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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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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鸿资质根骨无一不好,其父郗云甫乃武林奇人,仅有他这一独子,不禁爱之弥深,责之过切。

    他期望郗鸿能文武全才,在日后武林中放一异采,因此管束得未免太严了一点。

    而郗鸿血气方刚,对外界事物的引诱不能拒绝,抑制过甚,一遇韩玉姗遂并发无遗,似洪流宜泄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人一为欲念侵崇,灵智不禁全灭。

    那韩玉姗软语温存,脉脉含情的情景重现于眼前,往事历历,使他刻骨铭心,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黑衣大汉心中纳罕郗鸿不声不语,只觉郗鸿两只按在“命门穴”上手指软不着力,灵机一动,竟乘着郗鸿心神不属之际,迅疾如风扑入水中。

    “哗啦”水声大响,郗鸿猛然在回溯往事中惊醒,大喝一声,猿臂疾伸。

    那黑衣大汉全身栽扑入水,尚剩两只脚踝未沉入水中,被郗鸿一把抓住,五指着力一紧一提,大汉躯体急疾飞离水面上升。

    但大汉被奇痛逆气,咕噜噜江水灌涌入喉,提上舱面时,人已绝气死去。

    郗鸿不禁发楞,小舟因无人操持,随波逐流,颠波起伏不定,江风又大,有数次几乎倾覆。

    郗鸿不得已,将身平伏在舱底,任他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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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小舟已飘流至对岸一片浅浅沙丘之旁,郗鸿长吁了一口气飞跃而出向九宫山奔去。

    九宫山群-郁叠,危崖斧堑,古树凌干参天,曳涛生啸,枫红似火,绚丽夺锦。

    郗鸿身形在山中腾飞若电,突然两声断喝传来,由巨干之后疾掠出来两条劲装,形态栗悍持刃大汉。

    一人沉声问道:“朋友,请赐告高姓大名,来此九宫山为了何事?”

    郗鸿答道:“在下郗鸿,请问锁云崖是怎么走法?”

    那人神色一变,摇首道:“九宫山并无锁云崖这地方,朋友请回吧!”

    郗鸿闻言不禁呆得一呆,正色道:“那么在下需求见山主!”他疑云满腹,暗道:“为何韩广耀说是锁云崖?难道是自己来晚了么?”

    那大汉忽冷笑道:“朋友,我们山主从不接见外来宾客,除非朋友身边有本山信符那就另作别论。”

    郗鸿怒道:“在下非要面见山主不可,你不过是一手下之人,职司传报,还不快通报你们山主就说郗鸿求见。”

    那大汉狞笑道:“我看朋友是来此生事了,真不知自量。”

    大汉说时,身形电欺,霍地刀光飞卷劈来,破空锐啸,招式疾访凌厉,足见此人并非庸手。

    一声宏亮大喝:“且慢!”

    蓊郁林中,忽喝声如响雷,震人耳鼓。

    郗鸿正欲出手,闻声身形一仰“倒赶千层浪”后窜丈外,仰身抬目望去,只见三个貌相奇恶的老叟及一面色红润的青衣少年大步走来。

    两个黑衣大汉肃立屏息,神色之间甚是恭敬。

    面色红润的少年发现郗鸿,目光中泛出一抹惊诧之色,但一闪即隐,郗鸿未曾留意却注视着那三个貌相奇恶的老叟。

    其中一个面布重麻,酒糟鼻的老叟喝问两黑衣大汉,说道:“何事在此争执?”

    两黑衣大汉向前飞趋了两步,凑在这老叟跟前互相数说低语了一阵,其声如蚁,杳不可闻。

    但见那老叟目光流转无定,面泛阴笑,喝道:“知道了。”

    说完,用手一挥示意他们离去。

    两个黑衣大汉转身如飞奔去,那面色红润少年亦向两大汉身后,疾展身形跟去,一霎眼便自无踪。

    此刻,麻面老叟望了郗鸿一眼,道:“小小年纪,竟以胆包身,硬欲求见山主,你知道山主是什么人物,要想见山主不难,你如胜得老夫三人拳剑暗器三绝,自会引你去见山主。”

    语音森冷澈骨,咄咄逼人。

    郗鸿自在灵修观一夕之间歼毙数十江湖能手,虽然怪火起得太以奇异,自身亦几乎不免,但对自己的武功信心大增,大有武林高人能手也不过尔尔之感,怎经得起这麻面老叟语带讥嘲。

