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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发白,司马玉龙来到一座小河环绕的村庄。
他先饮了几口河水,并用了一些干粮。然后,他装作一个赶路的催租人,沿着庄外,漫步绕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于是,他走上了庄后那座红木小桥。这座红木小桥,是这座村庄的两条通路之一。除了司马玉龙进庄的那道旱坝,庄人出庄,均必须打这座小桥经过。司马玉龙满以为会在小桥上发现双姝的绢花暗记,可是纵目游顾,桥身上,什么也没有。
在这种情表之下,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根本走错了路。
第二,问题就在这附近。
站在桥上,司马玉龙有点犹疑起来。
这时候,恰有一位荷锄的老农牵着一条水牛打桥上经过,司马玉龙不肯错过机会,连忙迎将上去,躬身问道:“大伯,这座桥,通往哪儿?”
司马玉龙的外乡口音颇令老农吃惊。
老农抬头在司马玉龙周身上下打量了好半晌,这才摇摇头,一抖牛缰,无言地,从司马玉龙身旁擦身而过。
司马玉龙眉头一皱,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个聋子呢?还是他根本听不懂我的话?
他抬头向远处望去,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田,水田尽头,即是一座如带的青山,三五只水鸟,正在水田上空盘旋起落,益发衬托出农树清晨的宁静。
他再看看过了桥的路,窄得很,马匹根本无法通过。
无可奈何,他只好倒转头来,仍循原路走出。
当司马玉龙穿过庄心,走在一座土地庙前面时,一个头梳双髻,年约十一二的小女孩,跳跳蹦蹦地。向他走来。
再试试看,他想。
“小妹妹,来,”他招手喊道:“来,小妹妹,我问你!”
小女孩天真地走了过来,背着手,偏仰着小脸,稚气地道:“你要问什么?”
向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问什么呢?司马玉龙可给难住了。
小女孩见司马玉龙久久不开口,哼了一声又道:“问什么,快点问呀,你再不问,我可要走啦!”
司马玉龙连忙低声道:“噢,是的,小妹妹,我是问这两天这一带有骑马的人路过么?”
“我不知道,”小女孩道:“我带你问我主母去!”
“你主母呢?”
“就在前面!”
于是,司马玉龙在小女孩的带领之下,来到一座朝南的,前面有着一道土墙的瓦屋三合厢之前。
土墙正中开着一道大门,门上盖有一道丈许大小的挡雨半楼,大门前面,是一片宽广平坦的打谷场。
这时候,大门朝里敞开着,一个身穿淡蓝绸褂裤的少妇,正倚门低头做着针线。
小女孩跑过去喊道:“主母,客人来了!”
少妇闻声,倏然抬头。
那妇人,约摸三十左右,蛾眉凤目,脂粉不施,未语含笑,妩媚而不脱端庄好一副绝代的少妇风韵!
司马玉龙在看清了对方的面貌之后,不禁一怔。
他做梦也想不到小女孩口中的主母竟是如此般地年轻美貌,早知如此,说什么,他也不会跟着女孩前来!
他是个过路人,一清早,便找上门来问东问西,万一给这儿的左邻右舍误会了,岂不有累人家清白的么?他,司马玉龙,不禁有点踌躇起来。
倒是那少妇大方,她先抚着小女孩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回事呀,丫头?”
“这个人问有没有看到骑马的人,”女孩指着司马玉龙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带人家来问我是不是?”少妇微笑道:“好啦,丫头,你去吧!”
少妇打发走那个女孩,微笑着,转向司马玉龙道:“这位大叔,您,进来坐呀!”
司马玉龙听了少妇那种脆如碎玉般的语音,不禁奇怪地忖道:什么,她也不是本地人?
可是,限于礼节,他已没有再想下去的时间了!因为这时候那位少妇业已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起立!
少妇一面偏身作肃客状,一面含笑温声道:“请进,大叔!”
司马玉龙稍作犹疑,终于坦然走进大门,步向宽广的庭院。
他想:心地光明,天下去得,更何况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司马玉龙满以为这么宽敞的一座宅子里,总不乏有几个男人在,只要见着了人家男人,窘境岂不立刻就可解除了?可是,他站在院心,抬头朝对面堂屋里一看,堂屋里,静悄悄的,就连刚才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再看东西两厢,也是一样。
司马玉龙不禁有点慌乱起来。起先,他倒想得很堂皇,但现在的情形,似乎有点反常,身处其境,渐渐地,心情已非那种大道理所能安定!
他想退身出来,一回头,他,呆住了!
嘿,您道怎么样了?
原来,司马玉龙此刻看到的是:大门业已反闩了起来,那位美貌的少妇,正挡着他的去路亭然而立。一双凤目,紧盯在他的脸上,两只秀眸中,闪射着一种异样的,不怒而威的光辉。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吃吃笑声,突然起于司马玉龙身后。
司马玉龙再回头天哪堂屋阶前站着的,竟是南海双株!
现在,司马玉龙完全明白过来了。
要说天地帮的什么分坛分舵,可能这儿便是!
眼前的这位少妇,审情度势,很可能便是南海一枝花!
司马玉龙一方面吃惊于南海一枝花的驻颜有术,但同时也为寻着了闻人凤的下落而感到安心。南海一枝花在武学上的成就,司马玉龙知道得很清楚,何况更有功力与他在伯仲之间的南海双姝监视于后?所以处此情况之下,最不聪明的办法,才是以武力解决问题。
司马玉龙盘算既定,立即微跨半步,一抱拳,试探着朗声道:“芳驾想来便是
武林中人人景仰的三绝之-南海花老前辈了?”
少妇闻言,微微一怔,但旋即淡淡地反问道:“就凭尊驾过人的眼力,尊驾之成就,已可想见了尊驾贵姓大名?为当今何派高人?何事来此?可否见告?”
司马玉龙心下暗喜。
他想:她并不知道我是谁呢!
于是,他遁词答道:“在下来这附近,乃系受人之托,找个人。至于在下的师承和贱名,因为在下行道江湖以来,毫无建树,即令道出字号,也觉无甚光彩。所以,在下以为,仍以不污老前辈的清听是好!”少妇淡淡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娇叱声中,司马玉龙蓦然发觉有两股狂劲无与伦比的罡气,突自身后,猛卷而至!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双姝的手笔。双姝的武功,他已领教过一次,当下不敢怠忽,脚微点,滑步转身,容得掌风近身,扬起右掌,本能地使出了先天太极式的消字诀,将双姝的掌劲,化于无形!这一式,竟为他带来了百口莫辩的误会,实是司马玉龙始料所不及!
