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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明湖在冷月迷蒙下显得冷清萧索。
亭中白眉老者与韩崇对坐默然无声,落寞异常。
韩崇忽立起道:“在下告辞了。”
白眉老者抬目微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始终其事,尊驾不可言去。”
韩崇心下异常为难,他有生之年竟遇上这等迷离难解之事,谁是谁非亦搞不清楚,无端卷入是非似不划算,遂动离去之念。
此时见白眉老者一说,忖道:“我何时允下承诺?”
忽想起打通自己奇经八脉之德,朗声道:“在下始终不明了此事,老丈请说个明白,以释去在下胸中疑虑。”
白眉老者微笑说道:“此去滇南六韶,万里途程,途中必与尊驾说明始末,目前老朽尚须行功搜毒,不然到不了六韶。”
韩崇不禁大惊,方待开口,只见白眉老者合目垂首在运功行气,只得忍住,暗道:“他怎会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自己怎会懵然无知?”
要知韩崇在未遇黑白双眉之前,论眼力武功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能手,如今事后均未能察觉半丝,不由生起一丝惭愧之感。
千佛山方向但见黑眉老者流星奔电赶来,他眼见白眉老者闭目行功,亦坐下不声不息垂帘运气。
韩崇又是一怔,暗道:“怎么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地中了毒伤,为何自己又不曾呢?”这是一种极难解答之谜。
他仰面凝望夜空,心中苦苦寻思其中关键
口口口口口口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黑白双眉老者倏地睁开眼来,一跃而起。
白眉老者瞥见韩崇神色,知韩崇胸中疑云重重,不禁哈哈朗笑道:“尊驾无须寻思,六韶途中老朽自会解说。”
黑眉老者神色一怔,道:“他还要去么?”
“怎么不去?”白眉老者沉声道:“你我只要一息尚存,撇开赌约不说,也务使不落在芮如鸥手中,荼毒武林。”
黑眉老者默然无语。
白眉老者望了韩崇一眼,道:“我们走吧!”
三人疾展身形而去,转眼滑失于迷茫夜色中。
工口口口口口
途中不觉已是七日,暮霭渐垂之际,三人巳在衡山祝融峰上。
时巳暮秋,满山枫残飞红。
木落水寒,云高雁过,不胜肃杀凄凉。
三人就在祝融峰绝顶席地而坐,解开在衡山县所带来的菜肴,一大葫芦美酒饮用。
白眉老者略进饮食后,徐徐一声长叹,目注韩崇道:“韩老弟,老朽要问你,如今武林中卓著盛名人物,数谁的武功最高,天下无敌?”
韩崇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摇首笑道:“目下武林中只有数人武功高强,望重泰山北斗,但无人知谁身手最高,无敌天下,造物之奇,在于相生相克,不独惠一人一物,否则何来如许芸芸众生。”
白眉老者颔首微笑道:“老弟能明斯理,极是难得,武功一道,渊深繁杂,以人有限之年所得者不过千万分之一,加今武林中行走江湖恃强斗胜者,十有其九均是略得皮毛,真正深明武功之人,遁隐山林不求人知。”
说此略略一顿,瞥了黑眉老道一眼,又道:“老朽两人本是孳体双生,为家师收养割开,只以天生恶质,家师不欲传授老朽两人武功,经老朽两人苦苦哀求,方予首允。”
说时望着黑眉老者苦笑了笑,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将百年大好时光全都磨耗在探求武功奥秘之上。”
黑眉老者本来坐在一旁默默用食,闻言后面上不由升起一种激动之色,须臾,低喟了声。
白眉老者见状拊掌呵呵笑道:“老二,你也有所感触了么?”
黑眉老者剔了剔眉宇,冷着一张脸不答。
韩崇见状,大感困惑。
白眉老者笑得一笑,答道:“家师传授老朽两人武学,采取滴水疗渴之法,凡四十年,老朽两人自命武功已臻化境,尤其在剑术一道更是宇内独步,一日,乘着家师外出时偷下山去,闯上武当五台,恃强比剑”
韩崇不解道:“为何独挑武当五台两派?”
白眉老者道:“因为当时两派出了几个杰出人才,也是以剑术卓著盛名,老朽两人闯上武当时,几个印证对手俱不在山中,但老朽俩挟剑深入首犯武当禁例,引起一番搏斗。
老朽两人以四十年之学,连劈三十七个武当高手后退出,扬言欲复此仇,半月之内,可在五台晤面。”
说时,眼中露出缅怀过去豪壮的神采。
韩崇暗道:“不错,这并非是自诩夸大之词,就拿千佛寺中屠歼不下于百数十人相比,不算什么!”
