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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托庇翼下汝虞我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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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仲华胸头只觉浮起一种无由而来的落寞、孤独、凄凉的感觉。

    他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虽不见容于继母,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若不误杀魏账房,终生悠游,衣食用度,尚不致缺乏,如非一念之差,现在也不致于步入鬼帜江湖,恩怨劫杀之中。须知他表面温文儒雅,其实内心却愤世嫉俗,满腹不合时宜,皆因他后天的气质,养成一副宁折不弯的性格。

    人在激情之后,心绪逐渐平静,但最易回忆以往的欢乐时光,锦绣年华。虽不能说是衣马轻裘,一掷万金,纵情于声色场中,却名列都城公子,才华风雅!春则汤泉沐浴,挡酒观花;夏日荡舟赏荷,天桥寄趣;秋风红叶胜火,陶然吟诗;冬寒审雪西山,三二知友,结伴登临。如今尽成往事,似水东流,曾几何时,文武殊途,一变为极端相反?

    眼前湖光山色,绿柳成云,新荷初茁,桃红似水,他纵有嗜癖,此刻他身在江湖,说甚么也提不起当年豪情逸致了。

    仅仅是数十天之隔,李仲华性格上已有很大的转变,不禁油然泛起年华似水,飘零江湖,往事不堪回首之感。他手执著“擎天手”西门无畏之一袭红衫,眼凝著水波浩簌的玄武湖发呆。

    半晌,才忽然若有所失地长喟一声,转过身躯,把手中红衫弃掷一行水沟中,缓步走回。一路进云芳园二进厅门,即罗莜峰快步奔来,当头拜下,说道;“罗莜峰自知罪孽,陷溺太深,现愿弃暗投明,追随大侠,做终生不二之臣,望李大侠收留。”

    李仲华不禁觉得手足无措,忙道:“罗老师,这哪里使得?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初涉江湖,学黄俱浅,自间不远,罗老师能弃暗投明,即是再好不过的事,愿结羊左之交,可资随时求教罗老师。”罗莜峰不禁大为失望。

    蔺少卿此时已飞步走来,大笑道:“李兄休要拒绝罗老师所求,刚才罗老师说以李兄目前的武功,堪与当今有数高人并驾齐驱,论神化玄奥,罕有其匹,大丈夫当志在出人头地,做番磊磊烈烈事业,罗老师有心轮佐李兄,何可使其失望?蔺某也有心追随左右咧!”

    李仲华当下一怔!须臾才缓缓说道:“在下本届庸俗,不见容于家,又误杀一人,迫不得已才逃奔在外,浪迹江湖,志不在此:心感江湖鬼贼,险诈难防,已萌退隐之意,蔺兄,我们觅一幽胜之处,终生啸傲烟霞,悠游林泉,岂不比身在江湖为佳?”

    蔺少卿目光深凝了李仲华一眼,突放颜哈哈大笑道:“李兄未出江湖,已萌隐去,只怕由不得你哩?你却不知道你已成为江湖瞩目人物,你就是隐迹世外,他们也要找上门去,搞得你坐立不宁,梦寐难安。”李仲华诧道:“此话怎讲?”

    蔺少卿道:“武林之事,传闻很快,近来李兄驱退‘茅山双剑’震惊‘崂山三鹰’艺慑幕阜‘阴家双怪’如今又是‘擎天手’西门无畏,这些人无一不是当前黑道顶尖高手,故李兄的大名轰动江湖,不经而走,黑道人物莫不以制你死而甘心,正派英彦无不得睹李兄风采而后快,纵然李兄有厉恶江湖之心,怕你到时身不由主咧!”李仲华不由目光发怔!半晌做声不得。

    只蔺少卿道:“罗老师久在江湖,智计沉稳,见闻之广,较蔺某犹若大小巫之别,得罗老师臂助,何愁李兄不领袖群伦,威震八表,与我辈扬盾吐气!”李仲华被说得心中一动,缓缓说道:“这事慢慢再谈吧!”

