞎最好,你再看看清楚。”一轮明月,这时业已升得很高,清朗月光照射下,霍弃恶已经变成了一个绿人,所中剧毒,已被他逼出体外,正用三味真火化炼,阵阵青烟,随风向南飘散。
公孙启及时提出警告道:
“碧阴摧魂功,乃天南金氏独门绝技,沾者必死,其毒无比。霍兄禀赋奇特,复得异人指点,不仅百毒难侵,且擅移穴,是以前在神兵洞,范凤阳突施暗算,幸能未死,今天虽中毒掌,亦可安然无损。各位同道,无此奇能,稍沾绝难幸免。现在霍兄虽以本身真元,行功化炼,惟恐余毒未净。奉劝站在下风的朋友,趋避一下,以策万全。”
此言一出,困在左边的群雄,争相趋避,一时秩序大乱。
辛吉狡辩,不攻自破。适时,一瘦长老人,电疾跃落场中,大声喝道:
“假仁假义,只有一些糊涂虫,才能信你。老夫挑战罪魁祸首,奸夫淫妇还不滚出来纳命!”晓梅怒道:
“是个人都有名姓,老匹夫报你的姓名出身,谁姓奸夫淫妇,也给我清清楚楚指出来。”瘦长老夫道:
“老夫康宁,天南金氏门下。奸夫月魄追魂,淫妇印天蓝,还有何话说?”晓梅徐步出列,在距康宁丈远处止步,道:
“我印大姊屡遭袭击,至今负伤未愈,我月魄追魄”
“住口!”喝住晓梅,康宁道:
“月魄追魂也是你这形体不全冒充得的,回去!”原来适才晓梅披露秀发,不论正邪俱皆目睹,故老贼有意出言侮辱,并且骂得十分刻毒。晓梅按捺满腔羞怒,冷笑道:
“老匹夫,我月魄追魂姓甚名谁,是男抑女?你全不如道,就替个缩头乌龟出来卖命,死了有多冤枉!识相的,立刻滚回去,还来得及。”康宁道:
“你既然愿意替月魄追魂领死,老夫就先拿你开刀,看打!”老贼用的也是特制铁手,一招泰山压顶,已抡圆砸下。晓梅深得技击三味,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老贼肩头一动,晓梅宝剑业已出鞘。但见奇光骤洒,人影闪飞,铁手起落,风声雷动。剑华飞舞,威势万千。
一个是魔中之魔的左右手,四极之中的老三,多年磨炼,艺业罕绝;一个是后起之秀,女中巾帼,一身所学,得自当代第一奇人所亲授,冠盖群伦,震古烁今,两个人甫一接手,即各展所长,互争先机,奇招异式,层出不穷。铁手与宝剑,交错往还,寒光已混成一片。十丈方圆,劲风滚旋,迫人呼吸欲窒。
观战群雄,惊得大气都不敢出。临近的人,惟恐波及,已自动向后疏散。敌对双方,更是凝陈不瞬,紧张的注视着场中变化,以便作紧急支援。
蓦的,场中惨忽传出娇呼与厉吼。寒光敛处,交搏二人,俱已负伤飘退。晓梅为一钉形暗器所伤,自左胸射入,从背后穿出,血涌如泉,前后襟俱已染红。
康宁右手断去四指,右胸亦被剑芒扫裂一口,入肉不深,虽然也在流血,显无性命危险。晓梅急忙封穴止血,服食了两颗丹丸。康宁嘿嘿笑得:
“不要浪费伤药了,老夫暗器上有毒,见血封喉,回去准备后事吧,这一阵我赢了。”晓梅忍痛说道:
“未必,姑娘命长,此刻还能取你首级,易如探囊取物。”她不只说说好听,轻移俏步,更已向老贼逼去,霍弃恶中毒负伤未死,犹有余勇可鼓景象,此刻展现在老贼眼前。他右手仅余拇指,特制兵器已丢在场中,单凭左掌,怎敢以攫绝情剑锋芒,情不由己,向后退了三步,警觉示怯,立又站住。晓梅冷哂道:
“你好无耻,兵器中隐藏暗器,犹自鸣得意。阴险卑鄙,与范凤阳如出一辙,也不怕天下英雄齿冷。不敢再搏算你输!”
