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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
桌子上也摆满了酒菜。
屋子虽然破旧,灯光虽不明亮,桌子上的酒菜却很丰盛。
这桌酒菜是吴大头置办的。
自从离开彭麻子茶楼之后,他足足忙了整个下午,才将全城有名的几样菜色备齐。
佳肴满桌,酒只有一小罐。
这一小罐酒,是紫阳门外沙家酒坊的“醉八仙”
沙家酒坊,不仅是本城最大的一家酒坊,同时也可说是整条关洛道上最大的一家酒坊,但该坊从不承认他们酿有这种酒。
因为这种酒配方复杂,酿造不易,成本太贵。
酒酿出来,如果把售价订得太高,一定会遭人议论,相反的,如果以一般人能接受的价格出售,他们又赔不起老本。
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办法:每年只酿十小罐,非老主顾或行家不卖。
吴大头既非行家亦非老主顾,他只是一个会令人头大的吴大头,碰上沙家酒坊大掌柜又是个一向很注重头部保养的人,所以吴大头很顺利地就买到了这种“醉八仙”
这种酒是论两卖的,一两银子,四两酒。
吴大头买得并不多,只买了半斤装的罐子一小罐。
普通能喝一斤二锅头的人,这种酒最多也只能喝二两。
一个人的酒量无论多好,如果喝完二两还想喝,那就只有麻烦别人撬开他的牙齿往里灌了。
吴大头摆好了酒菜,就开始洗抹碗筷酒杯。
他对今晚这顿酒食,似乎异常重视。
他准备的餐具只有一副,单是花在洗抹方面,就耗去足有顿炊之久。
只要是今天去过彭麻子茶楼的人,都该不难了解这个大头的心情。
今天,这个大头的一条小命,等于是捡来的。
他弄点好酒好菜,为自己压压惊,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当一切准备齐之后,本该坐下来开怀饮峻的吴大头,竟置满桌酒菜于不顾,又去屋后取出一只大木盆。
他拿着木盆,去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将木盆盛满,小心地顶在头上,双手扶着盆沿,颤巍巍的又走进屋内。
然后,他就面对着那桌酒莱,缓慢而小心地跪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人,沉着面孔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正是浪子丁谷。
丁谷走进屋子,除了那桌酒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走去摆着碗筷的一端坐下,打开酒罐,自斟自饮,直到一杯酒喝完,一副五香酱肘子吃掉大半只,才打了个酒嗝道:“这桌酒菜办得很好,怕要不少银子吧?”
吴大头全身不动,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的。”
丁谷道:“银子哪里来的?”
吴大头道:“拿性命拼来的。”
丁谷道:“关于这一点,我当时就已经看出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今天最后是谁救了你一命?”
吴大头道:“是师父,您。”
丁谷瞪眼道:“谁是你师父?”
吴大头一慌,木盆里的水差点溢了出来。
他赶紧改口道:“嗅,不不,大头说错了,不是师父,是丁大哥。”
丁谷依然寒着面孔道:“丁大哥有没有要您为了一顿酒菜去卖命?”
吴大头道:“没有。”
丁谷道:“这完全是你自己的主意?”
吴大头道:“是。’
丁谷道:“因为你觉得自己一身功夫已经很了不起,如果不找个机会展露实在很可借?”
吴大头道:“冤枉。”
丁谷道:“否则该怎么说?”
吴大头道:“大头只是想借此机会印证一下,跟丁大哥学了几个月的轻功,是不是有了一点长进?”
丁谷道:“除此别无其他原因?”
吴大头道:“对方优厚的酬劳,也是原因之一。”
丁谷道:“对方付了你多少银子?”
吴大头道:“二百两。”
丁谷道:“你认为你一条小命,就只值这么多?”
吴大头道:“当然不止。”
丁谷道:“那你为什么要为这区区二百两银子冒生命之险了’吴大头道:“因为我觉得这件差事很安全,毫无风险可言。”
丁谷道:“这话怎么说?”
吴大头道:“因为当时有师父,不不,我又说错了,因为当时有丁大哥在场。”
丁谷道:“混蛋!”
