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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不赊心中针扎一般得痛。
他已经拥有了叶轻红、九斤丽两女,就相貌来说,叶轻红两女都强于林微雨,但林微雨在吴不赊心中的地位,却没有人可以取代。爱与容貌无关,便如再贫穷的家也是家。昏黄的灯盏代表的是牵挂,是否辉煌,是否灿烂,无关紧要。
“大王,看,那幢高楼,还没有完工的,就是新建的醉仙楼。那将是我追风寨辖下最高的一幢酒楼,听说双余城里都没有这么高的酒楼呢。”狈有计一脸的得意。吴不赊强自收敛心神,狈有计手指处,已是一座大镇子的规模,江两岸屋宇鳞次栉比,绵延数里。他粗算一下,至少有数千幢房子,两岸居然架了三座索桥,可以想见交通的压力之重。吴不赊道:“这索桥架得好啊,谁想出来的?”
所谓索桥,便是以粗索凌空飞架,索上铺以木板,远远地看,有若飞虹。不过吴不赊以前走过一次索桥,摇摇晃晃,吱吱呀呀。尤其风大时,桥整个在风中晃荡,初见的人还真是不敢走,走惯了其实却无所谓。狈有计道:“娄江两岸以前住的人多,就有架的。江面宽的地方,百船相连架船桥;窄的地方凌空飞索架索桥。铁链都不要,山中老藤搓结,只要不有意拿刀斧砍,比铁链还耐久,五年换一次索,天牢地稳而且不费钱。”
娄江宽的地方宽达数里,窄的地方不过数十丈,两岸汲水而灌,可以开发出无数良田,以前住的人自然会想到架桥的方法沟通两岸。这种架桥的技术早已成熟,狈有计他们只是拾古人牙慧而已。
吴不赊道:“这镇子应该是我追风寨辖下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了吧,有名字没有?”酒楼要生意好,必要人多。酒楼老板舍得在这里洒下血本,这里必然是最繁华热闹的。
“是,大王明见。”狈有计小小地送了个马屁,“这地方地势好,两面山包着,中间一条江,江面极窄,偏偏又破出方圆十多里一块平地,整体看上去像个大木鱼,所以就叫木鱼坪。不过不是我们取的名字,以前就有。”“木鱼坪,倒也形象。”吴不赊点点头。
“乌静思乌先生就在镇东理事,他的意思是扩建一下,建一个县衙。”一片高房子后,一座平房露出来,狈有计一指,“就是那幢屋子。”
“那我们下去,我们进镇,没什么事吧?”
“会有什么事?”狈有计一脸诧异,“这镇子是我们的地盘!”
吴不赊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听得这话,倒是笑了起来。其实狈有计几个都已修chengren形,一般人看不出来,就算这镇里的人和外面的人一样仇妖,分辨不出,也不会有异常举动。
“那些半人半兽的家伙呢?”半人半兽的小妖不能御风飞行,只能走路,这时已远远甩开不见,“他们也能大摇大摆穿过镇子回追风寨?”
“那些蠢货当然不能。”
狈有计摇头:“乌先生最初就有过建议,虽然我们是妖,明摆着的事,但平时最好还是少出面。乌先生说,我们收税,同时负起保护乡民的责任,平日少碰面。兽兵在各山口巡逻,发下严令,除非有人闹事,否则绝不可对人使用武力。依附我们的乡民自然也不会去伤害兽兵。乌先生还说,这情形,就像平常人家养的家畜一样,两不相伤,相安无事。
最初我听着还有点儿恼火,我们才是老大,什么叫养家畜一样,但反过来一想,有道理,就都依着他。还真行,这两年从来也没起过冲突。”
“平常人家养家畜,鸡狗猪牛羊,和人都是平安相处。呵呵,有道理。”
这说法有趣,吴不赊笑了起来。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道:“这些半人半妖的妖兽,以前寨中好像没见过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多,都是各山投奔来的?”
