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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华见此人却是孙纶庭,当即挟持入室,放在地下,微笑道:“此人为心腹之害,罗老师怎么发落?”
罗令铎一见孙纶庭,神情无比激动,目中迸射威棱,右掌微微举起,突又愤激之色一敛,微微笑道:“孙纶庭还可利用,罪不至死。”说着沉腕出指,疾点了孙纶庭“三阳”“神封”“将台”等穴道后,拍他一掌击向后心。
只见孙纶庭悠悠醒转,惊悸得面无人色,惶悚不语。
罗令铎笑道:“孙老师,你已被对方魔头暗算,点了阴穴,方才罗某发现已迟,暂保住你的性命再说,一至昆明,罗某始有暇,费上一日夜工夫为你金针解穴,这位少侠误会你是对头匪党,情急出手,亏得有此一来,不然罗某无法得知你已被点了阴穴。”说时,望了他一眼,又道:“你用内功运气过穴之法,或能逼开所点穴道,那只靠你定力如何?”
孙纶庭庭闻言不禁冷汗涔涔溢出,心内将信将疑,谢了一句,飞步而出。
正好崔杰鑫亦飞步走入,擦身而过,崔杰鑫怒视了孙纶庭身后一眼,方待喝叱出声,被罗令铎眼色制止,笑道:“崔老师,老朽为你引见这位威望江南的李少侠。”
李仲华见罗令铎如此发落孙纶庭,不禁既敬且惊,不愧“神行秀士”赞扬他智计神算名负海内,然而江湖鬼蜮,互相算计,强存弱亡,心下慨叹不已。
这时只见崔杰鑫走了过来,抱拳施礼,两人互道钦仰幸会不止,一阵寒暄过后,崔杰鑫即向罗令铎说道:“孙纶庭叛迹已明,罗堂主为何轻予纵逸?须知放虎容易擒虎难!”
罗令铎微笑接道:“崔老师,老朽岂不知孙纶庭心术阴险,方才老朽已暗点了他数处阴穴,谎言他为对方所制,点穴擒拿,武林中擅此者虽不乏其人,但每人手法迥异,半走蹊径,互不能解,此刻孙纶庭一定回到自己室中行气解穴,他一不能解,心怀懔栗,又不便明问对方,这样一来,他不但不敢怀有异心,面上有利于我方,因为老朽答应一至昆明,为他解开所制阴穴,崔老师,你去暗中看他有何举动。”
崔杰鑫点点头,与李仲华告辞离去。
罗令铎缓缓立起,抱拳笑道:“天色已将薄曙,老朽还要布置一切就序,老朽已思索出一策,虽然取险,但万无一失,尚望少侠鼎力协助是幸。”与“神行秀上”金森跨出室门。
李仲华微一怔神,只听身后环佩之声-璇,回身寻视,只见郝云娘倚立榻前,凝眸含笑道:“你这是无事多事,身不由己了。”
李仲华苦笑一声道:“悔不听妇人之言。”
郝云娘大发娇嗔,举起粉拳猛槌烛光一闪,顿时熄灭,只闻得银铃似地嗔骂及讨饶哀求声
鱼肚泛青,晨光熹微,在镇宁的西南入滇官道旁,黄果树瀑布,峭壁兼寻,水流奔空,自天而降,白练下垂,宛如万马奔腾,空际生雷,碎玉摧冰,散珠喷雪,每当夕阳反照,水点折光,变生七彩长虹,光怪陆离,闪烁耀目,蔚为奇观。
人在宫道上,因水花飞溅,似云似雾,似立在空蒙雨色中。
这时,由飞瀑之侧,堑壁悬崖之上,突现出十数条人影,凌空纵起,迅如流星向官道上飞落。
十数人一落在官道,只见一高大皓首老者沉声道:“稍时,戴云山一干人等必经过此处,不容一人漏网,若有疏忽,嘿嘿,立时删去四肢,老夫言出法随,绝不宽贷。”
这老者庞眉皓首,目中神光如电,两耳各垂一碗大金环,闪闪发光,声沉而威。
有一人嗫嚅答道:“禀当家,倘‘恶子房’聂丰到来阻扰,我们人手不足如何是好?”