吴大头道:“是。”
丁谷大喝道:“去替我拿壶茶来!”
吴大头道:“是!”他慢慢的放下头顶上的水盆,于胸前合起双掌,恭恭敬敬同时也是高高兴兴地弯下腰道:“谢谢丁大哥。”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规矩,接受处罚到某一阶段。如果丁谷吩咐他去做另一件事,那便表示处罚已告结束。
吴大头很快地从屋后端来一壶茶,同时也为自己拿来一副碗筷。
因为处罚已成过去,丁谷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他等吴大头于另一端坐定后,注目问道:“大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今天重价收买你捣乱的人是什么来路?”
吴大头道:“不知道。”
丁谷道:“对方的用意呢?”
吴大头道:“也不知道。”
丁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
吴大头道:“反对。”
丁谷道:“你反对什么?”
吴大头道:“反对了大哥把我大头看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
丁谷道:“你以为你很聪明?”
吴大头道:“我大头懂得少,那只是因为你了大哥不肯认真的教导我,我可以发誓,我大头其实并不笨。”
用发誓可以证明自己的笨不笨,倒真是新鲜少见得很。一丁谷笑了。
吴大头自己也笑了。
这正是这个大头可爱的地方。他并非不晓得这种话说起来欠通顺,他之所以故意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逗丁谷一笑而已。
丁谷喝了一小口酒,吃了一块麻油拌首落,道:“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收买你的人是什么身份?”
吴大头道:“知道。”
丁谷道:“哦?”吴大头笑道:“是十八金鹰帮的人,对不对?”
丁谷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吴大头道:“都不是。”
丁谷道:“哦?”吴大头笑道:“这是他们自动告诉我的。”
他笑了笑,又道:“他们一定以为十八金鹰帮这几个字一说出来,在江湖上已威风得可止小儿夜啼,我听了一定会放心大胆的为他们卖命。”
丁谷道:“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他们要你去挑逗那黑衣汉子的用意何在?”
吴大头道:“知道。”
丁谷道:“哦?”吴大头道:“今天彭麻子茶楼里的生面孔特别多,我猜想这些生面孔里面必有不少江湖人物。而这些江湖人物里面,我猜想至少有半数以上是十八金鹰帮的人。”
丁谷微笑不语,又喝了一小口酒。
吴大头见丁谷脸上露出笑容,似有嘉许之意,精神不禁一振,接下去道:“昨天晚上在贾拐子赌场里,我们都听到了消息,‘灰鼠帮’和‘十八金鹰帮’的人,最近已分批涌来洛阳,这两个帮派在江湖上一向水火不相容,如今双方争先赶来洛阳,无疑早晚必有一场拼斗。”
丁谷微笑道:“为了什么拼斗?”
吴大头搔搔耳根子道:“这个,咳咳,且慢一点,我一时还想不出来。”
丁谷道:“好,你说下去。”
吴大头也夹了一筷子菜,嚼了几口,继续道:“今天,十八金鹰帮的人,先后来到彭麻子茶楼,显然是事先约好了的,以彭麻子茶楼为集合地点,同时顺便商量一下以后行动的步骤。”
丁谷插口道:“只因为碍着那黑衣汉子在场,以致使他们无法按预定计划行事?”
吴大头一拍大腿道:“对,丁大哥到底是丁大哥,我想到的事居然也被你想到了。古人有句话怎么说,什么英雄?什么同?”
丁谷道:“英雄所见略同。”
吴大头又拍了一下大腿道:“对对,英雄所见略同!所以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他们惟一的用意,就是要我想办法引开那黑衣汉子!”
丁谷望着吴大头,微笑道:“你小子不能成为一位诗人,想想实在可惜。”
吴大头道:“为什么?”
丁谷道:“因为你小子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
吴大头睁大了眼睛道:“你意思说,我说了这半天,说的全是瞎话?”