    他不禁怒火中烧,冷笑道:“艺业深浅不限老少,谅你三人也非少爷之敌,你们三人一齐上少爷准接着就是!”这种狂妄口气出诸郗鸿口中委实气慨不可一世。

    但是,三老叟腹中雪亮,知道他年少气盛,薄技自炫,不由腹中冷笑了声,面色仍是漠然森冷。

    麻面老叟突放声大笑,笑声纵烈,播空回谷,震耳欲聋。

    良久笑定,倏又面色一沉,厉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居然大言不渐,普天下也无几人禁得起老夫三人合击之力,只要你能接出老夫三人每人十招以外,便可带你去见山主。”

    郗鸿冷冷一笑道:“在下不善空言,请赐招吧!”

    说时,寒冰真气已布满全身,蓄势凝掌戒备。

    麻面老叟鼻中浓哼了声,右掌轻飘飘拂出,直拍郗鸿胸前而来,似软弱无力,丝毫不带出半点风声。

    郗鸿见状大为惊异,却不敢有半丝怠忽,大喝一声,右掌一式“横扫五岳”迅厉挥出,威势宛如怒浪排空,响如殷雷。

    那知郗鸿掌风推出,一接麻面老叟虚软潜力,只见对方掌势望后一牵,猛感一片极强的吸力一引,身形不由望前倾去。

    郗鸿心头为之一阵大震。

    连念头都不容郗鸿稍转,麻面老叟左掌快如闪电推出,巨飚如柱撞来。

    郗鸿前倾的身形尚未立定脚跟,一股奇猛无俦的劲力登时撞上左胸“蓬”的一声,郗鸿不由撞得倒出了三步,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来。

    麻面老叟冷笑了一声,欺身电遄,双掌一错,雷奔电闪,迅疾无比攻出了五招。

    郗鸿虽觉胸前血翻气逆,但自知这是最凶险搏斗,生死之分全系于一线,强逼着真气,身形错出一步,疾抡双掌,以牙还牙地玫出了五招。

    数招交搏,近身相接之下,轰轰几声响震,只见郗鸿身形连连晃动不已,显然真力已是不济。

    麻面老叟亦心头暗感惊骇,忖道:“这小辈掌力中竟带有奇寒潜劲,招式奇诡不凡,错非老夫,泛泛之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如此狂妄。”

    麻面老叟脑中忖念之时,掌势却又欺风电闪般攻去,出手之速,变招之快,目力几不能分辨。

    郗鸿忽双掌平胸奋推而出,一声大震,只见沙石漫飞,尘土涌空中,郗鸿忽一鹤冲天笔直拔起半空,陡然身形一平,手中已扣紧仅余的五支“星寒钉”倏然一放,电芒星射地分打三怪恶老叟。

    原来郡鸿这时已自知不是三老叟的敌手,与其力竭身死,反不如用“星寒钉”制敌死命。

    他对“星寒钉”威力过于倚赖太重,身在半空之际,只见另一旁观老叟冷笑一声,扬手向空打出一块黑甸甸之物。

    说也奇异,郗鸿五只星寒钉尚未爆裂,即如飞蛾扑火般自动投向那一块黑甸甸之物而去。

    “叮叮”数声脆音“星寒钉”全数被那黑块吸住。

    郗鸿不禁心寒肉颤,全身急速下坠,眼前只见一道剑光急闪,蓦感右胁一凉,另一老叟却已疾出长剑,点破右胁衣衫。

    剑光沾在穴道上,郗鸿不禁神色惨变,苦笑道:“既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听便,不过”

    面上不由泛出凄怨之色。

    麻面老叟冷笑道:“不过什么?”

    郗鸿苦笑一声道:“三位之意可是要将在下杀害于九宫山中么?”

    麻面老叟道:“按理来说,彼此无怨无仇,一分胜负即就此了事,但山主严令,三月之内不见外客,妄闯者死。

    老夫本可卖个交情,私自释放,但你形迹过于暴露,尽在本山耳目之下,难免不为山主所知,请勿怨老夫等心辣手黑。”

    郗鸿不禁心冷如死,凄然长叹一声道:“人生百年终须一死,在下又有何惧,只是未至锁云崖诚属遗憾万分。”

    麻面老叟不禁一怔道:“锁云崖只有本山寥寥数人知道,你为何得知?”

