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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啄,啄。
轻轻的扣门声,想必门外的人也很迟疑。
马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运功调息的云小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咦?”门外是慕容止,短布衫,青胡碴,满眼都是血丝,想必许久未睡。
“你找云姐姐?”马秦疑问“还是苏旷?”
慕容止摇头:“马姑娘,我找你,借一步说话。”
海镖船的甲板比寻常海船的空旷了许多,风暴已经平息了,天幕中露出点点星光来。
“我回去之后一直没有睡着,眼前反反复复就是我爹跳海的那一幕,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无才无能,根本就不是当头的料,海天镖局还不如就这样散了的好,所以我过来找云船主,想跟她说,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现在,我反悔了。”慕容止双手撑着船舷,自顾自说下去:“可能大家伙都太累了,一路过来,我没有看见什么守卫,然后经过苏旷的舱房,贴着门缝我就看见他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马秦不假思索:“你想杀了他?”
慕容止点头:“是,我想杀了他。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他一耳光扇过来,看着我说,好不要脸——他那种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不想他活在世上,只要他活着,就有一个人知道我做的事情,知道我爹、我爹是为什么死的。我知道他是大侠,我恨他。”
“后来呢?”马秦努力微笑。
“后来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什么都不想了,又不想回去,就把你喊出来聊聊。”慕容止倒是坦荡“我想找个人说了,我就一定不会再去做了。我想来想去,找你最合适。”
马秦瞪眼:“因为我笨?”
慕容止忙不迭摇头:“因为你简单。”
马秦挑眉:“还不是说我笨?”
慕容止急了:“这个简单就是不会把人往复杂里想。”
马秦垂头丧气,其实好像还是说我笨啊。
只是她立即又欢欣鼓舞起来,追问:“那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做总镖头?”
慕容止迟疑了片刻:“做吧他们都那么想让我做。”
马秦急了:“你自己呢?”
慕容止揉了揉脑袋:“我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叔叔伯伯就跟我说,你长大了是要接管海天镖局的,但我不喜欢,镖局做大了挺无聊的,爷爷每天就在和那些朋友喝酒聊天互相吹捧,明明挺累了,还非要做出一副大情大性的样子,然后整夜整夜地一个人胡思乱想,还真不如一个普通趟子手快活。后来爷爷死了,爹他很惶恐,生怕别人说他不如爷爷,没法把海天镖局发扬光大,架子也摆的十足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以我的资质,将来也没什么大成就。但是我开不了口,那种感觉,就是兄弟站在身后的感觉,真好,我这么大,第一次那么痛快,觉得立时为他们死了也没什么。但那种感觉,它不是真的,只是大家杀红了眼睛,不管我是不是慕容止,是什么人,只要往那个地方一站,都是总镖头,马秦,你说,他们想要的究竟是慕容琏珦的儿子,还是我?”
马秦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我不懂,你干嘛非要把你爷爷爹爹的事情扯过来呢?恕我不敬,我觉得你爹最大的不对就是萧规曹随,非要学你爷爷的样子,可是景况不同,怎么学的来。我问你,你爷爷多大创立的海天镖局,有几个人?”
慕容止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二十七岁,一个人白手起家,车夫伙计都是现招的,做完了第一单买卖,才有了三个兄弟,全是副总镖头。”
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谢你!”
马秦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们那场恶斗我也想掺合进去,可是我功夫不济,什么也做不来,又不敢出声,只能暗地为你们叫好别管什么总镖头不总镖头啦,你不是已经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了?”
“好,我回去睡觉了,今晚的事情,别让苏旷知道。”慕容止笑笑,又说:“其实知道也没什么。我和他做不成朋友,还是谢谢他。”
“等等”马秦追了几步:“你们为什么做不成朋友?”
慕容止头也不回:“我不喜欢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想想,又补充一句:“我不是好人,但我觉得,真正的好人,是你这样的。”
苏旷很高傲吗?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马秦摇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满脸堆笑,啧啧,真丢人呐,被慕容止夸赞一句也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说应该说的话,做应该做的事,大家都对自己不错,这不是很好吗?