“是不少,现今寨中在册有两百多了。有各山投奔来的,不说远了,沿娄江上下,五百里之内,咱追风寨是这个。”狈有计一跷大拇指,“不过大多是咱们寨里的家生子儿。”
“咱们寨里的家生子儿?”吴不赊糊涂了,据他所知,无论是妖与妖交配,还是人与妖交配,生出来的都是兽人。兽人只是红发碧眼,但至少人像是变全了啊。而这些妖兽,根本没变全,其实就是能站起来走,勉强算一个人身,那头还是兽头,可差得太远。他摇摇头,问道:“哪个生的?和人还是和妖?”
“大王误会了。”狈有计见吴不赊眼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知道吴不赊搞错了对象,笑道,“大王知道,山中老兽得了灵气,修炼得法,便可成妖,得一个人身。兽类要修chengren身,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安心修炼,肚子怎么办?兽不像人会生产粮食,存点儿粮,三五个月不生产也饿不着。兽类觅食本就艰难,三日打食,未必能有一餐入肚,更别说存三五月的粮了,这是其一。其二,修炼时,有其他兽类打搅,稍一不慎,道未修成,小命没了。
其他问题还有,也说不了那许多,总之修行不易。”狼妩媚不耐烦了:“你好多废话啊!”
狈有计摇头:“不是我废话多,不从源头说,说不清楚。”他话到这里,吴不赊大致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追风寨按时放粮,兽兵肚子有了保障;立了寨,其他兽类、妖类不敢轻犯,安全有了保证。有灵的兽兵能安下心修炼,所以修炼有成的就多了起来。”
“是啊!”狈有计击掌,“就是这样,尤以今年为多,大半都是今年修成的。”
“为什么不叫他们接着练呢?弄成这个样子,人不人,兽不兽的,多难看!”
狈有计摇头:“头脸最难修。修chengren身容易,腰上那一关打通就能站起来。四肢血脉一畅,毛发自然就少了,人身便出来了。但头脸这一关太难了,像我当年,突然醒悟,七天便修chengren身,可把头脸修出来,却花了三年。何其难也。我还算个聪明有悟性的,一般的家伙,十年二十年未必修得出来,很多到死都修不出来的。”
他这一说,倒勾出了吴不赊脑中黑七的记忆。果然如此,黑七也是突然醒悟,一个多月修chengren身,但真正把猫头修chengren头,却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是这样啊。”吴不赊点头,“我倒是忘了,那就让他们在寨中慢慢修炼吧。”
“属下也是这个想法。”狈有计点头,“这些家伙修chengren身,比纯粹的兽兵还是要好用得多。咱们寨里自己培养出的家生子儿,忠心上也靠得住,所以外边有什么妖兽来投的,我都不太爱收。”“嗯。”吴不赊点头,“修成了人身,使唤起来是要方便得多,不过让他们进镇里收税还是不行吧?”
“那当然不行。”狈有计大是摇头,“这些家伙若进镇,比虎狼进镇还麻烦。这里的百姓见惯了虎狼,知道狼虎不伤人,也就不怎么怕,几乎就是当狗看。便是大街上有虎狼闲逛,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所谓见怪不怪啊。可这些家伙就不同了,人的身子狼的脑袋,太怪了,一般的老百姓谁受得了?所以兽兵偶有进镇的,只要不闹事,我也不怎么处罚他们。这些家伙却绝对不行,乌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他说我们是妖,所有百姓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拿他的话来说,就是,可以为尊者讳,也可以为妖怪讳嘛。我们稍稍掩饰一下,百姓也就可以装作看不见,这样有利于人心的稳定。”
“视而不见,掩耳盗铃!呵呵,是这个理。”吴不赊笑,“这乌先生的见解还真是独特,不过倒是抓住了人心。”
“乌先生实是大才,咱追风寨能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发展到这种规模,他的建议居功至伟。”
“我先就奇怪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狈有计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原来都是乌先生的建议啊。”虎大嘴撇嘴。
