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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旬等一见空空大师也已动手抢人,吆喝连声,三人一齐冲出来,欧阳旬和鲍充棒鞭齐举,便来拦截空空大师,项成抡动铁股弓,缠住了刚从地上跃起来的“半面观音”林惠珠。
刹那间,场中人影乱闪,除了受伤昏迷的秦玉和六指禅师之外.其余的人全部动了手,其中项成力敌林惠珠,恰好半斤八两,一时难分高下,空空大师虽然功力深湛,一则挟着个秦玉,二则又需单手应付欧阳旬和鲍充两般兵器,也勉强扯平,那一边“铁笔判官”杨林却不是卫民谊对手,三五招以内尚难分出轩轾,十余招以后,渐渐就相形见绌,落在下风。
欧阳旬望见,知道力战无法获胜,纵声大叫道:
“不要力斗,结阵困他们!”
杨林等连忙答应,各各虚晃一招,抽身退出战圈,四个人抢着四方方位,各自掏出六柄簿刃飞刀。
空空大师等不明他们这阵势的奥妙所在,连忙互相靠背而立,凝神看他的变化,六指禅师到这时候也不得不参与对付,加上林惠珠,这一边也正好是四个。
林惠珠扭头见秦玉仍然挟在空空大师胁间,黛眉一皱,操臂将他接了过来低声道:
“大师请将他交给我,免得妨碍了大师对敌。”
空空大师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淡淡一笑,将秦玉递了过去,林惠珠忙用丝带仍旧将他捆在背后,左镖右剑,准备一拼。
欧阳旬等抢好方位,遥指阵中空空大师说:
“咱们与你们天目二老素无仇雠,何苦为了姓秦的,彼此结这段梁子,如果诸位能将姓秦的一个人交出来,那女子任由带去,咱们决无他言。”
空空大师笑道:
“实对诸位说,这姓秦的原是和老衲等相约来此,不想咱们来迟一步,使他身负重伤,你们愿意罢手固然好,否则就只好多多得罪,听凭诸位处置了。”
说完,又低声向林惠珠道:
“林姑娘请站在中间,由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应付足够了。
姑娘好好护着秦公子要紧。”林惠珠闻言果然退到三人中间,由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背向背守住外层。
欧阳旬见了,冷笑道:
“大师既然决心护卫他姓秦的,说不得,咱们只好得罪。”
接着,扬手喝一声:“起!”四人立时游动,各由手中掷出两柄飞刀。
八柄飞刀分自四方,挟着寒光疾闪而至,前面八柄尚未到达,四人一齐向左换位,紧跟着,又掷出八柄。
空空大师等人从未见过这种“飞刀阵”一见四方八面全是刀影逼至,不禁心里微有寒意,各自大喝,挥袖翻掌,向外劈出六股掌风。
洛阳四义这种飞刀阵看似简单,却最不能用劲力硬劈,皆因这种飞刀刃薄而轻,硬接硬架,只不过使它略略失去一点准头,并不能将之击落,何况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分守三方,掌出力道大小均各不同,如何能使力恰到好处?果然,三人掌风挥出,八柄刀交互一翻,顺着三人身子贴身飞过,空空大师等方在惊讶,第二轮飞刀闪闪,刹时又到。
这一来,场中三人措手不及,被弄了个手忙脚乱,连忙挥掌劈刀,但“洛阳四义”的飞刀阵已经全盘发动,但见人影纷纷迅速游走,方圆丈余之内,全是寒光闪闪一片刀影,任是空空大师等出尽全力,拼命挥掌迎拒,不但无法破得他们的刀阵,反见越来四周压力越重,那二十四柄飞刀交叉飞舞,连绵不绝,将几个人困得风雨不透。
其实,空空大师等各有一身精纯功力,焉有被他们这种掷刀的把戏所困的道理?殊不知坏就坏在人手太多,人一多,难免心不齐,同时,三个人应付四面,也觉得不能面面兼顾,如果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守在阵中,相信决不致便被弄得手忙脚乱的.如今人多碍手碍脚,只能正面反震飞刀,无法闪身避让,非但不便,反而更费力气,所以“洛阳四义”的阵法发动才不过一圈半,卫民谊左肩上首先被旁边空空大师震飞来的一柄飞刀所伤,在肩头上划了寸许长一条伤口。
卫民谊咬牙抽出铁笛,挥笛格挡,一个没留意,又被其中一柄刀穿过空隙,向林惠珠打去,好在林惠珠眼明手快,用剑格落,未被所伤。
空空大师想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叫道:
“不要硬挡,大家接刀!”