白眉老者接着说道:“那知十日后,老朽俩仗剑上五台时,五台得武当传讯,早有戒备,连武当几个用剑高手亦赶来五台,一场鏖战之下,只杀得风云变色,老朽俩身负重伤,至此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后悔已不及。
身临垂危之际,家师突从天而降,把老朽俩救去,回山后痛加斥责,并在老朽俩身上点了几处禁制,说须老朽俩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否则无人可解。
待解开自身穴道后,尚需去云贵一带深山大泽寻出一匣残本五代武林异人遗藏之太虚秘录,才可行走江湖,说罢,家师即翩然离去。”
韩崇道:“令师还在么?”
白眉老者凄然一笑道:“五十年来未曾见过家师一面,家师说过‘太虚秘录’一得手,他自会现身。”
韩崇道:“五十年来,难道两位就虚耗在寻求‘太虚秘录’上面么?”
白眉老者忽发出震天狂笑,神情异常激动道:“问得好,问得好,老二,他问得好极了,是么?”
黑眉老者铁森着一张脸,不声不语。
白眉老者又是一阵激动长笑,笑声中充满英雄老去,无限凄凉,不堪回首之意味。
口口口口口口
寒月一轮,当头高照。
秋风劲疾,木叶萧萧。
祝融峰绝顶衣袖飘飘,白眉老者慨谈往事前尘,不胜唏嘘。
只听白眉老者笑定,忽又黯然长叹一声道:“等老朽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屈指又是四十年,人生几何,八九十年光阴就如此默默无闻虚度过去。
经此一来,又方始悟出家师常称老朽两人天生暴戾气质,不宜习武,只以舐犊深情,逾于父子,抱定人定胜天之慧,相授绝技武功。
岂料我俩私自离山,不行侠仗义,积修功德,先自恃强好斗,惨戮武当三十七名高手,大伤家师之心,是以点了我俩伤残重穴。”
韩崇暗道:“千佛寺屠戮之惨,尤过于武当,可见恶根天生,其师点穴深意又成流水了。”想着不禁望了白眉老者一眼。
白眉老者从韩崇眼光中已猜出韩崇心意,叹息道:“老弟心中还念念不忘于千佛寺中之事,认定我俩豺狼心性,暴戾不改是么?”
韩崇不禁面上一红,口称:“不敢!”心中暗惊他竟能测知自己腹中之话。
白眉老者微笑道:“千佛寺之事不可于武当相提并论,若老朽两人不施展杀手,只怕我俩那晚就非得横尸于地了。老弟,世上之事,是非很难分明,每一件没有你表面上看得这样好,也没你想像得那么坏。”
韩崇暗道:“不错,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托身黑煞门下多年,在正派眼中无异是十恶不赦之徒,其实自己所行所为,比那些自命正派人物,伪貌良善,暗中却做出令人发指之辈好得太多。”
但听白眉老者又道:“我俩自解穴道后,即离山前往云贵深山大泽,探求‘太虚玄录’”
韩崇情不自禁插口道:“令师定欲二位非求得太虚玄录不可么?”