    蔺、罗两人听出他口气,已默许认可,心中大喜,自是以后“奔雷刀”罗莜峰隐在李仲华面前自居仆从。

    李仲华强他不过,亦只好由他。

    第二日,李仲华等人已搬进聚宝门内蔺少卿所购置的华屋。

    李仲华心中闷闷不乐,拜兄神行独足“鬼见愁”邹七自与“神行秀士”师徒追赶“无影飞狼”裘震坤,便杳杳不见其返转。

    他立在金鱼池畔,表面上一副悠闲姿态,凭栏观鱼浮沉嬉戏,其实内心则愁思纷涌,连日来所见所闻,一一浮现脑际。

    那幅梦寐不忘的王摩诘“幽山月影图”真迹,究竟是何人购去?每日想至此事,立时烦躁不已。

    玉颊生春,媚态迷人,可又冷若冰霜,蛾眉令煞的郝云娘,更令他梦魂缭绕,怆然神伤,还有娇小玲珑的燕霞,楚楚可怜的隅随时,虽未必心有邪念,但人类的感情,总是善良的一方面居多,谁对他好,他将终生怀念。

    如今,他又陷入江湖泥沼更深一步了,怎不使他忧心若焚,惶惑困扰。

    忽见蔺少卿、罗莜峰匆匆走进,蔺少卿道:“天祥居蔺某已连去两趟,迄未听说起邹老前辈来过。”

    李仲华眉头一皱,沉吟须臾,抬头说道:“邹兄名震江南,一帮之主,素重然诺,绝不会言而无信,恐受了‘无影飞狼’裘震坤暗算,再不然他先去‘天凤帮’总坛查探去了;罗兄,你可知道‘无影飞狼’巢穴所在?小弟意欲前往一查!”

    “奔雷刀”罗莜峰摇头道:“裘震坤这‘无影飞狼’之名所由来,不单是说其轻身功夫造诣精绝,来去无影,而且居无定所,连其徒‘金陵二霸’也不知,所以武林尊称他天外一邪,天既辽阔无际,他尚居在天之外,其渺茫可知。”李仲华不禁个然若失。

    蔺少卿道:“李兄忧心但请放宽,以邹老前辈与‘神行秀士’两人盛名,均是身手高绝,纵然‘无影飞狼’裘震坤心怀阴谋,也可达凶化吉,说不定已甘若辉救回,明日就要归南樵之约,蔺某与罗兄商议之下,认为李兄声名初创,绝不可多树强敌,不如先利用他,以李兄睿智才华,必能得心应手。”

    李仲华眼望着罗莜峰微笑道:“‘穿云燕’归南樵与‘天凤帮’‘铁笛子’喻松彦,洞庭‘老龙神’柏亮交情如何?”

    罗莜峰垂手答道:“归南樵伪装方面,不涉半点淫邪,俨然侠隐,其实另有图谋,与天凤、洞庭之交,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

    李仲华点头不语,忽见厮仆走进,向罗莜峰禀道:“门外有人自称姓钱要求见。”

    罗莜峰面色微微一变,忙道:“请他进来!”

    厮仆应诺走出,稍时领进一轩昂锦衣劲装大汉。

    罗莜峰如飞迎出,朗声大笑道:“钱兄,你是奉命而来么?小弟先为你引见两位大侠。”扬手而进。李仲华题罗莜峰说此人是淮阳派掌门师弟“铁金刚”钱兆丰,心知他必有一身极好外门功夫,不禁深深打量了钱兆丰两眼。互相寒暄了一阵,钱兆丰道:“‘擎天手’西门无畏回庄坚称罗兄生心叛离,欲先行诛杀,归庄主为此妞西门无畏大大争吵了一顿,说罗兄素重信义,必不会无故叛离,待罗兄申辩了后,判明曲直,再做处置;为此西门无畏密遣心腹,欲将罗兄暗杀,故弟奔来此地相告,事必有因,罗兄可否见告?”罗莜峰冷笑了声,遂把昨日之事详细说出。

    钱兆丰闻言目营欲裂,高声道:“怪不得因西门无畏近年广蓄死党与归庄主隐然对立,如此铲除异己,不择手段,是别有居心,不问可知。”李仲华大奇道:“归庄主与世无争,家居侠隐,西门无畏何事与归庄主对立?”