老者目中逼人摄人光芒,道:“哼!聂丰胆敢相阻,老夫”
言犹未了,忽闻官道另侧悬崖之上,飘送下来一阵阴恻恻笑声道:“姬游,你别做梦啦!人家已绕过黄果树迳奔沙子岭而去,你就等到明天,也是白费心机。”
飞瀑鸣雪,声震山变,人声鸟语均为此烦嚣瀑声所掩,但崖上这人,是用绝乘内家传音之法,逼送姬游耳中。
但见姬游闻言,面色一怔之后,不怒反笑,笑声寒冷,穿谷荡云,半晌突定,仰首大喝道:“聂丰,老夫岂能堕你术中,将老夫引走,你则坐收渔翁之利,老夫一切自有安排,你胆敢阻扰,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崖上沉寂须臾,语声又起道:“姬游,你自不信,怪不得我聂丰不顾武林道义,我‘恶子房’聂丰诡计之高明久负盛誉,尚堕入神机老贼罗令铎的计算中,棋差一著,缚手缚脚,我尚不行,你比我何如?你千里追踪,均存博浪一击之心,可惜俱误中副车,人家眼看就到地头,何必轻身犯险,非要经过黄果树这条官道不可?”
姬游闻言不由面色大变,信心动摇,暗道:“这聂丰之话未必没有道理,但不能就此撤手,功亏一篑,贻人笑柄。”猛一转念道:“聂丰也是为了图谋汉白玉镯,显然他知道戴云山一干人物已绕过黄果树,为何通知老夫?”
心中揣摸不出是何心意,这一起疑,即放声大喝道:“你别在老夫面前弄鬼,既然你知道,你还不急急奔去追赶,尚有余暇通知老夫做甚么?”
崖上忽飘出一阵长笑道:“我聂丰向来从不做无益之事,但事实上直到如今,我们双方屡屡扑空,非要俟手不可,合则而利,分则各败。沙子岭至胜境关途中,武当举派精英相侯戴云山一干人物,尚邀请青城、点苍两派高手相助,听说还有少林高僧助拳,势在必得,因为‘内功拳谱’系武当鼻祖张三丰秘技,定能落入戴云山小山主赐镯玉镯,凭取‘内功拳谱’一面应允代报此仇,你说好容易么”
说此语声一顿,须臾又起:“何况胜境关入滇途,大中内侍卫首领龙飞玉已相率铁卫士多人拦截与你唠叨半天,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戴云山一干人物此时已在打帮河下游绕道岭关迳奔睛隆而去,我聂丰要赶将前去,免得措手不及。”
崖上顿时寂然无声,姬游目光闪烁,脑中已思索了无数遍,忖道:“看来,这聂丰必是利用老夫,奔去阻截,两败俱伤时,他可坐享其成,哼!他是想入非非,瞪著眼睛做梦,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着即道:“吴寿宝,你速通知所有关卡,命-至沙子岭晴隆途中设伏,其余的人赶奔打帮河下游。”
众人一应喏,立即纵身跃起,向飞瀑崖侧飞掠而去。
姬游独自在官道中稍一沉吟,两足一顿,人已潜龙开天拔出五、六丈高下,蓦然掉首,抱膝曲腰,凌空一翻,身形疾弹,如飞矢流星般穿在飞瀑之上而去;其快若电,眨眼无踪。
官道上-传来一阵急蹄骤声,虽为飞瀑怒涛之音掩没,但在练武人耳中仍可清晰分辨。
空蒙雨色中,官道转角处突出一人一骑,如飞奔来,马后拖曳起一股尘烟。
只见他驰至方才姬游停身之处,登时一勒马缰,骏骑登时四蹄煞住,纹风不动,似钉牢在地面一般。
骑上人仰望两侧崖顶数眼,嘬口鸟鸣了数声,播送云空,袅袅不绝。
蓦然崖上忽电逝星泻飘落下一个头大身小,秃顶无须老者。
骑上人立即翻身落鞍,秃顶无须老者忙道:“孙老师,我们无须寒暄,罗令铎等人是否确定不经过黄果树绕道岔过胜境关?”
