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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时,萧君泽的身体基本恢复,不再是当初那般要咳出血的样子。
少年人身体恢复很快,初到贵宝地,他发扬起稳健的生活作风,并未出门,而是一连数日,都在翻看原主家的藏书,临摹字贴。
南京城的九月依旧炎热,但这和他无关书房里放着大冰鉴,丝丝凉意透出,让书房并无一点炎热之意。
萧君泽束着长发,认真地抄录着手中书册。
好在原主也不是什么学霸,十岁不到的孩子笔法拙劣,但他的文具却是堪称顶尖临摹的行书居然是王羲之的佛遗教经原本,当然,这是内廷之物,用完了是要还去的。
这玩意要是能带回去,随便哪个博物馆馆长都要发疯。
临摹两遍后,已是午时,青蚨过来请他用膳,萧君泽也有些饿了,便随他去。
跪在桌案边,很快便有数十个精致如茶杯的餐碟送来,有琉璃玉器,最差也是青瓷,陶的是一个也看不到,萧君泽一边心里感慨上层门阀的骄奢,一边拒绝了婢女的喂食,自己拿起一碗白米饭,准备搞快点吃完。
但吃了几口,便觉得不对。
前几日生病,吃些青粥小菜便罢了,怎么病都好了,还是素菜
看看这些,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混合而成的拌饭,各种大小酱菜,新鲜的白灼水煮菜
有没搞错,他还是小学生的年纪,怎么能吃这么绿,肉呢没肉怎么长高
似乎看出了萧君泽的踌躇,青蚨在他身边悄悄声道“殿下,您有三重重孝在身呢。”
萧君泽心中了然,也不再纠结,伸手去把蒸鸡蛋吃了。
按他搜集到的消息,今年是这位主角的倒霉年,她的母亲谢宫人早在两年前就感染疫故去;一月时,他的父亲,太子萧长懋去世了;七月时,他的爷爷,皇帝萧赜也去世了。
这三重孝压下来,再吃肉确实说不过去。
青蚨也开解道“殿下,就算没有重孝,京城之中,也是以菜食为贵,吃肉是低贱平民之行,先帝在位时,信重佛法,下令用膳不宰牲,连临终遗诏都令灵上勿用牲。您在这皇城中,是吃不到肉的。”
萧君泽倒真没想到佛法已经流行到这种程度了,三两口吃完饭,便和青蚨问起了城中佛学。
按青蚨的说法,如今佛教已经是南朝中最靓的仔儿,王公大臣以礼佛、聘请高僧讲法为荣,北朝也是如此,佛寺石窟,成为大族们争奇斗富的新玩法。
尤其是南朝这些年,有那么几次五斗米教的声势浩大的起事之行,让朝廷不得不戒备几分。
萧君泽听完这些,心说这才哪到哪,将来萧衍篡位后,不但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还把自己舍身给佛门好几次,让大臣花了几十亿把他赎买出来。
当然,和萧菩萨比起来,同一时间北方的胡太后就更强了,当政时寺庙就修了一万多座,还筑起了规模宏大,主塔高达150米的奇观永宁寺,两人几乎是在一前一后把南北两个王朝葬送,也属实是东亚地区优秀的玩家匹配机制了。
回到书房,萧君泽缓缓转动指尖毛笔,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计划。
他长发不束,随意披在凭几上,拿笔手势并不标准,唇红齿白,看着像是菩萨身边的童子,青蚨在一边安静看着,像一尊雕像。
萧君泽不以为意,他这些日子也有了些这个身体的碎片记忆,虽然不太多,只是一些零碎,但也足够让他装成一个小孩了,虽然小孩知道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他切进来,也只是让人觉得他活泼了些,好奇心更强些。
他在思考自己的优势。
在现代,他的专业是机械专业,出来之后发现就业环境十分恶劣,工作辛苦,不喜欢。正好他沉迷社的战略游戏,一时兴趣,就在家里的支持下买了一台二手车床,开始复刻社游戏里的各种装备、制作手办,成为圈里小众u主,后来长视频圈里刮起一波“复古”风,入目到处都是什么“古法胭脂”“古法斗笠”“古法香皂”“古法油墨”
因为有一台二手车床,他被粉丝留言激起了兴致,便开始照着大活来整。
先是复刻古法高炉、再是古代冷锻刀、大形提花机、六十年前的曲辕犁翻新一时间,成了古风圈里的泥石流。
到最后他玩嗨了,花了几个月,按110的比例弄出了宋朝的匠做巅峰“水运仪象台”,那座一米二高、七十公分宽的古代水力钟表在村里的小溪边运行起来时,当时就上了首页,得粉百万。
在这个时代,他无疑是有超越整个世界的技术储备的。
问题是,他的身份。
他没办法把这些东西转化成生产力。
南北朝时代,对诸王宗室的监视堪称全套,三年前,这身体的叔叔,巴东王萧子响,因为喜欢武艺,用衣服换了件蛮族的武器,就被典签刘寅等人密报谋反,随后被皇帝派去平叛乱的大将萧顺之杀死。
虽然萧子响他父亲、老皇帝萧赜很快就后悔了,哭天喊地地说想儿子,但杀了就是杀了,还能哭活咋的
但老皇帝气不顺啊,于是他在大将萧顺之面前哭了两场,说他儿子冤啊,大将萧顺之还能不明白很快就回家“忧虑而死”。
