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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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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近闻名的中岳庙庙会,无论对山城的百姓还是官府,都是一桩隆重非常的盛事。

    第二天一早,乘众人还未来到,雪如和翰昌两人在花厅的小园子里一齐打了几套少林拳,又把今天这个会的几样议程简单列了一下。

    参加这次县政会的,除了县署的一些官员外,还请了驻军的胡狼哥、中岳庙驻军付营长、商会三个会长以及中岳庙的道长等十几个人。众人听说这次会议是专门商议组办中岳庙会的事,都兴致高昂起来。热热闹闹地商议了邀请外地戏班子助兴和戏台的搭建,需要邀请的各地商贾、洛阳巡阅使署上司、省署上司,各地大小商家小贩大致的税收数目等诸多事项,并定下要向周围各州县城镇张贴多少告示等具体事宜。

    最后,众人着重商定了庙会的安全一事。议定下,这次不仅要在会场周围安排一定兵力,进出太室山和少室山东南西北的各关隘、各路口,也都要派兵巡逻把守,严格保证来往商家进出山隘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县署所有武装不仅要全部出动,还要再组织一些身上有功夫的民壮参与这次庙会的防卫——要绝对保证这次庙会不出一丁点儿的乱子才是。

    因这几十年里连着的兵荒马乱、世事动荡,自古以来颇有盛名的中岳庙会,到了今天,只剩下由附近一带百姓自发形成的小集市。外乡人宁可少挣几个钱,也不敢过五关斩六将地,到山城这方兵匪麋集的动乱之地赶什么庙会了。

    民国这几年,翰昌、雪如他们和驻军、民团及少林寺武僧配合,对各处山匪重力打击,搞了几次大的围剿,过去那种匪盗成风的恶习总算有了好转。加上,这会儿吴大帅在豫西一带山区又对包括樊大哥在内的绿林好汉进行了安抚和招安。故而,西去洛阳、东达许州、郑州等各处的官路,比过去几年也平安多了。

    尽管如此,仍不能掉以轻心,不可排除还会有临时聚起的劫匪抢劫过往商家甚至伤人性命。一颗老鼠屎毁一锅汤的事必须杜绝。

    如此,十几个人连着议了两天两夜,才算把各方防务之事商定下来。这次,山城发布举办特大庙会的公告,足足抄有上千张之多。公告说明,只要是在山城境内,官府绝对保证商家的人货两安。在山城境内因劫匪失货伤人的,一经查明,山城将全额赔偿商户所有损失。

    三月初十,庙会如期开办了。

    众人没承想,多年不办的庙会竟是出人意料地热闹!除了本地和周围的商户以外,远方的商户更是源源不断地云集到山城来,头两天就显出了格外红火的势头。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天气不热也不冷。县商会还请了两班子有名气的戏班子,一班是唱梆子的,一班是唱越调的,在中岳庙前路南、路北各搭了一座大戏台唱对台戏。且不说那锣鼓弦子、唱念做打如何的热闹,红男上来、绿女下去如何花哨,单那台子下面的叫卖声、吆喝声以及呼朋唤侣声早已是人声鼎沸了。

    商家摊贩有搭棚的、有露天的,货物中,日杂百物、绫罗绸缎、中外奇珍应有尽有。更兼玩杂耍的,卖大力丸的,老鼠药、钢针、刀剪犁耙、种子畜牲、粮棉丝茧、山货土产的,吹糖人、捏面人、看西洋景的,凉粉豌豆糕、诱人的登州千层芝麻大烧饼、香味窜人的西华逍遥镇的牛肉胡辣汤、油滋滋的河上街水煎包、黄酥焦脆郾城的馓子油馍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人置身其中,真真如落入大海潮水一般,四处嘈嘈切切、喧喧嚣嚣、熙熙攘攘、挤挤扛扛,你来我往地川流不息。不说那专门做小买卖的,就是普通人家,也是家家户户倾窠而动,老老少少全都来赶参加庙会了。也有专门为着看戏的,也有凑热闹开心的,更多的还是想一边趁着赶会,一边顺带买些必需的农具、种子、菜籽之类。