    忽然树翳丛中疾闪而出先见之面色红润青衣少年来,大喝道:“孟堂主,急速毙了这来人,山主有事与三泣商议。”

    说完,身形疾掠而来。

    郗鸿却趁着三老叟心神一分的霎那,电闪扑出,仰看那少年而去,右手电火伸出,一把扣着腕脉穴上,另一手掌心侧按着少年后胸,森冷喝道:“你们快带我去锁云崖,不然他无法活命!”

    他乃城府深沉,心性灵慧之人,一闻少年喝语,便知必是山主近身弟子,不禁激起求生之念,冒险出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少年,生机定然有望。

    郗鸿将时机及出手部位拿捏得异常准确,是以一击而中。

    那少年也非庸手,却不虞郗鸿会脱出剑光制穴之下,又两下里都是急势子,猝不及防为郗鸿制住。

    三老叟不禁大震,面面相觑。

    少年只淡淡一笑,面向着三老叟道:“三位堂主请在前带路,此位少侠胆智过人,兄弟不胜钦佩,这就同他去锁云崖。”

    三怪恶老叟楞得一楞,少年微示了一眼色,三老叟当即会恿,转身疾奔离去。

    郗鸿感觉这少年竟如此沉稳从容,不禁大为惊异,道:“你为何如此做?令在下猜测不透,难道不怕在下暗施毒手么?”

    少年微笑道:“兄台武功虽然不错,但兄弟未必不是兄台的对手,怎奈猝不及防被兄台所制,此刻兄台如要杀害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兄台已陷在举山监视之下,纵然兄弟身死,兄台断然不能保全性命。”

    说时略略一顿,朗声一笑,又道:“平心而论,如兄弟目前处境与兄台互换,那么兄弟必先挟制兄台离开九宫山再说,那知兄台尚欲前往锁云崖,这种毅力胆气,实令兄弟自愧不如,多言无益,这就去锁云崖吧!”

    身形一动,郗鸿被这少年带了出去。

    两人疾行如飞,郗鸿道:“尊驾可知在下欲去锁云崖之用意么?”

    少年朗笑一声道:“锁云崖是本山重地,擅入者死,兄台此去,死亡的机会多过于生存,何必问兄台此去用意,再说兄弟也做不了主。”

    郗鸿冷笑道:“尊驾可是说在下此去准死无疑么?”

    少年笑笑不言。

    两人深入高山丛中,但见危崖嶙峋,堑崖斧削,揍莽密翳,枫冷飞虹,愈走愈是险峻,

    底下却是悬崖万仞,云迷横岫,深不可瞥,令人心骇神摇。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存身一座绝顶岭脊上,云气横飞,迷人耳目,天风振荡劲疾锐啸。

    只闻满山盈耳喧涛之声,却不可一睹此山真面目,原因为云厚郁勃所蔽,虽然天风强猛,依然不能吹散。

    只听那少年道:“此处就是锁云崖了,兄台现在作何区处?”

    郗鸿不禁一怔,暗道:“这里倒是名符其实的锁云崖,如今还是面见山主否,却难以拿定主意。”

    胸中千轮万转,只觉甚难启齿。

    如硬要面见山主似乎有黠不近情理,迹近无理取闹,万一他坚不认有韩广耀韩玉姗父女两人在本山,这无异自速其死

    蓦然——

    他忖念之间,突感两臂被人扣住,似十只钢爪深嵌入骨。

    郗鸿在奇痛之下,不禁-叫一声,眼内金花乱涌,神智半呈昏迷,制住少年的一掌一手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

    他虽然神智不清,可是两耳并未失聪,只听少年道:“山主,按山规要削去郗鸿四肢,弃掷崖下,是否需立即赐刑?还是请示姑娘再作处置?”

    一个苍老森厉语声由耳边升起。

    苍老语音说道:“此人留下,后患无穷,姗儿心肠善软,她一得知反为偿事,立即动刑坠崖毁尸,待事过境迁,她若知道也无法挽救了。”

    显然此为韩广耀语声。

    忽远处随风飘来一声娇呼:“爹,你在那里?”

    郗鸿只觉胸前被疾点了数指,身躯离地飞起,神情一昏,虚虚荡荡不知所终

    崖上老叟与那少年飞步离去,那老叟应道:“姗儿,你找为父作什么?”