像苏大哥和云姐姐那样,就是想太多了!
马秦的脸忽然红了,呃苏大哥?她跺着脚:“讨厌!”
起雾了,大海真是个神秘的地方,永远无法琢磨,无法把握。马秦这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是赤足走出来的,光凉的甲板有微微寒意,想起不久前这里还遍地尸首残骸,她一阵恶心,想要立即回到舱房去;但是转念一想,出来也出来了,不如顺便去厨房看看药,要快些,云小鲨说过天亮了大家召集议事的,这两个人得尽快好起来,还不知道下一回交手是什么时候呢。
一路有轮值的水手打着招呼,受伤的都去休息了,这些没有受伤的其实也已经很疲惫,但还在努力多撑一会儿,保持着全速向东南方挺进。修帆,补船板,加固昨夜受损的各处枢纽,为伤者制药许许多多的事情要人做呢。
“马姑娘好!这是给鲨头儿的还是给小苏的?”有大胡子水手扛着一卷缆绳经过。
“给小苏。”马秦顺口回答,咦?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
“叫他能动了上来喝酒。”大胡子挤挤眼,自顾自走开了。
马秦端着药罐急匆匆赶路,她越来越觉得云家人可爱,他们不认识你的时候像一块冰冷冷的石头,但是一旦接受了,就立即全盘接受,把每个人都当作好朋友。
整个底舱都是云小鲨的私人领地,苏旷的房间设在原先的兵器室,马秦的房间则是隔壁的书房,安排房间的时候马秦妒忌地直想哭,对于她这个司马家的姑娘来说,云小鲨的书房可谓简陋之极,兵室却是每一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地,单单是刀,就足足有四十七把,更不必说那些四下搜罗来的奇兵利器。
那些奇兵利器马秦吞了口口水,譬如那柄绯色的“桃花逐流水”居然可以入水不沉,而且刀尖始终指着南方——她停住脚步,推开一条缝,向里望了望——没道理慕容止可以偷窥,我不可以吧?
然后她就看见一把刀,向苏旷的颈部划了过去。
“云姐姐!”马秦破门而入“你你你,你干什么?”
“嘘”云小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放下手里的鳝尾刀,拈起苏旷的长发,缓缓打了个结。
马秦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还死死抱着药罐,她随手一搁,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你在干什么?结发同枕席?”
云小鲨笑笑,将苏旷的头发放入一个海螺里,海螺中有盈盈蔚蓝如海水的酒,她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双手捧着海螺,掷入窗外的大海中,动作很轻,也很慢,关好窗子才回头:“我在替他安魂,你们不是海上的人,杀了人,冤魂是会来索命的。”
在马秦心目中,云小鲨一向是个肆无忌惮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所畏惧,但是说的有模有样,马秦也不禁郑重了许多,她指着苏旷,小心翼翼:“他不会醒过来?”
“不会”云小鲨解释:“他的内伤很重,在用龟息之法调本归元,你现在砍他一刀也没关系。”
“哈,那我们可以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马秦抬头,云小鲨的眼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哀伤,马秦心一软,握住她手:“云姐姐你,你喜欢他吧?”
云小鲨:“琴心,你最难过的时候,最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做什么?”
马秦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真难回答,好好的谁愿意回忆最难过的时候呢?她咬咬嘴唇:“读书,读着读着,就会忘了很多事情。”
云小鲨点点头:“我最难过的时候,就会潜到海里去,一直向下,一直到没有人可以潜到的深度,你去过海里吗?潜得深了,没有浪,也没有阳光,只有安宁,好像那里才是我生命的根源。就像你们害怕大海一样,我害怕土地,在岸上我睡不着,我好像觉得心里有风和浪,只有回到海里才能平息。慕容良玉总以为杀了我就能夺取云家船帮,可他根本不懂,海不是战场啊,海是生命本身。”
马秦明白了:“难怪你这么又吵又闹,果然像条离开水的鱼。”
“这个人,我本来以为他一定是我的同类”云小鲨指着苏旷“我以为他心里一定也有一片深渊,真可惜,他不是我敢打赌,他最难过的时候,一定会挣扎,会咆哮,唉,他快醒了,真想挖出他的心看看,那里面是什么?”