    “铁金刚”钱兆丰目光迟疑了一刻,才面色郑重道:“‘穿云燕’归南樵壮年即隐林下,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此人表面上与世无争,内则雄心勃发,但自知武功不但不能与黑道高手分庭抗礼,而反正派人才杰出,所以在十五年前宣布封刀收手。”李仲华问道:“那西门无畏又为著何故呢?”

    钱兆丰微微一笑道:“这事庄中只有限数人知情,钱某适逢其菅,连罗兄也懵若无知,归南樵纽西门无畏一师相传,本来情如同胞手足,近来暗中形若水火,勾心斗角”罗莜峰忽接口道:“这个愚兄已暗中瞧出,但不知西门无畏为了何故?”

    钱兆丰忽笑问道:“三位可知武林中有三宗奇物,近出现其二,黑、白两道莫不垂涎欲滴,闻风奔走江湖搜索,此事轰动江湖有两月之久,谅有个耳闻么?”

    罗莜峰惊诧道:“莫非就是京中多格亲王府内被‘三手夜叉’‘甘凉三盗’窃去的‘和阗缕玉翠云杯’么?”

    钱兆丰点点头!

    李仲华不由胸头一震!倏然脑际涌起那晚由京中逃走的一幕,历历如绘呈现于眼前,目光凝在池水中,沉浸其内。只钱兆丰缓缓说道:‘和闻缕玉翠云杯’珍藏大内有年,以多格亲王征战有功,才赐他赏玩,偶被近身侍卫发现,口风一露,立时传闻武林,这杯本是前朝风尘异人‘一瓢先生’持有,其异处系杯底嵌有两珠,一赤、一白,赤者为夜明珠,价值连城,此于我辈并无大用;白者名定神珠,置酒其内加入药草之后饮用,不论何种阴毒掌伤,只要脏腑未糜烂,无不立时见愈,其珍贵者尚不在此,将数种灵异药味置入杯中,用百年陈酒泡服,练武人最难的就是任、督二脉难通,饮此酒后,气运周天无不如愿以价!”

    说至此,蔺少卿、罗莜峰脸上不禁动容。

    钱兆丰是李仲华目凝池水,若有所思,心中微微诧异!

    接著说下去道:“这一传闻江湖,武林人物均仆仆去京,伺机窃取,不料为‘三手夜叉’覃小梧与‘甘凉三盗’得手盗去,六扇门中高手追捕至高碑店附近官道中,发现‘甘凉三盗’及‘滇南一鬼’‘三手夜叉’覃小梧四具尸体,均是受阴毒暗器突袭而亡,翠云杯也失去,现京中侦骑四出,尚未查出下落咧!”

    蔺少卿问道:“武林中亦未得知系由何人窃去么?只在阴毒暗器身上,谅可寻出一点线索。”

    钱兆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下手之人事前就想到此点,怎会用他常用之暗器?”蔺少卿不禁面上一红。

    钱兆丰又道:“第二件奇珍为一内功拳谱,但是是何拳谱?武林中虽传闻已久,并未确知其名,言人人殊,纷纭其词,莫衷一是”

    说至此,忽悄声说道:“这内功拳谱练成后,立即海内称尊,武林独步,据知为归南樵所得,善为珍藏达五年之久,两年前为‘擎天手’西门无畏得知,坚欲共享,归南樵婉拒,防西门无畏这才心萌异志。”

    蔺、罗二人同惊“哦”了声,罗莜峰一皱浓眉,问道:“归南樵既得有这内功拳谱五年,必已练成,制西门无畏死命足足有余,但他事事退让,委曲求全,实在令人疑惑难解?”

    钱兆丰“哼”了一声,道:“谈何容易?拳谱所载义理深奥难释,归南樵择其易处循其口诀练去,只觉气血震荡,四肢瘫痪失力:心知非要‘和闻缕玉翠云杯’相助,不易奏功,故密遣其子仆仆奔走江湖中寻访此杯下落,西门无畏亦密遣手下四出,是故庄中来日,祸患已隐。”

    说时又苦笑了一声,道:“钱某知道得太多,归南樵与西门无畏隐隐有除我之心。”

    李仲华目光仍凝看那片池水之上,双耳却未闲著,一字一语均入得耳内。只觉武林之内勾心斗角,变幻怪诡,均是大违常情,无一能事先揣测;微喟了一声,正待仰面而起,忽然目光一怔?心中悴坪一跳!他眼中所见的水中情景,发现有异?