当下,只见双姝颇感意外地一呆,然后,”红林惊喊道:“啊,师父,他是司马玉龙噢不,师父,这人的武功,跟司马玉龙的武功,完全一样。”
少妇脸色微变。
“知道了,孩子。”她向双姝挥挥手,肃容道:“这种武功,便是师父时常向你俩提及的那种绝学!”
双姝同时失声道:“先天太极式?”
少妇且不理双姝的惊喊,她向司马玉龙逼近一步,沉声道:“尊驾这一手,展露的正是时候!我花娘子等在这里,已有半且之久,起初,老身以为凭我这两个丫头的成就,便能将几位要请的小侠请来。诅知,第一个碰到那位司马少侠,她们两个就吃了亏。她们回来向老身描述跟那位司马少侠折腾的经过,老身听了,异常心动。本来就在这一二天内,老身也正想前去会一会那位司马少侠,现在尊驾来得正好,老身可免去一趟跋涉了!”
司马玉龙略退半步,镇定地道:“老前辈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非常简单。”
“仍请前辈明说!”
少妇双目中,神光陡现。
她注定司马玉龙,静静地道:“尊驾在武学上的成就,因很惊人,但在花娘子的眼中,仍然算不了什么。而且,我们之间的辈分,也有着很大的一段距离。这就是说,只要尊驾能够冷静地顾及我们彼此的身份,花娘子绝对无意先伤和气。假如尊驾业已了解了花娘子的一番苦心,那么,告诉老身吧,你师父现在何处?”
司马玉龙大吃一惊。
他想:这就怪了,她找我师父五行怪叟他老人家做什么?
这是异常明显的事实,双姝喊破他的武功跟“司马玉龙”一样,南海一枝花当然以为他和“司马玉龙”是同一师父,那么,她问他的师父,不就等于她问司马玉龙的师们一样么?
司马玉龙有点为难。
因为,不论南海一枝花居身于天地帮的用意何在,但她此刻正居身于天地帮,却是不容否定的事实。她既然居身于天地帮中,就难免与天地帮主有所往还!本来,他并不在乎将他师父的一切告诉南海一枝花,但是,他告诉了她,谁能担保不会传到金兰的耳中呢?而金兰,她是五行门下的叛徒,他又怎愿她也知道这一切?
“我师父姓公孙呀!”他纳罕地想:“她不是找姓仇的么?”
少妇见司马玉龙沉吟着,久久不语,不禁沉声又催道:“尊驾是否以为考虑得太久了点?”
司马玉龙听了,大感不悦。当下忿然答道:“老前辈请勿逼人太甚,老实说,告诉您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在下在奉告之先,想请老前辈清楚一件事:在下之所以奉告一切,实在是为了家师是当今武林中人人尊敬的长者,他老人家的行踪,来去清白,告诉谁也不打紧。而非在下慑于老前辈的武功,不敢不说!假如老前辈以为在下这样说只是为了颜面场面话,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请老前辈试一试!”
少妇听了,颇感意外。
她以疑讶的眼光,朝司马玉龙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点点头道:“唔,阁下的易容之术相当不错了如果老身没有看错,阁下应该就是那位司马少侠才对少侠的人品和骨气,前此,老身微有所闻,现在证实,果然名不虚传。算起来,这尚是老身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人所折服好的,老身明白了,孩子,你说吧!”
司马玉龙暗暗叹服。
“晚辈正是司马玉龙!”他躬身道:“家师他老人家此刻正有事于天山。”
“你师何人?”
“全讳公孙民。”
“公孙民?”少妇惊噫道:“他不是五行异叟的徒弟么?”
“五行异叟正是玉龙师祖。”
“公孙民,”少妇又道:“是不是被称做五行怪叟的那一位?”
“是的!”
“那么,”少妇惑然地道:“你是五行门下喽?”
“家师因故退隐,晚辈现下忝居五行掌门之位。”司马玉龙又道:“晚辈原为武当门下,首业恩师为武当本代掌门人上清道长,其后方由本门恩师向武当请商转录。”
少妇皱眉道:“五行门的绝学不是五行神功么?”
“是的。”
“武当呢?”
“大罗神掌。”
“那么,”少妇不解地道:“少侠系于何处习得先天太极式的?”
“那是晚辈无意中的遇合。”
“传习者何人?”
“梅叟。”
“梅叟?”少妇更为吃惊了:“华山掌门人?”
“华山上一代的掌门人!”
“哦,华山也换了掌门人?”少妇不胜沧桑之感地轻叹一声,自语道:“不对呀,华山武学应该是金龙剑法才对,几曾听说华山派武功包括先天太极式?”
于是,司马玉龙将梅叟在偶然的机会中得到先天太极式原图的经过,约略地说了一遍。
少妇听了,失望地低声道:“噢,噢,这样的,那么是我误会了!”
司马玉龙听出南海一枝花话中有因,便问道:“老前辈,您误会了什么?”
少妇抬头朝司马玉龙望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跟着又轻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司马玉龙也不便再问下去。
于是,庭院中一时间便显得异常沉寂起来。
片刻之后,少妇再度抬头,脸色苍白得很,仿佛在刹那间老了十岁,她向司马玉龙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本来算了少侠您,请便吧!”
少妇的忧郁似乎有一种感染性,虽然司马玉龙并不能确切地明白对方突然消沉起来的真正原因,他仍然在心底感到一阵难过。他向少妇躬身为礼,少妇还了一礼。然后,少妇偏开身躯让路,司马玉龙开始茫然地举起了脚步。
司马玉龙走向门口。
手已碰及门闩,司马玉龙这才猛然忆及了他此行的目的。
于是,他重新转过身来,走向呆立于院心的南海一枝花。
南海一枝花怔然无语地呆立着,司马玉龙虽已走近,她却仍旧浑似未觉。这种情形,颇令司马玉龙惊讶,他不敢去扰动她的沉思,只好伴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立着。就在这时候,南海一枝花的身躯虽没动,但那充满浓重忧郁气味的声音却响了:“孩子,你又日来做什么?”
“老前辈,晚辈可否带着闻人女侠一道离开?”
“闻人女侠?”南海一枝花转过身来道:“少侠是指慕容卿那个孙女儿么?”
“是的,老前辈。”
“你们唔好的,横竖老身想法已变,唉,紫姝,去把闻人小妹妹喊来。”
南海一枝花说完这几句话,似乎费去不少气力。同时,脸上的神情也变化得很厉害,某一个刹那,几令司马玉龙约觉到他是正在跟一个鸡皮鹤发的龙钟老婆子对话,但当他定下神来,他所看到的,仍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
有一点令司马玉龙安心的便是,从南海一枝花的语气里,他知道闻人凤在这儿并没有受到苛待。
片刻之后,两条娇巧身形,翩翩然,跳落院心。
来的两人,一个是紫姝,另一个,便是闻人凤。
闻人凤,仍是那副淘气的老样子,只是神色略显憔悴。她朝庭院里几个人分别看了一眼,然后掉脸向紫姝问道:“谁找我,大姊?”
