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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夕阳彩霞万道!
中岳嵩山的少室峰麓,兔起鹘落,有三道滚滚淡烟,遥遥而来
这三道淡烟,疾似流星弃电,捷如游龙御凤
一转眼,已然来在五乳峰极!
五乳峰,是嵩山三十文峰之最,登上此峰,少林寺就在眼底了!
三个来人,正是立意赶来援手的展宁,酒怪与贺芷青!
穿过一处山石嵯峨的蜂顶,酒怪用手一指脚下一片宠伟梵宇,奇道:
“噫!怎地如此静悄悄地,敢情时间与地点有了差错么?”
展宁示意贺芷青也停下身来,打量眼底的一片静寂禅院,摇头苦笑道:
“地狱鬼谷一往的行动,俱是选择在更深夜半的时光,一则为了要增加鬼气森森的恐布气氛,再者也就是令人措手不及,遂其贸然偷袭的毒辣手段,我等来是太早,难道要在这五乳峰顶,守候终宵?”
酒怪也摇头苦笑道:
“援手少林,本来就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的尴尬勾当,既是难以受人欢迎,只好冤在这里守它一夜了”
言下仍有愤怒忿慨之情!
贺芷青樱唇微抿,不以为然地道:
“寺庙庵观,皆是由人任意随喜之所,少林寺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流连几个时刻也有困难,一定要冤在这里枯等”
一句话尚未落音,一缕冷峻的人语打身后传来——
“寺庙庵观,欢迎诸位施言任意随喜,少林寺享誉武林数百年,却不容人平白侮蔑,若是立意要来生事,当真也使你进是出不得呢。”
这句人话,来是突兀万分!
事出意料之外,老少三人同时身形闪开
骇诧不尽中,同时拧腰转身
这一来,彼此全皆惊怔住了!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和尚!
这和尚雪眉雪髯,面色却红润如婴,身披一领雪白肥大袈裟,一串长可及膝晶莹念珠悬在颈间,法相当真庄严之极!
看年纪,他足有九十以上!
老和尚蓦然这一现身,就连素日以江湖阅厉自豪的酒怪,也深觉茫然了!
确实,他是什么人呢?
听他适才说话的口吻,分明他就是这少林寺的和尚!
但是,这少林寺的掌门觉善长老,以及七大红衣上座全是武林中人尽熟知的人物,这和尚偌大一把年纪,怎地没听人说起过?
就看他恁般谊迈飘逸的法相,以及适才展露的一手轻如飞絮的轻身功夫、充份证明他身怀绝艺,是个造诣不比平凡的老和尚!
酒怪既已感觉茫然,不用说得,展宁与贺芷青更是满头雾水了!
六只眼睛,痴楞楞地打量在这老和尚脸上
老和尚手抚雪髯,展颜一笑道:
“三位施主俱有一身绝学高艺,为何面对少林寺趑趄不前?此刻同又面带愕然之色,敢莫对老衲心存疑惑可是?”声如宠钟,明亮清越之极。
展宁不惯说谎,闻言迳自点点头。
酒怪打蛇随棍上,启口动问道:
“请问大师的法号是?”
老和尚目陡睁,精光暴射道:
“酒怪,以你位列丐帮二老之名,面对少林宝刹,未必连老衲了行也不识得?”
了行?这个名字仍是陌生得紧!
酒怪既是打不开这个闷胡芦,展宁与贺芷青更是左顾右盼,神色摄度错愕得了!
老和尚爽朗一笑道:
“了行二字,许是你韦大施主不曾耳闻过,若说武林赠号‘流云和尚’呢?”
酒怪面露骇意,大声惊叫道:
“您就是流云和尚?流云和尚不是早归道山了吗?”
老和尚雪髯一拂,哈哈大笑:
“老钠好生生地站在你三位施主面前,难道说我幽灵现身么?”
这一证实,酒怪玄雾顿清,疑念尽退了。
上前施罢一礼,偏头对展宁一笑道:
“展少侠上前见过了行大师,叫声师叔最好!”“慢来!”
显然这句话出乎老尚的意外,指着展宁,面朝酒怪问道:
“你称呼他展少侠,这小施主敢情就是展宁?”
不待酒怪居中引见,展宁率直颔首应道:
“不错!晚辈正是展宁!”
