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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忽然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将此物作个稀罕物,为尊夫贺寿,却忘了令尊也是宫中红人,这物件也是见惯了的,只好作为薄礼献纳,希贤伉俪莫要嫌弃。”
这番话既捧了自家,又不凸显这宣德炉的贵重,说得邓夫人心中熨帖。“陈夫人如此言重,惜珠只好代外子谢过了。”“还要谢过邓夫人保全了敝家面子。”陈夫人倒是自谦得很。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有客人在,成何体统。”陈夫人呵斥道。“小玲那丫头被东厂的人劫走了。”家丁不敢抬头,低声道。“什么,怎么和东厂扯上关系了?”陈夫人色变。
“陈夫人。可是惹了什么麻烦?”邓夫人上前道。“没什么大事,府中一个丫鬟私逃了出去,命下人去追,结果被东厂的人插手了。”邓夫人冷哼一声“东厂这些番子手伸得好长,连人家府上逃奴也要管了。”对着廊下喝了一声“来人。”
“大小姐,卑职在。”一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从廊下转出。“去瞧瞧,东厂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再把陈府的那个逃奴带回来。”东厂,丁寿所住跨院。丁寿看着狼吞虎咽往嘴里刨食的小丫头,笑而不语,为她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小丫头没有接茶,突然缓过劲来,跪下连连叩头“谢公子爷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回去被杀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丁寿扶起小丫头,让她坐在木凳上慢慢说。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有些局促,还是定了定神,缓缓道来。
“奴婢叫小玲,是刑部主事陈良翰大人家的丫鬟,本是在前院洒扫丫头,前日突被调到后院,做了夫人的贴身侍婢。”
丁寿晓得大户人家的夫人贴身侍女都干些什么营生,主家办事时帮着扶肩推背,擦汗递水,若是大妇身子不便,少不得还要上去代打,自家大哥的小桃不就如此么。“不赖啊,既不用做那些粗使活计,还有机会一步登天。”丁寿当即调侃道。
小玲连连摇头“不是的,陈府后宅的侍女已经失踪几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下人们都说府里有吃人的妖怪。”“哦,陈良翰怎么说?”丁寿来了点兴趣。
“夫人说那几个丫鬟都是偷了府里的细软逃了,还说报官缉拿,老爷也这么说。”“那你为什么要逃?也偷了主家财物?”小玲眼中突然出现惊恐欲绝之色。
“有有鬼”陈府后宅,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冷月清辉透过细格窗棂投洒在房间内。里间陈良翰夫妇已然入睡,外间床榻上的小玲却抱着被子不敢入睡。
想着府里人的传言,小玲心中打鼓,忽然一朵乌云遮住了天上明月,房间里倏忽暗了下来。莫不是鬼差就要来了,小玲心中更加害怕,忽然想起儿时老人们的一个说法,鬼怪拿人都是有时辰的,若是误了时辰便不会再来,小丫头想着自己只要不让妖怪发现自己就是了。
于是小玲将枕头塞入被子里,装作还有人的样子,自己却躲到了床下。三更梆响,小玲困意沉沉。就在马上睡过去的时候,外边大风忽起,木叶乱响,隐隐有门窗被吹动的格格声。
小玲醒觉,大风已将乌云吹散,房内比适才亮了些。小玲突然发现墙壁上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缓缓向自己床榻边移来。
吓得小玲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息。影子越来越近,一身雪白,恍如阴间无常,长发垂面,不见真容。
小玲已然完全吓得呆住了,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分毫,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白色影子在小玲榻前静立片刻,便扭身而去,去的方向是老爷夫人的卧房。
小玲想大喊向老爷示警,却害怕将鬼怪再招惹过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白影慢慢走到卧房门前。白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让小玲觉得过了一年般长久。
白影终于走到卧房门前,却突然立住了身子,小玲猛然发现白影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月光反衬下熠熠生辉,寒气逼人。“它发现我了!”小玲心都被吓得停止跳动。
白色鬼影缓缓扭过了头来,透过散开的长发,小玲终于看见了“鬼影”的真正面容“是夫人!那个鬼影是夫人!”小玲美丽的眼睛瞪得巨大,透着无限恐惧。
“我从床下爬出来,发现被子上被戳了好几个洞,再继续呆下去早晚会死,就趁夜逃了出来”
丁寿陷入沉思,照这小丫头的说法,怕是陈府其他丫鬟也遭不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人一直在陈府之内。“四铛头”屋外有名番子施礼请示。
“何事?”“锦衣卫来了一名副千户,说是关于刑部陈良翰府上的一名丫鬟的事,督公请您过去一趟。”小丫头听了又一副慌乱之色,丁寿安慰道:“莫怕,一切有我。”带了小丫头,丁寿来至东厂大堂。
堂上丘聚与谷大用二人在座,刘瑾斜靠在高背官帽椅上轻轻啜茶,堂下则立着一名身姿魁梧的锦衣卫。“属下拜见督公。”丁寿上前施礼。
“嗯,好。”刘瑾点了点头,看看丁寿身后怯生生的小玲一眼“这小丫头可是陈良翰府上逃出来的?”