紫姝抿嘴笑道:“除了你一天到晚念不离口的那个嘻你想还会有谁?”
闻人凤脱口道:“大姊,你是说我那玉龙哥哥来了么?”
话出口,脸已绯红。不知是何原故,紫姝的脸色竟也跟着红了起来。不过,她很快的就将头别向身后,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
闻人凤为了掩羞,跳跨一步,偎在南海一枝花身边,不依地道:“婆婆您老做主大姊,她,她骗我!”
少妇抚着闻人凤的秀发,柔声道:“大姊她没有骗你呢。孩子。”
闻人凤仰脸急切地道:“那么,他在哪里呢?婆婆?”
这种情形看到司马玉龙的眼里,心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甜蜜感觉。
他想:他并没有生我的气,可见得,她仍然爱着我呢!不过,他又想,等会儿上了路,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也该好好地解释一番才对。
这时,少妇含笑一指司马玉龙道:“孩子,难道连你也认不出他是谁么?”
闻人凤瞪大了眼睛,倒退一步,朝司马玉龙冷冷地道:“你,你是谁?”
司马玉龙笑得一笑,旋即半低着头,低声道:“凤妹,前夜在桃花魂你你误会了!”
闻人凤倾神听毕,突然一变脸色,恨恨地道:“我又不像人家是个掌门人你来找我做什么?”
话落人起,宛若穿帘乳燕,其迅无比地倒纵而起,这一举动颇出各人意外,南海一枝花微一错步,方待出手拦阻之际!忽然又似想及什么似地缩回脚步。她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自语道:“这孩子就像老身当年一样太太任性。”
司马玉龙则碍着在长辈之前,不便失仪。
就此一迟疑,闻人凤业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于是,少妇转身安慰司马玉龙道:“由她去吧,孩子,她不会有甚意外的看样子,你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点误会,孩子,听我说,别让误会生根她很爱你,谁都看得出来,但是,孩子,你该知道,可怕就可怕在这种地方唉。”
少妇说到这里,微喟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司马玉龙感激地点点头。片刻之后,司马玉龙突然毅然地抬头道:“老前辈,晚辈能问您老人家几句话么?”
“问吧,孩子。”
“天地帮的所行所为,以及天地帮主的出身您老知道么?”
“知道的,孩子。”
“那么,您老您老可知道,您已为武林中带来多少困扰?”
“这个,老身也知道,”南海一枝花微喟道:“孩子,别再问下去了这些事,绝不是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所能了解的呢!”
“我知道,老前辈。”
“你,你知道?”南海一枝花诧异道:“你知道什么?”
“老前辈这样做,是不是为了为了一位仇老前辈?”
“咦,你听谁说的?”
“北邙韦老前辈。”
“哦哦!”南海一枝花恍然地道:“是他,老身想起来了唉,孩子,你以为你已经知道很多很多了是不是?”
“晚辈能否知道得再多一点?”
“以后,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得更多,”南海一枝花苦笑着,微微地摇着头道:“但老身目前心情异常恶劣,可无法告诉你什么。”
“您老是否就为了再见仇老前辈一面。”
“是的,另外还要问他一件事。”
“假如他老死不肯出面呢?”
“不会的,孩子!”南海一枝花突然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声调微笑起来:“他的脾气老身很清楚,只要他仍活着,老身翼护着天地帮,他一定看不顺眼的。”
“老前辈怎知仇老前辈仍在人世?”
“以他在内功上的成就,他决不会死在老身的前头。”
“哦?”司马玉龙想了很久,最后,蓦然抬头肃容道:“老前辈,假如仇老前辈仍在人世,司马玉龙决尽一己之力将他老人家敦劝出世,向您老解释一切。那时候,老前辈肯否置身事外?”
“谢谢你,孩子。你的好意,老身很感激,但是,孩子,你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
“他就是和你面对面,你也不会认识他呢!”
“为什么?”
“他叫仇志,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只有老身一人知道。”
“他老人家没有任何特征么?”
“有。”
“什么?”
“一种特异的武功。”
“什么武功?”
“先天太极式!”
司马玉龙失声轻啊,现在,他才明白刚才南海一枝花逼问他的师承的原因。但,仍有一点他不清楚,于是,他又问道:“先天太极式的原图不是最近才给华山梅叟他老人家发现的么?”
南海一枝花点点头道:“是的但他的先天太极式,系自副册习得。”
“这就难了,”司马玉龙喃喃地道:“玉龙怎能逢人就逼得人家动手呢?再说,他老人家如果始终不将这种武学施出,那又怎办?”
南海一枝花微微笑道:“是呀,老身不是说过你对此事无能为力了么?”
司马玉龙经此一激,不由得奋然地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前辈,晚辈先将诺言许下,晚辈如不能将仇老前辈找着,誓不再见老前辈之面。”
“你太孟浪了,孩子!”南海一枝花抱怨道:“你,你怎能这样说?”
司马玉龙苦笑道:“是的,老前辈,玉龙太孟浪了。可是,问题早晚要解决,这又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呢!”
“你何苦将自己卷入这种是非的漩涡?”
南海一枝花又朝司马玉龙注视了一眼,点点头,赞许地道:“五行一脉,代出奇村,怪不得它能领袖中原武林如此之久看样子,自少侠你起,五行门在武林中又要光辉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呢。”
这时候,天已晌午。
就在司马玉龙躬身告辞之际,双姝突然齐声惊喊道:“有人师父。”
双姝喊着,便欲去追。
南海一枝花却连忙摆手制止道:“别追了,孩子们,人家来此,并无恶意,老身早就发觉了而且,追也没用,你们两个的武功,比起人家来,差得实在太远呢!”
司马玉龙微微一怔。
南海一枝花含笑挥手道:“走你的吧孩子,没什么人家是来找你的呢!”
司马玉龙一躬而退。
“找我来的,那会是谁?”走出那座村子,他纳罕地想:“笑脸弥陀?降龙尊者?抑或是六派中某一位掌门人?”他又想:“不,来人的身份,可能还要再高一点,不然的话,南海一枝花怎说双姝比来人差的远?”
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真傻!”最后他想:“胡思乱想干什么?只要来人系由暗号所引来,说什么也飞渡不了笑脸弥陀跟降龙尊者那一关,等会儿问问他俩,不就知道了?”