    一阵风陡起,池水邻邻生波,须臾又趋平静,他只见半截面庞,映在水池中,目光流荡无定。

    皆因那座水池正傍著屋檐不远,先为一棵柳树垂丝倒影遮没,不想被一阵风荡开,水波渐住,柳丝依旧飘扬不定,将贼人半截面庞影映出来。

    李仲华佯装未见,仰面微笑道:“在下新近得手三不奇物,三位且在此相候,待在下取来欣赏,此物并不在武林三件奇珍之下咧。”

    说著,转过身躯向内走去。

    片刻之后,屋面上忽扬起一声李仲华爽朗的长笑,其中搀有惨呼声。

    蔺、罗、钱三人心中一惊!倏地仰面,只见三条人影倒坠而落,接著李仲华身形凌空泻下。

    那坠下三人,其中两个已死去,仅有一人尚挣扎欲起,只离开士面两寸,又颓然伏下。

    钱兆丰不禁怒目圆睁,脸如嘤血,飞步窜在那人身前,一把提起,大喝道:“是谁命你们来此的?”

    那人面如死灰,目中神光黯淡

    一阵喘息后,只微微说出三字:“归南樵”便奄然而逝。

    “铁金刚”不禁神色立变!喃喃自语道:“归南樵,你也太厉害了”忽地投身下拜在李仲华身前,口中说道:“钱兆丰愿与罗莜峰共托庇大侠翼下,以供驱策,万死不辞。”

    李仲华慌忙扶起,微笑道:“钱兄何出此言?我们一见如故,只要肝胆相照,何分彼此?钱兄太言重了!”

    钱兆丰一脸正色道:“归南樵见罗兄一去不返,是以命兆丰再度前来,务须邀请李大侠前去归云庄,不想他又不放心兆丰,不是大侠发觉一只怕兆丰返回时,已葬身无地了。”

    李仲华问道:“那么钱兄尚要赶返归云庄覆命了?”

    钱兆丰垂手答道:“兆丰立即返回覆命,待明日大侠莅庄后,再做退身之策。”罗莜峰忽道:“小弟跟钱兄一同返庄。”

    李仲华沉吟稍时才道:“两位这样也好,免得归南樵起疑?不过,明日在下此去,不知有无凶险?”

    钱兆丰答道:“归南樵意欲借重李大侠掣肘西门无畏,纵有加害之意,目前大可放心,只归南樵城府甚深,喜怒概不由衷,用心奇诈,望大侠善加堤防。”李仲华领首微笑道:“在下谨领二兄指教,只是二位以呼贱名为是,毋以大侠见称,这样彼此情感距离越发疏远了。”

    罗、钱两人早就把李仲华当做心目中的主人,此话哪里听得入耳?默然不语李仲华见两人神色诚敬,心中大为感动,又道:“两位可知有位‘摩云金剑’燕鸿在归云庄中么?”

    钱兆丰答道:“他昨日已赴洞庭‘老龙神’柏亮处,哦?兆丰知道了,大侠定与他有仇,不然他不会唆动‘嘉陵二蛟’与大侠为敌,就为归南樵不允相助,反邀大侠莅庄,一气不辞而去。”

    说罢,与罗莜峰躬身长揖,转身飞快走去。

    只罗莜峰忽又转身道:“大侠与蔺兄宝眷留居此处甚为不妥,防西门无畏掳劫挟制,速隐避他处为是。”

    李仲华眼送两人身形消失,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自慰、自豪的感慨。

    他忆起在京时,受尽同窗学友,权贵子弟椰褓,甚至连下人也对他冷嘲、热讽、鄙视。

    尤其那魏账房可恶,居然对他颐指气使?凌辱叱骂,使他自卑的阴影长存心中,直觉做人抬不起头来,活著无用。

    经先师不断的鼓励、激发,虽然自卑的阴影在心境中缓缓转除,但做人的信心犹自未曾建立!