骑上人正是孙纶庭,闻言抱拳施礼道:“聂山主猜得一点不错,罗令铎素称机警,他哪会自送虎口?虽说是绕道,但究竟择何途径尚不得而知,一路而来罗令铎专一声东击西,故布疑阵,连自己人也如堕入雾中,不过”
秃顶无须老者微微一皱眉,接道:“孙老师你无法跟随罗令铎身后,究竟选何途径呢?”
孙纶庭苦笑一声道:“在下已身遭疑忌,由‘独臂灵官’崔杰鑫暗暗监视,在罗令铎未离去之前概身不由主,但在下臆测,其所择途径,突然取道郎岱迳赴宣威,绕过胜境关。”
秃顶老者略一思忖,冷笑道:“以你这身武功,还会畏惧一个独臂之人,真是怪事?”
孙纶庭不由面红过耳,嘴皮动了几动,想问是甚么人制住他那阴穴,但一转念万一是“恶子房”聂丰所为,被自己识破,恐恼羞成怒,出手废了自己,溜出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者又望着孙纶庭冷笑一声,道:“前途沙子岭相见吧!”说时,神飞穿云而起,翻上崖顶形失迹杳而去。
孙纶庭面目发呆,油然泛出一阵惭疚之念,有点愧对老山主相待之恩,一念成贪,戕送此生,如今悬崖勒马,似已嫌迟,不知能否取得罗令铎见谅?长长感叹了一声,纵身上鞍,长鞭“叭叭”空际一挥,那骏马立时亮开四蹄,风驰电掣奔去。
孙纶庭一驰远,来路忽现出一双蒙面男女,掠上崖顶,四外仔细打量了一阵,忽地两人双臂竖立,交叉挥舞。
须臾,官道上现出十数条人影,迅疾无比掠过黄果树宫道。
这日未正,晴隆县城北门内忽出来十数商贾装束模样的人,各人拉著一只毛驴,负有皮革药草重载,一行迤迤逦逦,向小盘江渡而去。
同时,西门外官道上有两骑快马飞驰著,所去的方向,正是沙子岭。
这两骑前后相距有两里之遥,前面一骑右臂单袖飘飘,伏鞍急驰,后面一骑坐定孙纶庭,面色不胜重忧,眼中神光显得有点呆滞天空霾云蔽日,灰砂漫涌,沙子岭仅三数家矮屋,专做过往旅客打尖酒食生意,官道两侧均是穷山恶岭,怪石嶙峋,危崖堑壁,官道中烟尘弥空,不胜荒凉。
前面一骑正向沙子岭奔去,突闻一声长啸扬起,声回长空,官道两侧纷纷闪出数十武林人物,形形色色,道冠僧衣,劲装儒服。
只见一个面如朗月,五绺白须老道,双肩一晃,向奔来一骑迎去,身形逾于破空流矢,口中说道:“无量寿佛,施主可否停骑,贫道要请教施主?”
那一人一骑毫未见缓,直望老道冲来,老道双眉一蹙,身形望外闪得一闪,五指飞出,迅向那骑骏马长鬣抓去。
道人不但身法轻灵诡捷,而且出手快若电飞,登时抓了一个正着,那马前冲之势,只见四蹄在地上一阵乱踢,划出四条土槽,可是前进不了半分,道人宛如钉牢一般,抓住马首长鬣那只右臂不见些微撼摇,神力惊人。
骑上人目闭口张,伏在马背上的身形向一侧滑去,道人发觉有异,另一只手臂倏发而出,将骑上人提下骑来。
这时又飞闪而至两个身背长剑道人,一个面像矍铄,年逾古稀的老僧;另外尚有一青衫儒服,面像清秀的中年文士。
年逾古稀的老僧一飞掠沾地,瞥了骑人一眼,高宣佛号道:“道兄,这位檀樾已在途中为人点上阴穴了。”
那道人点点头道:“法慧上人所见不差,这人已被点上九阴重穴,贫道功力不足,纵使能够解开,这人也将口喷血而亡,上人一代少林高僧,武学浩渊,医理精深,全仗上人慈悲为怀,为他解开穴道,或能从此人口中问出一些汉白玉镯端倪。”
法慧上人微笑道:“‘玄鹤道长’武当护法如此谬奖老衲,使老衲不胜汗颜,既然道长推许,老衲只有勉为其难。”说时左手中指触在骑上人前胸“阴都”穴上,右掌迅如闪电在后胸“命门”穴上一拍。
只见骑上人“哼”了一声,张嘴吐出一口带有紫色血丝的浓痰,腥臭扑鼻,四肢蠕动了一下,双眼睁开,目中神光显得无比之黯淡,仰首吐出一字:“我”声调喑哑,复又颓然垂下,紧闭双目不能说出一字。
法慧上人眉头一皱,望着“玄鹤道长”道:“老衲虽用出大般若禅功,仅救回这位檀樾性命,依然不能使之说话,所中手法似乎与在江湖上极具恶名的‘恶子房’聂丰独擅的一般无二,只不知这位檀樾是否是戴云山手下?”