丁谷微笑道:“现在,我只问你:十八金鹰帮的人想尽方法要将黑衣汉子引开,如果只为了黑衣汉子在场也许会碍了他们的好事。那么,其他的茶客,又怎么说?像紫衣妞儿、罗三爷、以及我浪子,这些人在场就不碍事了’吴大头像个泄了气的球,撕下一块烧鸡,拿在手上拼命地咬,好像他把事情判断错了,全是这块烧鸡的罪过。
丁谷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也判断错了。”
吴大头抬头瞪眼道:“哪一件?”
丁谷道:“今天彭麻子茶楼里的江湖人物其实并不多。”
吴大头道:“不多是多少?”
丁谷道:“三个。”
这数字少得显得大出吴大头的意料之外。
他瞪大眼睛道:“三个?哪三个?”
t#道:“东北边角上,那个矮胖子和那黑瘦子算两个。另一个,便是坐在紫衣少女身后,那个生有一双斗鸡眼,吃完了烧饼,还在桌缝里找芝麻的短衣汉子。”
吴大头将信将疑道:“你一双眼光,真有这么厉害?”
t#笑道:“我的眼光,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如果不是你故意去挑逗那黑衣汉子,我也许连半个都认不出来。”
吴大头茫然道:“这话怎么说?”
丁谷道:“这也正是十八金鹰帮的人,为什么要花二百两银子要你去挑逗那黑衣汉子的目的。”
吴天头露出一脸苦相道:“我,我愈来愈胡涂了。”
丁谷道:“这就是说:十八金鹰帮的人,显然知道今天灰鼠帮有人要来彭麻子茶楼,但由于灰鼠帮的人一向善于伪装,他们要想从众多茶客中,去找出灰鼠帮的人,只有这个办法。”
吴大头皱眉油油地道:“我还是听不懂。”
t#道:“关于这一点,其实也很好解释。譬如说:普通人见到蛇,准会吓一跳,但以捕蛇为业的人就不会。”
吴大头忽然抢着接口道:“我有点懂了。”
丁谷微笑道:“你应该懂的。我也可以发誓,你小子除了有点烦人之外,其实并不笨。”
吴大头嘻嘻一笑,好像又恢复了信心,道:“这等于说:看一场打斗也是一样,普通人看了会胆战心惊,但如果换了以打斗为家常便饭的江湖人物便不会。”
丁谷笑道:“对!算你又通了一窍。一个人可以改变衣着甚至容貌,但有一样永远改变不了,那便是眼神。眼神是一个人情感的第一道出口,妒忌与仇恨,爱慕与欲望,害怕与悲伤,只要你心念一动,眼神便会立即表露出来,如果硬想掩饰,暴露得只有更明显。”
吴大头点头道:“现在我完全明白了。当我跟黑衣汉子纠缠时,那个生了一双斗鸡眼的家伙,便假装在桌缝里找芝麻,其实是在以眼角偷偷观察别人的神色反应,以便辨认哪几名茶客可能是灰鼠帮帮徒的化身。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道:“他老哥只顾偷看别人,万没料到竟也有人在偷看他!有趣,有趣。”
丁谷却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小子不特别卖力,第二次不再回到菜棚,那就更有趣了。”
吴大头微微一怔道:“同样一码事,回来不回来,又有什么分别?”
丁谷侧脸扬眉道:“真的没有什么分别?”
吴大头一双小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脸色一交道:“啊,对,我真该死,我竟没有想到”
他露出一脸可怜相,哀求似地望着丁谷道:“如果他们由黑衣汉子中暗算看出了大哥有一副好身手,这会不会为了大哥带来麻烦?”
丁谷轻轻叹了口气道“麻烦已经来了。”
(二)
吴大头马上就明白了丁谷说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丁谷话刚说完,门口便出现一名灰衣中年人。
这人衣着很随便,相貌很平凡,甚至连走路的那种懒散姿态,都跟普通人没有多大分别。
他走过这间破旧的屋子,就像走进了自己的家一样。
他朝丁谷含笑点点头,也朝吴大头含笑点点头。
他那种神情,就像是一位主人回到自己家里,忽然发现家里已来了两位客人,想表示歉意而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似的。
吴大头忍不住跳了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懂礼貌?要进来也不先敲敲门。”
灰衣人很客气地笑笑道:“是的,我应该先敲敲门,只是我没有找到门在那里。”
灰衣人说的不是笑话,这间屋子的确没有门。
因为它们已被卸了下来,做了床板。
晚上是床板,白天则是桌垫兼座椅。
现在摆酒菜的小方桌,就放在它的上面,两端空出来的地方,便是现成的座位。
吴大头上前一步,伸手指着灰衣人的鼻尖道:“你”
他微微一愕,忽然张国住口。
灰衣人点点头,笑道:“就是我,兄弟排行十四。”
排行十四,十四鹰?