    这次路途最远的,听说还有陕西、山西和山东等地来的客商大贾们。翰昌、雪如带着人,专意到会上慰问了这些路途遥远的大商户,请他们说说对山城,庙会的看法,欢迎他们年年都来参加山城庙会。感动得这几位商家大户,逢人便夸耀山城父母官如何开明和气、礼贤下士。

    庙会从第一天开始,整个由商贩摊子拉开的场子便一天接一天地向远处延伸扩展着。从庙里到庙外,东、南、西三个方向一下子往外扩了一二里地远,还是挤挤拥拥地水泄不通。

    果然一派百年不见的热闹景象呵!

    庙会整整举办了一个月。从洛阳、郑州到许昌、开封,各商家根据听到信儿的先后而络绎不绝赶到山城参预庙会。最远的竟还有从陕西、山西和山东等地来的客商大贾们。这次庙会下来,各项收费加起来不仅让县署增加了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就连城里城外的驻军,也因安全防护有功而得以聚了不小的一笔军费。洛阳军政界、洛阳巡阅使署和开封地方政府的上司,也都应邀派员来到山城亲临视察,众人见到这种场面俱都十分惊喜。值此刀兵乱世,竟然还能看到如此盛大热闹的庙会!赞叹山城县署此举,不仅惠利了各方商贾和山城百姓,也开疏了山城商贸、刺激了百行各业的红火。

    那边庙会的各方事务刚一结束,山城的局势便立时就显得紧张起来了——原来,上司吴大帅的主力与另一派势力较大的军阀全面开战,几乎出动了他属下的全部兵力。所以,庙会还未结束,城外中岳庙付营长带领的那个营就被调走了。

    只因山城正在举办庙会,为了山城安全和庙会不发生意外,大家商定老付的队伍出发赶在后半夜悄悄离城。故而,山城兵力减弱的消息一时没有外人知道。

    如此一来,山城里里外外只剩下胡狼哥这一个营的兵力了。外松内紧,众人不免紧张起来。胡狼哥立马加紧了对城外消息的打探和城内巡防守城的兵力,不敢有稍微的懈怠。

    这年头儿,因南北各地到处军阀混战、各自为政,全国局势一直都是飘摇不定。因民国政府财政入不敷出,近段时间,上司拨下的经费已远不足以维持几所国民学校的正常开支,教师们的薪水也有两三个月没有足额发放了。

    县署和教育会为此事连着开了好几次的会,研究了好几套的自救方案。其中一条就是利用当地的优势。比如,再遣散一部分佛道两教的小堂庵小寺观,把庙产寺田收归教育会做为学田。另外,几座大些的寺庙也要据各自情形,捐出一些庙田或是钱粮来维持办学。

    尽管是官府命令,考虑到这是在无偿征用人家的田产,担心这中间可能会遇到一些抵阻情绪,故而,为了减少一些隔阂,在征用中,要尽可能多讲道理,尽可能让人家口服心服,决不能因此留下什么疙疙瘩瘩的事情。

    有人担心说,这里面最不好说话的恐怕是少林寺了。因为,少林寺目下家大业大,所占的土地总体上虽比其它寺庙多得多,可是,这些年因兵燹匪乱、苛捐杂税,好些人为了逃个活命,纷纷背井离乡,弃家跑到寺庙出家修行了。寺里的僧众一下子增加了一两千。这样一来,若是按吃饭的人头平均摊下来,他们的土地也不算太宽裕了。另外,有好些远处和外县的土地,因常年争端,其实也只剩下名义上的亩数而已,实际上早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最主要的是:这几年里,少林寺对官府派下的各样剿匪除霸活动都是积极响应的。不仅常常帮助出兵出力,还且还屡有僧兵伤亡。所以,此事更须慎重才行。