此刻官道中群豪纷纷趋集“玄鹤道长”还未答话,群豪中一人插口道:“这人正是戴云山主得力助手‘独臂灵宫’崔杰鑫。”
“玄鹤道长”“哦”了一声道:“他就是‘独臂灵官’崔杰鑫,贫道风闻他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血性刚强,不愧为武林本色,上人,一客不烦二主,贫道知上人礼让,深恐越俎代庖有辱贫道名头,留下一半让贫道出手,贫道哪有此意,就请上人代为治好崔施主吧!”
法慧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老衲有谮了。”说时,手出如风,疾向崔杰鑫胸腹之间“期门”“腹结”“神封”“天府”“鸠尾”“天枢”“冲门”“四满”“气海”九大重穴点了一指。
群豪看得暗暗既惊且佩,要知点穴、解穴在武林中虽是司空见惯之事,但出手轻重大有关系,稍重即丧生非命,略轻则无济于事,法慧上人出手有若星飞电闪,拿捏轻重恰到好处,又认位奇准,不愧于少林一代高僧。
“独臂灵官”已悠悠醒转,睁眼望了众人一瞥,脸上露出感激神情,缓缓立起向法慧上人单手一揖道:“在下两耳并未失聪,知道在下性命为上人所救,大德不足言报,日后定当衔环结草,略表寸心”
言还未了“玄鹤道长”眉头一皱,接道:“崔老师,此时此地不容客套寒暄,贫道请问汉白玉镯现在何处?”
“独臂灵宫”崔杰鑫淡淡一笑道:“如道长倘认为在下尽情知悉,那么在下只有答覆汉白玉镯多半在江少山主身上。”
“玄鹤道长”眉头更为浓皱,目光中泛出一丝愠意,冷冷说道:“现在江少山主身在何处?”
崔杰鑫暗说:“这武当牛鼻子竟挟恩索惠,实在可恶。”不由心头上怒气上涌,可是心一转念,小不忍则乱大谋,又强行抑压下去,和颜悦色道:“如今少山主等人被姬游迫得无路可奔,现望打帮河下游逃去,在下奉少山主之命急奔滇境,欲颁请‘七星手’浦六逸赶来救援,途中竟遇上‘恶子房’聂丰,被他点上阴穴勒逼口供,正巧敝山孙老师赶到,与聂丰在舍死忘命拚搏,在下趁机攀上马鞍,放辔急驰,竟相遇道长,适时救得在下性命。”
“玄鹤道长”闻言大为惊愕,别面向身后两背剑道人说道:“难怪我们暗派在姬游的几位老师,直到如今还未得他们一点信息,原来赶去打帮河下游了。”
“独臂灵官”崔杰鑫听得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他们竟派有人手潜伏在姬游匪党中,自己谎言虽能取信他们于一时,但终久真相必会大白。‘玄鹤道长’固然正派,却出手狠辣异常,江湖众所周知。万一翻脸,自己身死不要紧,误了少山主的大事却百死莫赎。”那刮起尘砂的山风吹袭身后,由不得生出砭骨寒意,机伶伶连打两个寒噤。
两背剑道人互望了一眼,默然无语片刻,只听一道沉声说道:“事既如此,不如赶去打帮河下游,再若犹豫,就怕来不及了。”
“玄鹤道长”“哼”了一声道:“师弟们敢是心责愚兄既不未雨绸缪,又不事后补救,坐失良机是么?”