    性格上不知不觉中变成一种愤世嫉俗的气质。

    直至如今,他罗莜峰、钱兆丰二人,对他恭敬异常,心境又有一个大转变!他虽不是性习阿谀之徒,但经罗、钱二人言语有感于衷,不由激发万丈雄心,与其与岁月相逝,草木同腐,反不如趁此有限朝露人生,在武林中创下一番惊动天地的事业,庶可不辜此生。

    虽觉富贵有若浮云,动业转眼成空,仍较没没无闻的好。

    往事令他缅怀近思,面色数易阴晴,时而垂目下视,时而眉梢微扬:心绪潮涌可想而知。

    蔺少卿在旁凝视著他神色,默不做声,显然看李仲华怀有极重的心事,也不惊动他。

    李仲华正在忖念之际,忽听窗内传出曼云、婉云娇呼!不禁从梦境中惊觉过来,望蔺少卿微微一笑,两人如行云流水般望户内走去。窗外柳丝轻摇,煦阳映著春花,灼丽灿烂,姥红嫣紫。

    归云庄座落于距六合城外四十里,三条河没之中,一面傍山,云树郁翠,水波潋澄,环绕一所偌大庄宅,俨然隐士所居。

    庄外一片桃林,红叶已是凋残半尽,但桃树繁生郁茂,望之仍是红浪夺目,微风起处,只见红叶片片宛如蜂蝶,逐天而飞。桃林深处忽转出一个高额黑须老人,鼻准丰隆,微带鹰勒,目中神光如电,负手漫步眺赏,身著一袭灰白长衫,飘飞起舞。这老人身后随著两个青衣小童,目秀神清,步履异常轻捷,一望而知有极好的武功根底。

    蓝天白云,风送花香,莺簧悦耳,翠云千层,老人穿过阡陌少径,伫立在河岸之上,负手眺望片片白帆,竹篱茅舍,神态甚是悠闲,可是双眸中竟蕴著淡淡忧郁。忽然桃林中走出一名劲装瘦小汉子,直往那老人身后快步走来,来在老人身后倏然止住脚步,低唤了声:“庄主。”老人缓缓转过身躯,问道:“有甚么事么?”

    瘦小汉子躬身答道:“钱兆丰、罗莜峰两人已返庄了,现在林外求见庄主。”这老人就是归云庄之“穿云燕”归南樵,他听罗莜峰归来,心头不由一怔!随即“哦”了声道:“快命他们前来!”

    瘦小汉子转身欲去之际,归南樵接著问了声:“西门老师现在何处?”

    瘦小汉子道:“他现与天宁寺法善禅师正在著棋。”

    归南樵点了点头,望着远去的瘦子汉子后影,面上浮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他沉吟有顷,瞥见钱兆丰、罗莜峰两人身影在远处现出,立即挥手命身后两青衣小童离去。只见罗、钱两人已驰在身前不远,忙迎上前去,哈哈大笑道:“两立辛苦了,不知姓李的少年请来了否?”钱兆丰躬身答道:“李大侠应允明日前来拜候庄主。”

    归南樵大笑道:“好说,好说。”

    他听钱兆丰语气,竟称李大侠?极为崇敬,心中妒恨万分,面上却不露神色,对罗莜峰之事,竟一点都不问。他连说了两个好说后,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可知老朽为何要请李大侠?”

    钱兆丰恨声道:“庄主可是请他来掣肘西门无畏?”

    归南樵颔首道:“你帮助老朽多年,深知老朽用心,李大侠来时,你们可要替老朽多多拢络。”

    钱兆丰眉梢一扬,沉声道:“这个不用庄主吩咐,我们也要自当略效棉薄,不过易启被人暗杀之祸,还望庄主做主。”

    归南樵大惊道:“这话从何说起?”

    钱兆丰随即西门无畏暗遣手下加害及昨日西门无畏出手,罗莜峰险些丧身,如非李大侠警觉得快,他们已成为冢中枯骨之事,一一说出。

    当然这是事实,钱兆丰渲染其词,另归南樵也有身陷危境之感。

    归南樵听得不禁毛骨悚然,突狞容高喝道:“老夫不杀你,誓不为人。”蓦然,河岸之上一株高大榕树内,一条红色人影闪电射出,半空中一折腰,踹身飘起“大鹏展翅”两臂一张,旋飞缓缓落在归南樵身前。

    在红衣人影射出榕树之际,归南樵等人已予警觉,倏然止口!