“是乌先生的建议怎么了?”狈有计哼了一声,“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能用百人计,便是王中王。”
“这话说得好。”吴不赊击掌。吴不赊称赞,狈有计一脸得意,道:“乌先生出了很多主意,不过就我个人来看,乌先生对我追风寨贡献最大的一条主意还是寄税之法。”
“寄税之法?”这说法新鲜,吴不赊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还是头一次听到,“怎么个寄税法,说说看。”
“大王知道,我们寨中都是兽兵,除了猪黑子的猪兵,其他兽兵都是要吃肉的。百姓交税,也就以猪羊牛鸡为主。这里面就有个问题,若一次把税交齐,交得多了,山寨中吃不了,都是活物,不像粮食一样可以收仓里,又不可能养着,也不会养啊,怎么办呢?乌先生就想了个主意,专找一批人替我们养,称为寄税户。百姓交上来的猪羊鸡鸭,连着粮食一起,全分给寄税户。他们代我们养,但我们也不亏待他们。怎么个不亏待法呢?猪羊是可以产仔的,鸡鸭是可以下蛋的,这是额外的收获。这些额外的收获我们不要,全给寄税户,算是我们寄税的工钱。”
“妙啊!”他没说完,吴不赊已是击掌大赞,“收来的税寄养,可以分批吃,细水长流,还不要自己操心。猪产仔、鸡鸭下蛋,也不是个小数目,寄税户收入也高,也乐意,也用心。一举数得,妙啊!真是好主意。”
“现在我们寄的税,已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别的不说,光羊就有数十万只,鸡鸭无数。嘿嘿,真要全赶拢来,那可是不得了。”狈有计两眼迷离,脸上的神情,就仿佛大地主看着满仓的粮食,又仿佛守财奴摸着满箱的金银。狼妩媚在边上道:“不过也有个麻烦的,羊啊、牛啊多了,所需的草料就多,反倒是百姓家的耕牛没草吃了。所以乌先生才说要去鬼哭原放牧,说干脆专建一个牧场。以后进山的人会更多,要种子尤其要耕牛,不是个小数目,建个牧场以备不时之需。”
“要耕牛容易啊。”牛八角三个新进的,一直陪在边上插不进嘴,这会儿终于插进话来了。牛八角拍着胸脯道:“鬼哭原上,本就有数千头野牛,我一声令下,要多少耕牛,牵就是了。”
“这下好了。”狈有计大喜,“有牛兄协助,可就解决大问题了。”金毛狮也忙着表忠心:“鬼哭原的守护就交给我三兄弟,保证万无一失。”
“很好!”吴不赊点头,“回寨后商量一下,到时统一调配。咱们先见乌先生。”说话间已到了乌静思的宅子前。门房通报进去,不多会,一人迎了出来。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头,穿一件青布长衫,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方长脸,偏瘦,脸上的线条看上去很是硬朗。“原来是狈军师,还有各位将军。”
乌静思抱拳作了一揖。“这就是乌先生。”狈有计在一边介绍,“乌先生,我家大王回来了,这位便是我家大王。”
乌静思早看到了吴不赊,这时又多看了他一眼,抱拳深深一揖:“小民乌静思,拜见追风大王。”
态度恭敬,却没有下跪,语气不卑不亢,声音稳定,看吴不赊那一眼里,没有畏惧,却
似有探询之se。吴不赊暗暗点头:“这人有识见,也有风骨,是个人物。”
他笑呵呵地回礼道:“先生不必多礼,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辛苦乌先生了,这里多谢先生。”
“这是乌静思本分,不敢称谢。”乌静思眼里微露讶异,似乎惊讶于吴不赊的亲切,道,“大王里面请。”
进宅,到客厅分主次坐下,乌静思在客位相陪。童子献上茶来,乌静思道:“不知大王回山,乌静思未去拜见,实在失礼,还请大王恕罪。”
“这是在试探本大王是否礼贤下士了。”吴不赊暗笑,道,“乌先生客气了,本王今日才回来,一路上便听了先生许多事迹,所以特来拜会。先生果是奇人,我追风寨能得先生相助,真乃如虎添翼。以后还望先生不吝指教,本王这里先行谢过了。”
乌静思还是第一次见到吴不赊,除了狈有计口中偶尔提及的一些事迹,他对吴不赊的心性为人,完全不了解。他刚才说的是客气话,也有一定的试探之意。眼见吴不赊笑嘻嘻的,一脸和气,话语也是谦和有礼,不是那种野蛮倨傲之辈,他顿时就松了口气,回礼道:“大王谬赞了,愧不敢当。小民本是百死余生之身,能得大王见爱,但有一分可用之处,敢不尽力。”