海风好像从遥远的亘古吹来,船身随着海浪摇摆,一下,一下,如同海洋深处的心跳,云小鲨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按在苏旷的心口上——
“啊!”她大叫一声,手闪电般缩回,抄起一把斧头格挡,一道金光“叮”的一声撞在斧头上,顺着斧柄一转,做势直扑云小鲨胸膛。
云小鲨不假思索,一个细胸巧翻云,撞破了窗户,一头跳进海里去。
小小的金虫耀武扬威地转了一圈儿,缩回苏旷的胸襟里。
初晨的阳光照在苏旷眼上,他缓缓吐出口气,慢慢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了瞠目结舌的马秦,奇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马秦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云小鲨发表一通关于生命本源的言论,然后伸手调戏你,被你的小金赶到海里去了?她指着窗户,结结巴巴:“是,云姐姐她”
苏旷眉一扬:“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秦苦着脸“云姐姐去去热爱大海了。”
“哦”苏旷点点头,云小鲨素来行事神出鬼没,她去海里泡一泡,好像也不是稀罕事情,他又觉得不对“那你跑来干什么?”
马秦连忙捧来药罐:“我来送药,是海藻、鱼骨和珍珠熬的药膏,治外伤很有效呃,你休息,不打扰。”
她做贼心虚一样匆匆忙忙退出,忽然又推开门:“对了苏旷,你最难过的时候,一般会做些什么?”
苏旷揉了揉太阳穴;“难过?嗯,大概是去吃一顿好的吧。”
海洋之子云小鲨水淋淋地爬回船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气一扫而空,热气开始蒸腾。
“怎么样?”云小鲨来不及换衣服,便急匆匆问苏旷。
苏旷道:“六成,你呢?”
云小鲨本着脸:“不劳你费心。”
女人真是奇怪,苏旷讪笑,索性不问了,反正她的伤本来就是外伤,也不是短短几天内说痊愈就能痊愈了的。
“对对盘口。”苏旷闪过话题:“我反复想过,有一句话,云船主,希望你能回答。”
云小鲨点头。
苏旷道:“昨夜你说要重结云海之盟,究竟是为了一时的义气,还是为了海天镖局?”
云小鲨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苏旷低头:“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云家船帮总是需要一个陆上的据点,海天镖局的底子在那里,慕容止是个还没完全成熟的半大小子,如果现在结盟,无疑云小鲨需要帮助海天镖局重建,而重建之后的镖局,也无疑就在她的控制之下。
云小鲨笑起来:“你何必想这么多?和我结盟,对慕容止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旷摇头:“不同,如果我是这么想,慕容止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是这么想的,他一定不会把他知道的真相说出来这件事蹊跷很多,比如了空为什么会下手谋害了尘?了尘究竟是什么人?谁保的暗镖?送给谁?慕容良玉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发难?他对你,对云家怎么会如此了解?我想这有一条线,线头在你手里,云小鲨。”
云小鲨悠然道:“我知道的故事有很多,你要听哪一段?”
苏旷毫不犹豫:“云海之盟。”
世间事总是有原因的,任何结果也总有着外人所不可见的辛酸,如果当年慕容海天真的信口吟诗就能建起海天镖局,只怕泉州海岸再无渔民,满是诗人。
“常常听人说,我的外祖母是个绝世的美人她是一路从中原出海,最后漂到我外公的岛上的,那个岛叫做云中岛,据说最先是一群海盗的据点,也是我们云家的老巢。我没见过外公,但听说他有个绰号,叫做海妖。我第一次碰海的时候——碰海的意思,就是从船上摸到海底——许多老人们都说,海妖回来了,他的水性,应该很好很好反正,外公外婆一见钟情,那时候外婆身边还有个不知是王子还是将军什么的人,外公就走过去对他说,这女人是我的了。那个人当然不愿意,外公就又说,这样吧,你回你的船去,尽管做好防备,我不要帮手,一个人一把刀七天之内非杀你不可过程我虽然不清楚,但我知道,第四天那个将军就带着他的人走了。然后外公娶了外婆,很快就有了我娘,据说我娘出生的那一天,漫天都是火烧一样的云彩,于是他们给她起名小燃。我娘周岁的时候,慕容海天就带着一个神秘的朋友来了。”云小鲨好像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娘好像说过,三个人里,外公年纪最大,慕容海天最小,三人一见如故,称兄道弟。”
苏旷问:“那个朋友是谁?”