    待来人落下,归南樵微笑道:“师弟不是与法善禅师下棋,怎地有兴趣来此?”“擎天手”西门无畏亦不做答,只望罗莜峰二人,目涌杀机,突大喝道:“离叛之人,还有甚么面目返来?”喝声中,手出如电,迳向罗莜峰抓去。

    归南樵重“哼”了声,袍袖拂起,右掌如飞望西门无畏出腕一把。

    西门无畏倏地拨腕,斜闪三尺,沉声问道:“师兄,你这是为何?”

    归南樵微笑道:“愚兄怕别人间话,说纵容师弟屠戮手下,传闻开去,叫愚兄如何见人?”

    西门无畏突然狂笑道:“这等心生叛离之辈,杀之无愧,小弟代师兄执法,何人能说纵容二字?”

    归南樵仍是一脸和颜悦色道:“真相末明,何能妄加诛戮?”

    西门无畏展嘿嘿冷笑道:“师兄达小弟的话都不信?恐怕将来你死无葬身之地。”

    归南樵不由心中大气!暗哼了声道:“他们两人相随愚兄多年,待他们恩情不薄,怎会生心叛离?如是事实,他们又岂会返庄?量他们也不敢?”

    西门无畏冷笑道:“人心隔肚皮,谁也瞧不著,世上尽多恩将仇报之人,师兄不信小弟所言,只怕将来噬脐莫及!”

    归南樵道:“话纵然不错,休说朋友之交,就是骨肉至亲、兄弟手足,也一样信他不得,愚兄抱定宗旨,待人接物唯一‘诚’字,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可负天下人,那些,都是废话。”

    西门无畏心知归南樵指桑骂槐,挖苦他居心叵测,可又不好发作,不由气得满面血红,目内凶光闪闪,转眼逼视钱兆丰、随陀降两人脸上。钱、罗二人心内只是暗笑,只见西门无畏把一腔怒气强行抑制了下去,面色转为平静,淡淡一笑道:“好好,看来飞乌尽,良弓藏,师兄将来是一点也用不著小弟的了,小弟从此永别。”

    归南樵捻须大笑道:“师弟何必太多心了,愚兄多承师弟臂助策划,才挣来这片基业,长铭于心,岂可轻言离去?罗、钱两位老师,你们可为老朽挽留。”

    钱兆丰趁机欠身禀道;“归云庄实在离不了西门大侠,关于蚕食‘天凤帮’的洞庭水寨大计,庄主全倚赖西门大侠为之策划,否则岂不是全付诸泡影?”说著一顿,又道:“兆丰与莜峰两人受恩深重,载德如山,岂是将恩仇报之人?望西门大侠勿被妄语中伤!”

    西门无畏冷笑不语。

    忽见一个庄丁匆匆奔来,望着西门无畏禀道:“庄外来了两个身材矮小老头,随著一带剑少年,声称求见西门大侠。”

    西门无畏眉头一皱,道:“护河之人怎不请示定夺后,便让他们过来?”庄丁答道:“三人是施展登萍渡水功力越过,听说来人功力绝高,是以护河之人不敢加以拦阻。”

    西门无畏目内凶光迸射,冷笑道:“这些无用的东西,留著又有何用?他们通报了姓名没有?”

    庄丁垂手答道:“两个老头自称‘青城双矮’”

    西门无畏不禁茫然自语道:“‘青城双矮’?与我素不相识,他们找我为著何事呢?”

    目光微掠了归南樵一眼。

    只见归南樵负手凝望远处青山,对于“青城双矮”入庄一事,竟然漠不关心。随即冷笑了一声,问庄丁道:“那背剑少年呢?”

    庄丁道:“复姓公孙,名字并未说出。”

    西门无畏似是吃了一惊!道:“公孙”不由目光发怔!沉思有顷森冷的脸色泛出一丝悸容

    忽问那庄丁道:“那复姓公孙少年,长相怎样?有无特异之处?”