白眉老者凝眸望了韩崇一眼,点头说道:“问得不错,家师飘然离山之前曾说过,倘我俩不志在江湖,留在山中明心见性,贻养天年,则无须探求太虚玄录。
老二也曾阻止,是老朽不好,激使老二与我打赌,我若寻获太虚玄录,他就要对老朽执弟子礼,反之亦是一般”
他微微一顿,叹道:“九年以来,仆仆于云贵之间,一无所得,老二数次劝老朽打消继续探寻太虚玄录之意,只要服输与他磕上一千个响头便可,老朽乃心高气傲之人,怎能服输。
一年前,正当中秋月明,桂子飘香,老朽俩人正行在六韶一处岭脊上,忽见有五人端坐峰头,高声谈笑。
老朽不禁生出好奇之念,隐在一侧窥听五人说话,只听一人说道:‘芮大哥得手这秘图,只须悟解图形所指“太虚玄录”不难到手。’
老朽久抑之心情,不禁欣喜若狂,身形不觉现出,直明说如图形见赠老朽,无事不可首允。
五人中有一个三旬出头中年汉子,目光闪烁了一阵,这时,老二也现身了出来,他见得老朽二人后,立即哈哈大笑道:‘在下芮如鸥,倘需在下千辛万苦得来之秘图相赠,非应允在下一个要求。’
老朽不加思索,答称:‘只要力之所及,无不应允。’
芮如鸥面上一寒,道:‘要你们两个项上人头。’语整未落,五人已出手攻击,辛辣无比。
老朽两人虽愤怒,但不欲置对方五人于死,五人不敌而遁,老朽遂暗生终止寻求太虚玄录之意。
然而,芮如鸥却不放手老朽两人,屡屡暗袭,所采的手段又无一不是恶毒阴险之极,有几次死里逃生”
韩崇道:“芮如鸥是恐惧二位从中作梗,如同芒刺在背,拔之而后快,不得不如此。”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道:“我俩也是作此想法,是以退出六韶,那知芮如鸥竟不放过老朽二人,千里追踪,如影随形,恶毒手段愈演愈厉。
老朽忍无可忍,不再退缩,半年以来,芮如鸥同党四人陆续毙命老朽掌下,但芮如鸥狠称誓报此仇,在老朽两人未死之前,必令我两人食不下咽,睡难及枕,老朽也狠称非将他碎尸万段。
自此以后,芮如鸥形踪鬼魅,飘忽不定,在老朽俩人用食就寝之前必弄上一些手脚,加此一夕数惊,防不胜防。老朽也就决意取他的性命,双方捉迷藏般,周旋到底。
半月之前,芮如鸥奔往千佛寺老朽追踪而上,又为之冤脱,屡屡现踪,直至七日之前,相遇于趵突泉畔,一场凶搏,芮如鸥中了一掌乾元掌力,并一握戮魂砂,负伤逃奔千佛山而去”
说此一顿,又道:“老弟所见,就是芮如鸥负伤逃去之情景,当时老二曾力劝老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俩既一无损伤,不如放手还山。
然而老朽却断言他必死无疑,太虚玄录图形定在他身上,若落在他人手中未免可惜,老二为此与我发生一场争辩,我又与他打睹,他拗不过同行,余下之事老弟全然知情了。”
韩崇道:“千佛寺之事在下还有点不明白。”
白眉老者叹了一声,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七僧围着老朽舞剑不出手之故,乃剑身上附有一种毒性极强粉末,顺风吹袭老朽鼻中,老朽发觉有异,赶忙屏住呼吸,驱毒逼出体外,一面施展杀手将七僧歼毙。
之后众僧群殴,大法贼秃迟不出手之故,是想老朽毒发剑毙及你们二人耗尽内力后,再由他们出手猛攻,务必将我等三人置于死地不可。
老二与大法贼秃等人拼搏之际,也曾吸入剧毒,岂料天不从人愿,一番毒计末逞,先我俩含恨入得冥府地狱。”
韩崇略一沉吟,问道:“在下只觉此事另有隐秘,值得审慎探讨,芮如鸥似是与二位结有宿怨,不然,怎会无所不用其极?”
白眉老者呵呵笑道:“老朽隔绝尘世已久,芮如鸥尚未有四旬年岁,怎会结有宿怨呢?”
韩崇似有话要说,但又按耐住。
十日后,三人已来在六韶山中,发现芮如鸥及心印和尚现身相诱,追入一座洞腹之中,芮如鸥不幸被白眉老者抓住,一掌飞劈而下。
韩崇忽出手一拦,道:“且问他为了何故欲置二位于死地,再行处置也不迟。”
白眉老者不禁一怔,放下芮如鸥。
芮如鸥已厉声道:“芮某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方清此恨,如有问芮某何故,洞中已有你们相识之人等侯,自会代芮某答覆。”
洞径深处忽传出沉厉的语声:“孽徒!”
黑白双眉闻声不禁睑色大变,飞奔入内。
只见洞腹中端坐一须眉皓白,清癯瘦小老僧。
心印和尚立在一旁,目光怨毒逼射在黑白双眉脸上。
黑白双眉一见老僧,同时跪拜在地口称:“恩师!”
老僧面色一寒,道:“孽障,你知芮施主与心印禅师是什么人么?”
黑白双眉跪在地,闻言不禁互望了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老僧低喝道:“孽徒,他们就是五十年前在武当五台无辜死在你俩剑下俗家弟子之后人,一之为甚,杀孽又增,你俩是否永无愧疚之心么?”