云小鲨摇头:“我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娘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人送了外公一份大礼,是昔年一位海外的异人要献给皇帝的万里海疆图,可惜皇帝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那张海图在外公眼里,就不一样了,他忽然发现大海居然如此辽阔,自己平日活动的不过是一隅而已,就动了出海的念头,但是碍着外婆又不好说,只好没事和兄弟们喝喝酒吹吹牛那位朋友带了一个小男童来,口口声声的胸有大志纵横四海,外公也喜欢,便认了义子,他就是云如怒,云家船帮上一任当家的。他们三兄弟就在这艘船上,在这儿,结了云海之盟。”
云小鲨说的“这儿”正是苏旷所在的兵室,阳光下无数兵刃闪着青光,每一条血槽似乎都记载着昔年的厮杀。她伸手在桌上恶狠狠一拍:“结盟之后不过五年,昔年那位王子居然又带兵打过来了,那是他们兄弟三人第一次联手,也是最后一次联手,他们大获全胜,还夺下了十几艘好船,当晚大醉酩酊可是后来,船沉了,我外公再也没有回来。”
苏旷和马秦对望一眼,几乎都料到这必定是一场谋杀。
“你们猜得都对,可是那时候外婆不知道,唯一一个目睹了的,只有我娘。”云小鲨的诉说冷静之极:“我娘只有七岁,但是她的水性似乎也是天生的好,那一晚她躲在船上,看见外公的双腿被人用铁索锁在桅杆上,船一点点沉下去,外公水性那么好,他挣扎了许久,娘在他身边浮上浮下,但是帮不了他——娘说她在海里哭了很久,等到上岸之后,一辈子都没有再哭过。云家船帮总要有个头儿,外婆和娘都不会功夫,所以上上下下的,大家都推举云如怒继承外公的基业,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意气风发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是真正的海上霸王,我知道他其实害怕大海我们一起潜下水的时候,他在恐惧,他想要回到船上,可是他不会有机会,我拉着他,看着他最后那种样子,他根本连眼睛也睁不开,想要挣扎只能消耗体力,想要对我说什么,只能吐出一口气海里欠的债,总要海里还的。”
苏旷摇摇头:“这个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和你水里较量。”
漆黑孤独的大海,一个人完全的沉没真的不是云如怒水性不够好,只是云小鲨的水性根本就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云小鲨笑靥如花:“云家世世代代都是在海里完成更迭,只有他不是——他凭什么?欠了我的,我总要拿回来。我娘离开家,一心要夺回船帮给父亲报仇,一直到她在一个小渔村遇见我父亲,他姓汪,名讳上振下衣。”
苏旷和马秦齐声惊道:“万里奔流汪振衣!”
“我倒不知道他这么有名”云小鲨若有所失:“据说他在小渔村等一个朋友决斗”
苏旷和马秦几乎又一起道:“一步登天霍瀛洲!”
马秦抢道:“汪振衣和霍瀛洲的决斗,大概是三十年前武林最富盛名的一场决斗,一个是昆仑嫡脉,一个是魔教传人,当时他们大战一场胜负不分,约定十年之后再战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云姐姐居然是名门之后。”
云小鲨道:“是么?我只知道爹娘天天吵架,爹爹说要带我回中原,娘说要带我回海上娘说,有一天他们吵得急了,发现我已经不在屋里,四下寻找才发现我跑到海里躲起来,跟他们说,只有躺在水下面,才不会怕我爹叹口气,说,终究还是你们云家的孩子啊。”
苏旷感叹一声:“难怪你这般功夫,原来是汪大侠的亲授。不知汪大侠日后一战胜负如何?”