司马玉龙想至此处,解嘲地笑得一笑,立将脚程加紧。约于黄昏时分,那座曾遭火焚的古庙,业已在望。不消三五个起落,已然来至庙前。他轻轻飞身上了那座仅存着前殿殿脊,游目四顾,不禁暗暗点头。
这时候,他看到后院瓦砾场上一座半毁的石炉阴影里,笑脸弥陀正跟降龙尊者面对面席地而坐。二人之间,放着一堆食物,降龙尊者闭目垂帘,正在静坐调元。而笑脸弥陀却仰着脖子在灌老酒。
他振臂拔起三丈来高,然后朝二人存身之处,斜斜落下。
二人同时警觉,猛回头,见是司马玉龙,都显得很高兴。
司马玉龙一面摇手止住二人起立,一面快步走上前去,也在二人侧面坐下。
笑脸弥陀道:“怎么样?”
“请让玉龙先问您们两位一声。”司马玉龙笑道:“玉龙去后,跟着追下去的,是哪一位?”
二人见问,均是一怔。
笑脸弥陀望了降龙尊者一眼,降龙尊者摇摇头。
“两位老前辈来这儿多久了?”
“刚来。”
“两位一直守在那株榆树附近?”
“是呀!”
“两位没有发现有人从榆树下经过?”
“自你去后,”笑脸弥陀皱眉道:“今儿早上,韦吾去过一趟桃花魂,买了点吃的喝的,这段时间,只有和尚一人在。”说到这里,他转身问降龙尊者道:“和尚韦吾不在的时候,可曾有人打树下经过?”
降龙尊者摇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司马玉龙道:“之后呢?”
“之后,”笑脸弥陀道:“韦吾回来了,便换下和尚到一边去休息,韦吾则藏身于那株榆树附近的一株大树树顶上,一边喝酒,一边监视着来路,从午牌至申牌,除了偶尔有个把农夫农妇路过外,其他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司马玉龙犹疑地道:“也许,不过,韦吾自信,姓韦的这种走眼的机会,嘿嘿,并不太多!”
司马玉龙朝降龙尊者做了个鬼脸,含着笑,才待出言致歉之际,身后不远处,有人轻轻一笑道:“韦大侠,司马少侠没有说错,你走眼了!”
三人闻声,均是大吃一惊。
急回头,只见二丈之外的一道断墙上,正有一位年约四十上下,身穿旧蓝布衣裤,头戴草笠的农妇,蔼然含笑而立。
看清来人,三人慌忙起身。”
来的正是天山毒妇慕容卿。
毒妇飞身下地,以行云流水似的步伐,朝三人飘然走来。
司马玉龙咬唇微笑。
降龙尊者抚掌大笑。
笑脸弥陀怒瞪着那双细眯眼,看着司马玉龙,再看看降龙尊者,瞧他那副神情,好似恨不得要将二人一口吞下去。
毒妇走近,莞尔挥手道:“坐下来,坐下来好说话!”
坐定之后,司马玉龙笑问毒妇道:“先前在村子里,就是您老么?”
毒妇含笑点点头。
司马玉龙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南海一枝花制止双姝出手,并说双姝比来人差得太远玉龙想了好半天,总是想不出个所以我来原来竟是您老人家。”
笑脸弥陀轻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就是会拍!”
降龙尊者哈哈大笑道:“司马少侠,你可得注意点,这老儿恼羞成怒啦!”
此语一出,大家都笑了。
笑了一阵,司马玉龙又道:“老前辈到达的时候,是在凤妹负气离去之前?还是之后?”
“老身到达,就在那丫头纵身而出的一刹那。”毒妇道:“老身看见了她,她却没有发现老身。照道理,老身应该现身喊住她,但是当时的情形不同,老身在事先已有几分猜着那地方是南海一枝花或是三色老妖的歇脚之处,那丫头从那里面匆匆而出,颇令老身惊疑,老身心想:这就怪了,凤丫头既然落入他们手中,又怎能跑得出来的呢?因为老身想看个究竟,同时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住的三色老妖抑或是南海一枝花,所以便没有出声,任令那丫头自个儿走了。”毒妇说至此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以后所发生的一切,老身业已完全看到了,也就是为了这一点,老身搁下凤丫头不追,特地先赶上你们几个,知照一声。”
三人见毒妇语意严重,不禁暗暗心惊。
毒妇顿了一下,肃容继续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的,便是这位南海一枝花的成就,的的确确地在我慕容卿之上!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边,所有这次岳阳大会的与会者,就武功而言,谁都不能超过她。
“慕容卿这样说,在语气上也许狂妄了一点,但慕容卿所说的,都是事实。
“南海一枝花较慕容卿成就为高的证据在哪里呢?慕容卿这就说到了诸位知道的,两个在内功修为上均有着高度成就的名家,判较彼此间的功力,有时候,并不一定需要经过一招一式的拚斗,在某种情形之下,仅凭视听之灵,或临警处事之神态,也可一目了然。
“今天,当慕容卿潜伏于那道院墙之外时,在慕容卿的感觉上,满以为已经瞒过了对方以慕容卿跟南海一枝花之间的些微差异,就是做到了这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事实上大谬不然,她不但早就发觉了慕容卿的存在,而且不藉有形的侦察便已判断出来人是谁。这一点,如果易位而处,慕容卿则绝无做到如此地步的自信,同样地,也可以这样说,假如南海一枝花当时处在慕容卿的地位上,她一定能比慕容卿做得更好!因此,慕容卿感到一种深深的忧虑。”
司马玉龙道:“老前辈何事忧虑呢?”
毒妇轻叹道:“事实摆在眼前,明显得很:这次九嶷山大了结,我们这一方,说什么也不会中途而废。而南海一枝花师徒三人,如无那位身世如谜,至今不知是谁的仇大侠适时出面的话,绝不肯置身事外,也可想见,像这样僵持着演变下去,结局之恶劣,实在不堪设想!”
司马玉龙又道:“老前辈,难道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么?”
毒妇沉吟着道:“如欲避免与南海一枝花冲突,只有一个希望。”
“什么希望?”
“希望一位武功更在南海一枝花之上的高人立即出现。”
“什么?”司马玉龙吃惊地道:“武功更在南海一枝花之上?这这可是老前辈的拟想?抑或实有其人呢?”
毒妇微微笑道:“实有其人!”
司马玉龙讶道:“那人是谁?”
“猜猜看。”
“猜不出!”
“真个猜不出么?”毒妇莞尔道:“孩子,你太紧张了老身所说的高人!就是那位仇大侠呀!”