黑白双眉只觉心神大震,冷汗浸透重衫,白眉老者连连颔首道:“恕弟子不知,倘芮如鸥说出本身来历,弟子俩立即束手抵罪。”
芮如鸥及心印眼中怒焰如火,怅不得将黑白双眉生吞了下去。
老僧轻轻叹息一声,望着芮如鸥道:“芮施主你也有不是之处!”
芮如鸥一脸铁青,高叫道:“老前辈可是有反悔之意么?”
老僧莞尔笑道:“佛门弟子,忌打诳语,言出如山,那有反悔之理,在一年前老衲一再郑重相托,将一双孽徒引来此地,让他们俯首认罪,化解前愆。
岂料施主不此之图,凭血气之勇,一意孤行,千佛寺中百数十条性命就误在施主手上,施主不觉问心有愧么?”
芮如鸥一脸涨得通红,抗声道:“晚辈当时不知老前辈就是仇人之师,何况先祖之仇亦不能假手他人代报。”
老僧微笑道:“芮施主你这话未免太过牵强,如果一双孽徒丧命在千佛寺中,算不算假手他人?”
芮如鸥不禁语塞,一脸不忿之容。
老僧叹息一声道:“老衲误却证果,就是为一双孽徒双手血债耽误,当年武当五台只是孽徒两人好勇恃斗所致,并非与令先祖有什么深仇宿怨”
芮如鸥愤色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老僧笑道:“老衲说此话,绝非阻施主熄了复仇之念,凡在人世,无人能做到不曾做过一两件无心之错。”
说着目注心印禅师道:“禅师,你我同为佛门中人,请问禅师此生之中没有杀过一个人么?”
心印悚然不语。
芮如鸥愤声道:“老前辈若存心袒护门下,晚辈无话可说,容晚辈们告退!”
老僧脸色一沉,道:“螳螂捕蝉,孰知黄雀在后,芮施主,三年前苏州天平山下,施主口舌成仇,将赵锦枫杀死,如今赵锦枫后人亦已找上门来。
心印禅师灵台寺无故伸手,不问是非杀害了一条人命,这人之子也是天涯寻仇,二位可曾有过此事么?”
芮如鸥及心印闻言惊得脸色惨白,额角豆大冷汗冒出。
突然,在洞后闪出一双十五六岁青衣少年。
两人狠狠地望了芮如鸥与心印一眼,忽泪珠夺眶而出,向老僧同声道:“请老前辈主持正义。”
老僧似是无限感伤,长叹了一声道:“亲仇不啻戴天,老衲何能相阻,一双孽徒任凭芮施主与心印禅师怎样处置,老衲绝不过问,你们的事,就端视芮施主心印禅师有无愧疚之心了。”
蓦地——
芮如鸥与心印禅师高喝一声,双双疾如闪电朝洞外掠去。
韩崇原是局外之人,立在黑白双眉身后四五丈远处,他们言语字字入耳,胸中不由一阵慨叹道:“冤冤相报,何时可了。老僧说得不错,人生在世,不能或免做下一两件无心错误,凡事作退一步想,怨愤渐平。”
及见芮如鸥及心印双双迎面窜来,不禁暗骂:“无耻!”
两手飞攫而出“海底捞月”手法奇奥无比,倏然翻腕“笃笃”两声,两人右手手腕要穴登时被扣了个正着。
韩崇拾指劲力骤加,冷冷说道:“朋友,大丈夫恩怨分明,敢作敢当,决不可一走了之。”
芮如鸥及心印两人猛感行血反攻内腑,酸麻袭体,真力一点都使不出,不禁色如死灰。
一双少年如飞赶出,见两人已被制住,不由大喜。
韩崇望着两人冷笑一声,扣拉着两人走回老僧面前。
老僧霜眉一皱,叹息道:“孽重难偿,老衲也无话可说,你们自己处置吧!”
说后,闭上双目
口口口口口口
韩崇与沈谦、黎玉珊说到此处,沉沉的叹一口气,两道眼神落在邻峰上。
黎玉珊娇嗔道:“二叔,讲话讲到节骨眼上就打住了,以后呢?”
韩崇望了两人一眼,道:“黑白双眉及芮如鸥、心印四人都得了所应得的处罚。”
黎玉珊道:“他们都死了么?”