    云雾郁勃中突然现出一个明眸皓齿,美艳照人的韩玉姗,剪水双眸中泛出幽怨之色道:“爹,听说郗鸿来了”

    老叟陡然声音一沉道:“胡说,郗鸿已死在灵修观内,那有人死还会重生之理,你是在何人口中闻此胡言乱语。”

    韩玉姗道:“是女儿方才离开锁云崖,漫步山径,眺赏冷竹红枫时,遇上刁庆,他无意说出有一少年闯山,自称郗鸿。”

    老叟神色一怔,目露讶容道:“那有此事,怎么为父不知?”说着回头向少年使一眼色,道:“你速去查明有无此事,回报与我。”

    少年转身离去,老叟与韩玉姗微笑说道:“姗儿,崖顶风大,随为父回转,尚有话与你说。”

    韩玉姗微笑着,低嗯了声。

    不久,两人身形倏隐于云雾迷漫中

    口口口口口口

    锁云崖千效峭壁之下是一片绝壑,壑底积尸不下百数十具,多半已变为骷髅支架,白骨磷磷。

    而其余的亦是骨肉狼藉,面目狰狞,细心一望,当可发现那些尸体骨架俱是四肢俱残,显然坠崖之前即已削去双手双脚。

    壑底潮湿幽暗,苔藓黏滑,愁雾弥漫,幽泉悲呜,分外显得阴森恐怖。

    在那沿壁处横倚着一个长发掩面,衣不蔽体的老叟,两腿已砍去,仅留膝部以上双臂完好,只左手被削去无名指与小指。

    他那覆面长发中,隐隐泛出如电神光,忽地他仰面望向崖上,自言自语道:“又有一人来此壑底与这些-魂为伍了。”

    只见一条黑影电坠而下,啪的一声大响,撞在一具末腐尸体肚腹之上,滚了两滚,仰面躺在壑底。

    这老叟只目注在郗鸿面上,一瞬不瞬,半晌,老叟目中突露出惊异之色。

    但见郗鸿身躯颤了几颤,面现极为痛苦之容,口中吐出微弱呻吟之声。

    老叟摇首道:“真是奇事,还有人比我老人家更幸运之人。”

    原来郗鸿坠下时,碰及尸体肋骨,无巧不巧被撞开穴道。

    但他摔得似极为不轻,内腑重伤,骨骼似是裂离了般,酸疼难耐,神智半昏半醒中,禁不住呻吟出声。

    只见郗鸿口角溢出一丝线涌的黑血,溢流不绝,半个时辰过去,郗鸿沉重的眼皮慢慢睁了开来,气息不匀地牛喘呼吸。

    那老叟凝视了郗鸿有顷,忽闭上双目睡去。

    一日夜过去,壑底一片幽晦冥暗,郗鸿挣扎坐起,目光仔细地望了四外景物一瞥,出声狠狠骂道:“好歹毒的九宫山主!”

    郗鸿一语方落,胸前忽感一阵剧烈地疼痛,气逆血翻,喉中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

    蓦闻一声苍老语声道:“小娃儿,你五腑六脏俱已震离了位,赶紧调息行功,自疗伤势,七日七夜过去,如留得命在,方暂可无虞,胸中有什么怨气将来再说吧,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郗鸿闻声大惊,忖道:“这壑底居然尚有活人!”

    因五腑六脏翻动,双目昏花,不能瞥清那说话之人存身何处,知此言属实,急强吸了一口气,舌抿上颚,压住心头翻逆的气血行功调息,闭目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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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七日。

    郗鸿渐觉气息调平,体内虽有酸痛,但自感并无大碍,只是疲软乏力,缓缓睁开双眼,流目四移。

    好半晌,才发现一个老者倚在崖壁,覆面长发中炯炯目光注视着自己。

    只听那老者道:“小娃儿,你也是二世为人了,你是认得韩广耀么?”

    郗鸿点点头,答道:“你为何也坠入壑底?想必与我遭受同一厄运。”

    老者听郗鸿答话略无尊敬之意,不禁鼻中怒哼了声,答道:“如我老人家猜测无误,你必是郗云甫之子郗鸿。”

    郗鸿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知道在下之名?你可是与家父相识么?”

    老叟冷笑一声,目光——电射上下扫视了郗鸿一眼,方道:“你父与我老人家泾渭有分,彼此陌不相识,你先莫问怎知你名,且回答我老人家你怎么四肢俱全坠向崖下,留得残命在?”