    庄丁想了一想,答道:“只有印堂生有豆大红痣一粒,其他别无异处。”二曰未了,西门无畏神色大变!两足一顿,一朵红云箭飞而起,眨眼,已驰出十数丈外。

    钱兆丰挥手示意那庄丁离去。

    这时“穿云燕”归南樵才缓缓转过身躯,冷冷一笑道:“‘青城双矮’正派高人,绝不会无故而来,那复姓公孙少年定是西门无畏当年血腥杀孽后人,看来归云庄日后永无宁日了?”

    罗莜峰说道:“庄主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么?”

    归南樵黯然摇首道:“老朽岂能被人说我是个无仁无义之辈?”长叹了一声,身形疾展,行云流水般望庄中走去。

    罗莜峰冷笑一声道:“归南樵佯装大义凛然,其实心术之险,较西门无畏犹有过之,走,我们去看看热闹去。”两人振步如飞,穿过连绵阡陌而去。

    河岸之上,绿草如茵,野花杂生,蝴蝶款款而飞,和风如吟,初夏季节,春景尚未褪尽,柳浪闻莺,翠拂水面,说不尽诗情书意,风光绮丽。罗莜峰、钱兆丰两离去后不久,一列短林中忽走出一个神态潇洒,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颔下三缁短须的文士来。

    只见他伫立在方才归南樵等人置身之处,眉梢微露激动之色,自言自语道:“归南樵,你妄想蚕食‘天凤帮’?这是你自找死路,我‘铁笛子’喻松彦岂有如此好招惹的”忽然,他神色一变,反身飞窜至矮林内,须臾一手提出一个青衣小童出来,放在草地中,用手微微拨弄两青衣小童身躯。两童四肢一阵乱动后,又僵卧在地面略不动弹。

    “铁笛子”喻松彦“噫”了声,已察觉两童被人点穴制住!

    气血岔入经络,才有此现象,采出右手,飞点了两童“灵谷”“天枢”等大穴一匕日,两童渐渐苏醒过来,拭了拭眼,一跃而起!

    只见身前立著一个雍容儒雅,气度潇洒的中年文士,并微微含笑道:“你两人是何人门下?为何被人点穴制住?”两童心知被这文士所救,不由叩拜在地,喻松彦一把扶起。

    左首小童躬身答道:“小童们为归庄主门下,我名挽云,他名拂月”喻松彦微笑道:“好文雅的名字。”

    只听挽云说下去道:“方才小童们随侍归庄主来在河岸,庄主命我们离去,正走入林中不远,忽见眼前红影一闪,穴道已被点上,不是大侠施救,小童们尚不知道身死何处咧!”眉梢眼角隐现愤激之色,拂月亦是一般。喻松彦点点头:“你们连那人的形相均未瞧见么?”

    拂月哼了声道:“除了西门师叔外,就无别人著红衫。”

    喻松彦微惊道:“你们说的可是‘擎天手’西门无畏?这话别人说来,委实不可听信,不过出自你们口中,大概信得过,据我猜测,不一言而知,必是他们师兄弟失和。”

    挽云点点头道:“西门师叔与归庄主早就暗中互相疑忌,现是更是露骨,形若水火了。”喻松彦问道:“这是为何?”

    拂月嘴快,道:“还不是为了一本拳谱而起”

    挽云忙示一眼色,拂月倏然止口。

    喻松彦眼角已瞥见挽云眼色,故做不知!

    暗暗心喜道:“究竟被我采出一点端倪,不枉此行。”瞧出两童聪明伶俐得紧,且施欲擒故纵之策,长线放远鸢,想套出拳谱藏至何处,只在这两童身上找出。仰望云天,微微叹息道:“兄弟同室操戈,授人以隙,归云庄瓦解之期当不在远,令人不胜浩叹”说著,用眼凝视了两童一眼,目光含有婉惜之色,道:“你们可惜空有一身好根骨,明珠暗投,日后火烧昆冈,玉石全毁,未免辜负了。”

    言下曦嘘不止。在他们说话之时,河岸一丛密草内,忽探出一个头颅,长发乱须,双眼洞凹,蓝光闪闪,朝喻松彦露出狞笑,倏又缩回丛草中。

    两童听得喻松彦口气有垂爱之意,直望了一眼,挽云躬身道:“大侠何人?敢问上下名讳。”喻松彦道:“我乃‘天凤帮’帮主喻松彦。”

    挽云拉了拂月一把,跪地不起。

    喻松彦故做吃惊道:“你们这是为何?”