这件事的连锁反应就是萧顺之的儿子萧衍全盘倒向了西昌侯萧鸾,在萧鸾篡位时,他做为最强大的将领之一,挡住另外一位大将救援行动,让萧鸾杀了皇帝侄儿,顺利过关。
而如今,自己做为皇帝的亲弟弟,如果敢炼铁炼钢,不用皇帝下召,府上典签立刻就会把他捆去宫中邀功。
所以,典签是一定要处理的,但不能完全处理,否则朝廷立刻会派出新的“典签”上任。
“殿下,该用晚膳了。”青蚨提醒他。
萧君泽骤然回神,却在一瞬间有了思路。
“青蚨。”他微笑道,“走,我们去厨房看看,我想换个吃法。”
青蚨神色困惑。
皇宫之中,典签姜左向内侍汇报了临海王萧昭泽并无异动后,便在内宦们羡慕的目光中,缓缓离开去。
虽然面色严肃,但内心之中,姜左早就愉悦地到飘飘然。
典签啊,他可是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得到这个职位。
不枉他当年追随皇太孙,为其肝脑涂地,熬了整整二十年,方有今日啊
他本以为还要再熬十余年,但谁能料到,太子居然死在皇太孙之前先帝更是在太子死后数月,便追随而去了。
太孙继位,他们这些内宦,也一朝升天,再过几日,去那徐州,自己便是一州刺史还能拿捏一位皇子的生死,看他在自己掌中委曲求全光是想想,这样的生活便让他骨头都要酥麻起来。
想到这,他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些,想再去看看那位临海王。
然而,他才刚到临海王宅邸,便听说他居然去了厨房,还屏退了十多个厨子。
姜左有些困惑。
但还是先把脸冷下去,准备好好吓唬一下这个小孩子,让他今后在自己手下乖乖听话。
只是才一推门,便闻到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姜签帅,你来了,”萧君泽指着铜鉴上的食物,神秘兮兮地道,“快来吃啊可好吃了”
姜左看着那有些在蒜叶中有些灰白的东西,不由神色一怔,细看之后,不由勃然怒道“殿下糊涂您三重重孝在身,怎能食此豚肝”
萧君泽一怔,眼睛瞬间变红,泪水欲滴“这是豚肝么我看它不是肉,就用来吃食,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左一把捏住他手腕,怒道“还不随我去向陛下请罪”
萧君泽大骇“签帅,我知错了,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左冷笑“殿下现在怕了,会不会晚了些”
这正是他体现典签能力的时候。
“您饶了我吧,过两日要去徐州了,不要为这点小事让大兄分心”萧君泽嚅嚅地分辩。
姜左的动作顿时一僵,一回头。
萧君泽害怕地看着他。
姜左的动作迟疑了。
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全在帝王一心,大则削减爵位,小则禁足罚俸,可不管如何,都会耽误临海王去徐州上任而做为典签的自己,更是会盘桓京城,耗费时间。
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削了临海王爵位,宗王都没了,自己这个典签,必然也是当不成的
而且耽误久了,这临海王长大了,便没这么好拿捏了,当初典签刘寅虽然成功举报了萧子响,但最后两人可是同归于尽了,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封疆大吏,还没尝到甜头,与临海王一损具损,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想通这一点后,姜左捏住萧君泽的手,便缓缓松开。
萧君泽松了一口气,伸出筷子,准备继续吃。
姜左大怒“你还敢吃”
萧君泽无辜道“做都做出来了,丢掉易被发现,吃掉才不留痕迹啊”
好有道理,姜左一时无法反驳。
萧君泽便大口吃起来“姜典签要尝尝吗,我做的不少,一个人吃不完。”
姜左怒哼一声,也拿起木箸,尝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豚肝是低贱之物,本是低阶宫人偶尔一食,但这铜鉴上以薄油烩之,却是软嫩鲜香,比水煮蘸酱后好吃百倍。
萧君泽看着这位典签,期盼道“是不是很好吃,到徐州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少年眼神纯洁清澈,姜左咳了一声,正色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快些吃完,莫让人见”
萧君泽点头嗯了一声,扬起唇角,端起米饭,瞥了一眼一边默默吃饭的青蚨,后者依旧淡定。
三人一起,在这狭小的案台边,把一大盘蒜苗炒猪肝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