    郗鸿在丹云岭,其父授他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本深谙礼性,只因数月来连遭困厄危难,加以天性冷漠孤僻,不自觉礼数有失,已引起这老叟厌恶。

    他闻得老叟此问,猛然忆起在锁云崖上情景,自己神智半星昏迷时,似乎听见韩玉姗一声娇呼之后便昏迷杳不知以后之事

    老叟冷笑道:“我老人家对你之事已知过半,你能将前因后果为我老人家详说一遍,或许能为你解开胸中疑结,并可指引你一条逃生之路。”

    郗鸿冷冷望了他一眼,道:“既有逃生之路,你为何尚耽在此地?”

    老叟见他语带讥讽,覆面长发竟根根扬起,怒目似火,暴雷一声大喝道:“你没瞧出我老人家双足已残么?哼哼,想不到郗云甫竟会调致出你这么一个庸贱之子!”

    声色俱厉,竟骂得郗鸿一张脸红中泛白,白中透青。

    郗鸿凝目瞧那老者股下,果然双足已削去,自知失言,半晌无语,但见老叟眼帘阖起作睡状。

    他讪讪说道:“在下失言请有以宽宥,你若见听,在下可将原委详予说出。”

    老叟眼皮抬都不抬,只冷漠说道:“你爱说不说,这是你的事,跟我老人家毫不相干。”

    老叟话中之意,大有撒手不管之意。

    郗鸿狂妄之性不禁陡涌,忖道:“这老狗双腿已残,不过在此苟延残喘,有何能为,我何不出手扣住他的穴道,逼他说出逃出这暗无天日的深壑道路。”

    恶念一生,暗聚丹田真气,突原坐式不动,离地升起。

    只见郗鸿虚空一式“猛龙出穴”身形激射扑去,两臂疾伸,十指倏张,迅如电光石火,凌厉辛辣地向老叟双层攫去。

    身形带风,十指破空锐啸,宛若电闪雷奔。

    十指堪近老叟眉际,只见老叟突然右臂疾抬而起,一把扣住郗鸿的左臂曲池穴上往外一撩。

    只听郗鸿闷哼了声,身形倒飞而出,轰地一声撞在对面崖壁之上叭哒坠地,摔得郗鸿浑身伤痛,头晕目眩,喘息不止。

    但听老叟冷笑道:“就是你父郗云甫在此,老夫也未必惧他,你这点艺业也敢向老夫偷袭暗算,岂非自不量力。”

    如非老叟方才出手展出功劲,郗鸿只恐落得脑袋粉裂,骨肉支残而死。

    只听老叟又冷笑道:“倘不是韩广耀察出你心术阴险,岂能忍心致你死命。”

    郗鸿遍身酸痛之下,闻言不由一怔。

    他冷冷说道:“韩广耀父女对在下爱护是无微不至,致在下死命的乃是九宫山山主,你不可诬指。”

    老叟冷森森一笑,不置一辩。

    郗鸿见状心中疑虑淆惑,忖道:“莫非九宫山主就是韩广耀?”

    不禁望了老叟一眼,接着长叹一声道:“方才是在下心切欲得知逃生之策,不禁率性妄为,请老丈见谅,在下现将前情倾吐,望老丈指示迷津。”

    老叟眼皮微抬,冷冷说道:“你说吧,但不可有半句虚伪,我老人家量大,不计较你无知之罪。”

    郗鸿暗叹一声,遂将从丹云下相遇韩玉姗起至三星客栈所见追上锁云崖上被九宫山主暗中在后扣住两臂情事,一字不漏说出。

    老叟静静听完,暗道:“韩广耀向以机智诡诈,知人之深着称,郗鸿为迷恋女色不惜背叛其父,又心狠手辣,心术未免太坏,自然为韩广耀不喜,看他方才出手歹毒暗算于我,可知一班,如非我还要利用他,即任其自生自灭。”

    想至此,即微笑道:“九宫山主即韩广耀,韩广耀即九宫山主,他为惧你误了他的大事,所以不惜置你于死,幸亏韩玉姗及时到来,韩广耀恐其女见你,燃起旧情,即点住你三处重穴下推锁云崖。

    然而,你坠下壑底时,又巧为死人骨骼撞开封闭穴道,不然的话,你难免罹受四肢削残之刑,粉身壑底。”

    郗鸿忆及前情,果然属实,不是老叟提起,自己还蒙在鼓内,不禁心中一寒。

    只听那老叟说此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假如你逃出这座壑底,你是否还要见上一见韩玉姗呢?”