“是。”丁寿点头。那个锦衣卫来了精神“刘公公,事情一切已经明了,想必是东厂的兄弟与陈府家人闹出些误会,便将这婢子交给下官带回,大家冰释前嫌可好。”刘瑾不答,只是嗤笑了一声。
“张千户,就凭你这一张嘴,便想把人带走,怕是不妥吧。”谷大用依旧笑眯眯模样,慢条斯理道。
张彪方才也是心中打鼓,本以为只是哪个东厂番子不晓事闹出的动静,来至东厂知会一声也就完了,不想刘瑾一询问下面,只有新晋的四铛头从外面带回一个小丫鬟,张千户觉察这事有些不好办了。
幸好这个什么丁四铛头已然承认,张彪如今理直气壮“谷公公,该女乃是陈府逃奴,张某奉命缉拿,东厂还要窝藏包庇不成。”“逃奴自不会窝藏,不过若是首告,东厂也有侦缉百官之责。”丁寿接口道。
“什么首告?首告何人何事?”张彪一愣,脱口问道。“张彪,我东厂的事有必要向锦衣卫交待么。”丘聚冷哼一声,三角眼中寒光闪闪。
张彪强咽下一口气,抱拳道:“几位,张某只是奉命而来,若是办砸了差事,怕是牟帅那里交待不过去。”“这是东厂。”一直歪着的刘瑾坐正了身子,手托下巴笑道:“想用牟斌来压咱家?”
刘瑾笑容满面,张彪却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卑职不敢。”刘瑾扫了一眼旁边的丘聚,丘聚会意,起身向张彪走来。
“丘公公”张彪话未说完,丘聚一把向他胸前抓来。张彪伸臂格挡,丘聚手腕一沉,张彪只觉胸口一紧,已经被丘聚拎了起来“滚。”丘聚一声呵斥,张彪已摔倒在堂下院中。张彪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扶正衣冠,神情颇有些狼狈。
“卑职受教了,自会向牟帅禀明一切。”丘聚又向前踏了一步,张彪连忙慌慌张张地奔了出去。
“督公,咱们这么驳了锦衣卫的面子,怕牟斌那里不会善罢甘休。”谷大用侧身问道。刘瑾不置可否,看向了丁寿。丁寿连忙上前,将小丫头的话转述了一遍。刘瑾笼着袖子,一边听丁寿说话,一边打量着小玲的神色。
“知道了。”丁寿言罢,刘瑾点了点头。“老丘,这妮子的话不像是假的,你带人去陈府勘查一番。”刘瑾又追了一句:“要快。”“明白,不会给牟斌机会的。”丘聚点头。
刑部主事陈良翰府邸。刚刚送走客人的女主人程氏,迎回了自家夫君陈良翰。“那宣德炉可给牟惜珠看了?她可满意?”
陈良翰进士出身,举手投足轩昂洒脱,自有一番气度。“花费了那许多银钱才淘换到的,她岂能不满意。”程氏帮着夫君脱了官服,又帮着他换上便袍,服侍他在一张摇椅上躺下。
“妇人见识,不说她那夫君邓通财雄势大,对咱家下面买卖经营的好处,单是她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在内阁六部面前都能递得上话,随口一句就比为夫苦心钻营来得好处大。”
陈良翰看出妻子对那尊宣德炉的不舍,开解劝慰。“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妾身头发长见识短好了吧。”
程氏举着一把团扇为丈夫扇风,又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不,小玲那丫头被东厂的人带走了,牟惜珠便让锦衣卫出面要人。”正闭目享受妻子团扇凉风的陈良翰猛的一激灵,坐起道:“怎么,小玲被东厂带走了。”
“是啊,不过有锦衣卫出面,谅那东厂也会给这个面子。”程氏不以为意。“糊涂,如今不是先帝的时候了,刘瑾是今上伴当出身,怕是早憋着劲要和锦衣卫分个高下,若是借题发挥”程氏也慌了。
“那便如何是好?”“老爷,夫人,不好了”一个下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陈良翰正没好气,起身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东厂的番子来了,把住了大门。”
下人面上带着惧色,东厂上门,怕是和半夜鬼叫门也差相仿佛。陈良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看就要摔倒,被妻子一手扶住。“快,更衣待客。”陈良翰有气无力地说道。
“丘公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陈良翰面带笑意,伸臂延客“请到厅堂奉茶。”丘聚则面无表情“陈主事不必客气,咱家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哦,不知何事?”陈良翰笑容尴尬。
“贵府上可有一个叫小玲的丫鬟?”丘聚道。“倒是有的,本是前院洒扫丫鬟,下官见她伶俐乖巧,调到后宅侍奉,不想她竟偷了内子的一支金钗,逃之夭夭。”“那丫头把你家夫人告了,说她弑杀奴婢未遂。”丘聚冷眼打量着陈良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