司马玉龙想了一下,不禁赧然失笑起来。
这时候,降龙尊者从旁插口问道:“敢问老前辈,老前辈怎能断定那位仇大侠的武功更在南海一枝花之上的呢?”
笑脸弥陀点点头,表示也有同感。
毒妇未及答言,司马玉龙已然微笑着代答道:“关于这一点玉龙自信可以代慕容老前辈回答二尊者。”
笑脸弥陀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刚才还那样地糊涂得可以,现在居然会一下聪明了起来,嘿,我就不相信这个!”
降龙尊者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玉龙也笑道:“可要打个赌么,韦老前辈?”
笑脸弥陀偏脸道:“难道我还怕了你小子不成?”
“算了,韦侠!”毒妇笑脸向笑脸弥陀道:“这孩子的机智,着实过人。刚才,他之所以没猜出,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去猜。这一次,老身看得出,他的把握大得很,现在你再跟他打赌,包管上当无疑。”毒妇说至此处,掉头又向司马玉龙笑着道:“玉龙,你说你知道,不妨说出来听听看。”
司马玉龙道:“玉龙这样猜想,可不知道对不对老前辈断定那位仇大侠的武功在南海一枝花之上的论据,可能是下面这两点
“第一点:那是南海一枝花自己说出来的。
“玉龙曾经这样问过南海一枝花:‘老前辈怎知仇老前辈仍在人世?”
“南海一枝花当时的回答是:‘以他的内功上的成就,他决不会死在老身的前头。”
“南海一枝花这样说,含义异常浅显,那位仇大侠在内功修为上,决不会在南海一枝花之下。以南海一枝花与那位仇大侠之间的渊源,南海一枝花这样说,我们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南海一枝花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老前辈已至院墙之外,老前辈一定跟玉龙听得一样清楚。所以,老前辈拿这一点来作为那位仇大侠的武功更在南海一枝花之上的根据,毫不牵强。
“第二点: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南海一枝花为了那位仇大侠,明查暗访,先后数十年,而结果则是一无所获。人找人,固然难,但是能避过像南海一枝花那等身手人物数十年的追踪,岂是易事?就凭这一点,那位仇大侠的武功超绝,已有了间接的说明!老前辈,您的意思是这样的么?”
毒妇听得不住地点头,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孩子,你一点也没有说错。”
降龙尊者笑望了笑脸弥陀一眼。
笑脸弥陀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毒妇微微一笑,又道:“凡事贵乎了解事实的真象,任何接近于事实的揣测,也不足赖以为准那位仇大侠的武功是否真在南海一枝花之上,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谁也没有资格去确定。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不须怀疑,那位仇大侠的武功,纵不在南海一枝花之上,但也绝不会较南海一枝花逊色多少的。同时,我们应该知道,那位仇大侠的武功到底如何,这一节并不重要,能解决问题的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本人’!老身本意只是寄望于他立即出现,至于说他强过南海一枝花,那只不过是老身偶有所感的一种附加说明罢了!”
茫茫人海,何处去找那位仇大侠呢?
沉默了片刻之后,司马玉龙抬脸向毒妇道:“您老追踪至此,可是有甚特别指示么?”
毒妇点点头,严肃地道:
是的,孩子,老身就要说到这个了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南海一枝花为了某种我们局外人所不能了解的原因,她要藉着翼护天地帮的存在,而冀希激恼那位身世如谜的仇大侠出面,以她那等身份,一旦已将意志付诸行动,就绝无中途改弦易辙之可能。
因此,我们可以猜想得出南海一枝花在接近天地帮之初,必已向天地帮作过明白的许诺!
退一步说,就算南海一枝向花没有向天地帮作过任何明白的许诺,但南海一枝花为天地帮效力的用意,该帮也必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一点,便是危险的所在。
你们看,我们集六派精英,外加老身以及五行门的司马少侠,集会于岳阳楼上,该帮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将北邙三瘟的头颅差人送去,请问,该帮倚仗的是什么?
该帮倚仗的,不是南海一枝花,又会是谁?
该帮知道,只要那位仇大侠一天不出面,我们这一方,便一天不能对该帮畅所欲为。
可是,那位仇大侠到底会不会出现?哪一天会出现?该帮上下,自三色老妖,帮主,以及金牌香主,谁也无法预知!
因此之故,目前这段时期,不单是我们这一方深感不安,天地帮方面,也一定紧张异常,据老身之揣测,该帮可能立有这样的决策,那便是,趁仇大侠尚未出现,该帮正有南海一枝花这样的靠山之际,尽可能迅速地予我方打击,力求削减我方的实力!
他们会怎样着手呢?
老身以为,该帮帮主固然不肯轻易露面,而三色老妖为保持他的身分,也不可能做出暗中伏击的勾当来。轮下来的,只有五位金牌香主和几位银牌舵主。该帮银牌舵主的武功虽然也很过得去,但我方此次出动的全是六大名派中的一流的人物,那些银牌人物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以略开不计。而五位金牌香主中,第一位内堂香主苗疆桃面女侠罗香荷,我们可以从她舍身抢求武当和华山示警的两件事中,知道她目前虽然为着某种原因无法脱离天地帮,但她决不会助纣为虐,则是可以断言的。
依老身的想象,她可能会藉着一个动听的遁词,留在帮主身边。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简单的计算出,采取行动的必将是其余的四位金牌香主,冷面金刚、黑手天王、伏虎尊者、巫山淫蛟等四人。
我们这次大举向九嶷山进发,必然已在该帮的全面监视之中,由于我方任何一人皆足当彼方任何一位金牌香主之敌,所以,老身揣想,该帮若想消灭我方实力,可能会不顾武林道义,而合四位金牌香主之力,暗中个别下毒手偷袭
听至此处,司马玉龙不禁失声道:“啊,老前辈,您老真是料事如神。”
笑脸弥陀笑道:“又在择了!”
毒妇笑了一笑道:“玉龙,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于是,司马玉龙便将降龙尊者和笑脸弥陀两位受困的经过,说了一遍。
毒妇听完,微喟道:“这次,我们分得太散,实在是个失策。老身听了南海一枝花那种坚决的表示,忽有所触,方始想到回头追上你们。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事不宜迟,韦侠赵快两位,可一路追将下去,不管追上哪位,就招呼一声,就说老身吩咐的,彼此之间,相距不可太远,总以能够随时呼应为宜。
“至于玉龙你,孩子,老身没甚说,因你已有先天太极式的绝学在身,即令遇上了三色老妖,只要知进知退,应付得当,也不会有甚亏吃。
“老身因放心不下我那个凤丫头,我们大家只好路上再见了。”
毒妇说完,立起身来,朝三人微微颔首,旋即起身一纵,没入夜色之中。
三人目送毒妇去后,司马玉龙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怀中取出两支在洛阳草桥附近枫林中,取自七老中疑净长老双目中的两尖毒芒,交给降龙尊者道:“这便是贵派七老的致死之因,玉龙前几天在岳阳楼上忘了跟贵派掌门大师提及,现在交给尊者,以后遇上那个姓孙的,这笔血债可以向他算!”