    说时,两目——逼视在郗鸿面上。

    只见郗鸿略一沉忖,抬面毅然答道:“事实未明白究竟之前,在下未敢妄论韩广耀善恶,何况韩姑娘对在下义重如山,在下委实不可负她。”

    老叟暗骂道:“此子诚不可救药。”当下佯赞道:“想不到你是知恩图报,情深似海的人,老夫对你要刮目相待了。”

    老叟说完即哈哈大笑。

    郗鸿不禁面上一热,谦逊连声,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在下蠡测老丈必与韩广耀相知殊深。”

    老叟大笑,后又冷冷说道:“如非相知殊深,谬托自己,今日岂会落得如此凄惨地步。”

    话声甫落,目光突转黯然之色,又道:“老夫姓名不说也罢,我来问你,倘老夫指点你逃出,你将何以相报?”

    郗鸿冲口答道:“但能重见天日,老丈如有所需,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叟点点头道:“但愿你口能应心就好,不过你能做到未必对你没有好处,老夫当可助你与韩玉姗成就良缘,再一册寒冰真经亦可物归原主,不然你纵能见上韩广耀,但老夫敢断定你一辈子也休想重见韩玉姗之面。”

    郗鸿闻言心中起了一片激荡,诧道:“这却是为何?”

    老叟微笑了笑,接着说道:“此话慢慢再说,你要出这暗无天日之幽壑,少说也要两月不可”

    郗鸿闻言惊得跳了起来,急道:“老丈”

    但见老叟目光一变为严厉之色,沉声道:“天下事欲速则不达,除了此法,别无一步登天之术,哼,倘容易的话,老夫也不至于在此苟延四月之久。”

    郗鸿目光呆滞,答道:“壑底无饮无食,只怕在下不能苟延如此之久。”

    老叟笑骂道:“涧底苔藓蕈菰尽可食用,俱是无毒之物,你忧虑什么?”

    说着,反手一指在身后一块高可十丈,碧暗黏滑满生苔藓的大石,道:“这块大石之后就是通路,你可慢慢凿开方能重见天日,依老夫计算需时两月不侧。”

    郗鸿面有难色,道:“在下武功造诣不深,指力不能贯铁如腐,凿石成粉,为之奈何?”

    老叟突放声大笑,深壑震荡如雷,耳膜如聋,良久笑定,才道:“你能在指顾之间尽歼灵修观如许高手,尚谓武功不深,未免自谦太过。”

    郗鸿不禁面红耳赤,半晌做声不得。

    老叟长叹一声道:“你受人利用,至死犹不悟,可见受害之深,灵修观中一干能手在与你拚搏之前,已受了暗算,不然你虽倚歹毒的‘星寒钉’为助,亦无法尽歼一干能手,之后无故又祝融成灾,险以身殉,你能细心回想,可思过半矣。”

    郗鸿不禁一怔,这疑结迄至今日尚萦惑在胸,但不得其解,这老叟之话委实合情合理,想来他必知情,张口欲待敢齿。

    只见老叟蒲扇大的手掌一摇,道:“你莫问我知情与否,灵修观毁于大火时,老夫就置身在此壑底逾时一月之久,何能知道是谁所为,不过你我相处尚有两月,时非短暂,不难在此期间抽丝剥茧找出端倪。”

    略略一顿之后,老叟又道:“你武功虽得令尊扎好根基,但不知临敌变化,巧为应用,何况寒-掌力你为贪速成,囫囵吞枣,威力逊色不少。

    因此,你当在这二月期间,暇时默悟参透,融-奥奇,当获重大进境,可惜一册寒冰真经已落在韩广耀手中,不然”

    郗鸿不禁心神一怔,解不透他为何说寒冰真经为韩广耀得去之故。

    老叟说此,手指着一具尸体道:“这死者是名满江湖,丑誉四海的‘空空浪蝶’宋官成,此人非但贪花好色,淫孽招发难数,而且一身小巧功夫精奇绝伦,盗窃成癖,只要为他相中之物,无不手到功成,万无一失。

    宋官成衣下百宝囊内有一支钢凿,乃太白真金与紫缅精钢合铸,锐利无比,可凿石若腐,你可取出应用。”

    郗鸿闻言喜不自胜,长身立起,掠至宋官成尸体之前,撩开衣襟,果然见得一只豹皮制作极为精致的革囊。

    他取过豹皮革囊倾出许多物品,松油火摺,三只钢镖,一只铜嘴仙鹤,及一个小小瓷瓶。

    另外还有一柄精光闪闪的钢凿,长仅只六寸而已,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细小之物,不下数十件。