按剑挺立场心,亦不再进。这种狠劲,见之于霍弃恶身上,已够惊人,如今再见之于晓梅身上,一个女孩子也是这么狠,不仅老少诸魔,群雄亦无不自心底生寒。康宁道:
“老夫兵器就在你脚下,只要拿得回去,我就认输。”晓梅道:
“你好乘机再施暗算,妨娘不上这个当!”康宁道:
“说得好听,分明伤重毒发,你弯下腰。”晓梅道:
“那你怎么不敢向前?”康宁道:
“老夫陪你耗着,谁先倒下去,谁就算输。”晓梅道:
“姑娘看你狗胆都吓破了。可对!”康宁道:
“快要死的人了,就让你口头上占点便宜,又有什么关系。”老贼的是胆寒了,是以趑趄不前,晓梅道:
“耗着就耗着,别忘了,你是问两个挑战的,耗到我印大姊出来,再收拾你也不迟。”康宁不禁抬头向对阵望去。辛吉看出康宁伤势较轻,故不开口。公孙启和晓梅关系那么深厚,奇怪也不出声。僵持良久,群雄中不知何人,突然扬声道:
“两败俱伤,双方均无再战之力,这一阵算平。”辛吉亦担心印天蓝出现,随声附合道:
“老夫同意这一看法,你怎么说?”公孙启沉哼一声道:
“现成的便宜都不敢捡!师妹回来吧!”晓梅回阵之后,一如霍弃恶,行功自疗毒伤。珍姥担心暗器上,确实淬有剧毒,急欲代为检查,却为佛光所阻,帮不上忙,心语通诚,老尼亦未作答。
这是一个不可解的迷。晓梅的毒伤,不同于霍弃恶,韦威那一掌,虽然递实弃恶左胸,但伤在外表,中间还隔着一层衣服,还可以说,剧毒未入膝理。晓梅中的这一钉,系穿胸而过,钉上淬毒,必泊附内脏,居然亦无甚大影响,实是不可理解。
第三阵,杜丹越众而出,愤然作色道:
“范凤阳,你没脸见霍大哥,更没胆见月魄追魂郭小妹,兄弟行中,数我杜丹最弱,该是你邀威脸的时候了。去年你唆使人寰五老,用计骗我,毒打,囚禁,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当着天下英雄,我杜丹向你讨还这笔账,是你亲自下场子,抑是仍驱使高级爪牙,接这一阵?”香风过处,场中跃进一个女人,二十五六,妖艳非常,先哟了一声,然后才娇里娇气的说道:
“我的杜场主,那儿来的这大火气,姊姊陪你玩这一阵,你可别”
“住口!”杜丹满面飞红喝道:
“好男不和女斗,你滚下去!”妖女道:
“原来却是个童子鸡,好不解风情,你不跟我斗,我偏跟你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伸手便摸杜丹脸蛋。杜丹喝道:
“不要脸!”飘身往后便退。哪知身形方起,即失去知觉,往后便倒。杜芸,姗姗,看出不妙,双双飞出抢救。她们再快,也不及妖女近在身前快,拦腰一抱,回身便逃。公孙启怒极喝道:
“放下人,算你们赢。”杜芸,姗姗,更不放松,衔尾疾追。
当着群雄的面,辛吉亦觉有欠光明,厉声喝道:
“把人放下!”两阵相对,中间约距十丈,是以场心相离双方,各为五丈左右。妖女有备而发,势在意先,分秒不留停顿,故快速异常。杜穆二女,发觉不对,扑出抢救,起步已稍落后。
但二女功力较高,身法较快。当妖女逃出三丈,二女已相迫及。而辛吉喝令放人,且有拦截意向。在这种情形下,无论敌我,乃至群雄尽都以为妖女,必是天南金氏门下,也必遵令放人。
