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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朗宁心里非常难过,自从踏上这块码头,七年以来,从没一件事令他这般心酸过。
张佩玉更是伤心欲绝,小小的绢帕,早已湿透了。
“好吧,既然你打定主意甩掉我,我当然不便死皮赖脸硬往上送。”张佩玉抽抽泣泣说:“不过,我倒要听听你的苦衷,究竟为什么不肯做警察?”
白朗宁燃起香烟,默默吸着,紧紧咬着嘴唇,依然不肯开口。
“白朗宁,难道最后这点小要求也不能答应我?”
“告诉你也没用,何苦浪费时间?”
“好,算你狠。”张佩玉恨恨说:“既然不愿浪费时间,可以回去了。”
白朗宁香烟一甩,立刻开动马达,掉头朝山下驶去。
车子比来时开得更快,一盏盏的街灯,闪闪照射着两张阴沉沉的脸孔。
白朗宁偶然从反光镜里瞧见张佩玉一双红肿的眼睛,既心痛,又不忍,想起过去她的诸般好处,内心更觉得万分歉疚。
突然一阵“吱吱”的刹车声,车子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又朝山路飞驰而上。
张佩玉吃惊地瞪着红红的大眼睛,静静凝视在白朗宁英俊的脸上,问也不问一声。
车子仍旧停在原处。
依然是那几颗星星,依然是那张黑沉沉的苍空。
白朗宁停好车子,双手一举:“投降。”
张佩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说吧。”
白朗宁悠悠吐了口气,问:“你过去一直管理档案,当然见过我那段不明不白的来历了?”
张佩玉怨声说:“就是那张东西勾起人家的好奇心,才设法认识你的,不然怎会被你骗上?”
日朗宁淡淡一笑,说:“其实凭那些资料,已经不难猜出我的来路了。”
“你是来自日本,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嗯,还有呢?”
“你是出身在黑社会里,我想大概也不会错。”
“嗯,还有呢?”
“可是前些日子我们接到的当年日本黑社会各帮派火拼的全部档案,除了死亡的二百多人外,所有的生存者都有详细的资料可查,其中却没有一个人可能是你。”
“难道你们就不能从那二百多人里找一找吗?”
张佩玉怔了怔,说:“你的意思是指那些死人?”
“嗯。”“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警方的资料怎会错得那么离谱?”
“不要太相信那些资料,警察们咳咳,日本警察们都好骗得很。”
张佩玉怔了半晌,才说:“难怪我们查不到了,原来你是死人。”
“像吗?”白朗宁往上凑了凑。
张佩玉急忙闪开,说:“白朗宁,你究竟是谁?”
白朗宁哈哈一笑说:“我当然是白朗宁了。”
“不,”张佩玉打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问你原来是谁?”
白朗宁这才叹了口气,说:“我原来只不过是个生长在日本的孤儿罢了。”
“孤儿?”
“嗯。”“那么”张佩玉犹豫一下,问:“你究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当然是中国人,我十岁那年父亲才弃世,面貌至今还记得呢。”
“母亲呢?”
白朗宁耸耸肩说:“谁知道。”
“后来呢?”张佩玉说。
白朗宁说:“后来我被一个日本人收养,一直受着良好的教育,直到我那养父惨死为止。”
“惨死?”
“惨死在仇家围攻之下。”
“嗯,毕竟是黑社会人物。”
“虽然是黑道人物,心地却善良得很,否则也不会死得那般凄惨了。”白朗宁悠悠道来,语调充满了悲伤和气忿。
张佩玉若有所悟说:“你想回去报仇?”
“当然要报仇。”白朗宁大声说:“他虽然不是我的生父,却从小爱我如己出,这种杀父般的大仇,岂能不报?”
“所以你才不肯投入警界,恐怕职位阻止你报仇的行动。”
“一点不错!”
“傻瓜。”张佩玉嗔嗔的骂了一声,说:“你不会先去报仇,再回来做警察?”
“呵呵。”白朗宁苦笑说:“仇家实力强硬无比,只怕比黑鹰帮更难应付,虽然侥幸不死,也必弄得积案累累,警署不抓我已经不错了,怎肯再录用我?”
“尽量不要杀人么?”
“不杀人怎能报仇?”
“可以先诱对方拔枪,自卫杀人是没罪的。”
“哈哈,”白朗宁被她天真的想法逗笑了:“等到人家被抢出来,我还有命在吗?”