“不。”韩祟道:“他们都废除一身武功,自残一只右臂,这是取得一双少年同意,黑白双眉至今尚留在洞内忏悔罪恶,芮如鸥心印及一双少年均立下重誓,永不得泄露此洞所在后离去。”
“为什么要立下重誓?”沈谦道:“莫非是太虚玄录关系?”
韩崇摇首道:“太虚玄录有无,恕老朽不知,不过老朽所得武学秘笈,乃老僧举赠,据老僧说此洞为前辈武林异入所居,内洞所藏笈经图刻,均为练武人梦寐难求者。
老僧为防妖邪得手,所以长护在洞内,老朽离开此洞后,老僧即下了数重禁制,闯入者必死无疑。”
沈谦道:“不知老僧是何来历?”
韩崇摇首道:“连黑白双眉都不知姓名,何况老僧。”
话犹未落,邻峰忽冲起一声凄厉噑叫,播震得山谷回应不绝,那噑叫之惨,实不忍卒闻。
沈谦面色为之一变,一跃而起。
韩崇急沉声喝道:“谦儿,不准你过去探视,老朽曾答应过那位佛门高僧永不泄露此洞秘密,你这一去,万一佛门高僧现身出来,你如何答话?”
沈谦面上一红,僵在那里做声不得。
韩崇目中冷电逼射,哼了声道:“他们怎么逃出山外,我料此事必是芮如鸥与心印有意放水,若又掀起一场武林杀劫,则武林将永无宁日了。”
沈谦与黎玉珊目光均投在邻峰上。
只见两条淡淡人形疾泻而下,前面一人尚挟着一人。
韩崇忙道:“谦儿,你可跟踪他们,侦知他们来历,必要时下手杀却,免贻武林无穷后患,你也可顺道返回西川。”
黎玉珊急叫了一声道:“就要走了么?”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剪水双眸中泛出无限幽怨。
沈谦不敢用目光相接,只道了声:“二叔,珊妹,珍重再见!”
说时,两臂一振,飕地“潜龙升天”而起,半空中疾然一转,星泻电射往峰下泻去。
黎玉珊星眸中不由自主泪珠顺颊落下,这一回,她动了真感情,只觉芳心中一片空虚怅惘。
她突感肩头被搭上一只手掌,只听韩崇温和的说道:“珊儿,谦侄不久就会返回,我们进去吧!”
黎玉珊犹自屹立不动,目送久之,才勉强转过身躯,罗衣飘飘,莲步细碎,随着韩崇回返山居。
口口口口口口
朝阳正上,放射万道霞光,天际尚飘浮着一两片云絮,也衬着淡淡金黄,湛蓝的天空延伸无际。
这时驿道上响起得得蹄声,由远而近,响亮清晰。
滇本驿道崎岖,山回路转,又是郁林密茂,深菁莠草,将驿道隐没,是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渐渐林木开朗,现出一条逼仄崎岖黄澄澄驿道,道上只见两骑黄骠高头骏马,一前一后,向开远县城行走。
为首骑上人黑衣劲装捷服,燕颔虎目,目光深沉,肩插一柄“多环缅钢鬼头刀”环声随着马步叮当作响。
骑上街横放着一具重伤僵硬躯体,为使伤势不震动起变化,马步不敢放快。
随后一骑上人身形骠悍,脸膛煞白,像是罩上一层寒霜,鹞鼻鹰睛,目光乱转闪烁,眉上斜挥一柄松纹古剑。
两骑默默无言按辔行去。
过了一会,为首骑上人目光投向了前路远山一瞥,嘴角牵了一牵,冷冷说道:“好啦!开远县城仅十里之遥,不久便可抵达,只不知何贤弟沉重伤势挨得过么?”