六指禅师和卫民谊听了,果然不再硬拒,眼前飞刀一至,便各以接暗器的手法将刀接住,接一柄向地上一抛,再接第二柄。
这方法还真有效,三个武林高手,六条臂膀转动,没有一会,满场中飞刀已被接去了一半,刀光稍敛,所剩的十余柄自然无法构成威胁了。
欧阳旬气得咬牙切齿,恨只恨所携炸药都埋进了石佛莲座,否则,倘于此时在飞刀中加上炸药,任他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功力再高,也决难逃出手去。
他眼见“飞刀阵”已经不行,噘唇一声胡哨,各人将手中仅余的刀奋力掷出,转身撤阵退走,欧阳旬临去时恨恨地说:
“咱们洛阳四义龇目必报,青山不改,自有后会。”
空空大师见“洛阳四义”撤阵退去,大家松了一口气,相顾失笑,道:
“想不到洛阳四义还发明了这个鬼名堂,一上手不察,险些吃了大亏。”
“铁笛仙翁”卫民谊将肩伤包扎,空空大师才把秦玉平放地上,喂他吃了两粒丸药,再缓缓替他推拿活血。
林惠珠默然不发一语,捡起黑纱仍将面孔掩住,独自离开数尺,站在旁边。
卫民谊看看这场面甚是尴尬,便笑道:
“林姑娘是怎么也来了这九峰山呢?秦相公武功还在那四人之上,不知怎会被他们所伤的?”
林惠珠听了,冷冷答道:
“我也不知道!”
卫民谊腼腆一笑,又说:
“那么,林姑娘到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但不知秦相公是否已寻得奇经,会不会让他们把奇经夺去了呢?”
他目的不外找些话和林惠珠聊聊,藉以冲淡场中的尴尬场面,哪知这话一出,却激起林惠珠鄙视之心,冷冷一哼,说道:
“倘若他能取得奇经,虽因此一死,也足可报答知音,含笑瞑目于九泉,但是,如今只怕把命丢了,奇经也得不到,死还不知道是怎样死的呢!”
她这一番话尖酸刻薄,卫民谊是明白人,岂有听不出的道理,当下怒从心起,本要发作,一想自己这大年纪,犯不上也夹在他们年轻男女纠缠之中,才把一口气又强自咽下,嘿嘿干笑了两声,未再答话。
这时候,空空大师已替秦玉推拿完毕,但秦玉昏昏沉沉,兀自未醒,林惠珠皱了皱眉头,移步上前从地上把秦玉抱起来,转身要走。
空空大师忙道:
“林姑娘,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林惠珠冷冷说道:
“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我自有安顿他医治他的地方,方才有劳大师仗义相助,又替他推宫活血,林惠珠这里代他谢谢。”
空空大师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忙道:
“林姑娘的意思,是要把他带到什么幽秘之处,由你亲自替他治疗伤势么?”
林惠珠昂然答道:
“不错。”
空空大师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
“林姑娘是不是能独力治好他的重伤,咱们姑且不论,单只秦相公曾和老衲等有约,奇经得不得,另有要事尚需料理,林姑娘是不是该问问他自己,问他愿不愿?”
林惠珠似乎大感不耐,柳眉一剔,怒道:
“还问他干什么?难道他为了替你们夺取奇经,落得如此重伤,你们仍然放不过他么?”
这话一出,空空大师等脸上刹时变色,卫民谊喝道:
“林姑娘话要多顾分寸,咱们全是为他着想,林姑娘不要错会了意思。”
林惠珠冷笑说:
“诸位出手相救,这一点咱们万分感激,他日有机,自当有以为报,但各位总不能说因为救了他,就得把他扣住,用来逼他取什么达摩奇经。”
卫民谊听了,勃然大怒,当时就要发作,空空大师连忙摇手拦住他,回头向林惠珠淡淡一笑,说:
“林姑娘实在错会了咱们一番心意,好吧,你就把他带走吧!不过,务请林姑娘注意,他如今伤得不轻,又在几运气之际,被外力所扰,真气已经逆冲,每隔三个时辰,用内力替他导顺反行逆阻的真气,连续三天,不能中断,方能有效,林姑娘多辛苦了。”
林惠珠冷哼一声,举步便奔,但奔出四五步,又突然停步回身,对空空大师说道:
“看在大师代为疗治伤势及出手救援之德,我这里相赠一言作报,达摩奇经已被一个姓秦的小孩子得去,与那孩子同行的,现有陇中双魔之一的柏元庆,另外大批夺宝的高手都已跟踪追去,诸位欲得奇经,还须早些下手才好。”
说罢,扭头如飞般向丛山中奔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乱山之中。
六指禅师半晌未发一言,这时候突然说道;
“陇中双魔二十年来未履江湖,难道说果真是被他们把奇经夺去了不成?”
空空大师略一思忖,道:
“林惠珠临去留言,想来大约不会假。但不知那姓秦的小孩子又会是谁?”
卫民谊忙道:
“我前在清风店和赤发太岁相持时,曾识得一个年纪轻轻,功力却甚为精纯的小孩子姓秦名仲,据云系秦岭仙霞宫摩云上人门下,但不知是不是他?如果是他,又怎会和陇中的柏元庆同路的呢?”