“乌先生客气了,先生大才,本王以后必将借重。”
一番客气话下来,宾主颇为相得,后面的话也就轻松了。问起身世,这乌静思还真是身世坎坷。他是朔风国人,少年时就中了秀才,几年后又中了举,到一个小县任县丞。
那县令是个贪官,刮得天高三尺的那种。乌静思年少狷狂,搜集了证据就去举报,他却不知上官和这县令是一伙的。举报不成,反被县令倒打一耙,诬陷他贪污。结果他官丢了,还被判了个流放,几年后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却已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此他流落各地,给人家坐馆教书为生。后来于承军中少个书吏,有人了,他便投了军,结果被吴不赊的兽兵抓了俘虏。自以为要身入妖腹尸骨无存了,结果他却碰上狈有计这个怪妖,居然说要抓了俘虏种粮食。乌静思经历得多,胆子也大,插了句嘴。狈有计就看上他了,什么事都找他商量,而且还听得进话。他也就不遗余力,帮着狈有计出主意,一路就走到今天。
一番闲聊下来,吴不赊对乌静思的心性、为人有了基本的了解。百劫余生,却风骨犹存,尤难得的是既饱读诗书又遍尝辛酸、见多识广,不是那种读傻了的迂腐之人。用得好,这人便是一大助力。不过吴不赊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有个关键的卡没过。闲话一回,他忽地问道:“乌先生,我们是妖怪,你真的不在乎?”乌静思似乎就在等吴不赊这句话,他冷然一笑,道:“人如何?妖又如何?妖吃人,那么人不吃人吗?我活了三十多年,走了不少地方,举目所见,到处都是人吃人。若真论人与妖的区别,在我看来,妖吃人还吐骨头,人吃人却是骨头都不吐。”
他这话说出来,狼妩媚、虎大嘴、象白牙几个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活见鬼的神情:原来我们还是好的,原来人比妖更可怕啊!
吴不赊却是彻底放下心来,乌静思不是曲意奉承,是真看开了,可以大用。乌静思这番话也勾起他心中感慨,遂叹道:“是啊,人、神、仙三界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为了利益权势勾心斗角,其黑暗肮脏处,正应了乌先生这句话,真正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云州遗族这一次被赵炎当棋子用,若不是吴不赊带他们从海路归来,十二万人就要生生丧命在离雁口,死后消息都不会有一点儿。这不是吃人不吐骨头是什么?乌静思道:“倒是大王这追风寨辖下,十才税一,人、妖、兽和谐相处,说起来是妖界,其实是世外桃源。大王有大德于民啊,乌静思在这里代数十万百姓谢过了。”
说着起身深深一揖。吴不赊大笑摇头:“这个我可不敢居功,用俘虏种田的主意是狈军师出的,后来也一直是他在为此事辛苦操劳。乌先生真要谢,谢狈军师好了。”
乌静思果然又对着狈有计深深一揖。狈有计忙起身还礼,一张脸红得如猴子屁股,连声道:“哪里敢当,哪里敢当!若无大王信任,我还在双余山上吃人呢,一切自然都是托大王的福。”
吴不赊大笑:“你别谦虚,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呆会儿回山,自然还要论功行赏。”狈有计一张脸一时更红了。
吴不赊查探乌静思的心思,乌静思其实也在暗中窥探吴不赊的心性为人。初见面亲和有礼,但乌静思见的人多,用得着你时笑脸相迎,用不着立刻翻脸无情,这样的人多的是。然而吴不赊不肯居功,直言一切都是狈有计的主意,这让乌静思眼前一亮,暗暗点头:“他虽是妖王,却胸怀博大,此人主之德也。”复又对着吴不赊一揖,道:“大王,我有一个请求,请大王延续追风寨的德政,只要进山的,请大王赏他们一碗饭吃。”奸商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乌静思的意思,怕他回来了改弦易辙呢。他忙道:“我可以在这里保证,十税一,永不加税。我们追风寨,愿人妖和谐相处,绝不做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事。”