“冒点险么?”
“这种险未免冒得太大了。”
张佩玉身子往上凑凑,腻声说:“人家肯替你冒险,难道你就不肯为人家冒点险么?”
白朗宁楞了楞,说:“你倒挺痴心的?”
“岂止痴心?简直是死心塌地嘛。”
“哈”白朗宁终于高兴的笑了。
张佩玉伸了个懒腰,娇声喘了口气,开心说:“我以为你成心抛掉我,原来别有苦衷,那就难怪了。”
说着,伸起足尖,摸索着在驾驶盘下的一个小开关上挑了一下。
白朗宁觉得背后一空,坐椅的靠背忽然渐渐降了下去。
“佩玉,这开关是你打开的吗?”白朗宁奇声问。
“嗯,”张佩玉鼻子轻应一声,听起来真醉人。
“你你放下它干吗?”
“躺下歇歇嘛。”
(二)
白朗宁返回林公馆,已经很迟了。
林雅兰房里的灯还亮着,电唱机也依然播放着使人听得肠子疼的情歌。
白朗宁轻轻在半掩的房门上敲了敲。
“谁?”
“白朗宁。”
“还敲什么门?快进来。”
白朗宁身子刚刚踏进房门,一团粉红的人影已经扑了上来。
白朗宁急忙托住她的腰肢,皱眉说:“枪王欧喜来了。”
林雅兰满面笑容的脸蛋,立刻阴沉下来。
“拼命追求你的,大概就是他吧?”
林雅兰不安地锁上房门,关闭唱机,问:“那张名单上并没写上他,你怎会知道?”
白朗宁冷冷一笑,说:“除了黑鹰帮主欧天成的儿子外,黑鹰帮岂肯如此费力?”
“他在那里?”
“谁知道。”
“你方才不是说他来了吗?”
“唬唬你的。”
“唉”林雅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吓了人家一跳,原来还没到。”
“瞧你怕得这付模样,难道枪王欧喜真的那么厉害?”
“当然是真的,否则那张名单上,我为什么别人敢写,单单不敢写他,就是怕你不是他的敌手。”
白朗宁听得暗暗吃惊,表面上却笑脸说:“哦?听来你对我还蛮不错呢。”
“就是嘛。”林雅兰腻声回答。
白朗宁摇头笑笑,朝浴室门走去。
林雅兰急步追在后边,怨声说:“白朗宁,人家真的爱上你了,别总是不相信嘛。”
“小孩子家,懂什么爱情。”
白朗宁头也不回,穿过浴室,走进自己房里。
林雅兰像条尾巴似的,紧紧跟了进去,急声说:“白朗宁,人家已经足足十九岁,明年就二十,后年就二十一”
“对,对,大后年就二十二,大大后年就二十三,大大大”
“白朗宁,”林雅兰气得身子直扭,翘着小嘴说:“人家是说二十一岁就成年了,谁管它二十二,二十三。”
“还远得很呢,两年就是七百三十天,等于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你这么急干吗?”
“可是可是别人十七八岁结婚的,还不有的是?”
“别人已经成熟了,你呢?每天就知道缠人,好像小孩子一样。”
“我也早成熟了,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嘛?”林雅兰拼命分辩着,俏脸都急红了。
“咳咳咳。”白朗宁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拼命咳了几声,说:“有话等一会再谈,我要入浴了。”
说着,冲进浴室,紧紧将门扣起来,把林雅兰留在他的房间。
“白朗宁,”林雅兰在门外喊着:“我真难过,好像好像失恋一样。”
白朗宁摇摇头,没理她。“唉,活得真没意思,我我想自杀。”
白朗宁差得把大牙笑掉,依然没理她。
“我想跳楼。”林雅兰哀声说。
“会摔断你的腿。”
“我我上吊。”
“先用手扭住自己颈子试试,尝尝滋味如何。”
过了一会,林雅兰喘喘说:“真难过。”
白朗宁大摇其头,对这天真的大丫头真没办法。
“对了,我可以拿你的枪自杀。”
白朗宁吓了一跳,伸手一摸,还好挂在旁边。
又过了半晌,林雅兰忽然兴奋的喊着:“白朗宁,我向你求婚好吗?”
白朗宁在浴室里险些滑倒。
“白朗宁,答应不答应,回个话嘛。”
“不答应。”
“为什么?”