    忽听老叟沉声喝道:“你只能留下钢凿及松油火摺,其他事物交与老夫。”

    郗鸿见每一事物均制作精巧,不禁爱不忍释,闻言心虽不舍,但不敢抗命,拾起递在老叟手中。

    但见老叟目中射出慑人寒光,道:“这等害人之物,留在世上徒然贻祸无穷。”

    说时,两手合掌交互一-,一片喳喳微碎声响起,只见老叟两手隙缝中冒出一蓬青烟袅袅而升。

    郗鸿目睹之下不禁骇目惊心,只见这老叟武功高不可测,想必是韩广耀-才忌能,暗算于他。

    此刻郗鸿也不说话,手执钢凿猛往大石之上戳去,寒光一闪、喳嘶声响,但见钢凿已没入石内四寸,大喜道:“此凿果然锐利得紧。”

    自此之后,郗鸿每日凿石开辟一条通径,留下三个时辰孜孜不倦勤习武功,老叟偶而也指点一二,艺事大为增进。

    最初半月,锁云崖上每隔一二日就有一些江湖人物坠下毙命壑底,但是四肢残拆,血肉如泥,惨不忍睹。

    显然韩广耀为清除异己,不择手段出此一策。

    但是半月之后一连十日寂然不复见有人毙命坠下壑底。

    老叟长叹一声道:“韩广耀已离开九宫山了,半年之后将可目睹武林之内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腥风血雨了。

    老夫谬托知己,毒计安排周详,害人害己,罪巳难赎,削足之祸,实有以得之,岂谓上苍不察。”

    语罢,又是凄然长叹连声。

    郗鸿惊诧道:“韩广耀所行所为,都是老丈代为划策么?”

    老叟点头无语,面上凄然忧虑之色又见加深。

    郗鸿暗道:“原来他是韩广耀心腹谋士,无怪招忌。”

    郗鸿因急于想知道韩广耀离此将何往,遂问老叟道:“老丈真是料事如神,可知韩广耀他迁何处么?”

    老叟微微一笑道:“黄山凤凰谷,想必此时他已将黄山照老夫所画的图形设下天罗地网。”

    说着,将黄山伏险之处逐步清除异己之步骤扼要说出。

    语毕又是微微一笑道:“你如去黄山,将陷入万却不复之地,你出壑之后速奔走江湖,暗访有无能续上老夫两腿之人,带他来见老夫,老夫必助你如愿以偿。”

    这老叟在此期间与郗鸿言语中,发现郗鸿言行不符,口与心违,知此天赋恶根太重,无可挽救。

    因此,有许多指点郗鸿之话也懒得说出来。

    秋去多来,壑底仍是潮湿混乱,计算两月将届,那块大石被郗鸿凿开了数十丈深,老叟吐声唤出郗鸿,微笑道:“老夫需此凿一用。”

    郗鸿不予置疑,信手递出。

    老叟一把接过,沉声道:“出险之期无多,如老夫计算不错,你用寒-掌力尽力施为,双掌并吐可一击而穿,你成功后再回来背老夫出穴。”

    说时只见老叟用凿凿断近身两株阴沉木,欲藉钢凿之锐利削成两截拐杖。

    郗鸿闻言不禁狂喜,一转身向洞穴跃去,老叟突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往郗鸿胸后点了三指。

    但郗鸿恍若无觉,电疾掠入。

    一抵洞端,郗鸿即双手并胸,气凝掌心,大喝一声,双掌疾吐,气劲宛如巨浪排空,轰的一声大震,石雨横飞中已洞穿一孔。

    他探首外出,只见外面仍是一条土穴,其径陡斜上升,可仅容一人弯腰爬行,不禁热血沸腾,一阵激动。

    郗鸿心中忖道:“我若救得老叟出穴后,他定与韩广耀为敌,何不我就此逃去,如见得韩广耀之面,引韩广耀来此除他以绝后患,自己也可获韩广耀青睐。”

    恶念一生,突闻得老叟语声传来道:“老夫料你必舍我不顾而去,但老夫也算准你一月之后,必遭奇病,到时你纵然跪求于我,老夫也当眼睁睁见着你痛苦死去。”

    郗鸿恍若无闻,爬上土穴离去

    一踏上穴顶,只见锁云崖上朔风强劲,大雪翻飞,四顾一望,群-都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