后面一人冷冷答道:“早与你说过,让我先奔骑至县城抓药停当,你一到便可施治,这样慢吞吞地,不误了何贤弟性命才怪咧!”言下幸幸不已。
燕颔虎自汉子咳了一声,道:“你那知道,何贤弟需用的药都是极珍贵上材,只有愚兄才可分辨出来,万一其中有一二味是劣质,嘿嘿!准保何贤弟一命断送无常。”
背后回出一声鼻中冷哼,并无应答。
蹄声仍自得得个不停,此起彼落。
突然,两骑身后随风传来一阵晦沉蹄声。
骑上两人同地面目大变,情不自禁地转过而去。
但屏树森翳,什么都也瞧不见,只闻传来蹄声由晦沉而清亮,转疾驰而徐缓,两人惊疑交换了一下目光,伸手按向眉头兵刃。
煞白脸膛汉子压低嗓门说道:“只一有神色,立即宰了再说。”
忽听歌声袅袅而起,两人按骑慢行,目光更显惊疑,凝耳静听,但闻:
西湖杨柳风流绝,
满缕青春看赠别,
墙头簌簌暗飞花,
山外阴阴初落月。
秦姬秾丽云梳发,
持酒唱歌笛晚发,
骊驹应解恼人情,
欲出重城嘶不歇。
歌声铿锵悦耳,配合着得得蹄声,节奏有序。
燕颔虎目汉子面色转和,冷冷说道:“原来是一个书呆子,咱们放心走吧!”
煞白脸膛汉子冷笑道:“我看不然,在这滇南蛮荒,深山野岭,那有骚人墨客在此经过,我总觉透着点邪门儿。”
前面那人答道:“只要不是冲着咱们哥儿俩来的,管他什么来路。”
突听来路身后歌声又起:
“帽檐风细马蹄尘,
常记探花人;
露英千样,
粉香无尽,
蓦地酒初醒。
探花人向花前老,
花上旧时春,
行歌声外,
觊妆丛里,
须贵少年身。”
来骑上人一阕“少年游”方罢,似歌兴大发,又是一阕“临江仙”又起:
“自古伤心惟远别,
登山远水迟留,
暮尘哀草一番秋,
寻常景物到此尽成愁。
况与佳人分凤侣。
盈盈粉泪难收,
高城深处是青楼,
红尘远道明日忍回头。”
歌声中,驿道尽头一骑现出,骑上人剑眉朗目,面如冠玉,肩后长剑丝穗飘扬。
两人四顾一望,脸色煞白汉子陡地一惊,低声道:“你瞧,来人座骑不是何贤弟的么?压根儿就满透着邪门。”
说时,呛啷长剑夺鞘而出。
来骑缓缓走近,骑上人轩眉微笑道:“两位好早。”
煞白脸膛汉子忽断喝一声,道:“朋友,你座下之骑由何而来?”
少年淡淡一笑道:“落荒野马,无主之骑,在下正行得疲乏,正好擒而权代脚步,莫非阁下认得此骑么?”
燕颔虎目汉子接口道:“路贤弟,莫妄自惹事生非,这匹坐骑是我们不要拍走,我弃他取,有何不可。”
路姓汉子鼻中哼了一声,双目上剔,精光逼射,朝那少年冷笑道:“朋友可是从六韶而来么?”
少年面色平静,点了点头道:“正是从六韶而来。”
“去六韶为了何事?”路姓汉子紧接着追问,音调咄咄逼人,一付凶神恶煞神情。
少年闻言目中陡涌怒意,轻笑道:“游山玩水,有何不可?阁下此话是何用意,难道六韶是阁下私有的么?”
说此略略一顿,怒容一收,面上转起一种爽朗笑容,道:“瞧两位神情似惊弓之鸟,惧前恐后,却为了什么?”
目光突落在前骑横放一具伤者上,疾又改口道:“啊!这也难怪。”
路姓汉子突暴雷似地一声大喝道:“朋友,你少在路某面前装神弄鬼,路某眼中揉不进一粒砂子,你实话实说还可饶上一条性命。”
少年面色一寒,道:“阁下眼中揉不进一粒砂子又怎么样?”