    因为雪如和少林寺的特殊关系,翰昌就把这个难题交雪如去处理了。

    雪如带着教育会的两个同事来到了少林寺。先私下和妙兴商议了一番,妙兴个人自然愿意支持雪如和翰昌的事业,他和雪如等人在一起先斟酌了一番后,才派两个徒儿到各院去,把众位当家和尚叫来,说县署杜长官有项公务要和众位长老相商。

    几位当家和尚其实和雪如也是十分熟识的——去年秋天那段日子,雪如专门抽出了好几天时间,以山城官府的名义,率领几位县署官员到山城周围诸县,经过多方斡旋周折,帮助少林寺索回了几百亩被人霸占多年的土地。

    两下彼此关系亲近,故而说话也无需绕什么大弯子,略做了几句铺垫,雪如便开门见山地把县署的决定告诉了众位当家和尚。

    因诸位当家僧在雪如面前也敢说实话,所以,也把自己不大乐意的理由明着摆了出来。雪如不急不躁,耐心地向众僧做了一番解释,说国家眼下内忧外困、困难重重,根本指望不上。为了能维持学校办下去,咱也只能自己想法子解决了。又说,教育乃救国之本,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家若是亡了,无论是大家还是小家都难以保全。如今,俗世上的大家富户们,大多还都捐了钱物呢!能眼看着学校一处又一处停了课、娃娃们都成了白丁,不管不问么?

    见雪如不紧不慢却说得颇有道理,众人也无法辩驳,一时都不吭声了。妙兴呢,原本就是一介豪爽之人,而且从来都不大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他巡视了众僧一番说:“寺院以普渡众生为本,理当济危救困。念书识字,便能明是非、辨善恶、开慧心、去顽痴。办学,素来就是功德无量之事,出家人且莫为身外之物所执著牵系,请各位斟酌。”

    此页插混元三教图

    妙兴如此一番话,虽说个别还有微词,及至后来在雪如拿来的册子上看到,山城所属领地的所有大小寺庙这次都有募捐的份例,而且有些干脆连全部庙田和殿堂都被官府收回,并且还遣散了修行的僧道时,几个人也就不再争辨什么了。况且,少林寺自古就有辅助国家、救助危难的传统,加上,办学校毕竟是一件功德善事,出家人性情原也随和,也没有坚持不同意。

    于是,事情就算这么定下了。

    雪如平时也难得来寺里闲逛一趟,妙兴和众位当家和尚有心留他在寺里说说话、吃顿素斋。雪如也不推辞,便道:“也好。不过时间还早,不如咱一面闲走,一面说话。顺带各处看看。”

    众人如此,从前面的钟鼓楼,一直走到后面的千佛殿、永化堂,把东、南、西、北各处浏览了一遍。妙兴一路对雪如讲解着寺里的传说,在重要的寺碑前,还向雪如介绍了碑文的出处和典故。

    在大雄宝殿前侧的一座混元三教九流图赞巨碑前,妙兴驻了脚对雪如说:“你来看这块碑。碑碣的正中画的这是一幅释迦、孔子、老子三人的合体像。”

    妙兴指着碑面上的人头像对雪如介绍说:“这幅像,若从正面看是佛教祖师释迦牟尼;若从右面看呢,则是头戴儒巾、为儒家所崇拜的孔夫子;再从左面看,又是头挽高髻、为道家所尊奉的老子。这就是儒、道、释三教融合的一个证明。这个碑说明,少林寺不仅承认释迦、孔子、老子都是至圣先师,还承认九流各有所施,为善殊途,百家一理,万法一门。目下,这座碑在全国范围内是独一无二的,也是禅宗祖庭少林寺包融诸子百家文化的一种印证。你再细看这上面的赞语。”

    雪如站在碑前,凑到近处,看那碑上的一段赞语是:

    佛教见性,道教保命,儒教明伦,纲常是正。农流务本,墨流备世,名流责实,法流辅制。纵横应对,小说咨询,阴阳顺天,医流原人。杂流兼通,述而不作,博者难精,精者未博。日月三光,金玉五谷,心身皮肤,鼻口耳目。为善殊途,咸归于治,曲士偏执,党同排异。毋患多歧,各有所施,要在圆融,一以贯之。三教一体,九流一源,百家一理,万法一门。

    因家中祖上和少林寺的关系,雪如平时颇受了些禅理的影响,所以对佛教怀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情。故而,每面对神秘的宗教玄机时,他总是忍不住要探寻一番个中的道理来。他默读完赞语,又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一阵子,似乎从中悟出了点什么:佛教和中国的道教、儒教,三教都讲究一个“圆融”圆融是自然生存的必要法则呵!