吴不赊这追风大王露面,他吃人也好,暴虐也好,喜怒无常也好,这些乌静思其实都不是特别担心,百劫余生,最多给他吃了,还能怎么样?乌静思最担心的,其实只有一条:吴不赊会改变追风寨的税率,横征暴敛。一手弄出娄江两岸的繁荣局面,三十多万人吃得饱穿得暖,乌静思真的非常有成就感。这种局面若被吴不赊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看出吴不赊颇有容人之量,所以他趁机相试,不想吴不赊不但看破他心思,更立马作出回应,而且允诺永不加税,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乌静思一时激动得全身颤抖,猛然拜倒在地:“大王大德感天,乌静思愿拜在大王麾下,百劫残生,愿供大王驱驰,虽百死而不悔。”
吴不赊忙扶他起来:“先生大才,愿屈身相佐,本王幸甚,追风寨幸甚。本王在这里发誓,必不相负于先生。”
“大王厚爱,乌静思必百死以报。”吴不赊的话,更让乌静思感激涕零。随后摆上酒席,乌静思认了吴不赊为主,放开心怀,尽心尽意替吴不赊策划起来。他首先便提到一件事,赵国征楚,军资由沿途各属国供应,各属国横征暴敛,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今年的冬天,明年的春荒,包括风余国、朔风国在内,往南这十多个国家百姓的日子定不好过。而赵军一路杀过去,楚国的一些属国城破国灭,流离的百姓更多。
今冬、明春,这些百姓必然形成大股的流民潮。赵炎不是要以稳为主吗,怎么突然征楚了?楚国可不是小国,若拿楚国和尸莲国比,四分五裂的尸莲国还不到楚国一半的实力。尸莲国赵炎都不敢打,怎么就敢打楚国了?细一问,原来赵王半年前就死了,赵炎早已做了大王。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出兵攻打楚国,却没人知道。乌静思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战火一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若大王十税一并永不加税的王命传出去,今冬明春拥进山中的人,至少过百万。”
“这么多?”吴不赊大吃一惊。
乌静思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百万恐怕还是少的。百万流民进山,要吃,要穿,要耕牛,要种子,要农具,这些都要作准备。所以我前几天跟狈军师商议,找个地方养牛养马,为明年春耕作准备。”
“乖乖!”之前乌静思请狈有计找牧场,只说养牛养马,却没说有可能会有百万流民进山的事,这会儿说出来,狈有计也给他吓住了。
他向牛八角一指:“牛好说。缺多少牛,找他。”
牛八角拍胸脯:“耕牛包在我身上。多了不敢说,明年春耕前,我至少可以招三万头壮牛进鬼哭原。”“三万头壮牛?”乌静思眼光发亮,“这可解决大问题了!”狈有计却仍是愁眉苦脸:“牛的问题解决了,其他呢?百万人哪!我的娘,要吃,要穿,要住,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还有一个,农具。农具尤其麻烦,铁器在任何地方都是管制品,量少还好,量一多,有钱也买不到。”
乌静思道:“农具确实是个问题。追风寨的事,外间多有所闻,进山的关卡,一个盐,一个铁,管得非常严。不过我有一计,娄山不缺铁矿,可以找人挖,炼出铁自己打制农具。盐呢,我们可以放船沿江而下,到南方去买。百万流民进山,要撑到明年夏收,山中存粮肯定不够,最好趁现在南方马上要进入秋收、粮价便宜的时候,多买点儿粮食回山。”“是个好主意。”狈有计又想到一事,“还有房子怎么办?一入冬就下雪,若今年冬天进山的人多,没房子住,就会有大批的人冻死。”
乌静思、狈有计讨论得热火朝天,虎大嘴几个也时不时地插口。吴不赊在一旁听得兴味盎然,脑中却冒出个念头:“这是一群妖怪?还是一群父母官?”
“还请大王示下。”几个人,不,一个人、几个妖突然一齐看着吴不赊。吴不赊走了神,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他反应极快,道:“流民多,事情杂而乱。乌先生先说是要成立一个县衙,是吧?一个县的架子太小。这样好了,本王决定,拜乌先生为右相,一应民政,都由乌先生执掌,人才的选拨、官员的任免,都由乌先生决定。我的想法是,十万人设一县,暂不设府,由右相府直辖,乌先生以为如何?”