“我年纪还小,两年以后再来吧。”白朗宁说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朗宁,我把你买下来好不好?用我总财产的一半。”
“不卖。”
“为什么?”
“价钱出得太低了。”
“四分之三怎么样?”
“不够,不够。”
“那么五分之四吧。”
“没诚意。”
“并不是没诚意,总不能一点不留啊?”
白朗宁开始穿衣服了。
“好吧,”白朗宁半晌没吭声,林雅兰有点急了,忙说:“全部就全部,到时可不能跑掉呀。”
浴室门一开,林雅兰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站在外边。
“大小姐,玩笑开得差不多了,该谈谈正事了。”
林雅兰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问:“白朗宁,如果我真肯以全部财产换你,你答不答应?”
“别说傻话了,两年以后,仅仅一吻就可以把我换走了,何必拿祖上辛辛苦苦赚来的财产开玩笑。”
林雅兰耸耸肩,蛮不开心说:“两年的日子好长啊。”
白朗宁托起她的俏脸,柔声说:“只要把欧喜除掉,你便可以欢欢乐乐的生活了,欢乐的日子过得最快,两年时间转眼即过,何苦为这段短暂的日子伤脑筋?”
“可是要除掉枪王欧喜,难得很哩,他拔枪比眨眼还要快。”林雅兰认真说。
白朗宁知道林雅兰绝非危言耸听,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微微点点头,说:“这些我都知道,别担心,我自有杀掉他的把握。”
林雅兰半信半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白朗宁取出名册,看了看,说:“欧喜的年纪既轻,人又英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林雅兰狠狠啐了一口,说:“讨厌死了,见到他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怎么喜欢得起来。”
白朗宁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已不难想像她对枪王欧喜厌恶之深,微微诧异问:“你怎会厌恶他到这般地步?一定有什么特殊缘故吧?”
林雅兰眼球转了转,说:“我这人有个怪毛病,缠得愈紧,我愈讨厌,对我看不上眼的,我偏偏送上去,唉,可惜我生得太漂亮了,看不上我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十九年来,才仅仅碰上一个呢。”
白朗宁伸手将她推在椅子上,指鼻轻叱说:“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修理你。”
林雅兰翘起嘴巴,眼睛一翻一翻地盯着白朗宁。
“说。”白朗宁恶声恶相吼着。
林维开双手把脑袋一抱,身子缩成一团,大声喊着:“偏不说,偏不说。”好像准备着挨修理了。
白朗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蹲下身去,好言好语说:“大小姐,方才逗你玩的,我怎舍得真动手修理你,至于我追问你厌恶欧喜的原因,不过想从中采取一些欧喜的个性和习惯罢了,说出来等于帮我的忙,不高兴说就算了。”
林雅兰慢慢放下双手,挪动一下身子,摆好姿态,说:“既然可以帮你忙,我当然要说了。”
“请。”
林雅兰秀眉一索,恨声说:“嗳,那东西坏透了,人家才十三岁,他开始嘻皮笑脸吃豆腐,十四岁那年,起码求了三百六十次婚,十五岁时手脚齐来,坏死了。”说着把脚狠狠一跺。
“坏到什么程度?”白朗宁忍不住追问。
林雅兰俏脸微红,瞟了白朗宁一眼,嗤嗤笑着说:“放心,比你差远了。”
“咳咳,”白朗宁急忙站起来,转了个圈子,又问:“以后呢?”
“十六岁那年更不像话,他居然几次把我骗出去,想想”
“想怎样?”白朗宁急忙追问。
“想那种好事。”
“嗅?原来想那个。”白朗宁开始还没介意,后来忽然想到情况严重,慌忙赶上去,问:“结果如何?”
“哼,”林雅兰娇哼一声,得意说:“那有那么便宜,有一次差点被我咬下一块肉来,吓得他整整两三个月没露面。”
“咬在那里?”
“手腕子上。”
“不能拔枪,当然不敢露面了。”白朗宁点点头,继续问:“后来呢?”
林雅兰花容一惨,凄声说:“十七岁那年爸爸一死,他更漫无顾忌了,每天跟在人家后面,有一次他又开口求婚,那时我对他已厌恶欲死,使断然回绝了他,于是他当场提出警告,如果我一个月之内不答应,他便用枪打掉我的耳朵”
“所以你就开始躲藏起来?”白朗宁插嘴问。
“当然要躲。”林雅兰抚着耳朵说:“万一耳朵真的被他打下来,多难看?”