    挽云叩头道:“乞恩收留,则弟子如同再见天日。”

    喻松彦扶起,皱眉笑道:“此非其时,这暂时收你们做记名弟子,你们即速禀知归庄主,就说喻松彦求见。”两童大喜,急急回身如飞驰去。

    喻松彦星目中射出无边杀机,嘴角泛出森冷的笑容。

    他突觉腿上似受蚊纳啖了一口,奇痛彻骨,不禁大吃一惊。

    他本江湖高手,知有人暗算“一鹤振羽”“嘤”地笔直拔起二丈高下,倏然“神龙挥尾”飞挨而下,身随掌出“莲”的一声大震,地面上登时凹了一个大洞,尘土碎草飞扬弥漫。哪里有半个人影?只见柳丝摇絮,禾云翻浪,四下空寂寂地。

    ‘铁笛子’喻松彦不禁目瞪口杲,半晌做声不得,他情知事非偶然,以他一帮之主,被人道了戏弄尚未见得半个人影,情何以堪?突然他猛喝一声,展出“鱼鸢入水”身法,电闪飞扑在那丛密草中,飞快地击下双掌。草叶四溅中,突飞出两只蚱蜢,振翅激飞。

    喻松彦又是一阵发楞,喉间吐出微弱话声道:“不要是他吧?”

    他一想到“鬼见愁”邹七形相,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继而摇首道:“他乃缺腿之人,身法再快,也不至于看不出一点痕迹,不是么?”

    目光四下游望了一眼,踩了踩脚,腾身纵起,向两童走去方向驰奔如飞,片刻,身形杳然。河岸之下忽耀上一个面色贸黑,十五、六岁的少年,回面扬声大笑道:“邹师伯,你也好出来啦!”

    只见河岸之下又拔起一个缺腿拄杖的长发老人,身形窜起两丈高下,飘身而落,一枚拄地,笑骂道:“你这猴儿实也胆大,你那三棱铜钉出手,如非闪耀得快,纵不死在他那劈空掌下,也要伤在他那玄诡出奇的“飞星八笛”之下,叫我有何颜面去见你那穷酸师父?”这一老一小正是“鬼见愁”邹七,及“神行秀士”金森之徒甘若辉。

    那晚“无影飞狼”挟住甘若辉如飞奔走,裘震坤一人逃逝,他那身法何等快疾?邹七则拉后十余丈。“无影飞狼”裘震坤耳闻身后劲风响亮,知“神行秀士”金森追得已近!忙飞点了甘若辉腮下死穴一指,大喝一声,将甘若辉望削壁之下大江掷去,自己捷如闪电地向前扑去。

    “神行秀士”金森料不到“无影飞狼”裘震坤来此一手毒著,不由煞住身形,只是甘若辉身子被裘震坤抛起半空后,已笔直望江心坠落。

    月夜之下,金森看得极为清楚,他见甘若辉降身子下落时,四肢略不见半点挣扎,转换身形之状:心知道了“无影飞狼”毒手,以他这等高人,心灰绝望之余,也由不得惊叫出声。忽见一条人影凌空激射而下,望甘若辉赶去!

    他瞧出那条人影是“鬼见愁”邹七,心中不由感叹道:“江湖传言‘鬼见愁’邹七嫉恶如仇,却不闻听得有舍身救人,古道热肠之举,可见人不可貌相,像此种人武林中不可多见。”

    忖念之中,甘若辉身距江面不过三、四丈高下,邹七已赶及,展出“飞猿手”绝技,一把抓住头发,斜斜掠飞落在江边一块露出水面礁石之上。

    “神行秀士”金森亦凌空飞泻而下,两人察甘若辉!

    只贵甘若辉尚有脉博,知死不了,解开甘若辉衣襟,藉著月色皎洁,瞧甘若辉左胁“魂户”穴旁现出瘀青指印。

    邹七惊叹道:“这裘震坤端的狠毒,幸亏是忙中出指,错了五分,否则,不可想像了?”而及一阵推筝按捏,甘若辉渐渐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