十四鹰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客气。
他走去丁谷对面,吴大头原先坐的地方,缓缓盘膝坐下。
吴大头僵在那里,真有点怀疑他们今天是不是走错地方?是不是无意中占用了别人的屋子?
十四鹰坐下后,端起吴大头刚刚斟满尚未喝过一口的酒杯,朝丁谷举了举道:“来,老弟,我敬你。”
丁谷居然也像和老朋友把晤似的跟着举起杯子道:“不敢当,我敬你。”
十四鹰浅浅喝了一口,大声称赞道:“好酒!这种酒我至少已三年没喝过了。”
吴大头忍不住道:“这种酒三年前你喝过?”
十四鹰笑笑,没有分辩。
丁谷道:“大头,不要这样无礼,去再拿副碗筷来,你也坐下。”
十四鹰又吃了几筷子菜,这才停下来,望着丁谷道:“有一件事,兄弟感觉非常抱歉。”
丁谷道:“什么事?”
十四鹰道:“不瞒二位说,兄弟已经来了一会儿,你们两位刚才说的话,兄弟已经全听到了。”
吴大头脸上,又现出怒容。
丁谷却笑笑道:“没有关系,如换了我浪子,我也会这样做的。”
十四鹰道:“所以,兄弟现在第一句要说的话,就是请你老弟放心,兄弟这次冒昧造访,带来的绝不是麻烦。”
这位第十四号金鹰,为人随和亲切,谈吐温文有礼,如果不是他跟吴大头已经有过一次交易,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江湖上声势惊人的十八金鹰之一。
丁谷没有开口。
十四鹰接着道:“更坦白一点说,兄弟这次带来的,实在可说是一个大好的消息。”
吴大头忍不住又插嘴道:“除非听了能够发财,我们对什么好消息都没有兴趣。”
十四鹰微微一笑道:“还是这位小兄弟聪明,一下就给猜着了。”
吴大头说的本是负气的无心之言,经对方这么一说,倒反而愣住了。
丁谷依然没有表示。
十四鹰缓缓接着道:“这宗买卖实在不能算小,只要丁老弟愿意参加一份,兄弟可以担保两位坐着吃两辈子也吃不完。”
丁谷道:“一宗什么买卖?”
十四鹰道:“有人要从洛阳将一批货物偷偷运出去,我们打算将它截下来。”
他说得很坦率,也很诚恳。
但丁谷却轻轻叹了口气道:“又是老套。”
十四鹰微怔道:“什么老套?”
丁谷道:“有人批评说:我们这些江湖人物,反反复复的,除了夺宝、寻仇、抱不平、争名位以外,似乎再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十四鹰微微一笑道:“说这种话的人,也许并没有说错,只可惜他们似乎疏忽了一点小常识。”
丁茶道:“什么小常识?”
十四鹰道:“他们忘了人的世界,原是由很多小的生活圈子组成的。生活在某一个小圈子里的人,就只能在那个圈子里活动,做他应该做或能够做的事。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能干什么而别人干不了他干的事,就自以为高人一等,或自以为他那种生活才够得上多彩多姿。”
丁谷点头,但没有开口。
大头脸上的忿意不见了。
他似乎已对这位十四号金鹰渐渐有了好感。
十四鹰接着道:“很浅显的,就拿一个泥水匠来说吧。一个泥水匠除了替人家砌砖盖瓦之外,他将靠什么生活?另外他又能干些什么?”