六指禅师顿足道:
“准定是他,一定不会错了,陇中双魔昔年在秦岭遇仇,就亏摩云上人出手搭救,才得免一死,准是那孩子乃摩云上人门下,柏元庆欲报前恩,才夺得达摩奇经送给了那孩子了。”
空空大师叹道:
“如果真是被摩云上人门下得去,咱倒可以放心,不必再作取经的打算,我们放心不下,怕的是奇经落在歹人手中,将来遗祸江湖。”
六指禅师道:
“目下仅只揣测,是不是尚难作最后决定,咱们连袂去一趟秦岭,真象即可大白。”
“铁笛仙翁”卫民谊道:
“正是,如今媚儿下落不明,咱们顺道也可以访察媚儿下落,正是一举两得。”
空空大师也无他话可说,三人略作歇息,便启程出山,往秦岭仙霞宫而去。
再说林惠珠抱着秦玉,一口气向深山丛岭中狂奔疾走,她既无要去的地方,也没有今后的打算,在她脑海中,能和秦玉相处一刻,便是一刻幸福和满足,她知道秦玉伤得很重,一个处置不好,说不定便会一命呜呼,但她无暇去想得那么远,这世上,除了秦玉,再没有她关切喜爱的人,她只盼能得到他,占有他,不让他再从自己怀抱中被别的女人夺去,哪管他是活的,还是死的,何况,她早有“死共一穴”的决心,秦玉如果死了,她也横剑自刎,追随他于九泉,在她来说,是最心安理得,最满足舒畅的事。
行行重行行,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山岭峰谷;她拥着心爱的人,毫不停留的奔走,忘了疲倦,更忘了时辰。
她要带着他到地角,到天边,到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那儿应该只有芬芳的花朵,温暖的阳光,当然,也有一片柔软碧绿的草地,然后,临着小溪,依着小山,她将为他建筑一间小巧,但却雅致而舒适的茅屋,和他永远地厮守,永远地厮守。
没有人迹,自然就没有媚儿,没有其他任何女性,在那里,她将是他唯一可爱的伴侣——虽然她脸颊上有那块丑恶的疤痕。
她是多么企求盼望有那么一天呵!纵然就只有那么仅仅一天,她也将因此而满足地死去,临死时含着淡淡的笑意,那种她一生中从未呈现过的笑容。
不知道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奔了多远。
直到地两腿再也无力举步,才颓废地抱起秦玉,轻轻将他放在地上,自己倦极了,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当然,她也忘了空空大师的话,每隔三个时辰,替他推宫活穴一番。她只是那么安祥和沉沉地搂着他,遨游在甜蜜飘渺的梦境之中。
猛然间,有一种冰冷的刺激把她从蜜梦中惊醒,睁眼来一看,天空才隐出鱼肚色,淋沥的阵雨正缓缓下着,他们卧身处却是个不算太小的山岗,左边一片斑竹丛林,右手是几堆峥嵘磋峨的怪石,这时候,雨点越来越密,四野中并无房舍人烟可以避雨,只有背后依山处有一块凸出的岩石,石下留着三四尺一块干地。
她也无暇多想,抱起秦玉便向空岩下钻进去,一双手把地上乱石扫清一遍,一面便把秦玉放置在靠壁的山岩上,一切都弄舒齐了,她才想起秦玉已经有许久未见醒转来,急忙探手到他鼻间一按。
这一按,不禁使她倒吸了一口气,敢情秦玉已经气若游丝,不仔细审视,简直就像死人一般了。
林惠珠急急翻身跪在地上,放平了秦玉的身体,在他胸前缓缓用劲推拿,她一点不敢大意,暗中将全身功力尽都贯注在双掌上,一面细心推拿,一面凝神注视着秦玉脸上的变化。
足有顿饭之久,林惠珠已觉得两臂酸软无力,额上汗珠滚滚,然而,秦玉依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出气的多,入气的少。
林惠珠终归是个女人,看看推拿非单无用,人已快要断气,心里一急.眼泪扑簌簌向下滚落,弄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匆匆解开腰间革囊,把身边所有能治内伤的药物全部塞进了秦玉口中,咬紧牙关,又继续为他推宫过穴。
这一天从早至晚,林惠珠不但粒米未沾,而且一直跪地推拿,半步也没有移动过,她仅有的一点力气全用完了,然而秦玉却时而好转,脸色路显红润,时而又转变成苍白一片,看起来命在旦夕。
林惠珠无奈,只得停了手,啜泣哭道:
“玉哥哥,是我害了你,你如有什么不测,小珠一定跟随你的,在生我不能好好侍奉你,但愿死后,魂魄能依傍在你身边,尽心尽意侍奉你,以酬我这一生夙愿。”
她辛劳一日,哭了一场,又沉沉睡去,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她好像听得耳边有一阵阵急迫而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喘动如牛“犀唏呼呼”直有山动地摇之势,林惠珠从沉睡中惊醒,游目向外一看,只见离此丈许外的草地上,背向山岩,坐着一个长发披肩,骨瘦如柴的老人,这老人背里面外而坐,面孔如何看不亲切,只能从他苍白长发上推断,想来年纪当已不少。
最怪的事不在老人身形状貌,但见他头颈微微后仰,口中呼吸喘气喷射出数尺高一片火焰,就在离他头部数寸至数尺的空际,有七颗又圆又黑的圆球,随着他一呼一吸,此上彼下,浮沉不已,就如有一堵碧绿色的彩墙,将那六颗圆球紧紧裹住,使它们既不能升得太高,更不会坠落下来。
林惠珠屏息看了一会,只当是什么山魈木魅鬼怪,在那里对空吹气,祭炼内丹,骇得大气也不敢出,一手紧紧捏着秦玉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剑柄,凝禅戒备,自不敢稍瞬。
就这样过了约有顿饭之久.突见那老人猛一吸气,火焰顿敛,左手疾抬“呼”的一响,七颗黑球一连串落在掌中.他就把圆球堆放在地上,身形拔起,口里发出一一阴恻恻的笑声,瞬息隐落岗下夜色中不见。
林惠珠这才算吐了一口气,反手探视秦玉鼻间,但觉他气息越来越微,看来无法再熬过今夜了,她心中一酸,又屈膝跪在地上,想以最后一点余力,再替他推拿一次,如依然无法使他醒过来或转好便只有刎颈自杀,追随他于九泉之下了。
就在她刚刚跪好,尚未开始推拿,倏然间,阴恻恻笑声又自岗下响起,转眼间,刚才那怪老头又翻了上来,这一次正面相对,林惠珠可看清了他的面貌,但见他那形象生得分外怕人,两眉长有尺许,分左右斜垂,面上只见骨不见肉,两只眼仅现出黑黑眼眶,开阖之间,精光激射,左袖长垂斜挂,右手枯如柴杆,这时候,正擎着一株大红色的奇异花朵,一面嗅一面格格而笑,极是愉快的样儿。
林惠珠不知他是人是鬼,跪伏地上,半点也不敢移动,但忽然一阵山风过处,她突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芬芳异香从老人手中所擎小花上散播过来,才嗅到一点,便觉精神陡地一震,仿佛这一日夜来的疲惫尽都恢复过来,不禁大感诧异。
一会儿,那老人又到了适才吐火吹球的地方,从怀中取出一只檀木巧盒子,将那小花仔细的放进去,合上盖子,使得意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阵笑声,分明又出自人口,不但是人发出的,而且笑音震耳摄神,足证这发笑的人内力相当惊人,笑声一起,林惠珠就觉得秦玉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
她猛吃一惊,忙伸手在他鼻子上一试,不禁失声叫了起来,原来秦玉竟会莫明其妙恢复了呼吸,虽然呼吸还是很微弱,却已经远比刚才有力得多。
林惠珠喜极出声,不想却惊动了外面正要离去的怪老人,那老人虽在大笑之中,却并没有把一声轻微惊呼声忽略,只见他突的旋身,笑声一敛,冷冷喝道:
“是什么人?滚出来!”
林惠珠颤于形藏败露,无法再躲,只得壮壮胆,提剑跃出凹岩,背向秦玉,用身子护挡住他,凝神答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咱们山行遇雨,权在此处避雨,并不是有心偷看你的鬼把戏,你凶什么!”
怪老人目光如炬,盯射在林惠珠身上转了两转,突然格格一笑,说道:
“你后面是谁?叫他也一起滚出来,凡是偷窥我练功的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他装死也没用,怎能瞒得过老夫慧眼。”
林惠珠紧了紧手中剑,叱道:
“胡说,他是个身负重伤的人,哪能偷看你练什么功夫?
就算我无意之间看到你在吐火吹气,也不是有意的,谁叫你不另寻个隐秘的地方,却跑到这山岗上来练?”
怪老人阴恻恻又是一阵笑,喝道;
“好一张利口,还不弃剑受缚吗?”