“别怕!他故意吓你的,如果真要打你的耳朵,纵是十只,二十只也早被他打光了。”
林雅兰半信半疑说:“可是为什么一直有人用枪打我?”
“他的目的是你身边的男人。”
“杀他们干吗?”
“教男人们不敢接近你,逼得你非嫁他不可。”
“呸,”林雅兰又狠狠啐一口,怒吼着:“我情愿做尼姑,也绝不嫁他。”
“活该尼姑庵倒霉。”白朗宁笑声说。
林雅兰蹙眉思索一会,担心说:“白朗宁,这次他们会不会找上你?”
“当然会。”
“啊呀,”林雅兰跺脚说:“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白朗宁笑声安慰说:“反正早晚总要碰面,他们自动送上来,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林雅兰满心不安的说:“如果不为我这件事,根本你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会找你?唉,说来说去,还是我害了你。”
白朗宁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你这件事,我怎能拿到这么高的薪金,怎能交上你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林雅兰被后面那句话逗笑了,高兴说:“白朗宁,我想把你的薪俸再提高些。”
白朗宁急忙摇手说:“帮帮冯朝熙的忙吧,别把他吓成心脏病。”
林雅兰“吱吱咯咯”的笑了一会,又索起眉尖说:“我真想帮上你的忙,却不知怎样帮法。”
“当心你自己,别被人家绑票,就等于帮上我的忙了。”
林雅兰点点头,怔了一会,突然说:“白朗宁,这次事了之后,你真想跟吕卓云去北角打天下么?”
白朗宁笑了笑,说:“有这个打算,怎么?大小姐有意支持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白朗宁,”林雅兰娇滴滴呼唤一声,说:“何必一定留连在黑社会里,做做生意多好,我们有的是资金,你做总经理,我当董事长,多有意思。”
白朗宁微微一怔,立刻苦笑起来。
依露等着做压寨夫人,张佩玉一心要做警官太太,现在林雅兰又要拉他做生意,让他当总经理了。
“白朗宁,好不好?好不好么?”林雅兰抓住白朗宁的手臂,不停地摇撼着。
“好,好。”
“什么时候开始?”林雅兰兴高采烈的问。
“两年之后再说。”
“嗳,”林雅兰气得身子一摆:“又是两年之后,真没意思。”
白朗宁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叫了声:“大小姐。”
林雅兰瞪了他一眼,给他个不理。
“雅兰。”
林雅兰听得心头一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回身子,笑问:“什么事?”
“你们林家跟欧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唉,”林雅兰又跺脚了:“欧家父子最没良心,想起来就气。”
“怎么没良心呢?”
“爸爸一直出钱资助他们,否则凭欧天成,仅仅十几年工夫,岂能弄出那么大的帮会来?”
白朗宁明白了,一定是林千翔为了巩固自己的事业,才支持欧天成组织黑鹰帮。一个中国人,在人家国度里闯下偌大一片事业,自然难免与当地黑社会发生磨擦,如欲不受那帮地头蛇的迫害,资助本国人扩充势力,也算是件明智之举,他怎会想到当年一着之错,竟害惨了自己唯一的骨肉林雅兰呢?
“雅兰,你自小常常与欧家来往,一定见过枪王欧喜练抢了?”
“见得太多了,如果不是爸爸教我学芭蕾舞,恐怕欧喜还不会那么快呢。”
“芭蕾舞与手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要不要我练给你看?”林雅兰睁着大眼睛,认真的说。
“好哇。”白朗宁要瞧瞧她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林雅兰高高兴兴跑回自己房里。
白朗宁跟进去一瞧,又急忙退了出来,原来林大小姐正在脱衣服。
过了一会,林雅兰笑嘻嘻跑进来,全身芭蕾舞装,手上捧着个“拍节器”
林雅兰身子在白朗宁面前一个旋转,娇声问:“身段如何?”
红色的舞鞋,雪白的大腿,狭狭的红短裤,配上件紧紧的白尼龙杉,全身曲线完全暴露无遗,转动之间,酥胸更是震震欲飞,看上去比赤裸时还要诱人心弦。
白朗宁连忙说:“美极了,美极了。”
林雅兰开心的转到桌前,把拍节器端端正正摆在上面,那“拍节器”立刻“嗒”的响了起来。
林雅兰扶着桌角,大腿随拍一伸一缩的舞动着,姿态极端美妙。
白朗宁目不转瞬的瞪着那具拍节器,恍然叫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雅兰回首一笑,说:“明白了吧?”