“多谢大王信任,乌静思必不辱命。”乌静思离席相谢,一脸庄重。“狈有计,本王任命你为左相,一切军政,由你主持。百姓既然交了税,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害。你调派兽兵,严密防护,不得有失。交上来的税由你和乌先生共管。若真是百万流民进山,可不是笔小支出,钱粮的事,你和乌先生商量着办。”
“属下遵命。”狈有计有样学样,也离席抱拳应命,不过脸上是难抑的喜悦,没有乌静思那份庄重,更少了几分大任在肩的沉重感。不过他一个妖怪能有这个样子,已经是大出吴不赊意料了。
“虎大嘴、狼妩媚、猪黑子三位将军,你们这些日子也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吴不赊又看向牛八角三个,“你们三个,先分在虎、狼、猪三位将军辖下做偏将。山寨自有规矩,各位须自重,做得好,本大王自不会亏待你们。”牛八角三个也躬身应了。一时席罢,吴不赊要到追风寨看看。乌静思要迎接有可能的百万流民进山,无数的事要安排,便不跟去。吴不赊温言勉励了乌静思一番,随后与狈有计几妖往追风寨来。
木鱼坪离追风寨有五十余里,不多会儿上山。眼前一亮,山上竟然已多了一座石城,虽然略显粗陋,但较之原先虎大嘴几个的石洞,已是天地之别。城内、城外,一些小妖或训练兽兵,或率兽兵巡逻,很有点儿样子。听说大王回山,山呼万岁,一片虎吼狼嚎猪叫,震山盈耳,好不威风。城中也有人类开的酒店、商铺,街头也有人,虽然不多,可也不少。吴不赊问了一下,原来狈有计几个管得严,无论妖兽还是虎狼,绝不许伤人。虎狼还好,妖兽虽是兽头人身,却已能做人言,也学穿衣打扮,更想吃口熟食。有市场,妖兽不像兽兵,又是有薪水的,狈有计给的薪水还蛮高,这些妖兽性子粗犷直率,花钱最是大手大脚,可以说是最好的顾客,又有不许伤人的严令,便有那大胆的人类进城开铺子。这些人发了财,一传十、十传百,进城的人便越来越多。狈有计统计了一下,这城中长住的已有近千人,可以说是真正的人妖混居了。这让吴不赊惊讶了半天。
狈有计在城中给吴不赊建了一座大宅子做王宫,还请了几十个男女仆人。到宅中,立刻便有丫环、仆役迎上来服侍。几个小丫环,细皮嫩肉,都有几分姿se,不比吴不赊在双余城宅中的丫环差。
吴不赊恍如梦中,半天才问道:“这些人真的都是自愿的?”
“当然!”狈有计一脸得意,“他们的薪水可不低哦,小丫环一月也是二两银子,管家一月五两。最初当然没人来,后来城中做生意的人多了,也不太怕我们了,又从来没有伤人的事,应召的人就多了。现在可是有人抢着来,我们几个的府中只要说招人,几乎要挤破头。”
“做得好,真是不错。”吴不赊连声感叹,在宅中喝了杯茶,又在城中走了一圈,越发感慨,“区区两年,这些家伙竟是帮我弄出这么大一份家业出来,了不起。看来我这妖王还真是有前途啊!我到底是就在这山中做妖王呢,还是去象南道当神官?”