降龙尊者脸色一惨,低诵了一声佛号,然后躬身合什道:“谨谢少侠关注往后敝派若有力不从心之时,仍望少侠赐援才好。”
司马玉龙慌忙还礼道:“尊者好说,这次并非衡山一派之事,尊者何必谦虚乃尔。”
这时,天已二更左右。
三人互相招呼了一声,同时展开轻身术,向雷溪方向驰去。
天明时分,到达雷溪。
三人便在雷溪分了手。
降龙尊者和笑脸弥陀继续沿官道向九嶷山方面进发,司马玉龙则暂时留后一步,在雷溪歇下脚来。
雷溪地当长沙府与衡州府的中站,镇虽不大,但由于地位重要,人来人往,倒也显得相当繁荣热闹。
司马玉龙在南街一家名叫乡情的客栈里要了一个幽静的房间。
他之所以留在雷溪,并无任何目的。他感觉异常烦闷,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
他想:这次天地帮能否剿灭,影响着今后武林的命运,至深且巨。在公而言,五行门是六大名派的领袖,在私而言,天地帮是五行门中的叛孽,所以,在这番九嶷山之行中,责任与分量,都以他司马玉龙为最重。
也就是说,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万一失败了,五行门历代累积的盛誉一扫而空且不去说,最严重的是,六大名派有相继覆亡之可能。
人,永远为希望而活着,一旦希望幻灭,生存,便变得一无意义了师父他老人家狠心毁去一身得来不易的功力,只身含泪,远赴关外天山,以一种渺茫的信念,寻求奇迹二度出现他老人家那样做,为的是什么呢?
这次的事如果失败了,他司马玉龙将有何面目再见他老人家?
前此,他为了武当一派的派誉,不惜冒生命危险以图洗刷,单身闯入十方寺,后来的演变并不在他预计之内。由这一点,很可说明他司马玉龙天性如此,行事从不为一己之利害荣辱有所计较。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司马玉龙这个名字,已不完全属于他司马玉龙自己。
六派寄望于他
恩师寄望于他
以及很多很多的人都寄望于他。
因此,成败所带来的荣与辱,已不只属于他司马玉龙一人。
有朝一日他司马玉龙失败了,别人也许会鉴于客观的事实而原谅于他,但是,不肯原谅于他的,将是他自己!
如今,问题的重心由天地帮本身而逐步转移至南海一枝花和那位谜一般的仇大侠身上,实非他司马玉龙始料所及。
目前的形势很明显,那位不知是谁的仇大侠一天不露脸,除非这一方不惜开罪南海一枝花,问题便无法获得根本解决!如说要将并无敌意,只能算做半个敌人的南海一枝花逼成真正的敌人,实非善算。
那时候,自加入了三色老妖,声势本就浩赫惊人的天地帮,再加上南海一枝花师徒,无论明阵暗仗,都将居于大大有利的地位。
最理想的结局,顶多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所以,在目前来说,比较聪明的做法,还是尽力寻找那位仇大侠!
可是
何处找呢,那位仇大侠?
“你太孟浪了,孩子!”
这句话,南海一枝花实在没有说错。
到现在,他总算是深深地感觉到了!
南海一枝花的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子,你找他不到的他就是和你面对面,你也不会认识他呢!”
是呀!
他能选人就问人家姓氏么?
就算他能逢人便问,人家不肯说又怎样?告诉他一个假的又怎样?
他能逢人就逼人家动手么?
就算他能遇到谁就跟谁动手,甚至真的碰上那位仇大侠,可是,如果那位仇大侠说什么也不将先天太极式施出,他又能怎么样?
梅叟之所以被称为梅叟,只为了喜梅之故,并不姓梅!当南海一枝花吐露出那位仇大侠的绝学便是先天太极式之初,司马玉龙曾经有过一度轻微的怀疑。
他怀疑梅叟可能就是那位仇大侠!
他这样想的:那一夜,嵩山逍遥谷中,和梅叟不期而遇,因为事出意外,梅叟可能瞒住了他某些事,梅叟可能早就得着了先天太极式,并已练成。他之所以诿称尚未能参透太极图义,也许是种借口,也许仅为考一考他司马玉龙的才华。
他于月下对图默坐,很可能是为了修习上的更进一层。更可能的便是,梅叟所持有的那本先天太极秘笈,就是副册!
可是,后来由南海一枝花本人证明了他的想法不确。南海一枝花对梅叟似乎知道得很多,听她语气,颇似她曾见过梅叟本人。对梅叟获有先天太极秘笈一事,南海一枝花的表现是那样地平静,既然南海一枝花本人对梅叟都不表怀疑,他司马玉龙又怎有怀疑梅叟的理由?
所以,归根结底,一切均如南海一枝花所说的一样:他,大孟浪了,就是那位仇大侠现在坐在他的对面,他也无法认出他来!
除非,只有一个可能那位仇大侠自己找上门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可笑的。
想了半天,仍是一点头绪没有。
这时已是午牌时分,司马玉龙感到有点饥饿,使信步往前厅走来。他占了一个朝街的散座,叫了两样小菜一碗面,由于心情烦闷,他破例要了半斤酒。
这家乡情客栈,兼营酒食。
这时候,大厅上坐了十来个客人,有的是本栈的宿客,也有几个是路过打尖的。望来望去,均是庸俗不堪的市侩。
司马玉龙因感觉已无易装改容之必要,早在进镇之先,便已恢复了本来的英俊面目。他这一出现,宛似暗室明珠,光华四射,不禁引起了全部食客的注意。
司马玉龙眉头深深一皱。
他想:早知如商,真不该洗去脸上的药物。
一会儿之后,他叫的几样东西都端上来了,他先匆匆将那碗粗面吃完,然后自个儿浅斟低酌起来。
他的酒量并不太大,才喝了半壶,便已感到了三分醉意。
以目前司马玉龙在内功修为上的成就,只要将真气略加调理,任何烈酒,装上个三二斤,也不会有甚问题。但现在的情形不同,他喝酒,为的就是博个飘飘然,那样做,所为何来?