吴大头也开始听得点头了。
十四鹰顿了一下,又道:“同样的道理,一名江湖人物除了从事于前述的恩怨名利之争外,又能干些什么?又该干些什么?如果希望江湖人物干点新鲜事儿,难道要他们定期举行些什么黑白两道联欢大会?”
武器展览会?武术表演赛?
吴大头突然举起酒杯,大声道:“来,十四老兄,你这个人品德如何?武功有多高,小爷通通不管,而且以后我们也不一定会成为朋友。如今凭你这段见解,小爷敬你一小口!”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有点“不像话”但却全是实话实说的“老实话”
他的确没有跟这位十四鹰交朋友的意思;他的确钦佩对方这段为江湖人物所作的辩解。
而这种醉八仙,也的确一次只能喝一小口。
十四鹰当然知道要这个大头小子主动敬别人酒不是容易事,欣然举杯道:“不敢当,谢谢小老弟。”
丁谷思索了片刻,抬头道:“兄台说的这批宝物,究竟是批什么样的宝物?”
十四鹰喝完吴大头敬他的那一小口酒,刚放下杯子,现经丁谷这一问,像为了要抑制某种激动的情绪似的,竟又端起杯子,自动喝了一小口,才慢慢地回答道:“‘提起这批宝物,说来话长。”
他忽然反问丁谷道:“老弟有否听说过天堂谷主元优老人云山樵这位前辈人物?”
丁谷点头。
十四鹰道:“天堂谷究竟在什么地方?无忧老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江湖上年轻的一辈,可说无人知道。就是老一辈人物中,知道的人也没有几个。而这些硕果仅存,与天堂谷主有交往的老辈人物,除非他们自己肯说出来,当然谁也不敢追问。”
他又顿了一下,道:“所以,数十年来,在江湖上,天堂谷已成了一个谜一样的地方,无忧老人也成了个谜样的人物。”
吴大头忍不住再度插嘴道:“我们丁大哥问的是宝物,你尽提什么天堂谷、无忧老人干什么?”
十四鹰道:“因为这批宝物跟天堂谷主无忧老人有很大的关系,我必须从头说起。”
原来天堂谷主无忧老人云山樵,本是个文武兼修的世家子弟,后因不得意于文场,遂变卖家产,隐居天堂谷,专研武术。
这位老人当年当然还是个青年书生除醉心武术外,尚有收集奇珍异宝的爵好。
到了五十岁左右时,他收集的货物,已是不可胜计。
但老人最喜爱的宝物,只有四样。
第一样是以蓝田良玉琢成的一对玉狮子。第二样是来自天竺国的一对水火珠。第三样是一把来历不明的宝刀。第四样是以黄金铸成的十八尊罗汉。
这四样货物,每一样都可说是稀世之珍。
其中尤以“无名刀”和“十八金罗汉”更是“宝中之宝”
据说,老人初取得那把无名宝刀时,并不如何重现。直到五六年后重新检视时,他才发现了这把宝刀的珍贵之处。
一般兵刃,不论以何种金属铸造,如不善予保养,时日一久、总不免渐呈锈蚀。只有这把无名刀,忘年如一日。不仅不见一点锈斑,甚至刀身的光亮度,亦鲜明如故,至于锋刃之锐利,自是更不在话下。
其次是十八尊金罗汉。
这十八尊金罗汉,每尊长不盈寸,重仅二两。如论全部黄金的价值,以无忧老人的财力来说,真是微乎其微。
它们可贵的地方,全在铸工之精巧。
每一尊罗汉,姿态各异、丝毫华现,栩栩如生,神韵浑成,令人叹绝,据一位有名的老铸工估计,单是模型的塑造和修饰,就得五年以上的功夫,整套罗汉金像的价值,尽可想见。
以天堂谷之隐僻,以及无忧老人在当时武林中之声望和地位,这位天堂谷主可说根本不必为这批宝物的安全担心。
可是,无忧老人为了慎重起见,仍然重金礼聘了一位巧匠,于天堂谷中,另开一处石室,作为宝库,并于宝库中布置层层机关,以策安全。
如果无忧老人不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君子,这名巧匠于完工后,说什么也出不了天堂谷。
然而,无忧老人于完工后,却仅像来时一样,蒙上他的双眼,便将这位巧匠送出了天堂谷。
结果,好心无好报,又过了两三年,无忧老人四海漫游归来,当他重新人库检点宝物时,库内种种机关布置如故,宝物则已不翼而飞。
再派人去打听那位巧匠,巧匠也已杏如黄鹤!