吴不赊一时竟是很有些迷茫了,眼前突地冒出一张脸来,却是林微雨。
“我还是先去找微雨,如果她没嫁人,就由她来决定。”
和狈有计几个打了声招呼,吴不赊便下山了。他顺路先进双余城,和方轻舟见了一面。两年不见,方轻舟生意越做越大,人也发福了。他当年本是要裹妖腹的人,结果遇着吴不赊,竟成就一方富翁。
方轻舟心中感激无限,见了吴不赊,十分激动。追风寨大发展,他也是知道的,又祝贺了一番,便要盛宴相待。吴不赊急着去见林微雨,却是没有喝酒的心情,好言推拒了。吴不赊绕个弯又来见了杨慎独一面。杨慎独把家业打理得不错,方轻舟每月送来的银子他也收得好好的,总数目竟然已有五十万两。吴不赊吓了一大跳,不过想想仙人酿、仙人醉的暴利,收入这些钱也在情理之中。他想起乌静思之前说流民若多可能缺粮的事,便叫杨慎独开家粮店,去南方多多购粮,蓄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杨慎独做事稳重,买粮只为蓄备不为求利,也不怕亏本,不需吴不赊多操心。
吴不赊随后便往扶风城来,傍黑时分进了扶风城。自从上次于承惨败在吴不赊兽兵手中后,朔风国再没有派兵攻打过扶风城。没有战火,百姓安居乐业,与两年前相比,倒是热闹了好些。眨眼竟是过了两年多,吴不赊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那日的离别,仿佛就还在眼前呢,越靠近林家,他心中就越跳得厉害,竟是有些害怕见到林微雨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找个人问一下,林微雨有没有成亲?可他却不敢问,他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要见林微雨一面。如果问了,如果知道林微雨成亲了,他生怕自己再没有了去见她的勇气。
犹豫间,天se便完全黑了下来。老办法,化身黑猫,侧院翻进去,来到后院。后院静悄悄的,林微雨房中亮着一盏灯,吴不赊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林微雨应该是在房里。吴不赊沿柱而上,一跃上了窗台。
林微雨一个人坐前桌前,手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灯火,不知在想什么。烛光剪出她的侧影,有一种异常的美感。吴不赊一时竟是看得痴了。林微雨是侧对着窗子的,吴不赊的动作无声无息,但林微雨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他跃动的身影,转过头来。吴不赊有些发痴,也没拿定主意到底是先躲开还是不躲开?每次小黑出现他就出现,他走小黑就消失不见,会不会引起林微雨的什么想法呢?或许林微雨不会在意?吴不赊还没想清楚,林微雨已看到了他,霍地站起来,呆呆看着他,脸上透着惊讶,喜悦,似乎又有一丝丝迷茫。吴不赊无法判明她心中的想法,就呆呆地直视着她,细细地看着她的容颜。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这张脸,并不是特别得完美,不如九斤丽精致,不如叶轻红丰艳,没有颜如雪的悠远空灵,也没有西门紫烟的高贵典雅,但看在眼里,却是那么得亲切,那么得舒服。
“你…你真的是一只…一只猫?”林微雨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吴不赊耳中。吴不赊脑中设想过一种情形,林微雨见了他化成的黑猫,会不会惊喜地叫起来,像以前一样溺爱地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他还想过,那种情形下,他要不要显身出来,就此解释清楚。或者还是弄一个人猫分离,先化猫和林微雨亲热一阵,然后再变人上门。但现在的情形显然和他设想的不一样,林微雨已经明白了,小黑就是他,他就是小黑。让吴不赊心中发紧的是,林微雨话中的意思,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一只猫,以为他是一只黑猫精。“决不能让她认定我是妖怪。”
吴不赊脑中思绪有若电闪,他了解林微雨的性子。林微雨是所有他认识的女人中最保守、最重礼教的一个,如果林微雨真的认定他是黑猫成精,哪怕他当场拿出官印,甚至再夸张一点,就把南岳帝君扯来帮他说话,林微雨只怕也不会嫁给他。