“就这么快么?”
林雅兰边舞边点点头。
“一秒?”
“对,一秒。”
“连拔带还?”
“什么连拔带还?”林雅兰抬腿问。
白朗宁比手作答说:“连拔枪,带还鞘。”
“对,啊,不对!不对。”
“怎么不对?”白朗宁惊问。
“连拔枪,带扣机,再还鞘。”
“那么快?!”白朗宁楞住了。
“嗯,”林雅兰越跳越过瘾,喘喘说:“不过要脱下上衣,穿着就赶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松了口气,脱下外衣,随手甩到旁边。
“来,你也试试,让我评评看。”林雅兰叫着。
白朗宁取下枪夹,子弹一颗颗退下来,再将空夹装了上去。
“嗒,嗒,嗒”拍节器均匀的响着。
白朗宁随着拍节,拔枪、扣机、还鞘,循环的练习起来。
林雅兰慢慢停下舞步,惊喜的说:“原来你也这么快?”
“比欧喜如何?”
“差不多。”
白朗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拍节加快。”
“再快我就赶不上了。”林雅兰眨着眼睛答。
白朗宁气得真想踢她一脚,说:“站在旁边看我的。”
林雅兰在“拍节器”上拨动一下“嗒嗒”的声响开始转快了。
白朗宁又随拍抽动起来。
林雅兰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前几下还勉强随得上,后来再也追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停下来废然一叹,说:“赶不上,赶不上。”
林雅兰突然高兴的拍手说:“你比欧喜多一下,你比欧喜多一下。”
“什么比欧喜多一下?”
“欧喜也随这种拍节练过,他最多只能随上五次,你方才却赶上了六次,看起来你比他还棒呢。”林雅兰又笑又叫,好生开心。
白朗宁却大摇其头,苦笑说:“快那么一点管屁用,等他倒下,我也翘了。”
林雅兰又泄气了,脸也不笑了,嘴也不叫了,舞也不跳了。
两人默默站在那里,谁也没开口,只有桌上的拍节器,依旧“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林雅兰慢慢凑上去,贴进白朗宁怀里,说:“白朗宁,咱们跑掉吧。”
“为什么?”
“何必跟他们那些亡命之徒硬拼呢?”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些财产不要了?”
林雅兰搂住白朗宁的颈子,深情款款的说:“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放弃。”
白朗宁拍拍她汗淋淋的背脊,柔声说:“雅兰,我们不能再逃避,一定要面对现实。”
“可是可是太冒险了。”
“唯有以性命换取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不过不过”
“别不过了,夜已深了,回房去睡吧。”
林雅兰默默松开双手,回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说:“白朗宁,吻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不好。”
“轻轻一吻就好了,别小气嘛!”
“我这人也有个怪毛病,”白朗宁扳着脸孔说:“人家愈往上送,我愈往下推,人家一冷下来,保险我追得比什么都快。”
“真的?”
“试试看嘛,只要你两年不睬我,那时也许我会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呢。”
林雅兰呆了呆,说:“白朗宁,听说你这人最守信诺,可不能说了不算,从今天起,我便忍两年给你看。”
说罢,身子一扭回房去了。
白朗宁浑身一阵燥热,连耳朵都在发烧。
桌上的拍节器仍在“嗒”的响着。
(三)
“砰砰砰”一阵枪声。
林雅兰推了白朗宁一把,冷声说:“你看这几枪如何?”
白朗宁朝电视上扫了一眼,含笑说:“电视里的动作虽然好看,却认真不得,否则明星们早就没命了。”
林雅兰冷冷哼了一声,又把眼睛转到电视上去。
车厢前座的吕卓云诧异的瞟了白朗宁一眼,轻声问:“大小姐怎么了?”
白朗宁耸了耸肩。
林雅兰插嘴说:“跟白朗宁打赌。”
吕卓云微微一征,笑问:“赌什么?”
林雅兰冷冰冰说:“只要我跟他摆两年冷面孔,他就”
“咳”白朗宁急忙用咳声打断她的话。
谁知吕卓云偏偏不识相,急声追问:“他就怎么样?”