如换了一般人,也必会暴跳如雷,气个半死。
但是,无忧老人却仅于沉默半晌之后,付诸一声苦笑。
这件公案,年代久远,同时知道的人也不多。再过上十年八年,也许根本就不会还有人记得这件事。
然而,说来也巧,就在上一个月,十八金鹰帮派在灰鼠帮卧底的人,突然传回一个惊人的消息,说灰鼠帮受人重酬委托,将于本月从洛阳护运一批宝物至巫山某处交货。
宝物的清单是:“玉狮子一对。水火珠一变。宝刀一把。金铸罗汉十八尊!
这份清单虽然令人心动,但一般说来,也只不过是一批“值钱”的“红货”而已。但事有凑巧,十八金鹰中一位老师爷,恰好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年这段公案的人物之一。于是
听完整个故事之后,吴大头道:“那位天堂谷主无忧老人是不是还活着?”
十四鹰摇头道:“不清楚。”
吴大头叹道:“那么,无忧老人有没有后人或传人?”
十四鹰道:“也不清楚。关于这位前辈高人的身世详情,兄弟已经说过了,除了少数几位老一辈的人物,恐怕谁也无法问答。”
吴大头一双小眼睛转了几转,忽又问道:“这四样宝物,几乎每一样都无法瓜分或切割。如果我们参加了,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丁大哥”不但连说两次,说时也特别加重了语气。
因为对方若是只邀丁大哥参加,好处便只有一份。
如果参加的是“我们”而不只是‘“丁大哥”一个人,纵然他大头不够资格分一份,但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油水的。这种捞油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十四鹰很诚恳地道:“这四样宝物,的确无法分割。但兄弟可以保证,只要事情成功,本帮绝不会亏待了你们二位。”
吴大头摇头道:“不行!我大头年纪虽然小,黑道上那种黑吃黑的故事可听得不少。我看我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明白些的好。”
十四鹰道:“关于这一点,兄弟来时,已计较过了。现在兄弟先提个草案,两位如果还有意见,尽管提出来大家参考参考。”
吴大头道:“你先说说看。”
十四鹰道:“事成之后,本帮愿意付给二位三万两白银的酬劳。如两位不嫌菲薄,今晚即先付定金二成。”
吴大头暗喊一声:三万两白银?乖乖弄的冬!
他转头望向丁谷。
他虽然满心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但他并未被这笔横财冲昏了头,他知道要丁谷答应了方能算数。
丁谷缓缓喝了一小口酒,慎重的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十四鹰道:“什么事?”
丁谷道:“十八金鹰帮高手如云,像这样一批买卖,只要费点心机,可说是手到擒来,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浪子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十四鹰微笑道:“老弟,你太谦虚了。俗语说得好:真人眼里不揉沙子。咱们金鹰十八兄弟,虽说人人能玩上两手,如说到暗器方面,可就比你老弟差远了。而这一次的买卖,我们所欠缺的,正是这一方面的人手。”
他喝了口酒,敛起笑意,正容接着道:“老弟想必也很明白,像这种买卖,可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多一分实力,也就等于多一分成功的机会。所以,也请你老弟务必相信,本帮此次相邀,纯出自一片至诚。”
丁谷道:“这件事贵帮预定何时动手?小弟又如何效劳?”
十四鹰道:“灰鼠帮方面,目前正想尽方法,希望分散本帮的注意力,而本帮也正将计就计,虚与委蛇。相信他们无论玩什么鬼花样,也难摆脱本帮的监视。至于何时动手,一时尚难决定。”
他从身上取出六张一千两票面的银票,以及一双高约寸许的展翅金鹰,放在桌上,起身道:“这是六千两定金,以及本帮的金鹰令符,请老弟先行收下。一旦时机成熟,本帮自会派人与二位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