怎么办?化出人身解释,只怕林微雨误会已深,难得说清楚。不过奸商脑瓜子还真是管用,想起以前用过的一计鱼目混珠,不妨再玩一次,先把水搅浑再说。林微雨不是认为他是黑猫成精吗?那就再变两变,吴不赊猫脸贼笑,猫爪抬起。窗台上放着一盆花,是一盆吊兰,长长的枝条垂在窗台下,看来是林微雨的爱物,照管得挺好。吴不赊猫爪插进花盆里,来一个单爪倒立。这情形诡异啊,一只猫,一只肥硕的大黑猫,左爪插在花盆里,全身凌空,屁股向天。如果林微雨不知道黑猫就是吴不赊,必然会惊叫起来,然后会顺手给他一剑。
不过这会儿林微雨没有叫,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吴不赊当然明白她的心情,她显然也思念着吴不赊,却无法接受吴不赊是猫这个事实。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呆立。
“当我是猫精吗?我就变盆吊兰给你看看。”吴不赊心底暗笑,身体慢慢变化。他故意变得慢,先从插入盆中的左爪变起,毛绒绒的猫爪慢慢变成青绿的吊兰枝,有些细,撑着个十几斤重的猫身,不由得有些摇摇欲坠。林微雨眼神中都透出担心了。还好,猫身慢慢也变了,变成了散开的吊兰叶,尾巴最高,一枝凌空,还结了一朵小黄花。
“啊!”林微雨一声低呼,嘴巴张成了圆形。确如吴不赊猜测的,林微雨一直思念着吴不赊,对他是猫妖的事也是半信半疑。吴不赊突然化猫现身,她以为吴不赊真的是一只猫精,一颗心正往无底的黑渊坠落。吴不赊却突然玩了这么一手,猫变成了吊兰,她绝望的心迷糊了:吴不赊到底是黑猫还是吊兰呢?或者说,到底是一只猫精还是一盆花精?当然,无论猫精花精,都是精,都是妖,都不是人,林微雨心中也就都无法接受,但奸商的诡计,当然不会只是变一盆吊兰那么简单。
猫尾化成的小黄花突然变成了一只手,冲林微雨勾了两下,意思很明显:过来,看这边。手指一转,向窗外伸去。林微雨不知他还要玩什么花样,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犹豫。或许吴不赊是妖让她无法接受,但她绝不怕吴不赊伤害她,她心里也根本没起过这个念头。
楼下的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树,此时正是桂子飘香的季节,满树的桂花,满院的香。小黄花化成的手一直伸下去,到桂花树边上,钻入土中,这一面整个身子就从花盆中拔了出来。之前是猫爪入盆猫身倒立,这时是一枝入土,兰花倒立,然后还和之前一样,慢慢开始变化,插入土中的兰花枝变成了树干,大小粗细和边上的桂花树一模一样,从下面,慢慢变上来。凌空的吊兰,慢慢变成巨大的树冠,也是桂花树,还开满了桂花。黑猫变成吊兰,吊兰变成桂树,吴不赊知道这样还是不行,一枝桂花枝又变成了一只手,向林微雨扬了扬,意思是让她再仔细看,然后便向楼下的房中伸去。
一进房,吴不赊立刻拆了房中的圆凳,五六只手操了木匠家伙出来,眨眼便拼成一只木虎,再以醒木令点醒。他心下却苦笑,醒木令也算是个好宝贝了,到他手里一直没什么用,用了两次却都是用来骗自己心爱的女人。木虎一点醒,吴不赊化成的桂树便随着枝条整体钻进了房中,随后一声低吼,木虎跃了出去。院子里突然出现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第一眼,林微雨还着实吓了一跳,不过随即知道必是吴不赊变的,又放下心来,看着木虎,兴味盎然。木虎在院中跳跃一阵,跃回房中。吴不赊拆了木虎重新拼装,拼成一匹马,而且和林微雨平日骑的那匹几乎一模一样,木马一声长嘶,跃入院中。他立即便听到林微雨一声惊叫。吴不赊知道差不多了,如果说黑猫化吊兰、桂树这些死物,林微雨还会想是猫精的变化之功,那么再变出猛虎、红马这些活物,林微雨的想法就绝对会改变。
林微雨不可能再认定他就是猫精,他也可能是花精、树精、虎精、马精,既然有这么多精,那难道就不能是人精吗?猫也好花也好树也好,不过是吴不赊这人精功夫高法力深,变化万千而已,林微雨该要欣喜,不会再犹疑。拆了木马重新拼成圆凳,吴不赊化出人身,顺着楼梯上去。林微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吴不赊笑嘻嘻地看着她,头一摇,左边生出个脑袋,再一摇,右边生出个脑袋,张开手,手掌一拍,胁下又生出一双手,再一拍,肩头又生出一双手。三头六臂,三张脸,一张笑,一张哭,一张呆呆傻傻,六只手却都张开了,迎着林微雨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