老和尚脸露奇光,朝展宁上下打量几眼,转脸又问酒怪道:
“师叔二字又从那里说起?”
酒怪情知这老和尚有所不知,一双水泡子眼,不答反问道:
“请问大师,你与雪山长眉和尚怎么称呼?”
没料着有此一问,了行大师肃容答道:
“我大师兄早已正果多年,你问这做什?”
酒怪咧嘴大笑道:
“雪山长眉和尚,对展少侠有授艺之恩,而展少侠又是青城玄通子的徒弟,要他叫你一声师叔,未必委屈了你?”
老和尚目微启,对展宁又复打量两眼,摇头笑道:
“这展小施主年不弱冠,这话,老衲难以尽信!”
展宁上前重施一礼,将小孤山与仙霞岭之事,概略说了一遍!
了行大师移目望向贺芷青,含笑又道:
“这位:想必就是贺姑娘了?”
贺芷青花容陡然变色,诧声叫道:
“咦?你以知道我姓贺的?”
老和尚似是不愿率直作答,一迳向展宁含笑问道:
“在仙霞岭,打死我少林一个红衣上座,可就是你展少侠么?”
“是的!正是晚辈!”展宁也不愿声辩,坦率一口应承下来!
了行大师并无诘问迹象,接口又问道:
“你等来在这五乳蜂顶,面对着少林古刹而又趑趄不前,是不是有羞与为伍之感呢?少侠既与老衲有师门渊源,这句话,务请你据实答覆!”
若要据实答覆这个问题,当真简单之极,展宁只须一点头,或道声“是”就行了!
但是,坦白与诚恳就没有极限吗?
面对一个长者,就不须避讳唐突之嫌吗?
展宁幼习礼法,又哪能不顾虑这些?
酒怪最是精灵,眼看展宁有难言之隐,遂平空接口道:
“至低限度,我等与少林寺正恩怨难分,是几个不受欢迎的人而已。”
酒怪自以为答的得体,话说完,又补上咧嘴一笑!
可是,出乎意外地,老和尚却一收笑容,厉声大喝道:
“酒怪,你等既认为与少林恩怨难分,此刻赶来援手,不是自相矛盾么?”
这,委实是个难以解说的矛盾问题!
除了这个问题的本身,有令人难以解说之隐衷以外,现在,面对老和尚的三个男女也顿感忐忑不宁,捉摸不定了
听他之言,这了行大师似已知道今夜地狱谷采取行动之事。
他又是怎生知道的?
酒怪不愧自负聪明,避重就轻地,又启口反问道:
“敢情你了行大师,已猜知夜来之事了么?”
“当然!”坚定地。
老和尚出言坚定,面对着的男女三人迷感就更深了!
酒怪又补一问道:
“大师既已知道夜来之事,不用说,少林已有充份应敌准备了喽?”
“当然!”
又是一句坚定的答言!
接连两句当然,也将酒怪逗的心头火发,极力按捺住冲动的性子,再问道:
“对于地狱鬼谷的袭击行动,大师想必运筹帷幄,有何退敌之策呢?”
了行大师雪眉一轩,哈哈一笑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兵家之常理么?哈哈哈!”
贺芷青心气高傲,闻言,莲勾一跺道:
“活见鬼!当真我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何必要听他吆喝?走”
说走就要走,一拧小腰,就待挪开莲步
人影电幌,白衣疾飘
了行大师一步挡在贺芷青身前,双劈左右一打横,呵呵又笑道:
“方才老衲曾经说过,这少林寺怕也使你进得出不得呢?”
有此一番举动,展宁与酒怪面面相觑,反倒进退维谷了
贺芷青初生之犊不畏虎,左掌一撑天,右手握拳摆在胸前,目同阖,右足却慢慢向后提起
这正是天罗掌的起手式!
老和尚见状纵声大笑道:
“女施主敢情要拿天罗八掌来吓唬老僧我么?”
贺芷青杏眼陡睁,叱道:
“老和尚,是你估计错误了,不是天罗八掌,而是天罗十一式?”
“啊?”这话,显然出乎了行大师意外,惊叫这声之后,双目神光湛湛,紧盯住贺芷青打量有顷,两手在胸前一合,仍是笑呵呵道:
“老衲向往我大师兄的绝学已久,女施主若不见弃,你就推我同掌试试。”
按理说,贺芷青就该藉机下台,抑或先求教当前这老和尚,作个初步了解才是!