两背剑道人不禁面色微变,躬身稽首道:“这个小弟们不敢妄自菲薄师兄。”
“玄鹤道长”面色稍霁,目光又移注在崔杰鑫面上。
此时崔杰鑫腹中怔忡不安,思忖不出一个脱身之策,面色阴晴数易。
这一切俱落在法慧上人眼中,上人神目如电,就知崔杰鑫话中必有不尽不实之处,当下微微笑道:“崔檀樾不可欺骗老衲,方才所说没有半点虚假么?”
“独臂灵宫”崔杰鑫心中一凛,暗道:“这老和尚好锐利的眼力。”面色一正道:“在下说话句句是实,并无半点不实。”
法慧上人淡淡一笑,也不再说。
“玄鹤道长”闻言,不由疑云顿生?法慧上人一代高僧,绝不能无由而指,两目神光逼视在崔杰鑫的脸上,却瞧不出他有半点可疑,一脸正气,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崔施主,风闻施主是个忠心卫主,义薄云天的汉子,贫道绝无不敬之处;但正邪之分,君子涉身宜加辨明,浦六逸在绿林中虽较一些穷凶极恶之辈略好,行事也颇有分寸,然而无非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盖棺论定,是好是歹目前尚属言之过早,何必病急乱投医?贫道奉命之初,再三思维,念及贵山新遭变故,君子不能乘人之危,故少山主间关万里途中,贫道曾邀约罗令铎面晤,允称代报此仇,并应承收贵少山主为俗家弟子,只要以汉白玉镯凭取‘内功拳谱’该书中一切秘奥武学悉数相授贵少山主,但罗令铎老师执意不从,贫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贫道绝不由贵少山主手中劫取,一定要从匪徒身上夺下,这点崔施主总该明白,万一‘内功拳谱’落在鬼头手中,武林遗毒无穷,望崔施主善体贫道苦心,指明贵少山主所走途径,使贫道等也好措手。”
崔杰鑫闻言,脑中已思索了无数百遍“玄鹤道长”的话虽是正理,但又有难言之苦,含笑庄色道:“道长字字金言,在下敢不恭聆教诲?但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玄鹤面色一愕,道:“为甚么?”
崔杰鑫缓缓接道:“道长前说固是正理,但崔杰鑫忝居人下,只有唯命是从,甚难更改少山主本意,少山主诚孝拘谨,老山主遗命不敢不从,罗堂主受命托孤重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道长虽面面顾到,说是由匪徒手中夺取汉白玉镯,避免趁人于危谤言,道长你不想这汉白玉镯是老山主传袭之物,岂可平白失去?纵然道长得手,难保少山主不向贵派生事,至于少山主由何途径而去,方才已然说明,不容另赘。”
“玄鹤道长”不禁面上变色,冷笑道:“崔施主,贫道前说本著一番善意,难道贫道此事做得不应该么?”
崔杰鑫不觉朗声笑道:“‘内功拳谱’现在浦六逸手中,道长不亲自前往黑龙潭登门索取,反向敝山用尽心机,舍本逐末,只怕武当落得个欺善怕恶之名。”
“玄鹤道长”勃然大怒,喝道:“施主说话这等无礼,贫道说不得要出手冒犯了。”
一旁的法慧上人道:“善哉,道长岂可轻动无名火?当前急务还是玉镯,千万不要落在匪徒手中,及早为计尚不太迟。”
“玄鹤道长”究竟是武当名宿,闻言一腔暴怒逐渐平静,微笑道:“那么上人与贫道们赶奔打帮河去吧!”接著又道:“崔老师,相烦引路,免得贫道们苦苦摸索,事若有成,敝派定感恩如山。”
“独臂灵官”崔杰鑫大感为难,迟疑不决,正在这当儿,忽闻道旁不远处怪石之后扬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笑。
声起人出“嗖嗖”窜出十数条轻捷的身形,只见为首窜出一人,身如离弩之矢般,双臂暴伸向“独臂灵宫”崔杰鑫当胸抓去,带起破空疾啸之声。
崔杰鑫及时惊觉,单臂一旋“神龙出谷”劈出一招,人也藉势飘开丈外。
那人凌空飞攫的身形,为崔杰鑫一掌劈空掌力只飞攫之势缓得一缓,仍自流星飞电般攫去。
法慧上人喝得一声:“好孽障!”大袖一拂,只见那人暗哼声中,翻了去,身形一旋,双臂猛沉,轻飘飘与同党同时落地。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转瞬间事。
法慧上人袖拂气劲已运出六成功力,见来人毫无损伤,身法立诡轻奇,不禁微“噫”
了声,只见来人是个大身少,秃顶无须老者,身后环列着俱是些绿林巨擎,黑道高手,白眉皱得一皱,沉声道:“阿弥陀佛,来人可是聂施主?”