所以,他醉得很快。
三分,四分,五分他,渐渐地高兴起来。
他相:如果这个时候碰上一个志同道合,年轻脱俗,有如侯良玉那样的朋友,下棋论诗,或者该多好!
侯良玉,侯良玉司马玉龙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寒噤。
玉龙:如你惜命,即在全神防范你的朋友。
她现在走了,但她可能再来
天山慕容卿
那一夜,在鲁山,毒妇的留柬,又在他的脑海中映现出来。
由于毒妇一直没有向他说明,以致司马玉龙始终无法明了那一夜整个的真象。侯良玉一去不返,是事实,但侯良玉所使用的手段,以及身份,动机,甚至是男是女,到现在,仍然是个谜,无法十分肯定。一只有一点司马玉龙很清楚,那位侯良玉的武功,决不在他司马玉龙之下!
世事真是如此般地灵活多变,令人浩叹。好不容易,他司马玉龙方自庆幸结识了一个文武才貌俱全的朋友,而转眼间,这个朋友竟又变成了一个善恶不明,费人猜疑的人物!
司马玉龙想着摇摇头,微啃一声,又干了一杯。
当他将酒杯移开嘴唇的时候,他,司马玉龙,突然感到眼前基然一亮!
原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进一人。
只见那人约莫三旬出头,身穿蓝绸长衫,手提一只大藤箱,剑周星目,鼻梁挺直,唇角微勾沉,英俊中别具一种慑人的深沉风度。
店伙计哈腰迎将上去。
那人挥了挥空着的手,先朝厅内众人约略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将视线落在司马玉龙的身上。
最后,他朝司马玉龙点点头,微微一笑,便在司马玉龙身旁不远处的另一副散座坐了下来。
司马玉龙虽然不识对方,但为了礼貌,便也含笑欠了欠身,算是还礼。
店伙计上前躬身道:“客官,您是落店还是打尖?”
那人微微一笑道:“两样都要!”
“先看房间?”
“不忙。”
“先喝点酒?”
“来茶。”
店伙计哈腰而退。
这么个客人,结果只做了一壶清茶的生意,实在大出那位店伙计意料之外。
店伙计去后,那人掉脸向司马玉龙微笑说道:“老弟,我们能坐在一起谈谈么?”
司马玉龙高兴地起身让坐道:“当然可以欢迎之至!”
那人毫不客气地在司与在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老弟如何称呼法?”
“司马玉龙,您呢?”
“尚心士!”
“尚心士?”
司马玉龙复念了一遍,不禁一怔。
什么?尚心士?听起来多像“伤心氏”!
那人微微一笑道:“老弟,你想到哪儿去了?”
司马玉龙赧然一笑道:“没没有我听做咳咳。”
“你听成伤心氏了是不是?”那人摇头苦笑道:“名姓常给一个人带来许多意外的烦恼,在下生平最怕跟人家通名报姓,便是这个缘故。”
“尚昆!”司马玉龙立即致歉道:“我喝了点酒,真是失仪得很。”
尚心士摇头笑道:“哪里,老弟你多心了。愚兄只不过是偶有所感而藉此泛论而已,并非责怪于你,这可千万误会不得。”
“多谢尚兄!”
“我们谈点别的罢。”
“喝点酒如何?”
“不擅此道。”
“哦?”“有点奇怪么?”尚心士笑说道:“男人,尤其是外边跑跑的男人,不能喝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事实上,酒确与我无缘。除了酒,愚兄样样可以奉陪。”
司马玉龙在心底问道:武功呢?
尚心士望着他道:“你又在转什么念头?”
司马玉龙抬脸笑道:“那么,棋如何?”
尚心士微笑道:“勉勉强强。”
“妙极了,小弟最好此道!”司马玉龙高兴地说了两句,忽又皱眉道:“可惜我那副棋盘棋子没带在身边,这种俗气冲天的地方,要有这玩艺儿,才真是奇迹呢,唉,扫兴,扫兴!”
尚心士笑道:“老弟,你骂人了!”
“怎么说?”
“你说这儿俗气冲天?”
“包括我自己在内呀!”
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毕。尚心士伸手取过他那只大藤箱,打开竹闩,掀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只约有八寸见方,高约五寸的黑漆木盒,推至司马玉龙面前,笑说道:“打开看看,老弟,看它能否为你消解一些俗气或酒气?”
司马玉龙微笑着信手打齐一看,大盒子里面装着两只四方小盒子,两只小盒子之间放着一方折叠的纸板,展开纸板,掀开小方盒的盒盖喝!棋盘!棋子!
司马玉龙快活得几乎跳了起来。
“走,尚兄,”他道:“到我房间里去!”
尚心士摇头微笑道:“外头又宽敞,又凉快,你喝酒,我喝茶下棋消暑,有什么不好?”
司马玉龙期期地道:“这儿人这么多尚兄不嫌嘈杂么?”
尚心士微笑道:“定力是棋者要素之一,越能闹中取静,越见功力,老弟这一主张,业已证明愚兄可饶老弟一先而有余,哈,哈,哈。”
司马玉龙一面放开棋盘,一面笑说道:“俗语说得好,棋力酒量,不可勉强。尚兄要饶一先,未尝不可,不过,等会儿突围无路,欲活无限的滋味可并不太好受呢!”
“你有这等自信么?”
“动口不如动手,”司马玉龙笑道。:“咱们摆着瞧吧!”
司马玉龙取过那盘黑子,而将另一盒白子送至尚心士面前。
序盘开始。
二人落子一样的轻快,不消片刻,布局已定。
司马玉龙纵观布局大势,他见对方一味取势,华而不实,破绽甚多,不禁于心底暗笑道:“这位朋友落子既高且疏,大概是受了棋经上高者在腹的宣传吧?”
古人论棋,有两种互为矛盾的说法。
一说:金角银边草肚皮。
一说:高者在腹者,低手沿边。
前说重利,后说重势。
前说利守,后说利攻。
金角银边者,负隅以抗,很少有背腹受敌的弊病,数子列阵,便拥实地。
高者在腹,腹,中心也。坐镇中原,指挥若定,严阵张网,意在一鼓擒敌也。
前者是严谨沉稳而保守性的战术,为一般棋士奉为金科玉律。后者则是豪放犯险的高等战术,如非国手。鲜敢采用,一个不小心,常有全军覆没之可能,俗谓一着差,满盘输,即此之谓也。
如今,尚心士采用高者在腹的高等战术,而气不连,势不贯,自为棋艺颇为精湛的司马玉龙所窃笑。
司马玉龙胸有成算地先在自己占据的两个角落上围成了两块牢不可破,相当可观的空地,然后劈拍一子,有如神兵从天而降地打入了对方不成其形的虚阵之中。
这一手,胜负攸关!