可是,事实上却是大谬而不然,贺芷青一则厌恶这老僧依老卖老,又似目中无人,再则呢?她也是看不起少林还有什么震惊宇内的绝学可使,而敢与天罗掌相颃颉。
与其多言无益,何必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正因为有此一念在心,贺芷青不退反进,右掌猛然朝天一撑,握拳的右手在胸前连点几点,一招天罗掌劲就待施展出手
万分怪异地,那老和尚仍是双掌合在胸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神色之间,一无骇异的表情!
就在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同一刹那
迅速飘风般的两道身影同时腾起——
不约而同地,同时横阻在二人之间!
展宁摇手制止行将吐劲亮掌的贺芷青道:“青妹不可造次,有话好说不行?”
酒怪一偏脸,迳朝了行大师笑问道:
“大师,你今年高寿?”
似是突如其来,了行大师楞得一楞,答道:
“怎么?老钠马齿陡增,痴长一百五十六岁了!”
听得这句答言,展宁旋转身来,脸上一现惊奇而又尊敬的惊容
贺芷青一收架式,柳眉愕然楞在一起,目注那了行大师也一瞬不眨
酒怪有待证实的疑团尚多,接口又笑道:
“少林当代掌门人觉善长老,与你了行大师怎么称呼呢?”
“论辈份,他是我的徒孙!”
“上两代的少林掌门人了净大师呢?与您?”
“老衲的四师兄!”
酒怪一屈手指,茫然又道:
“那么,雪山长眉和尚,当然也是了字辈中人?”
“不错,他法名了空!”
“了空大师,为什么要远走雪山,而与少林断绝渊源呢?”
老和尚雪眉深琐,目露奇光,轻喝道:
“酒怪,你的话太以唠叨了,我少林既不重修史册,要你恁般盘根诘底干什么?”
用手排开酒怪,迳向贺芷青冷然一笑道:
“女施女,你还打不打?”
贺芷青螓首微仰,正持傲然有所答言
展宁上前一揖到地,恭声答话道:
“师叔不必见怪,既是少林对夜来之事已有对策,晚辈这就请辞如何”
“慢来!”
了空大师出口喝止住展宁,随又手找念珠,微微一笑道:
“诸位要走,可也得容老僧把话说完”
转头又朝色呈不服的贺芷青道:
“女施言且莫自负不凡,老僧有几句话专要请问你,使得使不是?”
贺芷青小嘴一撇,梨涡顿现:
“只要你当真有所不知,而又是出于虚心下问,我有问必答,否则”
否则什么?老和尚那能不知理会得,苍发雪髯一颤,笑道:
“也罢,就算老僧虚心求教吧,我先要请问你,你可是贺天龙之女?”
第一问,便将贺芷青问的娇嗔陡生了!
她,闻言面色一板,柳眉双挑,右掌凌空一扬,大发娇嗔道:
“老和尚,姑娘我曾经发过誓,凡是有人将我与那贺天龙连在一起,我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赏他一记耳光!现在我尊重你是一百五十六岁的人,这一记,暂时记在账上,下次若有类似的情形,莫怪我不知敬老尊贤,新账旧账一次两清!”
了行大师似不为这恶言所动,闻如未闻地,迳自笑道:
“据说贺天龙只有天罗八掌,你此刻已有天罗十一式,未必不是他传给你的?”
“当然不是!”玉指一指展宁“是展哥哥教给我的!”
“听你之言,敢情你以学得天罗十一式而自豪是不是?”
“当然!”螓首一抬,娇憨天真之情表露无遗。
了行大师脸上若有若无地,也浮上一股莫名的笑意
慈目一瞥傲气如云的贺芷青,霭然又笑道:
“你以为学得天罗十一式,便已将天罗掌学全,而了无遗憾了吗?”
“当然!”
“当然吗?”老和尚动容一笑“老衲要你一个字,可好?”
展宁与酒怪,谛神静听,没敢放松了行大师的一言半语
贺芷青闻言,也立刻满脸茫然道:
“更改一个字?一个什么字?”
了行大师一脸慈笑,说道:
“将‘当’字改‘不’字,联起来,就是‘不然’!”
“不然?不然?”贺芷青还自盘算有顷,花容陡然变色,惊叫道:“你是说,天罗十一式学全,也没将那天罗掌全部学完可是?”