“他就跪下向我求婚。”
吕卓云“噗”地一笑,司机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朗宁急忙扭开窗子,透透空气。
林雅兰被大家笑得莫明其妙,冷声问:“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吕卓云陪笑说。
林雅兰扭着脖子想了想,自言自语说:“白朗宁不会逗我玩玩吧?”
“不会,不会。”白朗宁急忙应声说。
“老吕,白朗宁这人讲话可靠么?”林雅兰问。
“当然可靠。”
“嗯,”林雅兰点点头,说:“只要他不要黄牛就好办。”
车子缓缓停在飞达酒馆门口,立刻跑上两名大汉,把车门打开。
“大小姐,真的要进去么?”白朗宁问。
林雅兰白了他一眼,睬也不睬他,慢慢移下车子,下来的姿态和那股慢腾腾的劲儿,十足表现出亿万富翁的论调。
几人一进门,酒柜四周的人,全体肃立起来。
丁景泰、解超兄妹、萧朋弟兄,全都在座。
白朗宁一一介给给林雅兰认识,林雅兰分别点首答礼。
介绍到依露时,林雅兰仔细瞄了几眼,凑近白朗宁耳边,轻声问:“真漂亮,听说她是你的红颜知己,真的?”
“不错。”
“你怎么跟人家那么好,跟我”
“因为她对我比冰块还冷。”
林雅兰急忙闪开。
最后,白朗宁指着丁景泰,说:“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神枪丁景泰。”
“神枪倪永泰?”林雅兰没听清楚。
白朗宁、萧朋、解超兄妹,不约而同笑了。
丁景泰客客气气招手过,扫了几人一眼,轻叱说:“林大小姐没注意,偶而叫错名字,有什么好笑?真是少见多怪!”
几人笑得更加厉害。
丁景泰发觉有些不对,大声喝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萧朋抽出一本册子,随手甩了过去。
丁景泰打开一瞧,屁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哇哇大喊:“还了得,这还了得!这小子成心跟我对上了。”
“丁兄,算了吧。”萧朋摆手说:“忍下一时气!留得百年身,别跟自己过不去。”
“什么?”丁景泰走上来,一把扭住萧朋的制服:“你敢瞧不起我丁景泰?”
“丁兄,”萧朋指了指衣服,说:“这是政府的制服,乱抓不得,当心罪法啊。”
丁景泰手虽放开,嘴巴仍不饶人说:“萧朋,别唬人,就凭这身虎皮,还吓得了我丁景泰吗?”
“幸亏穿在他身上,”萧白石插嘴说:“如果穿在我萧白石身上,又变成狗皮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
这时,丁景泰手下早将客人们劝出去,店门也关闭起来,桌椅一阵乱响,全部移到墙边,只在中央留下张大圆桌和几张椅子。
众人一齐走过去,围着圆桌坐下。
林雅兰忽然说:“难得跟港九全部高手聚在一起,更难得见到依露小姐,今天真令人高兴。”
白朗宁微微一惊,暗道这丫头倒蛮会耍社交词令的!
众人一阵客套后,依露开口说:“难得林大小姐光临,使我飞达酒馆也沾上些高尚的气味。”
“依露小姐客气了,是太平山下四把枪的朋友,更是白朗宁的知己,走到那里,也没人听说你不高尚啊。”
几句柔言软语,几乎把在座之人全捧上了。
白朗宁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缠起人来,活像个不知世故的小孩子般的林雅兰,社交词令竟然如此了得。
依露高兴得把好酒都取了出来。
“吕大叔。”林雅兰又开口了,连称呼也变了。
“啊?”吕卓云受宠若惊的问:“大小姐叫我么?”
林雅兰微微一笑,柔声说:“麻烦您叫司机把车上的酒拿下来。”
丁景泰和萧白石精神同时一振,忍不使偷偷咽了口唾沫。
吕卓云应声走了出去。
“丁兄。”白朗宁笑问:“这人你都不认识了?”
“这是谁?”