话音才落,肩不见晃,腿不见屈,怪老人身如行云流水,欺身直上,探臂向林惠珠肩上抓到。
林惠珠心中一震,暗惊这老人好快的身法,未能多想,长剑急抡一招“炼石补天”闪闪剑幕,护住全身。
若论林惠珠的剑术,虽未能算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但一身功力得自“崂山姥姥”夏侯素姬真传,也不是凡俗之辈,这时候情急之际,又担心怪老人伤着秦玉,振腕出剑,早已使出了全力,层层剑幕,如浪涌雪飞,裹得浑身风雨不透。
但那怪老人似乎根本未将她这全力施为的剑幕放在心上,折臂曲肘之间,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居然探手插进滚滚剑影中来,林惠珠方在错愕,只觉提到的右手腕上一麻,长剑“-啷”脱手堕落地上,同时右肘“间使”穴上,已被怪老人一把扣住。
林惠珠再说不济,一招之间,便被人击落兵刃并且扣住穴道,今生今世还是破题儿第一遭,不由得骇异失声,用力挣了挣,肘上指扣坚如钢环,哪里挣扎得脱,怪老人嘿嘿一声冷笑,右臂向后一拖,林惠珠身不由主,踉跄冲出两步,那老人左掌箕指如钩,早把秦玉当胸一把抓住。
但是,当他旋身将昏迷不醒的秦玉抓住拖到岩外,略一低头看清了秦玉的面孔,却突然松了林惠珠的穴道,双手捧着秦玉的头,面现惊惶之色,口里连连说道:
“怎么?是你?”
他用力摇撼着秦玉的头,眼中暴射着急迫吃惊之色,林惠珠方略为定了定神,忙又奋不顾身扑上前来,抡拳向他脸上便打,嚷喝道:
“放手,不许碰他!”
怪老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松左手迎空划了半个圆弧,轻而易举又将林惠珠右腕“阳池”穴扣住,目中喷火,厉喝道:
“你是谁?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的?快说!”
林惠珠见他对秦玉那等关切,知他必能认识秦玉来历,心中一动,反问道:
“老前辈是谁?你认识他么?”
怪老人勃然大怒,松手反掌就给了林惠珠一个又响又脆的大耳括子,直把她打得眼中金星乱闪,一连转了三个身,嘴角鲜血汩汩而出,接着叱道:
“混帐!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要不是看在你和玉儿一起,老夫先废了你这女人!”
林惠珠正痛得头晕眼花,突听怪老人叫秦玉称为“玉儿”心头猛的一跳,竟忘了脸上疼痛,忙扑跪在地,叫道:
“呵!你老人家是玉哥哥的师傅,吕梁山的褚老前辈?”
怪老人冷冷哼了一声,道:
“你先别询问我老人家,快把自己姓氏和来历大略对我一说?我这徒弟是被谁所伤?”
林惠珠听他果然就是秦玉的师傅“干尸魔君”褚良骥,心中一喜,宛如见了亲人,扑跪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褚良骥皱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探手入怀,取出适才放入檀木盒中的小花,放在秦玉鼻下晃了两晃。秦玉突地抖了抖,深深向里吸了一口气,他收了小花,用一掌抵住他后背心“灵台”穴,运功催力,注入秦玉体内。
林惠珠哭了一会,又被花香一刺激,也收了泪水,忙将自己姓名来历,以及秦玉参与九峰山夺宝受伤等等经过,趁褚良骥替秦玉疗伤之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干尸魔君”脸上冷漠一片好像听见,又好像没有听见,直到顿饭之后,秦玉已在他内力催动之下,脸上重新恢复了红润,呼吸也趋向正常,这才松了抵住他“灵台”穴上的手掌,侧头用两道精光耀射的眸子向林惠珠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冷说道:
“女人祸水,他跟了你这种妖娆女人一路,迟早把一条小命送掉为止。”
林惠珠一怔,委屈万分地伸手把自己蒙面的黑纱拉了下来,哀怨地说:
“老前辈,你说晚辈是妖娆女子,那么请你老人家看看,就凭晚辈这张脸可会是以色相诱惑,使他毁身堕落的女人?”
褚良骥遽见她脸上丑态,仿佛也有些大出意外,但他乃执拗狂妄之人,出口的话,不愿反口,于是冷冷道:
“丑人就不干坏事了?天下女人,就是你们这种丑人最能作怪!”
林惠珠气得“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碍于他是秦玉的师父,又不敢破口骂他,唯一的办法,只有哀哀哭泣。
褚良骥略停了停,方才又道:
“哭什么?我再向你,你说达摩奇经落入一个小孩之手,那掩护他夺经的人,可是姓柏名元庆?”
林惠珠气他骂自己“丑人多作怪”嘤嘤啜泣,只当没有听见,并不回答。
褚良骥冷笑一声,突然厉喝道:
“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林惠珠委屈地点点头,低声说:
“是的,正是陇中双魔柏元庆。”
说到这里,她陡然记起柏元庆曾说过原系“干尸魔君”同门师兄弟,并且,瞎眼婆子顾氏还曾显示过“摄魂令旗”忙住了哭声,抬头说道:
“褚老前辈,那柏元庆还曾说过”
褚良骥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哼”地一声冷笑,不让她再说下去,接着站起身来,指着秦玉道:
“少停他醒转之后,你就用他身边所带的延命保元丹喂他,替他推拿穴道,不许擅离此处,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袖一抖,腾身拔起,飞落向山岗下,霎眼失去了踪迹。
林惠珠满心不快,望着褚良骥消失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自己千辛万苦,冒着性命危险救出秦玉,却落得个“丑人多作怪”的恶骂,这一句话,褚良骥随口而出,大大刺伤她的自尊心,天色渐明,一抹朝阳,从山边探出半边红脸,旭辉耀映之下,照着林惠珠满脸怨毒的神色。
秦玉缓缓挪动了一下身子,鼻孔里“唔”了一声,好像即将醒转,这才把林惠珠从满腔愤懑中惊觉,她迅速探出秦玉的鼻息业已正常,便伸手从他怀中掏出“干尸魔君”秘制的“延命保元丹”喂他吃了,再缓缓替他推宫活穴。
没有盏茶之久,秦玉悠悠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林惠珠垂首跪在身边,替自己推拿,那脸颊上的疤痕也隐隐泛出吃力的红色。
他张口想说话,却被林惠珠拦住,道:
“别说活,好好提气试试,内腑可还有什么阻碍没有?”