秃顶无须老者两目泛出凶光,哈哈笑道:“不错,大师慧眼不差,‘恶子房’聂丰就是在下!想不到少林高僧竟插手这段无由的是非中,为著保全少林清誉起见,依在下奉劝,大师还是不要管吧!”
法慧上人本就不尽赞同武当此举,师出无名,贻人口实,但碍于武当掌门情面,不得不随来,闻言怔得一怔。
“玄鹤道长”大怒道:“好一个利嘴的匹夫,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贫道只问你为何而来?”
聂丰忽然仰天哈哈长笑道:“‘恶子房’聂丰本是绿林巨寇,爱取厌弃,众所周知,不过”说此略顿,面色一寒接道:“武当一脉既自居正派之列,又是三清座下,自应清净无欲,日诵黄庭,为何竟生心夺取儿之物,乘人于危,更唆动天下武林同道为你做帮凶,这一手遮天的勾当,聂某虽居黑道,亦不屑为之,何况聂某亦非冲著你们而来,在诸位老师面前有目共睹,请问‘玄鹤道长’谁将是非颠倒?谁是黑白不分?”说到最后两句,音调拉得又长叉沉。
“玄鹤道长”听得面泛青白,他几曾受过如此奚落?气得须眉飞动,只是说不出话来,回顾了身后两背剑道人一眼。
两背剑道人面色迟疑了一下,拔剑出鞘,挺身跃出。
“恶子房”聂丰在说时,已把群豪面色看得一清二楚,知群豪对“玄鹤道长”此举不尽赞同,面和心违,他乃狡计深沉的人,已揣摸出当前的形势,交手拚搏,众寡悬殊,实为不智,何况心不在此,反不如用口舌攻心取胜,他见两道挺剑跃出,即冷笑道:“聂某就不信两位道长敢冒不韪,轻率起衅!聂某动手容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武当数百年来清誉,可惜由两位道长手中葬送。”
两道面色微变,不禁撤后一步。
聂丰这一记斧头砍得真准,他表面上是说武当,但话中含意却无异说给天下群豪听,谁要是冒率出手,便无疑自丧本门清誉。
“玄鹤道长”气得两目发赤,面色青中冷紫,既不便喝令两道不得推却,又不好自找台阶返身,免得天下武林同道轻视武当,心中懊恼气愤。
法慧上人面色凝重,低眉垂目,宛如入定,宽大僧袍在山风中飘拂起舞。
那中年文士一手捋须,一手负在背后,仰眸凝望云天,一副安详神闲姿态。
这种尴尬僵局,无法打开,突然群豪中一人嚷出:“怎么‘独臂灵宫’崔杰鑫悄悄溜走了?”
“快追!”