“吕大将。”
“天哪,”丁景泰惊叫:“几年不见,他怎么胖成这付样子,对面都不认识了。”
解超与萧白石也吃了一惊。
白朗宁取笑说:“大概是丁兄发了财,眼皮子底下瞧不见穷鬼了。”
“好小子,豆腐轮圈吃,又吃到我丁景泰头上来了。”说着,瞟了林雅兰一眼,说:“其实我这点财产,在林大小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林雅兰抬首一笑,笑得比花还美,娇滴滴说:“丁先生客气了,我不过承受了先父余荫,怎比得上您凭自己本领赚进来的钱,何况我财产虽多,却不像您丁先生那么会用钱呢。”
白朗宁一旁噗嗤一笑。
丁景泰诧异的问:“我我那里会用钱了?”
林雅兰声态娇媚无比的说:“昨天水晶宫里,出手就是五千小费,听说当时在场之人都被您吓住了,真是又豪气,又漂亮,咱们有钱的人,正该如此,可惜我却一直抓不到表演的机会。”
丁景泰哈哈一阵豪笑,说:“原来是那码事,本来讲好由我请客,那杜经理却一定不肯收钱,我只有重重赏他一笔小费了。”
“这手法虽然高明,却可一而不可再,我已经吩咐下去,今后对白朗宁的朋友,一概免费招待,各位尽管随时光顾,却不能拿小费吓唬他们了。”林雅兰娇声道来,礼貌周全,好像已经满了二十一岁一般。
白朗宁偷偷咬了咬舌尖,好疼,不是做梦,天下真有这等怪事。
少时,吕卓云带着司机,把车上十几瓶酒全都抱进来。
丁景泰走上去,抓住吕卓云叫着:“吕大将,你怎么胖成这付模样?害得老朋友都不敢相认了。”
吕卓云进门之后。一直闷声不响,尽量回避着大家的目光,免得多惹罗嗦,如今既被丁景泰认出,只好仰天哈哈一笑,说:“拔枪比不上你丁景泰,只好把自己养胖点,跟你比肉了。”
大家听得哄然大笑。
解超与萧白石也上前招呼。吕卓云拉着萧白石的手,问:“何武近况如何?”
“很好,很好。”萧白石含笑说。
“好个屁,”解超一旁揭短了“那天几乎裤子都丢在北角,如果没我从旁帮他几枪,哼,恐怕九龙王的左手整个报销了。”
丁景泰推了萧白石一把,说:“萧大兄,什么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丁兄,”白朗宁阴损说:“放他一马算了,何必一定教人家把见不得人的事全搬出来?”
萧白石苦笑说:“没想到你们四把枪的嘴巴都这么厉害?”
“哥哥,你怎么连我也骂上了?”萧朋楞头楞脑的问。
萧白石眼睛一瞪,说:“喝,你也帮他们对付起我来了?”
萧朋不敢再吭声了。
萧白石清清喉咙,说:“其实也没什么,何武硬把孙启芳推上汽车,自己留下殿后,一时杀得过瘾,弟兄们均已退走,他还浑然不知,等他发觉情况不对时,已被北角的人包围了。”
说到这里,瞟了解超一眼,继续说:“幸亏快枪解超赶到,他那只三八盒子射程又远,遥遥一轮快射,替何武打开一条血路,总算全身退了出来。”
“还有呢?”解超成心出他九龙帮洋相。
“咳咳,”萧白石瞄瞄三位女士,轻声说:“谁知眼看就要脱险,突然飞来一枪,嘿,巧极了,别处不打,偏偏把腰带打断,何武衣着,一向宽大,腰带一断,裤子马上马上哈”大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酒保端上杯子,依露忙着开瓶倒酒。
丁景泰首先抢过一杯,朝大家一幌,说:“我是先干为敬。”脖子一仰,倒进去了。
“土皇帝,”萧白石大叫:“天下那有你这种敬法?不行,不行。”
“我认错,”丁景泰乾乾脆脆说:“各位尽管罚我三大杯。”
“土皇帝,别把你们四把枪的脸面一起丢尽,林大小姐的酒虽好,也要慢慢喝,在女士面前多少总要留点绅士风度才对。”
“萧大兄,”丁景泰忍痛把捧到唇边的酒放下来,说:“我今天跟你斗上了,你喝一杯,我喝一杯,你喝十杯,我就喝十杯。”
“我一滴不沾呢?”
“我我也一口不喝。”
“正好。”
“好什么?”
“今天胃疼,医生不准我沾酒。”
丁景泰傻眼了,愣了半晌,忙喊:“不算不算,你胃疼不能喝酒,我胃又不疼,为什么陪你干瞪眼?”