秦玉依言暗中提气,哪知刚才纳气入腹,就感觉内腑好像全都错离了位置,牵动时疼痛难禁,忍不住轻哼出声来。
林惠珠忙问:
“怎么?很难过吗?”
秦玉颔首,说:
“糟了,我内腑伤得厉害,简直无法提气,看来只怕不易痊愈了。”
林惠珠心一酸,险些滚出眼泪,柔声道:
“不要紧,你师父就在附近,等一会,他就会来替你疗治的,你安心养养神吧!”
秦玉猛一惊,急问:
“怎么?你是说我师父也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是吕梁山么?”
一阵激动,牵引着内腑,痛得他额上溢出豆大的汗珠,林惠珠忙按住他,便把巧遇他师父“干尸魔君”的经过说了一遍,秦玉却急道:
“他老人家在哪里?我要问问,他是怎么亲了媚儿的全家的?我要问他!我要问他!”
林惠珠见他人在生死边缘,萦萦于怀的,依然是一个柳媚,再也忍不住心中一股怨气,直冲上来,正待发作,就听身后褚良骥的声音冷冷说道:
“要问谁?谁是媚儿?”
林惠珠连忙收回替秦玉推拿的手,垂首默然退到一边。秦玉遽然见师父就站在面前,手中提着一根活的赤练毒蛇,面含笑意,但笑得令他心头一寒,反不敢立即提起柳媚全家血仇的事,讷讷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来得太晚,玉儿只怕难以疗治啦!”
干尸魔君叱道:
“胡说,你什么时候见师父有办不到的事?现在不许说话,等师父将你内腑归位之后,再说不迟。”说着,又回头向林惠珠喝道:“呆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林惠珠连忙应着,移身靠近,褚良骥把手中毒蛇递向林惠珠,道:
“喏!拿着!”
可怜林惠珠从没有捉过蛇,眼见那赤练蛇通体乌红,缠绕在褚良骥右手腕上,七寸处虽被褚良骥捏住,嘴里仍然伸缩吐着红舌,模样十分吓人,哪敢伸手去接。
褚良骥冷笑说道:
“装什么蒜,女人的心,比蛇还毒,难道反怕起一条小蛇来!”
秦玉忍不住开口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别。”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突见林惠珠狠狠一挫银牙,伸手一把将那赤练毒蛇的头部抓住,她不懂擒蛇之法,反正自己抱定最多一死的决心,竟好像捉蟋蟀一样,用手按住蛇头,双手捧了过去。
但说来也怪,那毒蛇全身均已活动,被林惠珠双手捧着,却只顾在手掌中游动,没有咬她。
褚良骥嘿嘿笑道:
“这才像说,其实你大可放心,蛇口毒牙已早拔去,就算被他咬一两口,也不会中毒死去的,你须有必死之心,置之死地,方才可以不死!”
一面说着,一面又从怀中取出那朵奇香无比的小花,摘下三片花瓣,把小花又放入盒中收好,做起来小心翼翼,甚是慎重。
秦玉奇道:
‘师父,这叫什么花?闻起来好香!”
褚良骥笑道:
“你别小觑这一小朵花,为师在这里坐候了半年,昨夜才等到它开花摘下,这叫做‘玉龙髓’,五十年一开花,花开一个时辰便谢,并不结果,凡百禽兽,能于花开之际嗅闻花香,便能治疗百病,其芯叶有腐肉复生之功,起死回生之效,乃天下难逢难寻的异物,你的福份不小,前在五台山天池,被你把金橘偷吃了去,现在内腑重伤,又刚巧为师得着这难得圣物,否则,纵能救得你,也没有这等容易了。”
说着,骈指疾点了他“华盖”“七坎”“脊心”三处大穴,用口将三片花瓣嚼碎,摊在掌心,然后向林惠珠手里捉回毒蛇,送到嘴里,一口便把蛇头咬下来。
林惠珠吃了一惊,掩口疾退了一步,却见“干尸魔君”面带笑意,吐去蛇头,咬住蛇尾,倒着把毒蛇体内血液尽数滴在左掌心内,然后抛了残蛇,调合了花泥和蛇血,向林惠珠道:
“来,快把他的衣服解开。”
林惠珠忙依言替秦玉解开了衣衫,敞开了胸膛,但褚良骥摇头不耐地道:
“不是这样,把他裤子也解下来!”