老和尚一抚颌下银须道:
“当然!”
这两个字,显然是在报复贺芷青,否则,这便是他的口头禅了!
贺芷青似是一惊不小,杏眼紧盯住当前这高深莫测的老和尚,半响作声不得
展宁与酒怪,也同是悚然一惊!
贺芷青呐呐无言中,展宁已是迫不急待了,堆上一付笑脸插口笑问道:
“请问师叔,天罗十一式当真没学完么?”
了行大师自也浮上些许笑意,移目望向展宁,反口问道:
“你可曾听人说过,一套完整的掌法,可曾有过什么十一式的?”
举一反三,酒怪问道:
“恁般说来,地罗十一式也不完整喽?”
老和尚点一点头道:
“不错!这是同一道理!”
不知是这了行大师对贺芷青特别垂青呢,还是立意要来灭灭她易于冲动的火性,口里答完酒丐的一句问话,转脸又向贺芷青问道:“贺姑娘,老衲还要请问你,天罗掌与地罗掌,谁是王道?谁是霸道的?”要答这一问,贺芷青便顺口成章,不加思索了!但见她,小嘴撇了一撇,玉面一显百合花般的笑容,道:“这还不简单,谁也可想而,天罗掌是王道的,地罗掌则是霸道的!”
了行大师慈目微阖,淡漠地道:
“你自信没错么?”
“当然!”贺芷青又在还以颜色。
“贺姑娘,老衲认为你又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
老和尚似也自得得其乐了,呵呵笑道:
“现在,老衲就要至为简单的来答覆你,这两种掌法虽有气因运行,与招式间的迥异之处,但,空凭掌劲而杀人劫子,这不是不伦不类了么?”
贺芷青心服口不服的,理眉再问道:
“掌劲本来就是以杀敌致胜为目的,哪里又能分出什么王道,霸道来?那你倒要请问你,放眼当前的莽莽武林,王道的掌劲哪里有呢?”
赛玉柔荑向外一摊,一付理直而气壮的神态
展宁与酒怪口中难言,心里却也发出暗暗的喝采之声!
了行大师胸有成竹地道:
“姑娘不信有王道掌力这个说法?”
“当然!”加倍报复地。
“这样说来,老衲穷一甲子研钻之精力,这番心血岂不白费了?”
话完,又自幽幽叹息一声。
了行大师瞥一眼当前的三人,面呈极度惊奇又怀疑之色,摇手制止又待启口的贺芷青,莞一笑道:
“说来话长,老僧也无心与女施主来争长道短,我只是要特别提醒你一声,方才你幸好悬崖勒马,未将天罗掌任与施展出手,一旦当真施展出手,你将想也想不到,你要将个怎样的下场了?”
贺芷青难以置信的反诘道:
“你说,我将要落得怎样下场呢?”
老和尚微微笑道:
“老僧若是一本善念,将你劈来的掌劲‘引’开,彼此互无伤害也就算了!若是老僧认为你贺女施主是个万恶不报,积恶难改的大恶人,施展一个‘震’字诀,你推出力道多少,就回敬你多大的力道,势必要使你自食其果,身负掌伤而亡!”
“有这样的希罕事?”贺芷青骇然了!
展宁心念电转,随即有所省悟道:
“师叔,现在我懂了!您所说的王道掌力,就是人不伤你,你也无法伤人是么?”
了行大师颔首点点头。
酒怪咧嘴一嘻道:
“现在我也懂了,少林寺既有你恁般玄奥的王道绝学,地狱谷的来犯之众又有何惧!我等干里迢迢起来援手,当真是杞人忧天了!走走走,还是去办自己的事正经!”
说走就要走,一拖展宁与贺芷青就待上道
白影电晃——
了行大师一张双臂,又硬生生地挡在这三人身前!
这一来,酒怪也油然动了肝火,板脸说道:
“大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等怀着一片善意而来,你一再横身拦阻何故?”
贺芷青也不甘示弱,从旁帮腔道:
“不管你有什么王道掌力,我等又没出手打你,横身挡道,不是心存挑战吗?”
了行大师被这一连两声抢白,也顿感尴尬十分,脸上直觉挂不住了
熟思须臾,讪然一笑道:
“老衲有意挽留三位施主暂息行止,但不知赏光不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