谁料事实竟出人意表!妖女在忖度如不放人,势将遭受前截后击,难以脱身,竟将杜丹当作礼物,对准辛吉掷去并且还娇声说道:
“给你!”辛吉现在伪装的是金星石,是天南金氏门中地位最高,最具权威人物,听口气,妖女对他了无尊重之意。人掷出手,身形陡快,一掠越过辛吉,向人丛中飞射而去,辛吉接杜丹,始扬声道:
“截住她,妖女非本门弟子,留住活口,追问来历。”他怕妖女挟杜丹以为人质,甚至伤了杜丹性命。无法向公孙启和群雄交代,直待此刻,方道破真相。人丛中,以金氏徒众为多,闻令而行,立刻展开截杀,蓦听妖女喝道:
“挡我者死!”厉喝,惨号,随之而起,人群波分浪裂,倒了一片。妖女不知是何来历,陡发雌威,身形所经,居然无人能敌,竟被夺路而去!杜芸,姗姗,志在救人,由于杜丹已被辛吉截下故未再追妖女,看见这种情形,至为困惑难解。
如是老魔暗中玩弄的花样,何以杀伤多人?但如不是故弄玄虚,何以又未能把妖女截住?辛吉见妖女居然突围而去方始转过头来,发现二女粉面含霜,杜丹依旧昏迷未醒,对襟衣缝中,明显的露出一个纸角,道:
“妖女现身搅场,必有所图,如今虽被兔脱,定未走远,此间事了,老夫必追索其踪迹,有以报命。襟际折纸,或有其出路,可否容老夫略一过目?”轻轻将杜丹平放地下,静候答复。
辛吉接住杜丹,二女即已超到身前。他双手捧住的,仍旧原势把人放在地上,二女看得清清楚楚,辛吉确实未曾作过什么手脚。杜芸抽出折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三日为期,以日月双璧,换取解药,逾期无救,莫空后悔!”没有地址,没有落款,仅在字尾,书了一条蜈蚣。纵然愿意用日月双璧,换取解药,又到何处去找人?秀眉一皱,杜芸本想问辛吉,又怕老贼推拖,徒讨无趣,道:
“就这么几个字,你看清楚了?”把手中纸条,向辛吉一亮。
总共三十来个字,辛吉略一展望,即已看清,道:
“蜈蚣为记,如非人名,即是地名,老朽不敢妄断。妖女并非本门弟子,这阵不算,救人要紧,请二位回驾。”分明敌对,势难并立,还要虚情假意一番。杜芸道:
“多承关注。”
人以礼来,我以礼往,纵是毫无诚意,也不能不虚与周旋,江湖上讲究的就是这一套。二女回归本阵,略述经过。公孙启先把了一下杜丹的脉,道:
“芸妹勿忧,令兄脉息正常,只是中了迷药,神尼与珍姥,定能解救。字条妥慎收好,稍时请兰姥过目,或能知其出处。”
侧顾严和,又道:
“丹弟知觉全失,不宜放在地上,严兄暂时扶持如何?”严和道:
“小弟理当效劳。”接过杜丹席地坐下,半扶半抱,搂在怀中,安置好杜丹,公孙启扬声说道:
“老魔头,第三阵由你派人。”辛吉道:
“小子,你的勇气倒不小,人不想救了?老夫提议,今夜就到此为止,未完三阵,改个时间地点,你怎么说?”公孙启道:
“时间地点由你定,范凤阳必须亲身到场,你敢不敢担保?”辛吉道:
“中秋佳节,绝缘谷候驾,范凤阳不死必到。”公孙启讶道:
“这么久,好吧,由你充份准备,刀山油锅,公孙兄弟姊妹,届时必去践约,绝不示怯于人!”明朗豪壮,气势如虹,博得群雄由衷敬佩,敌我势力消长,无形之中,亦随之而逐渐转移,但也激起老魔无边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