林惠珠粉面不禁通红,她虽然爱秦玉,却和他从未有肌肤之亲,现在叫她当着“干尸魔君”的面,要她解秦玉的裤子,说什么她也厚不起这个脸来。
但褚良骥见她委缩不前,怒叱道:
“快些,把他肚脐露出来就行了。”
林惠珠暗忖;啊!只要露出肚脐,你怎不早说?连忙轻轻替秦玉松开裤头,稍向下褪了一点,露出了肚脐眼。
褚良骥用指甲挑起一半花泥蛇血,涂在秦玉肚脐眼上,另一半喂进他口中,就以左手掌压住脐眼,潜运已身热力,贯劲行动。
片刻之后,秦玉额上汗出如雨,咬牙闷哼,状极痛楚“干尸魔君”恍如不见,继续催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秦玉汗收色驰,甜然入睡。
褚良骥吐了一气,收掌替他掩好衣服,轻轻说道:
“总算你小子又过了一劫!”
林惠珠也看得宽心大放,数日不眠不休,到这时候忽然感到分外倦惫饥饿,移身靠近山岩坐下,取出身边干粮啃着。
“干尸魔君”冷眼看了她一眼,突然说:
“你师父夏侯素姬死的时候,你是几岁?”
林惠珠听了惘然不解,答道:
“那是五年前的事,当时晚辈尚小,只有十四岁。”
褚良骥点点头,道:
“唔,那么今年已有十九?倒正和我这徒儿配得上!”
林惠珠一跳,一时会不过他的用意来。怔怔望着褚良骥,迷惘地说:
“老前辈这话,实令晚辈不懂!”
褚良骥冷笑一声,道:
“你如不懂,只怕也不会千山万水,直跟他到这儿。”
林惠珠粉脸通红,只得低头不再回答,谁知褚良骥等了一会没听她答话,又冷笑说道:
“你不是爱他吗?老远跟着他到这里,怎么我问你,你反而不答话了?”
林惠珠听了心中一跳,脸上一红,答道:
“老前辈这话,晚辈并不敢妄想,自从泰山不期巧遇,晚辈只觉和他甚是投缘,承他不以容貌为忤,曲辱下交,晚辈能如此和他相处,于愿已足,并不敢稍涉妄图,老前辈尽可放心。”
她明知“干尸魔君’对自己并无好感,痴心所盼,但思能目睹秦玉痊愈,自己便悄然引退,所以,把心中夙愿向他说明,省得他疑心自己一定要死追他的徒弟。
“干尸魔君”褚良骥听了笑道:
“照你说来,你和他冰清玉洁,反是我这做师父的心眼不正,尽向邪处想了?”
林惠珠道:
“也不敢那样说,但老前辈如以淫贱女子相视,晚辈实感负屈得很。”
褚良骥放声大笑,说:
“我这徒儿自幼孤苦,饱受欺凌,虽得奇缘学就一身武功,江湖阅历太差,正需人照拂,譬如这次所负内伤,老夫深信区区洛阳四义功力远有不逮,轻易岂能伤得了他,你要不怀恨老夫先前言语多有偏激,我倒有这个意思,将你也收归门下,让你们师兄妹连袂行道江湖,就不致为人单所烦了。”
林惠珠听了这话,喜得从地上一跃而起,纳头便要叩拜,褚良骥大袖一抖,一股无形罡气将她身子挡住,说道:
“你别高兴,话还没说完,我轻易不愿收徒,一则见你师门已绝,当年夏侯素姬与我也有一面之识,如今我收罗她遗孤,理所应当,二则我见你对我这徒儿早有倾慕之心,甚至有损躯舍命之意,我吕梁一门,也恢宏大昌隆才对,这才应允收归门下,不过,在未入我门之前,你必得先为师门完成一桩大事。”
林惠珠虔诚地问:
“是什么大事呢?”
“干尸魔君”褚良骥脸色陡的一沉,斩钉截铁地道:
“从陇中双魔手中,夺回本门摄魂令旗!”