依露摇首媚笑说:“丁兄,他逗你玩的,方才我的瓶子几乎都被他吞下去呢。”
白朗宁微微一笑,依露居然也跟着他叫起丁兄来了。
“噢,原来如此,”丁景泰摇着脑袋说:“萧兄的坏水太多,难怪我这老实人常常上当。”
众人又是一阵大突。
吕卓云陪着笑了一会,说:“萧大兄,何武在香港吗?”
“在铜锣湾,有事么?”萧白石回问。
“少了个他,好像还没凑齐似的。”吕卓云笑着说。
“对,对,”丁景泰点头不迭说:“少了个左手快枪,港九的火力总像弱了一环,快把他叫来。”
萧白石放下酒杯,说:“咱们在喝酒,又不是打仗,火力凑那么齐干吗?”
丁景泰悠然一叹说:“双方一旦揭开,生死殊难预料,此时不谋一聚,也许唉,也许再也没有机会重聚在一起了。”
神态凄凉,语调悲苍,众人都被一片悲凄的气氛感染了,不约而同放下手中酒杯,相对默然无语。
萧白石默默掏出遥控对话器,轻轻在上面扭动一下。
“第一队,第一队。”
“第一队何武听令。”对话机里传出左手快枪何武豪迈的声音。
“有几个家伙想跟你斗斗,怕不怕?”萧白石想把气氛弄轻松点,故意将对话器的声音开大。
“哈哈,总座怎么跟我开起玩笑来了,我何武一生怕过谁来?”
“这次的点子太硬了。”
“什么人?”
“神枪丁景泰。”
“呵呵,这人我可惹不起,那把破枪虽然比我高明不了多少,替他卖命的却太多了,何必给大哥和您闯祸。”
“嘿嘿,”丁景泰搭腔说:“这家伙比我丁景泰还敢吹。”
众人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
“萧朋如何?”
“什么?老二敢向他师傅挑战?他那几把刷子唬得别人却唬不倒我,叫他老实点吧。”
“听你的口气,好像比他高多了。”
“咳咳,有限,有限,不过还是少惹他的好,有女皇替他撑腰,不是闹着玩的。”
三位女士也开始笑了。
“白朗宁如何?”
“哈哈,那小子真有意思。”
“谁问你有没有意思,我要知道你怕不怕他?”
“嗳,我怎会怕他,我敲他的头,他都不敢还手,何况拔枪。”
“为什么?”萧白石看着白朗宁,脸上一片诧异之色。
“哈哈,”又是两声豪笑,何武声音放低,说:“白朗宁一向最爱惜朋友,我与他相识多年,交情一向不错,他的枪再快,拔得出来吗?”
大家都嗤嗤笑了起来,连萧白石都半晌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萧白石才继续说:“看不出你倒有知人之明。”
“哈哈,跟土皇帝差不多,这叫做粗中有细啊。”
“哈”丁景泰一阵杨笑,说:“这家伙真能吹,这家伙真能吹。”
“谁在笑?”何武问。
“快枪解超呢?”萧白石又转移阵地了。
“他也在?”
“怕不怕?”
“本来倒还可以跟他拼拼,现在不成了。”
“为什么?”
“他的子弹打在我身上,我的枪还没拔出来呢。”
“那么差劲?”
“并非差劲,而是人家有恩于我,我左手快枪再快,能拔么?”
丁景泰大拇指一挑,说:“是条汉子。”
快枪解超也赞佩得点了点头。
“吕卓云如何?”
“吕大将?”
“嗯。”“他他在那里?”
“当然在这里。”
“怎么?他也想跟我斗斗?”
“好像有这个意思。”
“不怕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枪在怀里,还是在手上?”
吕卓云正好坐在萧白石旁边,伸头大吼声:“放在裤裆里也可以嬴你。”
“咦,这声音好像是吕大将。”
“一点不错。”
“好哇,你也敢小看我左手快枪何武?”
“不是贬你何武,本大将确有嬴你的把握。”
“除非哈哈,除非你穿的是开裆裤。”
“并非开裆裤,而是腰带被人家一枪打断,裤子掉了下来,哈”“你敢损我?好!待我请示过总座,再去找你算帐。”
“何武,”萧白石又接口说:“马上来吧。”
“那里?”
“飞达。”
“好,即刻就到。”
“还有,我忘记告诉你,他们找你斗的是酒,而不是枪。”
“管他是枪是酒,我跟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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