就是说:如果司马玉龙打人的这一子能够安然突围脱险,或者因势活棋,尚心士这一局棋便算输定。
在当时的情形看来,由于尚心士的阵势太松懈,他实无留下或困死司马玉龙这一子的可能,所以,司马玉龙这一子下得很神气,棋子离手,他还抬头朝对方笑了一笑。
他这一笑的意思是:如何?它攻进来了,你能奈何得了它么?
尚心士眉头一皱,开始沉思起来。
司马玉龙见对方果被自己难住,不由得更感得意。
“小弟没有说错吧?”他道:“尚兄,饶人一先的滋味怎么样?
尚心士静静地注视着盘面道:“你这一子下得很好但并不能代表你已赢了这局棋一切都还早着呢!”
“但望能有奇迹发生。”
“谁也不敢担保一定没有。”
五手过去了十手过去了渐渐,渐渐地司马玉龙的脸色凝重起来,尚心士,大智若愚,他平凡地落子,一手又一手,看上去,毫无奇特之处,可是,十五手之后,司马玉龙发觉,再走下去,死子只会越来越多。
这也就是说,这局棋回生乏术,司马玉龙输定了!
司马玉龙,暗暗心惊。
武当派的玄清道长,人称羽衣诸葛,亦称弈仙,是当今武林中鲜有敌手的围棋圣手,司马玉龙的棋艺便是跟他学的。
当司马玉龙还是武当派二代俗家弟子的时候,玄清道长曾经告诉他道:整个武林中,只有五行门的掌门人五行怪叟公孙民是他的劲敌,一下十局棋,可望五五之数,其他诸人,再高的,也非他饶上一先不可。
后来,司马玉龙转入五行门下,师徒对过无数局,总结起来,司马玉龙胜多负少,棋力竟在他师父五行怪叟之上,这就是说,青胜于蓝,当初教他棋艺的玄清道长,现在也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有过这种战绩,司马玉龙对自己的棋艺自负,并不过分。
如今,他竟败在这位初次相识的尚心士手上,怎不令他大感讶异?
“怎么样,老弟?”尚心士微笑道:“要不要再来一局?”
“小弟颇想再试一次。”
第二局开始。
这一次,司马玉龙分外小心,他一面下着棋,一面不断地暗忖着,这人到底是不是武林中人呢?
他想:凭他在棋艺上的这份才智,如果是位武林中人,身手一定不俗。
本来,一个人有没有练过武功,一双眼神,是绝对瞒不了人的。这位尚心上的眼神,并无有异常人之处,照理说,司马玉龙的这份怀疑,显系多余。可是,今天的司马玉龙不同了,他假如还根据前述的这点理由而断定这位尚心士不可能是位武林中人的话,他就算不得是五行掌门人了!
请看天山毒妇,请看南海一枝花,她俩,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她俩的眼神有何特异之处呢?她俩的行动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梅叟说过:这就是内功修为的最高境界,还朴归真!
所以说:尚心士不是个武人便罢,如果是个武人,则他在武功上的成就,必不在南海一枝花、天山毒妇、三色老妖、梅叟、了了上人、奇人侯良玉、以及他司马玉龙等等诸人之下。
因此,司马玉龙一面下棋,一面又存了试探之意。
他颇急于知道一件事,这位尚心士,究竟是不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尚昆,”他道:“你从哪儿来?”
“川东。”
“预备去哪儿?”
“湘南。”
“湘南?”司马玉龙心头一动,强作镇定地又道:“去那一带?有何贵干了”
尚心士一心注意着棋盘,漫不经意地道:“湘南九嶷山一带,有点川林要出手你呢?”
“是药材么?”
“是的。”
“好极了我们同路。”
“老弟也去九嶷山么?”尚心士仍然漫不经意地注视着棋盘道:“那一带全是崇山峻岭,你去那儿做什么呢?”
“看几个朋友。”
“看朋友?”尚心士抬脸犹疑地道:“你的朋友怎会住在那种地方?”
司马玉龙微笑道:“尚兄,你有朋友么?”
“当然!”尚心士不解地道:“朋友谁没有?”
司马玉龙微笑着又道:“那么,你的朋友都住在什么地方呢9”
尚心士恍然大悟。
“你真厉害,老弟,”他笑得一笑道:“愚兄不过信口问问罢了唔,跳一子,现在轮到你啦,老弟!”
司马玉龙应了一子,然后又笑说道:“尚兄,你贩卖的都是什么药材呀?”
尚心士笑道:“老弟难道怀疑我的药商身份么?”
他笑说着,顺手取过那只大藤箱,放在桌上,打开箱盖,往司马玉龙面前一推。司马玉龙感到一阵药味冲鼻,抬眼一看,果然不假,箱中分成许多小格隔开,格子里装的,尽是一些桂茸参胶之类的上等名贵药材。
“这只是一小部分,”尚心士道:“自衡州向北,每一家货栈里差不多都有愚兄的存货呢!”
到此为止,尚心士的身份,算是初步确定了,他是个商人,一个难得的、没有市侩气的、往来于湘川一带的药材商人!
司马玉龙有点感到失望但仍没有全部死心。
这时候,轮到尚心士落子,司马玉龙暗将五行真气凝聚于右手食中两指,待得尚心士子落盘面,手指朝棋子微微一指,那颗棋子便在棋盘上来回游离不定起来。
他故意俯身皱眉道:“尚兄,你这一子到底是摆在哪一路上呀?”
尚心士脸上讶色顿露,他先伸出两手捏住棋盘两角稳了一稳,觉得棋盘并无不平之处,但那颗白色棋子仍在那儿微微游动不已,便又俯下身子,在桌底下看了看,这才直腰皱眉喃喃地道:“桌脚很稳,棋盘也很平我还以为你在抖大腿,一看又不是真是咄咄怪事,你看,这颗子儿这怎么回事?”
司马玉龙,完全失望了!
“什么事呀,尚兄?”
“你看”
“看什么?”
“咦!”尚心士奇怪地道:“又不动啦。”
“谁动了人的棋子?”
“我说它自己在动。”
“别取笑了,尚兄!”司马玉龙强笑道:“世上哪有棋子自己会动的道理?”
“我明明看到的。”
“我就没有看到!”
这局棋,司马玉龙由于心神不定,又输了!
“怎么样?”尚心士笑道:“算了,假如我们都不走,晚上再说罢。”
尚心士点头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去看看房间。”
尚心士说着,起身提起那只藤箱,招呼店伙计一起往后院而去。