    众人漫游到藏经阁时,妙兴把雪如带到了一块巨石前停住了脚步。面对这方奇特的巨石,悟性极高的雪如蓦然就感到有一种撼动心灵的情绪涌上了心间。不待妙兴解说,他马上就悟出了,面前这块巨石一定是人们传说中神秘的面壁灵石了!

    他肃立在那儿,敬仰了一番画石上达摩祖师的神韵,看到旁边有一首后人作的面壁石赞,便站在那里细细地揣悟起来:

    少林一块石,都道是个人。分明是个人,分明是个石。石何石?面壁石。人何人?面壁佛。王孙面壁九年经,九年面壁祖佛成。祖佛成,空全身,全身精入石。灵石肖全形,少林万古统宗门。

    雪如站在石前,默默念诵着谒赞,久久地凝注着面壁灵石上隐隐绰绰的达摩祖师影像,心内觉着有一股气流渐渐从丹田涌上来。

    此时此刻,他仿佛忽然看到了意志坚拔的先贤的灵光渐现,正阖目打坐在山中那方狭窄幽暗、阴冷潮湿、一席之地的山洞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和寂寞!伴着山风山雨,山月山岚。随着星移斗转,日出日落,不屈不挠地追求和思悟着一种普救众生的大哲大理,整整九年!日积月累地,灵影竟然印入这方石中!

    其实,人世间无论哪一种追求,无论哪一种大道的探索和得悟,不是人类历经漫漫岁月的磨砥所成?不是从迷茫到开悟、从愚钝到明晰的?

    许久,雪如才从沉思中抬起目光吁了口气。和众人一起来到前面经堂。

    这时,经堂传来众僧的诵经声。雪如心内一动:乍一听,这些诵经声很像是当年自己在私塾学堂里念四书五经时那种念书声。

    此时的雪如,蓦地生出了一个新鲜的想法来。

    他在经堂外叫住了妙兴和几个当家和尚,说关于收回一部分寺田办学的事儿,他突然想起一个主意,不知合不合适?

    众僧道:“请杜先生说来一听。”

    雪如说:“把寺田交由县署办教育用,何如由寺院自己来办两个学班?教育会可以帮助抽出两个新学老师,具体事务可由寺院自己出面操办。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保住寺田不被划走,又因为招收的学生仍旧是寺院周围的百姓子弟,这样,寺院和周围百姓感情益深了。就算寺里的不识字的小沙弥们,也可以跟着学些文化。这对他们今后读经学佛都有辅益作用。而且,办这个学班的同时,还可以在正式课目外再借机开些佛学、禅武等课程。可以请寺里佛学造诣高、又能讲经谈禅的高僧们讲一些佛法禅理。如此,对启迪和开悟众生善行正信也是大有裨益的,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么?

    出家人见事情与弘扬佛法牵联上了,一时禁不住个个喜笑颜开起来,一致称这可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皆把刚才的不乐意一扫而光。

    大家当即兴冲冲地把雪如让到方丈室,围在一起商量起来:教室是现成的,可省下一笔开支。由寺里腾出两间空房来,再砍些山木做些椅子桌子,课堂就算落成了!只不过寺里每月把教育会派来教书的老师薪水发了,也是有限的。

    大伙当下又把学校的名称定下了,就叫做少林学堂。

    这妙兴原本也是英雄本色,佛学和武学造诣都是颇高的,对世事很有自己的观察、判断和领悟力。通过观察,他看出这位俗家师叔不仅是一位品行高洁、学识渊博的人,按佛家的说法,也是一位素有善缘善根的“善知士”故而,在交往中感到格外亲近和投机。