“玄鹤道长”与武当众门下同时呼喝出口,以及“玄鹤道长”眼中瞥见一条独臂身形,眨眼消失在对面崖顶上。
只见“玄鹤道长”当先凌空而起,身后群豪纷纷跟著追去。
群豪此刻的心理,俱存著隔岸观火的态度,但又不能不瞧一个究竟,武当盛意相邀,总不能落个虎头蛇尾恶名,是以跟著追去。
“恶子房”聂丰一见“玄鹤道长”纵身而去,他亦向后一挥,纷纷拔上崖顶,快速绝伦,灰砂弥空中隐隐只见黑影掠空,瞬息不见。
官道上仅余下少林高僧法慧上人眼内透出一片悲天悯人之色,喃喃说道:“武林又将是多事之秋了!”大袖一拂,虚空腾起,竟是群豪追去的相反方向,疾如鹰隼,射向官道侧高约十丈悬崖上。
天地苍茫,风砂蔽空,沉云掩日,黔西山谷中此时的情景显得无比的凄凉。
山谷中灰砂影现出一条独臂身形,面色上稍带疲倦、苍白,嘴角不时泛起得意的微笑。
只见他疾奔的身形放缓下来,向山霪内一座荒颓的小庙走去。
这座小庙隐蔽得很巧妙,处在岗峦起伏之中,不到近前,任谁均不易发现。
“独臂灵官”崔杰鑫趁著“恶子房”聂丰与“玄鹤道长”对话之际,群豪已不注意时,漫步移在官道之侧,掌心往下一沉,倏然一鹤冲天而起,拔起七、八丈高下,猛然一个侧翻,飞灵驰电般踏上崖上。
就在此时,被群豪发现,呼喊出口,他冷笑一声,身形疾晃,跃下两山之间沟谷中,蜿蜒迂回飞奔。
他所采的方向,正如法慧上人所料,与“玄鹤道长”追赶的方向,恰恰相反。
“独臂灵官”崔杰鑫形影消失于土庙后,忽地山坡之上电泻而下一条庞大身形,疾如流星向庙侧一落,现出一个慈眉详目的的老年僧人,胸前银须瑟瑟飞舞。
正是那少林高僧法慧上人,他所以赶来,是为得消弭一场武林即将燃起的杀劫,并非觊觎汉白玉镯,对“内功拳谱”有所图谋。
法慧上人并未走进小庙,只在外面凝立静听。
忽闻一人朗声说道:“崔老师果然不负罗老师之托,在下瞧出崔老师面上神色,就知事必有成。”
接著崔杰鑫长吁了一声道:“虽然侥幸有成,但也险到万分,假如‘恶子房’聂丰不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那支假汉白玉镯居然将‘恶子房’聂丰引来”
朗朗语声又起:“贵山罗老师委实是个非常人物,他与‘恶子房’聂丰交手之中,匆忙取出那支假汉白玉镯交付崔老师,示意逃奔,一面缠住聂丰,神态做作得异常逼真,之后在下将罗老师换下,佯装由另一方向逸去,其实绕向崔老师,替你点上九处阴穴,他那手法竟与聂丰一模一样,瞒过当今武林名宿,这一点,人所难能,在下由衷地佩服。”
法慧上人听得霜眉浓皱。
只听崔杰鑫说道:“罗堂主虽以神机知名,但摹仿别人手法堪称江湖一绝,然他却深藏不露,敝山仅山主与崔某知得照崔某所遇推测,孙纶庭亦必然瞒过大内侍卫首领龙飞玉,看来我们可以平安入滇了。”
庙内沉寂片刻,清朗的语声忽做无比感慨道:“在下本是局外人,实不应涉足其间,亦不过问,只是罗老师为何坚持不允武当恳商,武当究竟是名门大派,并不算辱没了你们少山主,总比托身在绿林巨寇浦六逸门下好得多,使在下疑惑难解。”
崔杰鑫冷笑一声道:“不是崔某托大,少侠你哪知道江湖诡谲?变生不测,稍一不慎,即遭丧生之祸,浦六逸根骨禀赋得天独厚,年少成名,号称‘北毕南浦’震慑江湖,未免养成目空一切,飞扬浮躁之习性,加之为人阴骛机深,睚赀之仇必报,杀人于千里之外而不自知,汉白玉镯既是浦六逸相赠老山主之物,由少山主面交相求,他怀念旧恩,定然收留少山主传授‘内功拳谱’中所载玄奥武学,复仇自是有望”
说著略略一顿之后,沉咳了两声,又道:“那些自视名门正派的人,夜郎自大,无论汉白玉镯落在正、邪任何一方手中,一入滇境,必遭不测,纵或能见到浦六逸,说不定还有甚么难题,演变下来,必致引出一场武林轩然大波,罗令铎堂主向来行事以谨慎著名,老山主惨罹奇祸,他已是悔恨欲死,再要是在少山主身上有失,少侠,你想想他会怎样?”
庙内默然无声,法慧上人听得暗暗点头,心说:“这点老衲还未虑及,只是不甚赞同武当‘玄鹤道长’师出无名罢了,看来老衲终久要卷入这场是非中了。”
上人正要举步跨进庙内,忽见岗陵尽头处尘土漫漫中现出两个黑点,迅如流星射来。
他已瞧出这两个黑点是谁,不禁吐出洪亮的语声道:“哦,武当双星观主怎么来了?”