路姓汉子脸色亦是一沉,掌中剑一式“分花拨柳”飕地一剑直刺少年右胸“幽门”大穴,劲风凌厉,认位奇准。
燕颔虎目汉子高呼了声:“路贤弟,不可”
话声未了,却见那少年端坐骑上,竟将迅厉来剑视若无睹,剑尖距“幽门”穴仅三寸时,身躯突向左一歪,剑势顿然落空,直刺了过去。
少年右腕一抬,一把飞扣住剑身,微一着力,咔喳声响,一柄长剑齐中断折,路姓汉子被他一震之力几手甩落下骑。
路姓汉子只觉少年腕力沉厉如山,震得血翻气逆,耳鸣目眩,身形似不由自主地拉了出去,心神大凛。忙两脚一沉,竖腰后仰,才算把身子定住。
但却因两足急沉,马怎禁受得住,希聿聿一声竖蹄长嘶,马身连摇,差点又将他掀下鞍去。
少年一声哈哈朗笑,道:“在下本要为负伤的朋友施治,经阁下这样疯狗似地乱咬,在下也心灰意懒了。”
缰绳一提,轻叱一声,座骑似风般擦过两骑,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路姓汉子一张脸又惊又恐,变得纸一般灰白,目送黄尘远荡而逝。
半晌神定,冷笑道:“是路某一时轻敌,才让这小辈占了便宜而去。”
燕颔虎目汉子不忍责怪他,只道:“还好他不是存心找我们作对,只是路经偶过,这事撇开不提算了,啊!为此又耽误了一些时候。”
说罢一拍马背,蹄声亮开而去。
路姓汉子一面随行,一面说道:“谁相信我等昨晚象鼻峰之行不落在他眼中,如果联合出手,这小辈怎能逃出掌外。”
燕颔虎目汉子冷笑道:“俺李庆就不相信,他准知道象鼻峰的奥秘么?当今之世,只有芮如鸥大哥、心印禅师及你我、何贤弟知道其中底蕴。
他若获悉,不会迳上象鼻峰,随着我等身后干什么?哼!真是疑心多鬼,庸人自扰。”
路姓汉子不禁为之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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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远县城一条长街上,人群熙来攘往,语声如潮。
茶楼店肆里生意兴旺。
这本是一座山城,因靠近安南边界不远,皮毛海货布疋珠宝无形中集中此处转运,行商负贩云集,把这山城增添得繁荣起来。
长街西端,正当西关入城数十丈处,有一家规模宏伟,气象森严的“长远镖局”门额上一块横区,龙飞凤舞斗大黑字,老远就现入眼帘。
门前立着一个发须苍白老者,面色红润,腰干挺直,一手叉腰,一手捻须,沛然双目扫视着街上人群。
在这家长远镖局紧隔壁是家“天福客栈”只见一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背剑少年,牵着一骑骏马走向天福客栈。
客栈店伙跑了出来,接住马缰,那少年已自昂然入内。
老者目光一怔,两道浓眉聚了起来,似作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有顷,忽回面高唤了一声:“江顺!”
这老者声音响亮宏沉,震入耳鼓。
镖局门内一个短小劲装汉子奔了出来,垂手问道:“镖主,何事呼唤小的。”
老者手指着天福客栈门侧马桩上系着一骑,沉声道:“你认认看,那匹马是否昨日何宗辉老弟借乘的那匹?”
江顺怔得一怔,疾趋前两步,端详了两眼,应道:“正是何老弟借乘的那匹,昨日李庆路大鹏、何宗辉三泣老弟借去三骑,怎么只见一匹,何老弟人呢?”
老者面色立刻变得冷沉起来,自言自语道:“莫非三人遭了什么凶险不成,怎么”
突然目光投在西关方向,只见两骑并辔行来,行人闪开一条通道。
老者目睹李庆鞍前横搁着一具何宗辉躯体,不禁变色,身形一迈开,疾逾飘风的落在李庆马前,道:“李贤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庆翻落下鞍,苦笑这:“此事一言难尽,彭镖主,小弟入得镖局再说吧!”
老者用手一指天福客栈前一骑马。
李庆面色一变,抱起何宗辉躯体,低喝了声:“进去!”一个箭步,托着何宗辉电射入得镖局。
老者一怔,转身跟了进去。
路大鹏也发现了少年的坐骑,想起途中曾受过这小辈折辱,目中不禁现出阴鸷狠毒之色。
突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两转,一丝冷笑在他鼻中生出,一迈步进入长远镖局而去。
只剩下江顺,见三人神色有异,不禁有点发楞,口中嘀咕了两句,身子向天福客栈前系马桩缓缓移动。
客栈屋面上一条人影疾晃而隐,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只不过常人眼中瞥见当作眼花幻觉而已。
这条人影疾闪方向似去向长远镖局,镖局内人声鼎沸嘈杂,突然,李庆神色忧虑仓惶掠出,向长街中奔去。
接踵而出的是长远镖局镖主、路大鹏以及三位劲装镖师,快步迈向天福客栈。
江顺站在马桩房,一见镖主出来,急迎上前去,道:“禀镖主,小的确认出那是何老弟借乘的座骑。”
老者似不耐烦,低喝道:“知道了,唠叨!”
江顺丑表功,满认为镖主会夸奖两句,反被淋个满头冷水,楞着双眼,面色红中转白,白中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