    中午的席间,两人又谈起有关武学方面的问题。因谈得投机,斋后,两人干脆来到院子的砖坪上磋商比试起来。直到日头偏西,雪如等人才告辞离寺。

    雪如这里和两位随从已经打马跑出了好远,返回头时,见妙兴他们一群僧众仍旧还伫立在山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几人的背影。影暮色里,渐厉的山风将他们宽大的僧衣吹得猎猎飘起。

    雪如一边对他们挥了挥手,令他们返回寺院,一边在心里感叹:都道是出家人对人冷淡漠然,其实他们倒比好多俗世上的人更懂得珍重感情哪!只是因为有些出家人在俗人面前,既有着一种清高和超脱的自得,潜意识里却又残留着世俗的自卑,故而表面看上去,有时会着意露出某种冷漠清高或者故作高深。

    其实,真正得悟和超脱凡尘的高僧,面对芸芸众生和大千世界,神情应是微笑平和的、悲悯宽容的。

    第二天,翰昌听说事情安排的这般妥当,嘴里念着:“善哉!善哉!怪不得吴大帅和樊将军都争着要你做他们的高参,果然一介高才啊!”雪如笑道:“啧啧!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让人倒牙起来了?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只不过我这个人生得比常人笨了一些,所以遇事脑子不得不多转转圈儿。生出的法子许就能用一点儿。哪里就称得上高才了?”

    翰昌笑起来:“善哉!善哉!你的脑子若是笨,那满天下就没有一个能人了。”

    雪如笑笑:“来山城几年,连你也入山随俗了,满口的‘善哉、善哉’。不过,这点我倒要充充内行了──你若是和和尚、沙弥们打交道,最好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人家才感到亲切。”

    翰昌道:“咳!宗教上的名堂真是复杂,把人给弄得五迷三道的。我说雪如,你们家乡的宗教怎么这么兴盛?我一来山城就发现了这点。其它地方,百八十里顶多有座小寺小庙也就得了。可这里呢,又是少林寺、又是中岳庙的,不仅寺庙众多,建筑也格外雄伟浩大。从名气和阵势上说,少林寺和中岳庙这两座寺庙,在咱们中原乃至全国,都算得上是一流的气派。若从众多上论,除了这两处较大的寺庙之外,那些已经毁坏的、只剩下遗址的暂且不论,光说眼下,佛、道两教的寺、观、塔、宫、庵、堂、阙、洞等等,听说大小不下百十处之多。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地域文化现象!雪如,你认为,山城这种特殊的人文现象,是不是有它的地理原因?”

    雪如说:“问得好!据我所知,若是论寺庙建筑的形式来说,也许山城比起南方有些著名的寺庙稍逊一些。可是,若从方圆仅有百十里这么大小的山野小城,竟然会有上百处之多的寺庙来说,山城可是当属魁元的!这种文化现象,正有着它特殊的地理原因。山城地处中原腹地,中原又乃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发祥地,而儒、道、释文化又是中国文化的核心部分。这中岳嵩山呢,居于中国五岳之中,人说,‘天下名山僧占多’,这中岳嵩山当然是出家之人一方理想的修行之地了。这些出家人所追求的大都是一种‘静’气。修建寺院庙观当然都会寻觅高山幽谷、人迹罕至的地方,以求远离俗世、不被打扰。这奇幽秀美、绿荫蔽遮的中岳嵩山,自然就成了教徒们追寻的风水宝地了。

    “第二个原因,我个人的认为是,宗教大多提倡四大皆空和宁静无为、甘于现状的隐忍精神。它既是一种精神需求,又是一种社会需求。只要人们不能主宰明天,不能主宰和把握自我的命运,面对巨大的精神和生存重荷时,很多人会以遁入宗教来做为人生的避风港。在这里,宗教对人心、对社会,无疑地是能起到其它任何东西所起不到的安抚和安定的作用。