云小鲨道:“后来,有一天,霍伯伯来了,爹很高兴,又很难过,霍伯伯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看见我就说,振衣,我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你居然娇妻幼女安享天伦之乐,真是该打。他们喝了三天的酒,斗了七天的剑,又是胜负不分,于是再约十年之斗只是这一回霍伯伯就不走了,住了下来,和爹爹一起教我武功,他对我,比爹对我还好,那段日子过得很快乐,我们一家人种了一片梅花,霍伯伯写下一段花林十寒琴谱,兴冲冲要教我,爹却说,罢了罢了,某以俗物羁绊我女儿,唉,我差点以为他们三个都把那些仇恨忘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忘记,我十六岁那年,爹和霍伯伯在海上决斗,他们说,就在海上吧,小鲨喜欢海,将来要是觅到如意郎君,就往海里倒杯酒,也算他们喝了。”
一听这话,苏旷已知当年的二人几乎抱定必死的决心,昆仑和魔教的恩怨纠缠了一百多年,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了断的。
云小鲨眼里已经有泪:“我爹和霍伯伯都知道,娘是一定会带我回来的,那一天他们斗剑斗得非常慢,几乎将生平绝技都一招一式拆给我看,走完一遍就越打越快,我哭着看不下去,娘对我说,不许扭头不许闭眼,我这辈子不会有太多机会看见这样的高手对决了他们打了一天一夜,居然又是胜负不分,我爹笑着说,瀛洲,我们怕是不能再等十年了;霍伯伯也大笑,喊着弟妹小鲨拿酒来娘让我回屋拿酒,我没跑几步,一回头,霍伯伯已经撞上爹的剑尖,爹爹站了一会儿,一剑抹了脖子。我恨死他们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走这条路不可,爹和霍伯伯都是一身功夫,但是一辈子,好像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杀了自己的好兄弟,你说,他们蠢不蠢?”
这样的蠢事,江湖上每天每月都在发生,多少天纵奇才一生身不由己,也难怪云小鲨对“陆上之人”总是瞧不顺眼。苏旷心里一阵感慨,幸而当年一念,终于少了一份牵绊,多了个好兄弟。
云小鲨长出口气:“后来我娘把爹和霍伯伯的尸体火化了,说他们的尸首那些人不配碰,娘带着我一把火烧了梅林,然后我们就回来了。那一日正是外婆的生辰,我娘一报还一报,也趁着那两个人大醉的时候制住他们,把他们锁在云中岛边一块礁石上,然后看着海潮升起来,升起来她回头对我笑,说心念已了,是去找爹爹团圆的时候了,然后,呵然后,我就把他们三个的骨灰都洒进海里,我知道,是我出手的时候了,娘要我堂堂正正地把云家船帮抢回来。”
“门户之见,不知害死多少人。”苏旷疑道:“慕容海天没有死?”
“嗯”云小鲨点头:“他自断一臂,逃了条性命,不过也幸亏他没有死,我夺回船帮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慕容家斩草除根,他说当年事其实他并未参与,若是我要杀他,他绝不还手,大哥二哥都死了,云家和慕容家的恩怨,该有个了断”
苏旷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们去找慕容止,有几个问题,非他不能回答。”
“我们?”云小鲨细细咀嚼一遍这两个字:“你肯站在我这一边,是不是?”
苏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云小鲨露出这种小儿女的天性,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摸一摸云小鲨的头发,但最终还是揉揉鼻子:“傻姑娘,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无论是谁,以一己之私株连无辜,流血千里,我都不会饶了他,我们走吧。”
云小鲨低下头,似乎要遮蔽自己的目光,淡淡道:“好。”举步就向外走。
苏旷忽又道:“小鲨,此事一了,你有何打算?”
云小鲨微微一笑:“有半张海图不知下落,等取回来之后,我要扬帆出远洋,这是外公当年的夙愿,也是我的心愿。”
马秦心里一软:“云姐姐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去呢傻丫头。”云小鲨眺望大海“不知道,海的尽头在哪里,我的尽头,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