林惠珠吃了一惊,暗忖:陇中双魔何等辣手,凭自己要想从他们手中夺回摄魂令旗,真是谈何容易。但她此时一心要想归附在褚良骥门下,能与秦玉同门,问愁不能得他爱心?她暗地一横心,躬身施札,道:
“弟子敬领师谕,但此事以弟子一己之力,恐有未逮,还盼能令秦师兄协助。”
褚良骥吃吃而笑,说道:
“改得好快的称谓,老夫今日虽有此意,但令旗未得,你还不能算入得我门,欲秦玉从旁协助虽可,却不能将此事预告,以免坏了老夫门规。”
林惠珠满口应允,兴高采烈,专心照料秦玉,到第二天清晨,秦玉方始完全清醒过来,内腑伤势已愈,只不过身体略显虚弱,已无大碍。
秦玉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叩问柳媚全家惨死之因“干尸魔君”平生杀人如麻,哪还记得有个什么“金剑神梭”湘中大侠柳永声曾经死在手中,想了老半天,仍然记不起来,于是笑道:
“就算有这么一回事,为师敢作敢当,从未担心什么人会来寻仇报复,他如有漏网之鱼在世,尽可让她亲来找我索命。”
秦玉大急,道:
“师父,话不是这么说,那柳媚和她师父待玉儿不薄,弟子曾面允他们,必能将此事打听出个水落石出,使他们冤屈得伸。”
褚良骥听了这话,登时脸色一沉,道:
“你也未免太过大胆,事由为师而起,你凭什么横担干系,连师父这儿也不预为闻报,你这眼中还有师父在吗?”
秦玉急得想哭,垂首应道:
“弟子也知道师父言出必行,向无反悔,往年之事,谁还能一一记忆清晰,只不过。”
褚良骥冷冷一笑,说:
“只不过因为柳媚千般风情,万种蜜意迷了你的心窍,才使你胆大包天,居然替她责问起师父的罪恶?是不是?”
秦玉叉手道:
“弟子天胆也不敢。”
褚良骥冷笑道:
“哼,我谅你也不敢,现在起,不许你再提什么柳媚全家的事,他们既然是死在为师手中,总因有该死的原因,难不成师父倒是疯子,我怎么不杀旁人,偏们去杀她的全家?”
秦玉默然垂手而立,泪水噗嗤而下,却不敢反驳一句话。
褚良骥冷冷说:
“好一个多情种子,为了一个臭女人,竟敢责问师父,现在看在初犯,又适在重伤之后,从宽不予责罚,现在你立即去一趟陇中,二人协力夺回本门摄魂令旗,将功抵罪,为师亲自前往天目,寻那空空贼秃说话。”
秦玉听了大惊,连忙双膝跪下,道:
“师父,你老人家要怎样惩罚弟子,弟子死而无怨,只求你老人家别去天目山,这事全由弟子而起,求你老人家开恩。”
褚良骥登时大怒,两目中凶焰暴射,喝道:
“莫非你和天目山的人有什么秘契隐情,才这样处处偏袒着他?”
秦玉泣答道:
“师父,记得弟子入门之际,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本门有三不杀么?其中第二条,曾受恩泽,不得杀戮。弟子此次受伤,全仗他们出手援救,否则将和这位林姑娘尽皆死在洛阳四义之手,就凭了这一点,师父,你老人家也要高抬贵手,饶过他们。”
褚良骥略作沉思,似乎也有些难决,林惠珠在旁边冷眼看出,恶念顿起,上前一步,也屈膝跪下,说道:
“老前辈,既是当初有过曾受恩泽不下手杀戮的话,而玉哥哥又确曾身受天目二老援手之恩,万求老前辈顾念前言,纵然他们罪当挖目断手,也务必留他们一条活命才好。”
她这一番话暗藏奸诈,明是帮着秦玉恳求,实际却暗示褚良骥纵不将他们致死,也可以使之残废,仅留一命,秦玉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猛吃了一惊,扭头注视着林惠珠,衷心不解她为了什么,才说出这种歹毒的主意。林惠珠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的还在叩头恳求。
褚良骥哈哈大笑,道:
“好吧,为师自有成全他们之策,你们放心去吧!”
说罢,两只大袖猛一抖,人已冲天拔起,长笑声中闪电般向东飞驰而去。
秦玉尚欲再求,但眨眼间已失去了褚良骥的身影,只留下旷野荒凉中,飘荡着一声声高吭凄厉的笑音,历久不绝。
他一时间思潮汹涌,千头万绪尽向心头纠结,长叹一声,低头流下两行愧疚而忧愁的热泪。
如果因为自己一时自信,师父这一去,稍有损及天目二老或媚儿毫发,那叫他再有何面目存留人世之间?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了,他虽有一颗赤诚坦然的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他真是一万个后悔,后悔自己的幼稚鲁莽,后悔未经思虑,就那么信任自己言语的力量,现在,他是这世上唯一无可原谅的罪人,唯一愧惭交加,无地自容的罪人。
林惠珠心情恰与他相反,摆在里前的,不再有自惭形秽的窘态,也不再是漂浮动荡的流浪生涯,从此她有了根,有了爱,有了昂首挺胸,高视阔步的勇气,人们摄于“干尸魔君”
的威名,谁还敢鄙夷她脸上那一片丑恶的疮痕?
她悄悄靠近秦玉身傍,低声,然而分外柔媚地说:
“玉哥哥,咱们也该走啦!你尽在痴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