    “对于咱们这方的百姓来说,本身的土地资源稀少而薄脊,加上自古就是兵匪猖獗,更兼官府盘剥,天灾人祸,所有负荷最终几乎全部都压在百姓身上了。人类面对苦难时,做为个体的人,这种忍受到了一种生命无法容忍的极致时,除了反抗,人就必得去思考另一种解脱的方式——宗教,自然就成了抚慰人类苦难,寄托人们精神和心灵的一方净土。

    “所以,山城这地方正像你所观察到的,的确是造反的人多,出家的人也多。还有一些既没有勇气造反、又留恋红尘俗世的人,就成了在家修行的居士,他们把自己的未来和命运寄望于宗教神佛,并诚心供奉三宝,寺院庙观自然而然就应运而生了──这大约是山城宗教发达的又一个原因吧。除了这些外部的原因外,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些宗教和寺院内部的原因”

    翰昌道:“说来听听。”

    雪如接着说:“你也别听得太认真了。这不过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一家之言罢了!咱们嵩山禅宗祖庭少林寺,其实早在达摩初祖到来之前,在中国的宗教界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了。以至后来禅宗达摩祖师仙临嵩山,更使少林寺发扬光大起来,因而也开始更多地吸纳了天下的修信之人,这是其一;其二,少林寺自古以来都是子孙僧相传的,久而久之就产生了像咱们俗家一样的‘五服家族’,并有了嫡、堂、从堂的区分。亲疏之间也像咱们俗家一样,各自分家另住。

    “据说,从清代以来,少林僧人就已经分到了十八个门头,也就是十八个子族。这些门头都各成一家,各家也都有自家的庄院、家产、田地和耕畜等,就像俗人的家族一样。虽属同宗同族,财产却分割的明白。贫富也不均匀,相互之间也存在着借贷、买卖等现象。随着这些门头和家族越来越多的衍生,于是,围绕少林寺就产生了这些众多林立的‘子孙堂’——小堂小观。但是有一条,所有这些子孙堂之间若有了什么纷争,最后仍旧还是由少林寺的掌门,也就像咱们俗家的家族祠堂的族长来最后定夺裁决的。

    “少林各门子弟们起名,比咱们俗家百姓有着更为严格的辈份界限,如排到这会儿辈份上的素、德、行、永、恒、妙、体、常、坚、固一辈一辈排下去,虽说寺院的子孙庙堂和徒子徒孙越来越庞大,却一点也不会乱了辈份的。如此这这诸多的内部原因,再加上山城这方山水民风的外部环境、社会因素等等,地就造就了山城这地方宗教的兴盛和发达。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山城这种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十分特殊和罕见的宗教渊薮。”

    翰昌点点头:“嗯!言之有理!”

    雪如接着说:“其实,人类生命的本原是向望自由的。而无论是选择反抗或是选择忍受,都需要有一种勇气,都需要寻求一种文化力量的支撑。比如造反的人,便打着‘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替天行道’等,出家的人,便是‘看破红尘’、‘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事实上,统不过是人们为自己不同的行为选择,所寻求的一种文化支撑罢了。”

    翰昌把手搭在雪如肩上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道:“雪如,在学校你就是我们那茬儿人的中心人物。凭你的才学思想、文韬武略,决非池中久留之物呵!”

    雪如哈哈大笑起来:“翰昌君,连你也取笑我起来?我若能像你这样既有杀伐决断的个性、又有龙韬虎略、急流转舵的大气那就真好啦!我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遇事爱犯犹豫,有时还执迷不悟。虽说还不致于沦入鸡鸣狗盗之辈,也不过是干个军师、当个清谈的门客罢了!一生也做不来什么惊天动地之事的。”

    二人正闲话间,卫兵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急报城外有一帮叫做定嵩军的人马正朝山城开拔而来。眼下城门已经紧闭,看样子,两军要在山城打一场大仗了。

    山城兵力减弱的消息到底还是泄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