这无异是说给庙内两人听,命他们及早惊觉。
掠来两人好迅疾的步法,眨眼,就来到近前,身形现处,竟是那方才几乎与“恶子房”聂丰相搏的背剑双道。
两袭道袍沾满了黄尘,眉须变成灰白色,似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模样。
二道见得法慧上人在此,面色一愣!其中一道上前稽首道:“怎么上人竟然在此?贫道远处瞥见此地依稀立着一条人影,只说是‘独臂灵官’避在此处,原来是上人”
说到此处,心头一丝疑念泛出,为何上人凝立此处?想必是崔杰鑫隐藏庙内,转问道:“请问上人有何发现么?”
法慧上人微微一笑道:“料不到玄修、玄真两位道友,功力精进倍于往昔,就是老衲相距这远也难于看清,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两位道友还是追赶那崔杰鑫么?唉!玄鹤道友竟会做出这舍本逐末的傻事,纵然能将崔杰鑫掳获也于事无补,玄修道友,你以为老衲之见如何?”
“玄修道长”面色不禁一红,忙道:“上人有所不知,片刻之前聂丰放言汉白玉金镯就在崔杰鑫身上,曾亲眼目睹,故而分批搜索崔杰鑫下落,贫道等本不赞同师兄行事所为,怎奈玄鹤师兄身膺掌门之命,若不遵从,视同叛门大逆,贫道等不敢不遵。”
法慧上人微微颔首道:“老衲方才与一忘年之交不期而遇,在庙中晤谈片刻,正欲离去时,适见两位道长飞驰而来,故在此伫候。”
“玄真道长”忽然迈前一步,道:“想必那位上人的忘年之交,定然是年轻俊彦,不然,不敢当上人慧眼,何不请出与贫道们瞻仰瞻仰。”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这位小友性情有点怪僻,见与不见,端视他的心情喜忧而定,依老衲看来,两位道长还有要事,还是不必见了。”说后眼中略现惊容,又道:“玄鹤道友来了。”
玄修、玄真两道别而回视,果然见得“玄鹤道长”迅疾无比驰来,双双迎上前去,耳语了一阵后“玄鹤道长”当先迈步走来。
法慧上人不禁霜眉微皱,知他为人习性刚愎自用,一场误会必避免不了。
只见“玄鹤道长”大踏步走来,一面发出清彻的笑声道:“贫道只当上人不辞而别,原来在此处,两位师弟方才言说上人相遇一位忘年之交,这位小友定是人中仙品,超尘脱俗,何吝请出一见?”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不能强人所难。”
“玄鹤道长”早就怀疑法慧上人与自己同床异梦,语里话中,却隐隐含有不直自己所为,闻言更是心疑庙内就是“独臂灵官”崔杰鑫,当下诡秘地一笑道:“既然上人有所-碍,那么还是由贫道进入求见吧!”做势举步欲出。
法慧上人虽微微含笑不语,但面带凝肃之色,两眼神光不怒而威。
“玄鹤道长”看得心中一凛,心说:“这秃驴不知在搞些甚么?如果他使出这捱延之策,暗助崔杰鑫远逸无踪,贫道岂非堕他术中?”不由将提起的右腿又放了下来。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这位小友性情乖张,而且老衲功力远逊于这位小友,为避免彼此闹得不痛快,最好道长还是不要进去的为妙。”
“玄鹤道长”闻言,不由怒气上涌,心说:“哪有这种事情?他功力再高也不能胜过你?这无异是命贫道不要轻举妄动,哼哼,这样说来,贫道非见上一面,尚要试试他的功力如何!”想定,佯做朗声大笑道:“劝将不如激将,说甚么贫道也得进去见见。”
夜幕逐渐低沉,景物远近苍茫,只有劲疾的山风卷起无尽的尘砂嚣潮之声。
“玄鹤道长”沉咳一声,正待冲进庙内时,忽见庙门之内突现出一蒙面青衣人,道:“是你要见我么?”
语调惊冷阴寒之极,尤其在此夜色苍茫之际,蒙面人一件青衫在风中翻飞飘舞,宛如一具魅影,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