    锁云崖上屋舍尽成瓦烁,只剩下苍松翠柏,茵虬凌漠,料知老叟所言不虚,韩广耀已离去了。

    郗鸿心头不由泛起一片惆怅,踏着大风雪下得九宫山而去。

    他离开九宫山之后即迳往黄山而去,他两月来武功进境甚大,回异于往日。

    郗鸿深入黄山,为凛于那老叟之言,伏险之地避不一履,遇上韩广耀党徒先下手为强,杀之再毁尸灭迹。

    二十余日来,为他发现韩广耀形迹,所行所为俱被那老叟一一言中,但却未找出总坛所在。

    他原以为侦知总坛所在,韩玉姗必居住其内,自己先私见韩玉姗后,韩广耀如发现,父女情深也无话可说。

    但事于愿违,不但无法侦知总坛所在,而且韩玉姗倩影从未露面。

    失望之余,一睹罗凝碧那种绝世风华不禁悴然心动,他乃心术险诈之人,费尽心机设法讨好,藉使亲近罗凝碧。

    那知罗凝碧芳心已有所属,何况郗鸿俊逸潇洒不及沈谦太多。

    邋遢神丐奚子彤又说他心性不端,自然不会将郗鸿放在眼内,匆匆赶奔黔南娄山而去

    郗鸿为罗凝碧美色迷恋,由后赶去,不幸为邋遢神丐相阻,被迫无奈,在山村酒店中细-前情原委,但壑中老叟之事一言未提,也支离其词。

    口口口口口口

    奚子彤道:“你断定寒冰真经为韩广耀得去?”

    郗鸿道:“晚辈只作此猜测,未敢断言。”

    奚子彤古怪精灵,知郡鸿所说其中还有不尽不实之处,暗暗冷笑,正待设词恫吓套出真情。

    忽见郗鸿一声大叫,面色惨变,一跤翻跌于地,浑身抽缩不止

    这声大叫惊动了山村酒店食客,纷纷立起围视,七嘴八舌,猜测郗鸿发了什么病,需请某某名医诊治,表现得异常热诚。

    邋遢神丐奚子彤飞手抄起郗鸿腕脉一扶,发觉郗鸿脉象错乱浮窜,生机若续若绝,根本察不出究竟是罹患急症,或是暗中受了他人毒手之故。

    奚子彤不禁双眉浓锁,沉吟苦思。

    旁边立有一年老村农与奚子彤说本村有一精擅岐黄之术,大小六脉名手,是否需请他来。

    奚子彤连声劳驾催请,村农快步走出酒店。只见郗鸿抽搐之势渐缓,脉象但仍错乱,两眼上吊,面色惨白,嘴唇泛出青紫,额角冷汗如雨。

    奚子彤低声呼唤郗贤侄,郗鸿只是不闻不应,奚子彤心内急燥不已。

    不多时,村农引来一个儒冠老者,那儒冠老者伸手一搭郗鸿寸开尺,脸色变得渐渐凝重起来。

    片刻,他放下郗鸿手腕,叹息道:“这位大概是武林人物,所罹症状既不是受人阴手所害,又非普通疑难重症,请恕学生无能为力。

    大概这位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亏心事,获罪于天,但学生敢断言短短两三年内不致于死,只是需不时发作,所受苦痛非人可以忍受。”

    说罢望了郗鸿一眼,又长叹一声飘然远去。

    这时,郗鸿似乎苏醒过来,两眼恢复原状,长吁了一声道:“苦煞人了。”

    抬面一望奚子彤,叹了一口气。

    奚子彤道:“贤侄现在感觉如何?恢复过来了么?”

    郗鸿苦笑道:“晚辈现在两腿瘫痪乏力,这如何是好?”

    奚子彤不禁眉-浓聚,无计可施,承酒店店主让出了一间空房,将郗鸿搬入房内平躺榻上。

    邋遢神丐问明郗鸿从来没有这种症状,遂将方才医者之言道出。

    郗鸿不禁呆住,猛然忆起逃出锁云崖壑底时,将断足老者弃而不顾,断足老者传声说他不出一月必罹患离奇重症,计算日期,今日恰是三十天之数。

    他不禁愧悔交加,忍不住双泪直流,道:“晚辈诚属亏心,既为德不终,又为善不勇,若谓获罪于天则晚辈殊为不信,一定是他所为。”

    奚子彤诧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